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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暗喻

致命的暗喻

作者:連諫

9月30日
她知道,張震快回來了,看見這些日記后,他會怎樣呢?
哭過之後,倚在門上的沈小婷終於明白:原來,時間並不是忘記一個人的良藥,機緣合適,那些舊情陳愛便如春風中的野草,浩浩蕩蕩地生長起來。
張震每次到走廊打電話前,都會輕聲叫她:「小婷,小婷……」見她不應,才放心出去。
我去書店買回了一堆關於癌症的書,我的癥狀確實和癌症有點相似之處,我哭了。
張震終於忍無可忍:「沈小婷,我說過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張震摸摸她的臉,彷彿愛憐無限,可,沈小婷知道,那只是表演而已。
儘管他語氣輕鬆,沈小婷還是能看出,那是故作的輕鬆。沈小婷笑了笑,知道再問他,或是去問醫生,都不會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乾脆,買回一些關於癌症的書,對照自己的身體癥狀。
我的臉笑了,心哭了。我知道張震等不及了,只有被人擊中了內心隱秘的人,臉才會寒住了般地僵住。下個月,當滑翔機飛到最高處,張震將會大聲驚叫著,卻無能為力地看著我飄搖而下,這是他為我設計的宿命。

10月15日
化驗,CT,手術……張震說,她得了膽結石。住院期間,張震忙裡忙外,午夜裡,她朦朧睡去時,張震躡手躡腳,在走廊里說話。她的淚刷地便落下來,更多時候,便是假寐了,想從片言隻語里,知道張震愛那女子究竟有多深。
現在,我每天都要聽張震帶回的磁帶。聽的時候,我的心就會充滿了死亡的安詳,沒有這些音樂,我的心就會陷入狂躁。我擔心,總有一天,我會在這安詳的音樂中選擇死亡……
在張震面前,沈小婷不似其他女子般好奇,從不以勝利者的姿態去打探他舊愛的任何消息以及他本人的感受。聰明的女子就該這樣,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些好奇除了勾起他心中的隱痛惹來對自己的鄙薄,還會有什麼?

關於張震與那女子的愛情深度,沒從話語里聽出,卻聽得他低聲嘆息道:「她剩下的時日不多了,這段時間,我想好好陪她。」
那端沉寂了許久,才說:「我是她的心理醫生。您是她什麼人?她是怎樣死的?」
只是偶爾會想想離別張震之後,她怎樣了?有沒有遇到可心之人療養心口舊疼,竊竊https://read.99csw.com里,希望她過得很好,愛情很好,這樣,張震才會死心塌地與自己幸福終老。
叫沈小婷的人很多,可她終還是找到了她想找的沈小婷,而且,是沈小婷的博客。
張震悄悄辦完了沈小婷的後事,再過半年,他娶了新歡。事情,似乎就這麼了了,他和新妻過得平靜如意。
沈小婷被無邊的絕望包圍。是的,她知道她的愛情生了病,她想過挽救,並在努力,可,連身體都患上了致命的絕症,生命都將消失,愛情也就成了身外物,這拯救還有什麼意義?
鬱鬱寡歡里,沈小婷漸漸消瘦,單薄若紙,胸口時常傳來隱疼。
雖然聽心理治療磁帶會讓我安靜片刻,可是,我還是很怕它們,我帶著其中兩盤,去看心理醫生了。醫生聽了磁帶,問,是誰給我的。我說了,他沉默了很久,說:以後別再聽了。
間或,會有朋友玩笑著提醒沈小婷,對舊房子里的張震應該搞幾次突擊視察,沈小婷就笑:「愛他就相信他。」
在最後一封信里,張震說:「小婷,你放過我吧,我真的已經不再愛你了,我已經愛上別人了。」
可在深夜裡,我常常哭泣著醒來,這個我愛的男子,已經恨不能我死。他被我的哭聲弄醒,虛偽地擁抱我,他以為,我的心在磁帶的暗示作用下,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
因為我拒絕心理治療,張震給我帶回了一些旋律怪異的磁帶,告訴我聽它們能治療我的抑鬱症,我聽了。可為什麼越聽越絕望呢?每次聽它們時,我就不再恐懼死亡,甚至覺得死亡是件美好而輕鬆的事……
張震輕鬆道:「膽結石啊。」
新妻獃獃地看這些日記,哭了,再美的愛情,如果摻雜了死亡,也將終生被噩夢纏繞。這份失而復得的愛,竟是背負了一條人命的!她忽然覺得背後很冷,她拚命地回憶,是的,她從未在深夜裡接到過張震的電話,他也從未在電話里對她說沈小婷患了絕症。想來,那些電話,都是他的手段,一個人對著無人接聽的手機在講話,為的,只是讓沈小婷聽見……
別人的初婚是甜美的,沈小婷的初婚,卻如一杯放久了的開水,不涼不熱。沈小婷不在乎,相信自己總有那麼一天,會用似水的柔情,融化掉凝結在張震心頭的不甘。
9月10日
沈小婷正待向上走,卻見一個女子行色匆匆地下樓來,沈小婷就愣住了。那張面容,即使是過十年二十年她都是不會忘卻的,當年來這座城市,就是為了從她手裡搶回九*九*藏*書張震。
我曾試圖挽救和張震的愛情,就如當年一樣,可是,對於我這樣一個將死之人,挽救回來的愛情又有什麼意義?
張震很快就回了,說:歡迎夫人前來小憩。
她日復一日地悶在家裡,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聽錄音,做治療。說真的,這時她已不再恨張震的背叛,倒是覺得他很善良,對一個生命所剩不多的人來講,忠貞和背叛兩者的意義,都不是太大了。
一個小時后,焦灼並氣急敗壞的張震,出現在她面前,眼淚嘩地就衝出了沈小婷的眼眶。她伸出手,去擦張震額上的汗珠,卻被張震一閃躲過了,然後,她看見了一個滿面怒氣的女子,站在張震身後。

我說:我寧肯去死,也不離。
選自《偵探推理》
新妻踟躇片刻,說:「我是她妹妹,半年前,她卧軌自殺。」
他的臉一下子就僵住了,飛快地捂上我的嘴:不準烏鴉嘴。
被張震看見了,便是一頓罵:「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就懷疑自己得了絕症呢?」
是夜,張震回到家裡,發現沈小婷還沒睡,她直直地望著他的臉,讓他片刻不得逃脫。與她目光相撞,張震便笑,沈小婷幽幽道:「我那麼愛你。」
10月18日
心理醫生嘆了口氣:「她肯定是沒聽我的話,在繼續聽那些錄音帶。」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這個家,沒關電腦,屏幕停留在沈小婷的死亡日記上。
不過半年的時間,他們從初見面時的怨偶,成了惹人愛慕的溫暖小夫妻。
一路上,張震不看她,一手拎著她的行李一手拉著女友的手走在前面。沈小婷望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淚慢慢地流下。前面的男子,是她的初戀,而現在,張震已不再稀罕,自己於他,就如一件過時的舊衣,被前衛時尚的女子厭棄。
身後的女子,應該就是張震的新愛。
我說好啊,然後看著他問:是那種情侶滑翔機么?他說當然。
直到,那個周末,她逛街累了,恰巧到了舊家樓下,便想上去歇一會兒,卻不願讓張震覺得自己的到來是別有他意,遂在樓下花壇坐下,給他簡訊:我在舊家附近逛街呢,呆會我上去坐一會兒可好?
那邊繼續說:我一直擔心你會繼續聽那些錄音帶,請你一定相信我,扔掉它們。那些錄音帶對你的抑鬱症起不到任何治療作用,它是一些有精神催眠作用的暗喻,會讓你越來https://read.99csw.com越傾向於自殺的。
每天回來,張震還在問我聽磁帶了沒有。其實,他看低我了,心理暗示,只對那些意志薄弱心理脆弱的人作用明顯。而我,是堅忍而自信的,不然,8年前,我就不會千里迢迢跑過來追他。
我就笑:我怕呢,萬一我不小心掉下來,會不會死呢?
一周后,她從報上看到,在沈小婷自殺的鐵道口,又有人卧軌自殺,死者的腦袋被疾駛而過的火車輾得粉碎,沒人知道他死亡前的表情。只是,他蒼白而冰冷的雙手,合著一張照片,搭在胸前,照片上的女子,是沈小婷,在櫻花樹下,笑得燦如櫻花。
張震說:「以後,下班我就去舊房子里看書,那邊靜一些。在這邊,心裏總有你在晃悠,就不在書上了。」說著,擰著沈小婷的鼻子調笑,「小狐狸精……」
10月8日
張震,我愛你,愛得無以復加,如果我的死是你的心愿,我還有什麼選擇?

10月12日
心理暗示磁帶遲遲不見效果,張震已經失去耐性。時常的,我能從他的眼裡,看到一閃而過的寒氣。今天晚上,他說:下個月我休假,我們一起去玩滑翔吧。
轉瞬4年,他們的愛巢,由舊房搬到新家。夜裡,沈小婷說:「日子太平靜了,我們要個孩子吧。」
沈小婷的心不停地下墜下墜,怪不得,手術前後,他不肯多說病情的事。她的一顆灼灼為愛掙扎燃燒的心,就灰下去,原來,自己得的並不是膽結石。
果然是的。天下男子的痴情,哪裡敵得過近在咫尺的情慾誘惑?何況,沈小婷是美的,愛是溫柔的,那些未及成為事實的浪漫故事,漸漸淡去。
在他的表演里沈小婷忽然地悲哀,原先設計的那些不動聲色的拯救,竟就找不到一個可以實施的缺口。
因為他懂得,在這世上,能置人于絕地的,不只有利器,還有愛。張震終是利用了沈小婷的愛,殺死了她,因為,她那麼愛他,嗜愛如命。
9月20日
新妻愣了一下,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做答,只輕微地咳了一下,琢磨該如何說自己不是沈小婷。
愛就是我的命。現在愛卻沒了,張震就這樣一點點地按滅了我對生的慾望。而我,在將死之前,多麼想為張震做一點什麼,讓他感念終生。所以,還是讓他認為自己是成功的,他的陰謀並沒有被我窺破,所以,我去拜訪了那個叫貝可的心理醫生,告訴了她我真實的名字和地址,這樣,讓她作為我自殺的間接證人https://read.99csw.com。張震永遠不會知道,我是那麼愛他,愛得不肯讓他為我的死承擔一點責任,我不要他因為不愛我而成為殺人犯。
沈小婷笑吟吟地說著,淚緩慢地滑過了臉頰。她的目光,始終穿越了淚水,盯在那雙緊緊拉在一起的手上。現在,她看到了一隻手在掙扎著向外抽去,一隻手,在努力挽留,它們在欲去欲留的掙扎中逐漸崩潰……
張震看在眼裡,拖她去醫院,她不肯,若是身體的病弱能招來他的憐惜,讓他不忍捨棄,身體的疼,又算得了什麼?

9月13日
就如幾年前,沈小婷自信能把跑了心的張震捉回來一樣,現在,她相信自己有足夠的磁場把張震吸在身邊,突擊檢查這等沒自信的事,豈是她會去做的?
突然有那麼一天,他的新妻接了個電話,是位心理醫生打來的,他張口就問:「沈女士,我是做一下回訪,你已經好了么?」
沈小婷也曾好奇地撬開了那扇櫥子,裏面全是關於癌症癥狀和治療方面的書。
周末午夜前,張震是在舊家過的。半夜裡他輕手輕腳地回,一雙手悄悄探進被子里捉了沈小婷的腳,捂在胸上,沈小婷的心就溢滿暖暖的幸福。
鞋跟敲擊著路面的咔嗒聲由近而遠地絕望蔓延,沈小婷拉過張震孤單單零落在空氣中的手,說:「走吧,帶我回家。」
沈小婷不語,愈發地悲哀起來。久了張震亦不肯再說什麼,直接拉她去看心理醫生,當醫生說她患上了抑鬱症時,沈小婷苦笑了一下,想必,又是張震早就約好了的,一道用善良的謊言欺騙自己這個將死之人,遂拒絕了心理治療。張震倒也不氣餒,時常帶回一些心理治療的錄音帶,放給她聽。
張震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了,他說我沒得絕症,而是得了抑鬱症。可是,他不知,我聽見了走廊上他說我時日不多的話。
新妻哦了一聲,說:「沈小婷已經死了,您是哪位?」
直到,張震簡訊來問到哪裡了,才猛然醒悟,翹動了遲鈍的指一下下按去:算了,我還是回家吧。
那年秋天,沈小婷用堅韌不拔的執著驅走了張震的新歡。沒有任何儀式,她做了張震的妻,她要的,不過如此,要一個男人信守他許過的諾言。
8年前的秋天,24歲的沈小婷拎著簡單的行李,來到這座城市,她沿著鐵路漫無邊際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讓勇氣把內心膨脹得滿滿當當,給張震打電話:「我來了,在鐵道口,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好讓死神收留我了。」
https://read.99csw.com小婷只回了幾個字:「可是,我還愛你。」
沈小婷心平氣和地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要結束你得徵得我的同意。我不想怎樣,我只想愛你,你忘記了么?你背著我爬山,你教會我接吻……你還說會寵我一輩子……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年,你大三我大一,你說過,等畢業我們就在一起。」
9月12日
一個月後,沈小婷卧軌自殺,在她初到這座城市,敲打著鋼軌等張震來接她的地方。
新妻愣怔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然後瘋了一樣地在家翻沈小婷的遺物,那些錄音帶沒了。
沈小婷便應了,現如今的職場競爭激烈,人人自危,多拿個證書在手,便是多了一道生存保障。
她不知道。
我再也沒聽那些帶子,一個人去了醫院,做體檢。果然,我得的,只是膽結石而已。忽然明白了處事縝密的張震,在我住院時,為什麼會在走廊打電話,為什麼會在出去打電話之前叫著我的名字試探我睡著了沒有,原來,這都是故意的。他知道我睡覺警醒,即使我睡著了,被他一叫也會朦朧醒來,他在走廊里的那些話,是故意說給我聽,讓我以為,自己真的患了絕症,然後順理成章地給我聽暗示死亡的磁帶……
最後,她突然想起張震說過,沈小婷喜歡在網上打發寂寞。
出院后的第一天,沈小婷問張震:「告訴我真話,究竟,我得的是什麼病?」
從醫院回來后,張震把家裡的一個櫥子上了鎖。

張震給她登記了賓館,帶她進去,放下她的行李,一語不發地試圖離去,沈小婷亦是拎起行李一語不發地跟在身後。
時常,她會覺得自己的活,是沒了尊嚴的苟延殘喘,是用絕症在挽留張震的心,這樣的愛情,有什麼意義?不過是憐憫罷了。
望著她拖著長長的疲憊與悲傷的背影,沈小婷痴了傻了一樣呆坐在花壇上。
去看什麼呢?去看一個被收拾得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歡場?去嗅那些殘存的氣息折磨自己?
我離開時,他追出來,說:「如果可能,你離婚好么?」我說不,他問為什麼?
張震想了一會兒,說:「再等兩年如何?今年我想參加律師資格考試。」

便在網上搜了她的名字。
她看著她,怔了一會兒,旋而努力仰起了漸漸低下去的頭。她知道她是誰,張震在電話里在信里揮刀斬愛時,曾說過的新女友。
新妻恍惚著,想繼續問點什麼,那邊,已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