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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河

陰陽河

作者:林岳芳
遙遙聲音剛落,只見妮子的臉快速地扭曲起來,看得出,她很想說話,可是,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妮子本來不漂亮的小臉,由於憋得很難受,扭曲起來,這時候竟然有些可怕的青灰色,然後,又忽然漲得通紅,兩個眼珠子拚命地鼓出來,像要掉出眼眶的樣子,非常瘮人。隱約,看見有血絲伴隨著淚水,從妮子的眼睛里掉落下來。
看著這可怕的一幕,人們紛紛離開了妮子奶奶家。
「錦繡村的人啊,今天我告訴你們。在200年前,你們做了一件天理難容的壞事情。那一天,我等15人奉朝廷之命,押送一萬兩白銀去支援南方正和蠻夷打仗的軍隊。我們的軍隊因為是從北方過去的,人地生疏,十分不利。皇上要我等即刻起程,隨身攜帶銀兩支援南方。因為怕途中遭遇不測,我等化裝成一隊做小買賣的商人。就在200年前的今天,我們又累又餓,從天橋走進了錦繡村。哦,那時候,還不叫這個名字。我們拿了些碎銀,準備問村裡買些吃的用的,順便住一晚上,再啟程南去。」
外地來的那些孩子們看見一下子多了那麼些夥伴,開心得又跳又笑。可村裡的老人還是沒忘記叮囑自己家的孩子,千萬不可以去陰陽河。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從小聽慣了陰陽河的各種傳說,自然不敢涉足。所以,王浩和他差不多大的一些孩子,就整天呆在家裡玩電腦打遊戲,不敢靠近陰陽河半步。可那些小不點兒,他們對陰陽河可沒有那麼多的禁忌。看著外地孩子們開心地在陰陽河嬉戲,他們的小腳丫,痒痒的很難受。
「可惜,閻王只給了我們200年的期限,現在,期限到了,那個難看的女孩子妮子,我們不要,我們都是精英,我們抓的替死鬼,也一定要精英。所以,我們把妮子還給你們。今天我們抓了最後一名聰明漂亮的女孩遙遙,我們就要走了,從此,陰陽河裡再不會有落水鬼了!蒼天啊,幾百年了,幾百年了啊,我們在這寒冷的水底長眠,可那些為非作歹的人,卻還在結婚生子,繁衍後代,不公平啊!你們不要恨我們,應該恨你們的祖宗,謀錢害命,天理難容!人間有善惡,人心明公理。你們的痛苦是你們老祖宗造成的,惡有惡報啊……」
所以,今年準備把孩子送到鄉下,讓老人給看管的人就特別的多。加上陰陽河三年沒有發生淹死人的事件,陰陽河的恐怖逐漸淡出了村裡人的思維。
妮子的眼睛里,寒氣在剎那間消read•99csw•com失殆盡,卻升騰著一股怒火,那火邪惡地燃燒著,讓那些看她眼睛的人,感覺到被燒灼了一樣的疼痛。她恨恨地說:「我等兄弟結成同心,寧願不投胎不做人,在這寒冷的陰陽河裡,專門守候著殘害我們的惡人,包括惡人的子女!只要是村裡優秀的人,一概在我們獵殺的範圍里。因為,帶頭殺害我們的,是村裡的首領,聰明人,所以,我們拖下陰陽河的必然要村裡的優秀者。
一代一代的習慣,就那樣被保留了下來。陰陽河,成了一條無人問津的「死河」。雖然冷冷清清,但卻並不蕭條,因為沒有人為的破壞,河裡水質清澈,水草豐|滿,長年盛開著睡蓮、薊草、水浮蓮等花卉。魚蝦等生物繁殖的非常安逸。河水把錦繡村蜿蜒環繞,如同一條碧玉翡翠鑲嵌的帶子環繞著三角形的村莊。
上海的郊區,密密麻麻的遍布著很多村莊。因為是平原,無遮無擋的,那些零星散落的村莊如同無意灑落的珍珠,構成了上海郊區一道道美麗的風景。傍晚時分,那裊裊的炊煙從各家柴房的煙囪里飄出來,籠罩著大地和民居,迷離而飄逸。
村民們冒著大雨,來到陰陽河邊,此時,離孩子們彙報妮子落水,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了。大人們心照不宣,其實他們心裏很明白,沉寂了三年的落水鬼,又來了。當然,妮子是絕無生還的希望了。當眾人來到河邊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又驚又喜:穿著白裙子的妮子,竟然安然無恙地坐在一叢東洋草上!人們小心翼翼地用長鉤子把草叢勾向岸邊,把妮子抱了下來。
陰陽河裡,遠處有幾個外地的孩子正在打水仗。9歲的楊洋突然看見,遠處有個女孩,穿著一件白裙子,像被什麼東西牽引著,滾落到了陰陽河裡,馬上大叫起來:「看呀,那兒一個小姑娘掉河裡啦。」其他四個小夥伴聞聽呼叫,立即安靜下來,順著楊洋指的方向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他們認定是楊洋打仗輸了故意耍賴皮。可楊洋卻賭咒發誓說,真的看見一個小姑娘,往河裡走下去了。並且,他肯定地說,小姑娘是被一個什麼東西挽著手,一起下去的。
妮子開口了,是一陰冷的像是從地底下發出的聲音——
那些出去打工的村民,即使孩子們放了假,也不肯再帶他們回錦繡村的。他們感覺到,一踏上回村的那兩座天橋和地橋,就有股逼人的陰風。然而,三年未見陰陽河裡淹死人,膽子九_九_藏_書大的幾個後生,開始商議著準備把自家的孩子帶回鄉下。畢竟,家長在外打工,孩子們放在家中也不是個辦法。
河不能動,只能留著,那人總可以動的吧?這樣,村裡的青壯年,比其他村子里的人早了很多年,攜妻帶子地到外面去謀生。當村裡的成年人帶著自家的孩子出去謀生后,冷清的村子顯得更加陰氣沉沉。
不遠處在瓜田裡摘瓜的人們,被妮子毛骨悚然的哭喊嚇得紛紛圍了過來。幾天沒開口的妮子,突然發出那麼恐怖的哭喊,讓所有的人感覺毛骨悚然。他們從村子各方圍攏過來,焦急地問妮子怎麼了?怎麼了?妮子只是大哭,卻不說其它的話。所有的人全部到了,包括村長他們。妮子倒安靜下來。她的眼睛里,是一種千年寒冰一樣的冷,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一股透徹骨髓的寒氣,從自己的腳心往身上升騰。似乎有陰冷的風,盤旋著,在水面糾結成一圈一圈血色的波紋。
說至此處,妮子忽然嚎啕大哭,匍匐在地,全村人像泥塑的一樣,簌簌顫抖著,沒有一個人上前勸阻,也沒有一個人敢獨自離開。任憑妮子哭夠了,抬起頭來,滿眼的血水和淚水,把一張臉扭曲得沒了人樣,那是一種陰森森的詭異表情,似乎奪人魂魄。那陰冷的聲音又說道,「收了我們的銀子,村裡人卻在我們的晚飯里下了蒙汗藥。我們不知情,吃了晚飯,全部昏迷過去。在村長的帶領下,你們的祖先把磚頭和石塊綁在我們身上,把我們從西邊的地橋上,拋下了陰陽河。我們被河水激醒了,在河裡掙扎呼救,卻沒有一個人過來救我們上岸!嗚呼,蒼天可鑒啊,我們在陰陽河裡掙扎哭泣,我們的手腳被捆綁著,我們的眼睛里,流出鮮血。在痛苦的掙扎中,我們無一生還。我們的冤魂,附在薊草上,我們用鮮血把咒語噴濺在薊草枝上,年年薊草開花時,我們就把錦繡村的人拖下水,變成我們的替身,變成凄厲的落水鬼!」
今年夏天的錦繡村,是很多年來最熱鬧的。村裡十二戶在城裡打工的人家,紛紛把孩子送了回來。最大的孩子,是王建設家的兒子王浩,已經讀初二了,帥氣的毛頭小夥子。最小的,是阿三的女兒妮子和村長的孫女遙遙,兩個女孩今年剛6歲,在城裡同一個幼兒園上中班。
從落水的那一天起,妮子不會說話了,她像一個啞巴,可憐兮兮地在村裡獨自遊盪。所有的小夥伴們,都不敢和她來往。大九九藏書人們說,妮子被落水鬼附體了。妮子變得喜歡獨自去那條陰陽河邊,獃獃地在她落水的地方,坐上半天。妮子的奶奶也因為孫女身上帶著的那份邪氣,而害怕接近妮子。她已經打了電話,讓妮子的父母來鄉下,馬上把孩子接走。對於孩子不會說話,他們倒也不擔心,都以為是受了驚嚇的緣故。
自妮子落水算起,今天是第七天了。快要大暑了,前幾天一直是38度的持續高溫,今天卻是一反常態的陰涼。安徽的瓜農大強今天請村裡的人們幫助摘西瓜。那是大家最樂意幫忙的事情,不僅僅有西瓜吃,還有20元的辛苦費呢。各家帶著孩子,朝大強種植的那幾畝西瓜地里蜂擁而去。
錦繡村的人,自從結婚生子后,教給自家孩子的第一個道理,就是:千萬不能去陰陽河玩耍。可奇怪的是,即使這樣,那條河裡還是每年都會有人淹死。而且,淹死的人,都是村裡比較優秀的。比如,或者是德高望重的老人;或者是樣樣出色的青年;或者是學習優異的孩子。儘管人們刻意地躲避著那條陰陽河,可災難還是無法避免。老人們嘆息著說:神要滅村啊!
靠海的地方,有個小村,呈三角形的樣子,居住著幾十戶人家。小村有個美麗的名字,叫「錦繡村」。倒不是村裡有什麼景色璀璨的場所,聽村裡年長的老人說,村的名字之所以起的那樣陽剛而貴氣,是因為村裡的陰氣太重了。而陰氣的來源,是那條蜿蜒繞著小村的河流,它的名字叫「陰陽河」。據說,在久遠的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時候,這條河裡曾經處死了一大批的人。至於是什麼人,已經無從考證。而之後,經常有人在這河裡淹死。所以,大家對陰陽河忌諱莫深。農民們閑暇之餘,喜歡打魚撈蝦的改善一下家裡的伙食,可是陰陽河哪怕魚蝦再多,也不敢去插足。
玩得正高興的孩子們,哪肯停下,他們繼續在雨中的陰陽河裡玩的不亦樂乎。早把什麼孩子掉河裡的事情忘在了九霄雲外。
「那些被我們拖下水的人,我們先分著吃了他們的皮肉,嚼爛他們的骨頭,用他們的鮮血,祭奠我們冤死的亡魂。我們的骨頭,由於每年新鮮人血的滋潤,而在陰陽河底永不腐爛。錦繡村那些落水鬼的魂魄,被我們關在一個水草織成的網兜里,想逃也沒有機會。等200年後,我們托生成生命的時候,會把他們放出來。這三年,村裡優秀的人少了,我們的骨頭已經出現了腐爛的痕迹,可是九-九-藏-書,我們雖為鬼魂,卻也不濫殺無辜,那些外鄉趕來種田的人,與我們無冤無仇,雖然我們承擔著骨爛魂滅的風險,也絕對不殺一個外鄉人。
妮子孤獨地在鄉間的田野里玩耍。一陣陰風從妮子身邊飄過,她看見,河裡,那一朵美麗的薊花又開了,那藍瑩瑩的花瓣,像幽靈一樣發出詭異的光芒。花瓣里,嫩黃的花蕊,像一雙雙揮舞的手。真香啊,妮子又聞到了小馬老師身上的芳香,她圓嘟嘟的塌鼻子又開始拚命地煽動起來。水中的薊花又變成了漂亮的小馬老師,她又穿上了那條漂亮的紅裙子……真美啊……小馬老師好漂亮啊!
說來也怪,自從外地人來了之後,陰陽河就沒出現過淹死人的事情。老人們不動聲色地看著,弄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河裡的落水鬼不作怪了。但依然有村民說看見過落水鬼,在每年的清明節,天上飄著細雨的夜晚,有披頭散髮的落水鬼從河心裏爬上岸,流血的眸子打量著村子,很是嚇人。
夏天到了,隨父母在城裡讀書的孩子們放假了。
那花兒,實在太漂亮了,旖旎立在水面上,香香的味道,就像妮子最喜歡的小馬老師身上的香水,太好聞了。妮子閉起雙目,塌塌的鼻樑拚命地煽動著。她彷彿聽見小馬老師在招呼她「來呀,快來呀。到老師這邊來。」妮子看見了小馬老師的紅裙子。那紅紅的顏色,好美好美啊,妮子伸出雙手,去抓小馬老師的紅裙子……
過足癮后,他們才想起好像洋洋說過,有個小孩落水了。孩子們上得岸來,把見到的事情向自己的家長彙報去了。而阿三的母親,此刻正為孫女不見了,而四處在尋找。當外地孩子們告訴她,有個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掉陰陽河裡了,阿三的母親當即大叫一聲,不省人事了。
陰陽河的留守人員越來越少,僅僅只剩下些老年人,或者是智力比較低下的中年人。村裡看著大片的農田無人耕種,就用各種優惠政策,引進外來的農民來此地落戶。政策的恩惠,自然吸引了其他省市來上海淘金的人們。於是,陸續從安徽、浙江等地,搬來了一些種植西瓜的瓜農。他們承包了村裡大片荒蕪了的土地。有幾戶來的早的購買了村裡幾間半新不舊的樓房,儼然成了錦繡村的村民。
妮子因為傳說被鬼上身了,顯然成了不受歡迎的人,她奶奶也去幫忙摘西瓜了,卻沒帶上她。因為,她掉河裡也沒淹死,妮子奶奶倒很放心了,她孫女死不了。奶奶說:「妮子啊,自九九藏書己玩吧,奶奶摘完西瓜,給你帶一個回來。」妮子說不出話,點點頭,算是應了。
妮子從青草如茵的田埂上站起來,向小馬老師走過去。奇怪的是,小馬老師不要她,小馬老師潔白的手臂舒展著,要去抱另外一個孩子。哦,原來是遙遙!在幼兒園,小馬老師就喜歡遙遙,每天就知道哄遙遙玩,寵愛著遙遙。妮子很不開心,她拚命去推遙遙,不讓遙遙靠近小馬老師。但沒有用啊,妮子的力氣,實在太小太小了,那風,真大啊,把妮子吹倒,妮子的眼睛,被瀰漫的風沙給糊住了,睜也睜不開來。懵懂之中,她感覺到遙遙在小馬老師的懷抱里,那一襲美麗的紅裙子,被一陣一陣的陰風吹得浮動起來,妮子敢肯定,她的鼻子已經碰到了小馬老師的紅裙子,可是……可是,怎麼聞不到那好聞的花香了呀,卻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直撲妮子的鼻腔。妮子大哭起來:「小馬老師,小馬老師帶我去啊……」
隨著妮子凄厲的喊叫,剎時間,陰風呼嘯,鬼哭狼嚎,那聲音,或颶風一樣的凄厲,或雛鴨一般的哀鳴。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滂沱而下,陰陽河裡,水浪滔天,一波推著一波,繞村洶湧了三圈,而後,十五個清晰的浪朵,並排著往大海的方向,席捲而去。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剛才還陽光燦爛的,可一轉眼,狂風夾帶著暴雨傾盆而下。老人們急忙回家去收曬在外面的豆子、稻穀。
這河的樣子也有些奇怪,如果從空中往下看,陰陽河就像套在錦繡村脖子上的一根繩索。繞了一圈后,在村莊正中打了一個結,然後,蜿蜒向大海流去。從錦繡村進出,只有兩座橋,一座在東,叫天橋;一座在西,叫地橋。村裡的人們就靠這兩座破舊的木橋,保持著同外界的聯繫。八十年代末期,兩座木橋拆建成了現在的水泥橋。但名字沒有變,仍然叫「天橋」「地橋」。
妮子看見陰陽河裡,有一朵花兒漂亮極了,那顏色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好像還笑盈盈地在和她打招呼。妮子的小腳,便在那鮮花的召喚下,慢慢地朝著陰陽河移動。
看見仍然活著的孫女,剛剛蘇醒過來的阿三娘,高興過度又昏了過去。大家擁著妮子,讓她喊奶奶,可是,妮子卻像是嚇傻了似的,雙目空洞而茫然地看著眾人,不吭一聲。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著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妮子還是不開口。遙遙拉著小夥伴的手,奶聲說:「妮子,我奶奶說,你是被落水鬼拖下去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