0%
生死時速

生死時速

作者:安然
張二壯馬上把陽陽抱上車,飛一般朝前駛去。他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又一層汗,追出了二十多公里,終於看到了那輛車。
張二壯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披衣起身,走到外面。
其實,陽陽是張二壯三年前在路上撿來的盲童。張二壯本想把陽陽送到福利院,可陽陽一上車就叫他「爸爸」,讓他心裏一顫。那段日子天氣惡劣,張二壯沒法出車,就把陽陽留在了家裡。想不到,十多天後,當他要送走陽陽時,陽陽卻哇哇大哭,怎麼都不肯下車。
那司機也在這裏休息?張二壯拉著陽陽,怒氣沖沖地走進了餐廳,只見一個鬍子拉碴的司機坐在角落裡喝酒。張二壯一眼就認出來,正是他開的油罐車!
那女人霎時間變了臉色,如遊魂般怔怔地走到了陽陽跟前,叫道:「陽陽?」
女人哽咽著說:「張大哥,陽陽是我的兒子,可也是您的兒子。永遠都是!」
張二壯蒙了,問他是誰。
張二壯馬上檢查油箱,可油箱好好的,輸油管也完好無損。陽陽堅持說聞到了汽油味兒,小孩子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耳朵靈、鼻子靈。
張二壯皺起了眉,上車后拍了拍方向盤:還能怎麼樣?追吧!

悲喜兩重天

原來,男人叫劉恆,在一家小公司里當司機。十年前,他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老婆,又添了一個大胖兒子,本來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安逸。不料在兒子五歲那年,老婆竟紅杏出牆,有一天晚上,她趁著兒子熟睡出門幽會,想不到兒子癲癇病發作,窒息而死。
回到鎮上,張二壯四處籌錢,沒半天工夫就借到了兩萬元。天漸漸黑下來,他高興地趕回家。到了家門口,他見一男一女靠牆站著,女的不認識,男的卻看著面熟。
離開的時候,張二壯扭頭再看油罐車,只見副駕駛座上還坐著一個女人,低著頭,神情木然,似乎對車外的事情視若無睹。
張二壯很詫異,這司機未免太大意了吧?他本想幫忙,見男人懶得理他,只好回到自read.99csw•com己的車裡。
張二壯木訥地點點頭,女人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把將陽陽摟進了懷裡。
劉恆點頭,說他後來想通了,這要歸功於張二壯呢。那天晚上他也睡不著,站到窗前發獃,竟看到張二壯躡手躡腳地為他去修車,觸動了他久已麻木的心。回去后,他主動離了婚,換了工作,幾個月後結識了眼前的善良女人。
那男人一見張二壯,馬上笑逐顏開,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張二壯上前要攔,可哪裡攔得住,油罐車擦著身子飛馳而去。
選自《百花》
張二壯嚇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問他們這是幹什麼。
陽陽,就是她的兒子啊!因為發燒,兒子的眼睛壞了,狠心的老公為了擺脫累贅,竟將兒子帶到幾百裡外丟棄了!一怒之下,她跟老公離了婚,背井離鄉四處尋找兒子。整整四年,她的心都快碎了,在貧病交迫中,幸好遇到了好心的劉恆。想不到,現在竟找到了自己的兒子!
劉恆搖頭苦笑:「只有這樣我才能拿到賠償金啊。我常年出車在外,有了兒子后,害怕自己出了意外后,老婆連兒子都養不大,就買了一份大額人身意外保險。第一受益人是兒子,第二受益人是妻子,第三受益人是父母。如果我和老婆都死了,賠償金就能落到父母手裡。而油罐車的老闆正是勾引我老婆的人,他只有兩輛車,這是他一半的家當。」
車一路飛馳,陽陽把小手伸出窗外,興奮地叫著。開出十多里后,他突然安靜下來,大聲說道:「爸,停車,快停車!」
張二壯心裏窩著火,大步走過去,坐在了那司機的對面。那司機也不抬頭,似乎根本沒看到他。
張二壯真想罵娘:這是什麼瞎眼司機?油罐車沒爆炸,是他燒了八輩子的高香!
張二壯驚呆了,原來這司機真是一心尋死啊!他喃喃地說:「這可不是巧合,我專門往榆線嶺送貨,每次都走那條路。巧的是,那九九藏書段日子我都拉上了兒子。不過,你為啥要用這個辦法呢?」
油罐車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不修邊幅,眼窩下陷,頭髮蓬亂。他俯下身察看,原來是輸油管破損漏油,就漫不經心地向張二壯道謝,然後到車裡找修理工具。
張二壯開著小貨車,拉著一車膠皮往榆線嶺送貨。在副駕駛座上,是五歲的兒子陽陽,每次跟父親出來,他都十分高興,手舞足蹈,大聲唱著歌兒。
葬了兒子后,劉恆就把一腔怨懟藏在了心底。再出車時,他拉上了老婆。他在尋找機會,兩次磨壞車底的輸油管,用心計算著里程,想在榆線嶺附近和妻子同歸於盡——兒子就葬在那裡。出乎意料,他兩次都遇上了張二壯。
張二壯快急瘋了,拚命按喇叭,但油罐車毫不理會,很快把張二壯的車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五大三粗的張二壯本想把陽陽推過去,可手卻不聽使喚。陽陽跟親媽團聚,還有了一個心眼不錯的后爹,他該高興才對,可張二壯的心竟酸酸的,眼睛一熱,掉下淚來。
值班員正在門口打盹兒,抬眼問道:「要走?」
張二壯手搭涼棚,眯起眼朝路上望去,只見並不寬闊的公路上,一條黑線在路面延伸。他蹲下身,走到黑線前用手一抹,果真是汽油!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來,顫抖著問張二壯,陽陽是不是撿來的。
張二壯抹一把淚,一把將陽陽高高地舉了起來。
男人滿臉堆笑,跟著張二壯進屋,特意搬了一把椅子請他坐下,然後拉女人過來,畢恭畢敬地給張二壯鞠了一躬。
張二壯連連推辭。劉恆說:「我承包了一輛中巴,生意特別好,今年已賺了五六萬。這一萬元你一定要收下,不收就是嫌少了。」

聞到汽油味

「還好,你終於想通了。」張二壯憨笑。
張二壯兩眼冒火,這分明是去送死!他本想回房繼續睡覺,但心裏像是鯁了一塊魚骨頭。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去送死!這麼想著,他一邊罵自己賤一邊上了車。
「中,https://read.99csw.com中。」一旁的劉恆高興地說。
這時候,一輛公路巡邏車過來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見油罐車司機鑽進了車底,又有巡警盯著,張二壯放下心來,開車飛馳而去。
有好心的鄰居勸道:別背著這麼個包袱,還是送到城裡的福利院吧,那裡有專門的老師。可張二壯捨不得,再說,他父母現在也對陽陽有了感情呢。
張二壯猛按喇叭,車追了上去,跟油罐車齊頭並進。他搖開車窗,邊按喇叭邊示意對方停車。
男人鄭重地說:「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老兄,你的車有問題!」張二壯直截了當地說。
張二壯跳下車,仔細看著路面,路面是一層虛土,看不到油跡。他搖了搖頭,正要下車,卻聽陽陽斬釘截鐵地說:「真的有油,跟上次一樣!」
張二壯是個憨直厚道的人,幾次都沒辦法把陽陽從車上抱下來,他心一橫,索性又把陽陽帶了回家,交給父母帶。父母自然不願意,要知道,張二壯還沒有結婚呢,有個盲孩子,誰還肯嫁他?可張二壯是個犟筋,他認準的事兒,八頭牛也拉不回。
張二壯正開著車,陽陽吸了吸鼻子,又說:「爸爸,停車,停車!是不是又有車漏油了?」
張二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連忙停了車。陽陽摸索著跳下車,突然蹲了下來,頭幾乎趴到了地面上,急切地說:「汽車漏油了,我聞到了汽油味兒!」
張二壯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醒了過來。他拉亮電燈,見陽陽正揉著自己的胳膊。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張二壯氣得猛拍方向盤,大聲咒罵:「真是活夠了!找死,找死呢!」
「我們剛剛蜜月旅行回來,我還惦著您這位救命恩人。找不到您,我心裡不安穩。」說著,劉恆遞上了一個紅包。
不久,省城的醫療隊到各地巡診。張二壯就把陽陽帶了去,看是否有治好眼睛的希望。
春去秋來,陽陽該上學了。鎮上沒有盲人學校,只能送進城裡的特殊學校,每月接送一次,張二壯不放心,陽陽太小了。
張二壯和劉https://read•99csw•com恆都目瞪口呆。半晌,張二壯喃喃地說,陽陽的眼睛能治好,他正打算帶陽陽去北京醫治呢。

又遇油罐車

油罐車爆炸了!強烈的氣浪衝擊著路面,張二壯的車也如皮球般彈了起來。他本能地想護住身邊的兒子,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副駕駛座傾斜……
油罐車終於停了下來。張二壯也靠邊停下,走下車大聲說:「你的車漏油了,得趕緊修!」
一刻鐘后,張二壯的車駛進了服務區。他跳下車,一眼就看到了那輛油罐車。
油罐車司機明顯瘋了,開得飛快,張二壯也加快速度,可手腳卻在發抖。一路追到了岔路口,油罐車拐了個彎兒,張二壯正要跟過去,卻看到油罐車突然冒起火花,接著一聲巨響,火光衝天。
陽陽是怕了,他第一次被父親遺棄時,在路上走了整整半天。這一次,他絕不能再讓「父親」離開自己了。
張二壯心裏還有氣,問男人來這裏幹啥,油罐車又漏油了?
「你找我幹啥?」張二壯一臉疑惑。
陽陽轉過頭,不解地面對著那女人。張二壯和劉恆都愣住了。
張二壯搖了搖頭,說睡不著,想檢查一下車。說著,他繞過了自己的車,走到油罐車跟前,從口袋裡掏出了手電筒,鑽到車底下細看,還是輸油管破損!車一顛,油就從裂縫裡滲出來,停車時倒是不漏。
女人雙手捂住臉,喜極而泣。她一把拉住張二壯,要給他下跪。張二壯慌忙站起身,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臉憋得通紅,突然用力拍著陽陽的腦袋說:「還不快叫媽?她是你親媽啊!終於找到你媽了!」
往前追出十多里,「肇事車」出現了。張二壯幾乎要氣暈了,竟還是那輛油罐車!
「爸爸,快起來,你都要壓死我了!」陽陽大喊。
張二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前面有車漏油!輪胎跟路面摩擦會產生火花,照這樣漏下去,很容易引起汽車爆炸!
張二壯愣住了:眼前的男人,與一年前見過的油罐車司機判若兩人。不僅胖了,而且容光煥發,衣冠楚楚。
天哪,https://read.99csw.com那竟是一輛油罐車!
張二壯回到自己車裡找到膠帶,拿了工具,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輸油管。
那司機仍不抬頭,冷冷地說:「我的車我知道,不勞你費心!」說完,他厭惡地端起盤子坐到了另一桌,那架勢像是遇到了蒼蠅,把張二壯鼻子都差點兒氣歪了。
在跑長途的劉恆聞知噩耗,整個人都要瘋掉了。他患有先天死精症,為了讓妻子懷孕,跑了上百次醫院才如願以償。兒子竟死於癲癇發作,他怎能不萬念俱灰?
「我、我就是那個油罐車司機啊,兩次漏油的那個!」男人急不可耐地說。
一晃一周過去了,張二壯又要出車,陽陽跟車上了癮,軟磨硬泡要跟著。想想也是,五歲的孩子正是漫山遍野瘋玩兒的年齡,但陽陽看不見,沒有夥伴玩兒,跟著張二壯至少還能兜兜風。
劉恆轉過頭,對張二壯說:「我也去!我陪你去!」
張二壯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踩下了油門,使勁按響了喇叭。令他吃驚的是,對方置若罔聞,見張二壯加速,他也加速。
張二壯張大了嘴巴,忽然想起了陽陽的手術費,這一萬元不正好補足缺口嗎?這麼想著,他馬上笑逐顏開,把錢收了起來。
晚上九點,張二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窗外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就起身走到門口,正是那輛油罐車要走!
這時候,在屋外玩耍的陽陽跑了進來,感到屋裡有陌生人,就有點兒怯怯的。張二壯一把攬過他親了兩口,對劉恆說:「其實啊,這都是我兒子的功勞,兩次都是他聞到了汽油味兒!」
男人搓著手,難為情地說:「哪能啊?我是特地帶著媳婦來謝你呢。你不知道,為了找到你,我可費了老鼻子功夫呢。」
張二壯疑惑地用腳蹭蹭路面,乖乖,果真又有一條黑色的細線!不過,這次是土路,滴落的油大部分被浮土蓋住了。
出乎意料,醫療隊的醫生說陽陽的眼睛還能治,不過得去北京的大醫院,要花兩三萬元做手術。張二壯幾乎樂瘋了,只要能治好兒子的眼睛,花多少錢他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