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蔣七

蔣七

作者:貓郎君
月光打在他身上,他穿著黑褲子,白上衣,嘴唇薄薄,臉像紙一樣白。
邊沁一改方才嬉皮笑臉的模樣,板起面孔,正色道:「我給你講個事你想聽不?」
他偷偷地觀望著蔣七,蔣七頭也不抬地看書,始終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側對著他,像個塑料假人。
邊沁大大咧咧地往蘇聰對面一坐,兩人侃了一會兒,蘇聰就說到了昨天半夜裡的怪事。邊沁聽著,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消失了,他的神情竟嚴肅起來,問蘇聰:「老蘇,你沒跟我八瞎吧?」
蘇聰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他猛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蔣七,而是另外一個人。

102寢室,緊靠學院南牆,牆外是一塊荒地。
他故做平靜地走出寢室,在走廊的另一端撥通了學校保衛處的直線電話。
蕭處長說,去年剛開學不久,你們中文系發生了一起謀殺案,兇手姑且也算做你們系的學生吧,叫蔣七,這個蔣七非常狡猾,整起案件謀劃得非常巧妙,差一點兒就被他逍遙法外了。
蕭處長點點頭:「沒錯。」
那他這個輔導員就難辭其咎了。
10點半,燈熄了,翻書聲驟然停了。
想來想去,蘇聰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腦袋裡有點亂了。
許建人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醫院了?」
如果剛才出去的是蔣七,那麼現在床上的這個又是誰?
難道,他的魂兒真像邊沁說的那樣,跑啦,並且,正好給他蘇聰看了個正著?
如果床上的這個是蔣七,那麼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
幾天來,他總是隱隱的感覺哪裡似乎有些不對勁兒,現在終於知道了。
想到這裏,王珩有些緊張起來。他馬上將情況向院里進行了彙報,學院隨即聯繫了市裡最大的精神疾病醫院——山南二院,準備對蔣七進行一次全面檢測。時間定在兩天後,也就是下周一,如果確診,學院預計會強制蔣七休學,直到他痊癒為止。
「不懂。」
蘇聰不作聲了,但心裏的疑慮卻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
那位老師怏怏地說:「我早說了嘛,問卷調查的準確率是很低的。」
蘇聰徹底被他打敗了,嘴裏含糊地應付道:「沒事,沒啥事。」
話吐了一半,他突然打住,不說了。
那個王姓考生拿了蔣某的錄取通知書,又辦了個假身份證,然後他父母把王姓考生送到北京的一家整形醫院,按照蔣七的外貌為他整了個容,兩人原來的模樣就有些相似,再加上手術做得比較成功,幾乎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以致學校根本沒看出破綻。
他一骨碌坐起來,衝著蔣七的方向大聲問:「你……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事?」
「好,那你等著,我……」蘇聰怒火中燒,正要轉身去對門把許建人找來作證,突然,嘴裏的話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選自《懸疑現場》
這房間,這蔣七,這眼前的一切,詭異的氣息好像愈加濃重了。
這個人面目陌生,他根本就不認識。
這個夜晚,明亮得有些不大正常。
次日,他聽說學校要對王姓考生進行精神疾病的鑒定,如果確定,可能會對王姓考生做休學處理。如果這個王姓考生被休學,他的大學夢自然也就宣告破產。他只好在檢查前行動。臨檢查的前一天晚上,他將與王姓考生同寢的那個男生引出,混進寢室,將王某勒死,把屍體藏在床下,然後照常上課。此後幾天,同屋的蘇姓學生並沒有發現。
他就像個黑色的盒子,裏面藏匿著某些深邃的秘密。
蔣七抬起頭,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隻手指了指門背後:「我在照鏡子呢。」
凌晨三點鐘的時候,睡在門背後那張床上的蘇聰忽然無緣無故地醒了。

對於蔣七這個人,蘇聰的定義是古怪。初步接觸這三天里,他的話很少,總是靜悄悄地坐著,早早地睡,早早地起,上課,吃飯,保持緘默。
蕭處長大張旗鼓地喝了口茶水,說,這個蔣七來自鄰市農村,家裡條件不是很好,單親,母親早逝,父親又好賭,搞得家裡家徒四壁。但這個蔣某很有韌勁,從小到大,成績一向優異,去年高考以比較高的分數被我校的中文系錄取。但他的父親欠了一屁股賭債,被債主追得東躲西藏,也不知道聽誰說的,現在的高考錄取通知書可以賣錢,最高甚至能賣好幾萬,就動了心思。正好同村有一個姓王的考生,連續參加了三屆高考都沒有考上,精神上受了刺|激,出了點問題,王家家境殷實,錢不缺,只想出個大學生九_九_藏_書光耀門楣,眼看希望就要破滅了,全家人都長吁短嘆地發愁呢,正在這時,蔣七的賭鬼父親找上門去,說要把兒子上大學的機會賣給他們,王家一聽喜出望外,當即點頭同意,給了他兩萬塊錢。

那人轉過頭,在月光下嘿嘿一笑,聲音乾乾地說道:「沒什麼,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小說里把我寫成了什麼樣子。」
蘇聰一怔,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他猜測,這個蔣七同學估計有夢遊症,喜歡在睡夢裡東遊西逛。這是一種神秘的現象,也是一門神奇的本領,18年來,蘇聰還真沒親眼見識過。
蘇聰差點兒被氣得心肌梗塞,操起飯盤,把邊沁像個兔子似的攆出去二里地。
蘇聰把手裡的電筒一丟,有點不高興:「半夜三更的,你這是搞什麼?」
這時,蔣七的床嘎吱嘎吱一陣輕響,黑暗中,他緩緩地坐起身來……
蘇聰抬起頭,正要開口回答,忽然間,臉刷的白了。
蘇聰一愣,不知道他這話是從何說起。
蘇聰緊盯著他,心猛地墜入了冰冷的湖底。
許建人捧著本《體育畫報》津津有味地看,到第二節,看完了,出於無聊,他自來熟地跟蘇聰聊起來:「同學你好,我認識你,咱倆打過球,你住102,咱倆斜對門,還算鄰居呢。」
他看書的速度很慢,半天翻動一頁,紙張嘩的一聲脆響,然後又是半天的死寂。
蔣七的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見稜見角,人已不見蹤影。
結果,沒過幾天,他就聽說那單元一樓死了個老頭,樓前搭了靈棚,掛出了老頭的遺像,他路過瞄了一眼,照片上,正是那天晚上他看到的老頭,連笑容都一模一樣。後來聽人說,那老頭臨死前已經癱瘓在床上一年多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連動彈都費勁兒,更別說跑到外邊坐著了。
蔣七忽然間又恢復了慣常那種木木的神情。
回到寢室,蔣七正坐在床上翻他的《我遇見了我》,見蘇聰進來,拍了拍手中的書,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最恐怖的恐怖不在恐怖小說里,而就藏身在離你最近的生活里。」
蘇聰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抓住床邊的手電筒,攥住,手心濕漉漉的,顫聲問道:「誰?」
說到這,他停了停,然後盯著蘇聰的眼睛,慢悠悠地說道:「如果你昨天半夜裡真的看到了另外一個蔣七,那一定就是他的魂兒,他的魂兒——走啦!!」
站在路燈下的,正是蔣七。
回寢室的路上,蘇聰看到黃省胖乎乎地走在前面,緊走幾步趕上去,把他拉到一邊。他覺得有必要把這些奇怪的事告訴黃省,這個蔣七現在古里古怪的,萬一真出現什麼情況,多個黃省也好對付一些。
就這樣,他動了殺死那個王姓考生取而代之的念頭。
當時他也沒當回事,騎著車就過去了,等回到家躺在床上才越想越不對勁,大冬天的,外面能有零下二十度,又這麼晚了,怎麼會有個老頭在外邊坐著呢?
後半夜,他突然無緣無故地醒了,一睜眼睛,差點叫出聲來。
單調而蒼白的翻書聲,如同一根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摳撓蘇聰的心。
朱焰煒停下筆:「這麼說,上大學的實際上就不是蔣七,而是那個整容后同他一模一樣的王姓考生?」
「那你怎麼不去上課?」
蔣七居然在床上!
這睡意到來得毫無徵兆,不大一會兒,蘇聰睡著了。
他看到蔣七床上的蚊帳動起來,接著,蔣七從蚊帳里探出頭來,眼神古怪地望著他,臉上的表情既木然,又茫然。
他的眼神異常兇狠,蘇聰心裏一顫,底氣竟莫名其妙地泄了三分。
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那張臉,絕對是他。
蘇聰心裏一驚,推開門問道:「你……站在這裏做什麼?」
下雨天他懶得出門,連食堂也沒去,中午泡了袋今麥郎,挨到了晚上。
晚上一進寢室,他直奔蔣七,快步走到他面前開門見山地問道:「昨天晚上你搞了什麼鬼?」
蕭處長把近十年來學校附近發生的所有惡性案件都羅列了一番,碎屍的,變態的,形象生動,繪聲繪色,把一些小女孩的臉都嚇白了。大家害怕了,蕭處長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最後總結道:「所以,在今後的四年裡,你們晚上最好都給我乖乖地呆在學校里,沒事少出去瞎溜達,你好我好大家好,聽見沒?」然後公布了一個報警的內線電話,就宣布散會了。
蔣七是怎麼混進來的?
蘇聰敏銳地感覺到,似乎什麼地方跟以前比有些不一樣了。可具體是哪裡呢?他一時又說不出。
「別裝蒜,有人看到你昨天夜裡背著我出去了。」

九_九_藏_書
蘇聰木然地搖搖頭,沒反應過來。
許建人咧著大嘴,噴出一股大蒜的氣息:「怎麼不是你,昨天晚上11點多,我上廁所,剛出門,正好看到你們寢室那個臉挺白的小子背著你急沖沖地往樓下去了,肯定是送你去醫院了。」
黃省聽完后,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他皺皺眉頭,沒有吱聲。
他回頭看看窗外,路燈下的蔣七笑著再次沖他緩緩招了招手。
但,他的的確確看到了兩個蔣七。
再不敢睡,蘇聰睜著眼睛熬到天明,簡單洗漱,便獨自一個人到食堂喝粥。
下午最後一節課一結束,蘇聰就徑直向著寢室走去,他有點擔心那個蔣七真出點什麼事。
他的開場白引起了朱焰煒的興趣,他仰著臉期待地望著蕭處長,像一隻等待餵食的小貓。
蘇聰躺在床上,聽到黑暗裡蔣七在窸窸窣窣地脫衣服,片刻之後,歸於寧靜。
如果床上的這個是蔣七,那麼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
房門上懸挂著一面不小的鏡子,反射著明晃晃的月光。
周日沒課,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滿天烏雲翻滾著,雷聲悶聲悶氣。
他偷偷來到市裡,在學校附近找了間民房住下,買了套和假蔣七同樣的衣裳。開學第三天的夜裡,他從廁所的窗戶潛入宿舍樓,打算先摸一下寢室里的情況,結果被一名姓蘇的學生髮覺,逃走。
寢室里住著三個中文系的學生:蘇聰、蔣七和黃省,他們都是新生,彼此間還不太熟悉。
「你能幫我嗎?你幫不了我。」蔣七一張臉忽然扭曲起來,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齒,陰陽怪氣地說道:「我要找的東西就是我自己啊,我找不到我自己了,你看,鏡子里這個人不是我,越看越不是我,怎麼看都不是我,我自己呀,丟啦……」
調出蔣七的檔案,王珩發現上面沒有任何有關精神疾病的記錄。王珩有點疑惑,難道是入學前後這段時間蔣七才發的病?
蘇聰猛地一回頭,看蔣七的床,雪白的布簾隔絕了他的視線。
整間寢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蔣七兩個人了。
還不太熟,他也不好意思跟人家發火,只能稍微表達下心裏的不爽。
一個人,披著灰白的月光,正直挺挺地站在離他不遠的蔣七的床邊,頭探進蚊帳里,身體則露在外邊,乍看去,活像一具直立著的無頭屍體。
就在這一瞬間,蘇聰腦袋裡轟隆一聲,全身的汗毛刷地一下全都豎起來了。

他講述的是這樣一件事:
蔣七從早到晚都沒有出門,他縮在自己的床上,蚊帳低垂,外面還拉了道白布帘子,捂得嚴嚴實實,沒有丁點兒聲音,蘇聰也搞不清他在裏面做什麼。
蔣七被救護車直接拉到山南二院,結果與那位心理學教師的判斷相左,各項數據顯示,蔣七是個不折不扣的正常人。
他沒敢把看到的情景告訴蔣七,他想象不出蔣七知道之後會作何反應。如果是他自己,肯定會被嚇得魂飛魄散,從此再不敢合眼。
「我在找些東西,這東西如果找不到,上不上課都沒什麼意義了。」
月光的清輝照亮了那張臉,蘇聰看清后,緊繃的神經如彈開的皮筋般瞬間鬆弛下來。
這個人跟蔣七長得一模一樣,但卻不是他。
他對著鏡子,還在一聲不吭地照。
第二年新生入學時的安全講座仍是蕭處長講話,和去年差不多,他用力地揮著手,聲情並茂地講述了近十年來發生在學校里的凶殺案,嚇白了又一屆小女生們的粉面。
如果真是那樣,眼前的就不再是蔣七了。這是一具掉了魂的空蕩蕩的軀殼,一具會四處走動的活屍體,而他的魂,就在不遠處遊盪著,某個夜深人靜的三更天,才會悄悄地,悄悄地,悄悄地回來……
原來這個人,正是蔣七。
難道這世界上真有丟了魂的人,一陣恐懼撞擊了蘇聰。
就在睜眼的一瞬間,他的心忽悠一下,失重了。
他瞪大眼睛望著蔣七,身上漸漸寒冷起來。
蕭處長繼續講下去,他說,那個蔣七多年來最大的夢想就是考進大學,逃離這個已經不能稱之為家的家,得知自己辛苦得來的上學機會竟然被父親賣給別人,絕望之下,性情大變,心理也有些扭曲。

相信科學,相信蔣七,系裡關於蔣七精神病的傳言像中箭的小鴿子,紛紛墜落到地上。
想到這,蘇聰的頭髮根開始一陣陣的發麻,彷彿無數只螞蟻頻頻搖動著觸鬚,在他的頭皮下亂糟糟地爬。
那人把頭從蚊帳里緩緩退出來,轉過臉,望著蘇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九*九*藏*書猛然發現蔣七鬢角的那個小小的肉瘤,也就是東北人稱之為拴馬樁的東西,不見了。
蔣七搖搖頭,朝蘇聰陰惻惻一笑:「怎麼會,照鏡子又不像吃飯,不照會死。」
此刻的蘇聰已經有點兒傻了。
一個人正站在窗檯前,低著頭動也不動,彷彿在全神貫注地看著什麼東西。
邊沁說他丟了魂兒,而他說他丟了自己,好像……說的是一個意思。
蘇聰決定把窗戶紙捅破。
蘇聰推開窗,一陣潮濕的冷風迎面打過來,他打了個寒噤。正想把窗戶重新關上,就在這時,他看到樓前七八十米遠外的一盞路燈下,一個人正籠罩在雪白的光暈里,朝他輕輕揮了揮手。
眼前的一幕像恐怖電影。
一個乾癟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
回到寢室,蔣七正坐在床上看書,兩條腿晃晃蕩盪地從床沿上郎當下來。蘇聰一怔,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到蔣七坦然地把自己曝露在燈光下,以前他通常都把自己藏在布簾後面。
蘇聰抑制住心頭的恐懼,看了看眼前的蔣七,又看了看窗外的蔣七,咬咬牙,隨即飛快地穿好衣褲,向樓下衝去。
等他沿著甬路狂奔到頭時,那個蔣七已經站到了第四教學樓的門口,遠遠地看他過來,不緊不慢地進樓去了。待蘇聰追進樓里,早就蹤影全無了。
蔣七卻沒說話,直直地同他對視了幾秒,忽然拖著腳步一步步地走到門口,緩緩拉開門,慢慢消失在黑洞洞的走廊里。
邊沁高中時跟蘇聰前後座,倆人關係比鐵還要鋼,不過現在邊沁在北校區的政史系,狼狽為奸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別瞎想了,睡覺吧。」
就在這一剎那,一件極為恐怖的事發生了。
三頂雪白的蚊帳各自籠罩在鐵床上,方方正正,宛如三口白漆漆的棺材。
晚上7點半,雨停了,陰天,夜幕早早沉下,宿舍樓前的路燈在黑暗中亮起,一盞盞散發著幽白的光。
沒有任何切割的痕迹,那塊皮膚平整光滑,毫無瑕疵。
「你昨天晚上把我弄到哪去了?」
繞過他進了房間,蘇聰斜靠在床上,上上下下打量起蔣七來。他個子不高,消瘦,臉色蒼白,嘴唇很薄,仔細看,左側的鬢角邊有一個不起眼的小肉瘤,東北人俗稱拴馬樁。
不過他也強調說,由於沒有專業的檢測儀器設備,這僅僅是一種估測,並不能下結論,準確結果需要到專業醫院才能做出。
他豁出去了,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人的魂呢,今天他倒要見識一下。
蘇聰這才想起來,門背後掛著面鏡子。
他壯起膽子,聲音顫抖著問了聲:你是誰?你在幹什麼?
做夢了,還是見鬼了?
第一節是現代漢語,大課,五個班一起上,二教的階梯教室里擠了將近二百人。
臨近開學,看到熟識的同學已經喜滋滋地為入學做準備了,蔣七更加焦躁不安,他突發奇想,想到那個冒名頂替他上學的王姓考生現在和他相貌酷似,如果他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替換回來,應該沒人能察覺出來。
做夢了,還是見鬼了?
蘇聰來到自己的床鋪前,坐下,左看看,右看看,有點兒無聊。他抓起桌上的太空杯,咕嘟咕嘟地牛飲了一氣,抹抹嘴巴,內心莫名地焦躁起來,昨天晚上那種覺得哪裡不對的異樣感覺沒來由地又泛上來了,後背涼颼颼的。
邊沁皺了皺眉頭,罵他:「真是豬腦子,我告訴你,每個人身上都有個魂兒,人快要死了的時候,魂兒就提前出來了,離了魂兒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可能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會說會動,能吃能喝,可實際上,只剩下一副空殼啦!」
他的兩條腿仍在抖個不停,後背一團黏濕,已經被汗水打透了。
蘇聰睡不著,他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有一個疑慮他仍百思不得其解,即便邊沁所說的什麼魂丟了都是騙人的鬼話,可他看到的兩個蔣七,該作何解釋?
蘇聰深吸了口氣,一把掀起了蔣七床前的布簾,頓時眼前一黑。
才進入這所大學不到一個星期,環境陌生,床也彆扭,因此他的覺很淺,動不動就醒。
晚8點,學校組織大一新生聽安全報告,主講人是學校的保衛處處長,姓蕭。
說完,邊沁長長地吐出口氣,重重仰在椅子的靠背上,蘇聰則舉著半個饅頭,愣愣地看著他,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蘇聰慍怒地瞪了他一眼:「我沒事跟你編這個幹嗎?你愛信不信吧。」
此後三天,朱焰煒網也不上,三餐泡麵,連女朋友的信也不回了,窩在寢室里潛心創作一篇題為《如影相隨》的故事,寫到恐怖的地方,自己都嚇得渾身發冷。
那天,在座的新生里有一個叫朱焰煒的中文系男生,他的業餘愛好就是四處網羅素材,創作一些既吊read.99csw.com人胃口又裝神弄鬼的懸疑恐怖小說,他對這個蕭處長講述的案例很感興趣,第二天上午沒課,他就跑到保衛處,請求蕭處長給他提供幾個離奇的故事。
蔣七聞聽此言,猛地站起來,厲聲道:「你說什麼?」
王珩老師還是比較負責任的,馬上跟學院的心理諮詢室聯繫,找來一位心理學老師給蘇聰和蔣七做了個問卷測試,結果發現蘇聰沒什麼問題,而蔣七則嚴重得多,這位老師根據問卷結果,懷疑他有輕度的精神分裂症。
末了邊沁問蘇聰:「聽明白了嗎?」
朱焰煒興緻高漲,他發現這的確是個極不錯的素材,連忙追問道:「那後來呢?」
八瞎是東北話,就是編瞎話的意思。
一口氣奔到宿舍門口,再看,路燈下空空如也,哪裡有人。蘇聰急忙左右尋找,忽然看到正對著宿舍大門的甬路盡頭,一個黑影孤零零地站在暗處,再次向他招了招手。
蘇聰機械地咬著手裡的饅頭,陷入了沉思,昨夜發生的事太古怪了,不僅古怪,而且恐怖,簡直像是個臆想出來的故事。
「你找什麼?我幫你找吧。」
蘇聰一回頭,見是高中時一個班的邊沁。
可不到三分鐘,蘇聰就追悔莫及了,他發現這傢伙原來是個話癆,一張嘴就再也停不住了,從奧尼爾說到李宇春,從火影忍者說到他家養的黑背狼狗,得波得,得波得,像個無限不循環小數。
說完,他看看手錶,就把朱焰煒委婉地攆出來了。

穿過走廊來到寢室門前,蘇聰剛要伸手推門,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忽然發現蔣七正站在門裡不到一米遠的地方,面對著房門,低垂著頭,紋絲不動。
黃省昨天上午就搬走了,他生怕蔣七半夜犯了病賞他一刀,落個非死即傷的悲慘結局。
黑暗裡那個聲音沉默了一下,又輕飄飄地傳來:「你在不停地翻身,人只有在有心事的時候才會翻來覆去,我說得沒錯吧。」
即便只是個不確定的說法,王珩還是吃了一驚。雖說現在高考的壓力太大,幾乎高中都有突發精神疾病的學生,但高考前一般都會有這方面的檢查,把關很嚴,原則上這類學生本校是絕對不會錄取的。
食堂的人越來越多,亂鬨哄的,彷彿一架沸騰的粥鍋。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蘇聰愣住了。他定定地看著蔣七,心裏慢慢升騰起了一股涼絲絲的寒意。
就是這顆毫不起眼的小小肉瘤。
聽他這麼一說,蘇聰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他坐直了,詫異地問:「你說什麼呢?說的是我嗎?」
「黃胖子跑我們屋來了,你們寢室不就剩你們倆人了嗎,不是你還能是誰?還有你身上這套李寧,出來進去的,我老看你穿。」
在濃重的夜色里,路燈的光亮顯得尤為醒目。
按許建人的說法,昨天夜裡他睡著了以後,蔣七曾背著他出去了一趟,而他自己對此卻渾然不知。
蘇聰不是膽小如鼠之輩,但這個神神鬼鬼的靈異事件還真把他講害怕了。
他仔細回想了下蔣七這幾天的行為舉止,越想,就越覺得他身上的確有股子陰森森的屍氣。
嘩……嘩……嘩……
蘇聰越看越覺得他古怪,便問他:「你一天沒去上課,就在寢室里照鏡子?」
一般人到這個地步也就點到為止了,誰知道許建人竟然湊過來推推他,關切地問:「嘿,你咋啦?」
許建人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指著蘇聰:「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昨晚上生病了,而且挺嚴重的,是吧?」
蘇聰貓在寢室里看了一天周德東的《我遇見了我》,一本恐怖小說。
「好啊。」
他的臉皮很厚,攆也不走,勸也不走,最後蕭處長簡直要抓狂了,只好同意給他講一個,只講一個。
就在三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那天特別黑,風很硬,他照常放學回來,騎著自行車穿過兩棟樓之間的小路時,忽然看到旁邊一樓的窗戶下邊,黑咕隆咚地坐著個老頭,老頭穿一身乾淨的黑衣服,只有頭髮是白的,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見他過來,還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只見蔣七穿戴得整整齊齊,同樣是白襯衫,黑褲子,正蹲在床上,仰著臉定定地看他,開口說道:我都偷偷盯了你一天了,你沒發現帘子上有個小洞吧!說完他嘿嘿地怪笑起來。
這個夜晚,月亮很大,很白,像一個巨大的白眼珠,詭異地望著沉睡的世間。白慘慘的月光絲絲縷縷地透過窗戶爬進寢室,映照得四下里一片死氣沉沉的灰白,疑是地上霜。
他豎起耳朵,還想聽聽蔣七那邊的動靜,忽然,一陣睡意猛烈地襲來,彷彿撲天的巨浪排山倒海而來,瞬間把他淹沒了。
第二天,黃省找到輔導九_九_藏_書員王珩老師,要求調換一間寢室。王珩詢問緣由,黃省猶豫了片刻后吞吞吐吐地說道:「我覺得跟我住在一起的那兩個傢伙,神經好像都……有點問題。」
蘇聰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由於擔心屍體被人發現,蔣七一直尋找機會拋屍,但學校里人多眼雜,要將屍體獨自運出去而不被發現很不容易。於是蔣七想出一個有些鋌而走險的主意,一天深夜,他把安眠藥研磨成粉末放在同寢室蘇姓學生的水杯,趁其熟睡,將屍體扮做他的樣子背出校外,掩埋在學校牆外的一片荒地里。可以說這一切他都做得十分隱秘,幸虧那個蘇姓學生細心把他識破了,否則現在這個蔣七很可能還在學校里讀書呢,誰會知道他是個殺人犯?
邊沁往前湊了湊,忽然像有什麼秘密似的壓低聲音說道:「老蘇,如果你沒看錯的話,你們寢室這個蔣七我看……」
燈光黯淡,寢室里冷清,空曠,雨聲隔著窗,輕飄飄地響在外邊,像連綿不斷的嘆息聲。
從外面看不到裏面熟睡的人。
他徹底傻了。
見蘇聰不吭聲,許建人有些不滿地嘟囔道:「你昨天晚上到底得啥見不得人的病了,還保密啊?」
他的聲音逐漸尖利起來,像一簸箕的破碎玻璃,吱吱拉拉地划著蘇聰的耳鼓。
蘇聰倉皇退後兩步,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高考前的半年,為了上學方便,邊沁搬到了離學校很近的爺爺家。複習很緊張,每天都要上晚自習,晚自習10點結束,他騎車回到爺爺家,已經將近10點半了。
蘇聰嚇了一跳,罵道:「你小子別他媽瞎說話,跟你無怨無仇的,咒人家幹嘛?」
早上蘇聰醒來,只覺得頭一蹦一蹦的疼,好像有幾條蚯蚓在額頭的靜脈血管里蠕動著。
傍晚,蘇聰在食堂里碰見了邊沁,再次同他探討起靈魂出竅的問題。邊沁友好地摸了摸他的頭,細聲細語地說道:「老蘇啊,說你是豬腦袋,你還真不辜負朕,上次那個故事我當著我們班38個人差不多全都講過一遍,沒一個信的,就你對我好,支持我,鼓勵我,深信不疑,為了竭誠回饋你的單純與弱智,我再給你講個火星人昨天光臨我家的事吧,也是真事……」
朱焰煒拿出小本子,像個記者一樣聚精會神地坐在他面前,準備記錄。
四教學樓一共六層,每層四個大教室,供學生自習之用。蘇聰發了狠,從一層到六層,逐間地找過去,結果除了驚擾了一雙雙看似發奮苦讀,實則郎情妾意的小情侶,其他一無所獲。
朱焰煒仔細一看,他手裡拿著的,正是自己剛剛完成的小說稿。
他正想著,一個人從他身後悄悄走上來,猛地一拍蘇聰的肩。

當王珩通知蔣七時,蔣七直勾勾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把臉湊到他面前,壓低聲音兇狠地說道:「我沒病,你要不讓我上學,小心你的命。」
「那你敢不敢跟那人當面對質?」
「哪有的事。」
蘇聰縮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假寐,他最青睞這個位置,亂鬨哄的課堂上,只有這個位置像個世外桃源。
坐在他旁邊的是二班的許建人,小眼睛,五大三粗,一圈毛茸茸的小鬍子,就住在蘇聰斜對門的115寢室,黃省現在就搬到他們屋去了。
蘇聰看他一臉正經,有點緊張起來,點點頭。邊沁清了清嗓子,便開始講了。
到第三天晚上,他終於把這個故事寫完了,那天的月亮出奇的好,出奇的亮,房間里充滿了銀灰色的月光。他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稿子,伸了個懶腰,滿意地睡了。
他急忙跳下床開燈找拖鞋,打算跟出去看看,這時,對角的鐵床吱吱咯咯地響了兩聲,只見黃省伸出圓滾滾的大腦袋,睡眼惺忪地問:「出什麼事了呀?」
等看清那個人的樣子,蘇聰頓時感覺從尾椎骨竄起一股涼氣。
如果剛才出去的是蔣七,那麼現在床上的這個又是誰?
蘇聰腦袋嗡的一下,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反問道:「你……你怎麼知道是我?」
最後,蕭處長說,這個案子的影響很大,當時市裡的報紙都登了,很多媒體都轉載了,網上也有,題目好像叫《萬元買錄取通知書頂替入學,大學新生殞命校園》,你要有興趣可以找來看看,最後,祝賀你能寫出一則好看的小說。
邊沁左右看了看,用幾乎是氣流般微弱的聲音說道:「我說了你可別害怕,依我看,這個蔣七他……活不長了。」
蘇聰開始出於禮貌,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應承著他,後來實在受不了,乾脆趴在桌上裝起了睡覺。
這件事,他越想越害怕。
他居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