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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全網吧

黃全網吧

作者:貓郎君

關掉煤氣。
顯然什麼娟的記性並不好,沒有認出他來。
女人停頓了片刻,過了會兒忽然又低低地問了一句:有要走的嗎?
女人朝著林照點了點頭,像在示意他過去。
雨下了一個多鐘頭,8點多停了,玻璃上殘留著條條水跡,彷彿被無數蚯蚓橫七豎八地爬過。
收銀台里的女人扭過頭,林照這下看清了她的臉,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方臉,皮膚很白,兩條眉毛卻有些過於黑了,像用毛筆沾了墨汁畫上去的,顯得突兀。林照胡亂看過幾本相書,這第一眼的印象令他不寒而慄。
林照輕描淡寫地回道:不愛在寢室獃著,心煩。他沒好意思說自己跟娘娘腔吵架的事,不大光彩。
這天晚上吃完飯,林照出了大門,信步踏上了一條陌生的街道,天色隨著他的腳步聲漸漸暗下去,四周很寂靜。
開學還不到一個禮拜,林照已經飽嘗了度日如年的感覺,無聊中只好四處閑逛,藉以打發時間。
天空中又開始亮起了閃電。林照再次來到那個網吧門前,網吧的門仍舊如同傍晚那般敞開著,像一張沉默寡言著的嘴。
女人見林照沒反應,便站起來朝他走過來,她的兩隻手十分古怪地背在身後,走起路來兩個肩膀一扭一扭的。
林照忽地瞪大了眼睛。剛才他坐在這裏時,窗戶明明關得嚴絲合縫,一絲風一滴雨都沒有。
又有一個男生死在西京師大附近的黃全網吧,這成了震驚西京市的一大新聞。
林照此時的恐懼無以復加,半夜十二點,獨自一人被鎖在一間死過二十幾個人的地下室里,在這樣的情況下保持鎮定需要足夠的膽量,而林照的膽量並不夠分量,他真的害怕了。
現在應該做什麼?對,打電話,找人,把自己從這個鬼地方弄出去。
椅子響了一聲,緊跟著林照看到收銀台里的女人站起來,衝著網吧深處僵硬地喊了一聲:有要走的嗎?我要鎖門了。

林照抬起頭看,那扇小窗就在他的斜上方,比他的個子稍微高出一些,猩紅色的絨布窗帘掩住半邊窗,另半邊窗后,隱藏著黑沉沉的雨夜。
什麼娟嬉笑著說道:「我看也是,你在哪上網呢?」
「關你什麼事,我是來看我的兒子的。」瘋子幽幽的說道。
到西京之後還沒上過網呢,林照朝著網吧走過去,走近了發現,這個網吧應該是由浴池的地下室改造成的,門裡是一個傾斜著向下延伸的通道,大概有五六十級台階,站在門口向下望,只覺得裏面黑黢黢的,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誰在門外?是幻聽嗎?
女人忽然伸出一根沾滿泥水的手指,朝著林照身後的黑暗勾了勾,柔聲喚道:乖兒子,過來。
警察是否會心平氣和的對待自己呢?
緊靠門邊擺放的是一張收銀台,被漆成暗紅色。一個穿黑衣的女人縮在裏面,側向著林照,對著一台顯示器頭也不抬地打字,頭髮很長,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林照看不出她的年齡。
「同學呀,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女人依舊笑著。
林照盯著窗口,臉上爬滿了恐懼。
身後也有響動,他猛回頭,門口的那個女人正從收銀台後緩緩站起,用一種極其古怪的姿勢慢騰騰地向他走過來,她的腳步聲不是平常人的那種富有生氣的噠噠聲,每走一步,都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用一把掃帚在掃地。
外面漆黑如墨,風雨肆虐,林照毛骨悚然。
林照眨巴眨巴眼睛,覺得莫名其妙,他想,你兒子在不在裏面跟我有什麼關係?
林照猶豫了一下,抬腳邁過了電動門的軌道,頃刻便融入了校門外的黑暗之中。跨出大門的一瞬間,林照恨恨地想,真希望別再進這所爛學校的爛大門,回那個爛寢室見那幾個爛人。
剛被那個女瘋子嚇了一跳,林照正心裏有火無處發泄,操起洗面奶便上前去質問他,誰知道娘娘腔口才好得要命,嘴巴里像叼著一挺機關槍,嗒嗒嗒,嗒嗒嗒,林照根本插不上嘴。見吵架不是對手,林照乾脆捏緊了拳頭,瞄準了娘娘腔的眼眶,打算換一種原始而好用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幸好這時對寢的幾個男生聞聲過來勸解,把他倆拉開了,否則事情還真有可能鬧大了。大學不許打架,打架是野蠻的行為,不是大學生所為,發現就要留校察看的,開學不到一個星期就被留校察看,這個,好像也不太好。

什麼娟是個很甜美的女孩。前天,進大學第一節高數課,他們很有緣,坐前後座,臨上課前,那女孩的圓珠筆掉了,他見機行事地撿起來,以此為契機,兩個攀談起來,沒想到竟然很愉快。什麼娟是本市人,但跟他說普通話,一點都不討厭,長相也宜人。臨下課時,兩人還互留了QQ號。
林照伸手摸牛仔褲的口袋,只有一串鑰匙,嘩嘩作響,他想起來,手機放在電腦旁邊了。
誰打開的?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什麼娟在網上明顯比現實中更放得開。
那間網吧剛剛在半年前因煤氣泄露而令23個read.99csw.com通宵上網者送命,據說,最先目睹慘劇的是一個清晨來上網的學生,一個強撐著爬到門口但仍最終死去的上網者的手機鈴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透過窗戶,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一些人趴在鍵盤上,另一些則仰躺在椅子上,他們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彷彿是凝固了,慘淡的燈光照在那些仰起的臉上,泛起了一層生冷的青白色。
林照神情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她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寢室里剛剛爆發了一場戰爭,交戰雙方是林照以及對床的金長亮。金長亮是本地人,五大三粗,一臉粉刺,看上去像條好漢,但一開口卻很遺憾,暴露出一副娘娘腔。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照鏡子,而且總是照得津津有味、入木三分,林照一看到他照鏡子的姿態和表情,就很受不了,有一種想撲上去踹他臉的衝動。
外面,雨聲響亮的傳來,聽聲音是一場暴雨,不過,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雷聲了。林照再次看了看時間,已經11點了,沒想到這一覺睡了將近一個小時。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個叫什麼娟的女孩。
林照心一橫,甩開大步衝到剛才上網的那台電腦前,他的諾基亞6300正安靜地躺在桌上,掛墜上的熒光燈交替閃爍著紅綠光芒。
他必須趕緊關掉閥門,廚房在哪裡?
一路上行人稀少,走到頭,林照才發現這是一條斷頭路,一家廢棄的工廠卧在路的盡頭,荒草萋萋,廠房的玻璃無一例外全被砸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
女人定定地看著他,就像看一個行為反常的陌生人,停了一會兒才說道:有人查,要把捲簾門放下來,你,要走嗎?
噝噝,噝噝,是煤氣罐破裂那種氣體泄露的聲音。
林照極端不喜歡西京師範大學,偏偏就成了這所學校的一名新生,這使林照想起了看過的一些老電影,小女孩被迫嫁給了老地主,終日以淚洗面,現在,他就是小女孩,西京師範大學就是老地主,林照覺得自己太慘了。
收銀台籠罩在一片灰暗的陰影里,而女人則被牢牢包裹在收銀台中,檯面上只露出一個黑漆漆的頭頂。
被拉開的林照作勢往前闖了幾次,都被攔下來,於是很憤怒地摔門而去。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空氣中瀰漫著濕漉漉的氣息,林照沿著甬路一直走下去,到學校大門口,值勤的保安正準備關大門,林照看看表,10點,正是學校規定關門的時間。
林照抬腳剛要往下走,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嘿嘿地笑了兩聲。他扭頭看去,大約六七米開外的一段水泥台階上,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天色昏暗,女人臉色顯得更加黯淡,她穿著一身藍衣藍褲,笑模笑樣地望著他。
女人接過錢,她的手骨節粗大,如果不看她的臉,林照肯定會認為這是一雙男人的手。
女人壓低了聲音,彷彿透露給他一個秘密似的說:我兒子也在裏面呢。
沒有路燈,閃電是惟一的路燈。快到網吧時,林照在路邊的花壇里拔了塊磚頭攥在手裡,他想,要是那個女瘋子再出來胡鬧,就給她一磚頭。
對,他立刻聞到了,是煤氣的味道,很濃烈,無比刺鼻,充斥了整個房間。
如果這樣說不太合適,應該怎麼說?林照從來沒有打過110,這方面經驗不豐富。
林照越想越怕,就在這時,隔著捲簾門忽然有人低低地說了一句:煤氣關嚴了嗎?
頭頂上的燈仍在閃著,空氣中一股甜膩膩的味道,他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做了個噩夢。
這個房間里沒有開燈,黑黢黢的,一股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嘔。
這是件很恐怖的真實事件,在西京,人們用這件事告誡他們的孩子:
他堅定地走過去,瘋女人的嘶喊聲在他耳邊漸漸模糊了。
說話聲,嬉笑打鬧的聲音,一波一波的傳來,越來越猛烈,身邊彷彿沸騰了。
什麼娟嘻嘻一笑:「你是個壞孩子,不說我都猜得出,你肯定玩網游。」
「等你啊。」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孩們也喜歡。
林照一聲尖叫,驀地驚醒了,他大口地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環顧左右。
黑暗中響起了一陣低幽的笑聲,那是一群人一起捏著嗓子笑的聲音,陰森森的,四處回蕩。
原來剛才在門外說話的正是這個瘋子,深更半夜的,她一直在網吧門口遊盪。
林照渾身一陣發涼,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感覺,面前的黑暗中,彷彿有很多道冰涼而同樣是黑色的目光在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他。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有一種轉身想逃的感覺,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伸手在靠近門的牆壁上摸索了幾下,摸到開關按下去,燈應聲亮起來。
金長亮頭髮濕漉漉的,盤著腿,正對著一面小鏡子動作輕柔地擠著臉上的粉刺,房間里除了他再無他人。
但總不能在這裏面呆一晚上,要不自己非崩潰了不可,林照一咬牙,壯起膽子拐過那道小門,又回到了裡間的網吧。
林照的頭皮轟地炸了。
林照剛看完一本叫《鬼吹燈》的盜墓小說,感覺這個通道倒蠻像小說里描寫的墓道,也不知道老闆是怎麼想的,把網吧開在地下室里,也許是貪圖地下室的read.99csw.com租金便宜吧。
「我騙你幹嗎。」
光線實在太暗,找了半天,林照才從房間深處的一個角落裡找到35號機,那是台靠牆的電腦,就放置在網吧惟一的一扇小窗戶下面。林照邊開機邊在心裏暗罵女人「二百五」,這麼多電腦,你就近給我開一台就好了,開哪門子35號,當不當正不正的,害老子一頓好找。
女瘋子沒有出現。
天空中響了一聲雷,烏雲漫上來,天空愈發陰沉下去。林照仰頭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雨,他轉身往回走,這時,他發現不遠處一家浴池下面,懸挂著一個網吧的招牌,雖然破舊,但也醒目:黃全網吧。
這時,身後彷彿傳來一陣沙沙的輕響,林照警覺地回頭,沒有異常,牆壁閃著灰白的光芒,也許是幻覺。正當林照想回過頭的時候,他的視線偶然掃過不遠的牆角,一瞬間,他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一下。
「那麼激動幹嘛?」
瘋子的話當然不可信,沒有人往心裏去,聽完了也就算了,甚至連那個小孩,說過一遍之後還不到兩個月,便把這事也忘記了。
林照魂飛魄散,什麼娟說得沒錯,這家網吧當真死過人,這些毫無疑問就是那些死者的照片。他只覺得大腦一片混沌,眼前彷彿飛舞著無數的蒼蠅,他跑,撞倒了臨近的兩把皮椅,不顧一切地向著門口跑過去,肩膀重重撞在收銀台上,但毫無痛感,他拐過那道小門,衝上木製的階梯頂端,在暗黃的燈光下,捲簾門緊閉,林照蹲下來雙手摳住門的下沿拚命地向上抬,紋絲不動,重有千斤,門的確被鎖死了,他出不去了。
戰事的起因很簡單,林照剛回來,就察覺到有人動了他的柜子,早上離開寢室前他記得自己明明關嚴了,現在則虛掩著,進一步查看,林照發現洗面奶和洗髮水被人用過了。
一道閃電撕裂天空,雷聲滾滾而至,一滴雨打到林照臉上,冰涼冰涼的。林照倉皇後退,慌亂中差點把自己絆了個跟頭,女人站在原地直視著他,手捧紙鞋,發出一連串高高低低的笑聲。
市井傳聞的大致版本是這樣的:
林照順著過道來到收銀台前,那女人的確不在了,只留下一把黑色的皮轉椅。林照回憶了一下,只記得剛才女人出去鎖了門,接下來便沒有對她太過留意,她去哪兒了?網吧里應該有住宿的地方,也許女人見包夜的人少,鎖了門就去睡覺了。
牆上張貼著一些網路遊戲的海報,有幾張上端的膠帶開了,海報耷拉下來,顯得垂頭喪氣的。六七十台電腦隱在暗影里,環顧四周,林照陡然發現,這間網吧里居然一個上網的人都沒有,偌大的網吧里原來只坐著這一個女人,看上去這裏不像個網吧,倒像是個放置電腦的庫房。
在現場,警方發現了一個瘋女人,經過調查是23個遇難者里一個姓張的男生的母親。人們說,這女的原來還是個中學老師,好端端的一個人,受了刺|激后便瘋了,每天在網吧附近轉悠,逢人便說她兒子在網吧里上網,有小孩會用石頭丟她,她從來都不生氣,是個和風細雨的瘋子。
「你說的這家網吧真的半年前就關門了。」
造化弄人,弄到林照的頭上。
報紙上僅僅輕描淡寫了一下,好像在刻意迴避著什麼,但民間卻已傳得沸沸揚揚。
「地下室的網吧?現在學校附近還有開在地下室的網吧嗎?」
林照強迫自己把頭扭過來,不去看那紙鞋,更加急促地敲門:有人在嗎?
林照用力的搖了搖頭,再仔細聆聽,這些聲音立即還原成為嘩嘩作響的雨聲。
林照不甘心,擔心她在隱身,發了個「你好」過去,還是沒有回應,林照這才死了心,套上耳機,打開一個音樂網站,在幾首周杰倫的歌前面點了勾,連續播放起來。林照甩脫了鞋,兩隻腳翹在電腦桌上,閉了眼,一晃一晃地隨著音樂的節奏打起了拍子。
見效了,什麼娟很快回過來一個羞澀的笑臉:是你啊,這麼晚你怎麼還在上網?
「當然有了,要不你說我現在在哪兒?」
林照冷汗直流,他陡然發現這些人面前的電腦顯示器居然都是紙紮的,方方正正,每台顯示器的旁邊都立著一根白蠟燭,燭油像淚水似的流淌下來,飄忽閃動的燭焰在這些人的臉上映出藍幽幽的光。
越來越邪門了,空氣中遊走著一股無法言說的詭異氣息。
但瘋女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仍然盯著林照身後的空氣緩慢地移動,彷彿在追蹤著什麼,在這目光的誘導下,林照真的感覺到有一個人正從他的身後慢慢走近。
周圍的幾十台電腦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坐滿了人。這些人大多是學生模樣,但一個個坐得筆直,雙手下垂,一動也不動,面對著顯示器,像是在安靜地照鏡子,又像是在履行著某種宗教儀式。
他扯著嗓子顫巍巍地喊了聲:有人嗎?聲音彎彎曲曲的在牆壁間回蕩,就像在山谷或洞穴中那樣。
窗戶半開著,風湧進來,窗帘在風的推搡下,不時神經質地抖動一下,仿如瀕死者的抽搐。
走到底向右拐,是一道小門,進去,林照下意識地緊了緊襯衫,這裏的氣溫彷彿驟然降低了許多。
林照從口袋裡摸出十塊錢,敲了https://read•99csw•com敲收銀台:「包場。」話一出口頓覺不對,臉一紅,連忙改口道:「包、包夜。」
林照抬頭往收銀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家網吧叫什麼名字?」
林照轉過身,恍惚間,他看到網吧深處洞開著一扇門,他轉身蹣跚地朝那扇門走去,眼前一片烏漆摸黑,隱約間他看到一雙純白的紙鞋在黑暗中一前一後地跳躍,像兩隻白色的螞蚱。
林照的頭髮一下子就豎起來了。
林照站在網吧入口處,和白天稍微不同的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條通道里亮起了一個燈泡,看亮度也就20幾瓦,刷著白灰的牆壁被燈光塗抹得一片暗黃,像黃疸病人的臉。林照揉了揉鼻子,拾階而下,台階是木板釘就的,上面鋪著層暗紅色的氈子,滿是污跡,踩上去聲音空洞,有迴音傳來,林照覺得自己彷彿真的走進了一座墳墓。
「好像叫黃全網吧吧?這名字起的……」
瘋女人奮力把手從狹窄的窗戶縫隙中塞進來,指著一個方向高聲喊叫:廚房,兒子,還有你們,帶他去關掉閥門。
下這麼大的雨,警察開著車在街上巡邏心情一定也不大舒暢,說自己在網吧包夜,後半夜害怕了,覺得網吧里鬼氣森森的,再呆下去可能會瘋掉,所以請警察叔叔來營救自己?
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咯噔」地響了一聲,接著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來,像溪水裡飄舞的水草那樣左右搖擺起來,並且漸漸模糊,像籠罩上一層白紗。
女人沒說話,靜立了片刻,轉身走出了那道小門,外面的階梯上響起了空洞的腳步聲,接著,捲簾門嘩嘩一陣暴響,聽聲音是放下來了,雨聲頃刻間小了一些,也就在這一瞬間,空氣也似乎憋悶起來。
這是一間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屋,迎面是一張桌子,覆蓋著白色的塑料布,桌上擺放著幾盤早已皺巴巴的桃子蘋果,中間是一個灰黑色的小香爐,斜插著幾根紫紅色的香,有長有短,都熄滅著。正對著門口的牆壁上,竟然密密麻麻的掛了一牆的黑白遺像,遺像排列了四排,每一幅都被黑紗纏繞,幾十張模模糊糊的灰白的臉貼在牆上,一起似笑非笑地注視著林照,那些臉是他們生前的模樣。
「你、你要幹什麼?」林照不知道怎麼,竟然問出這麼一句來。
燈已經滅了,但室內並不是漆黑一團,有些微的亮光。
走到林照面前,女人笑容可掬地問道:同學,你是要進去上網嗎?
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也許會有些出入,但人們說,大致是這樣,差也差不了許多。
林照欠起身,詫異地問:鎖門幹嗎?
網吧重新開業的第三天晚上,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個死去的男生走進了那間網吧,他剛剛來到西京,顯然對這個網吧的過去一無所知,當天夜裡他死在網吧里,死因仍舊是煤氣中毒,不過這次不是泄露,是他自己擰開了廚房的煤氣閥門,看起來像是自殺。據說男生當天晚上和同寢室的一個男生發生了衝突,但作為自殺的理由,好像有些牽強,如果是真的,只能說現在小孩的心理素質太成問題。
女人馬上逼上來,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後,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穿著黑雨衣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要出趕緊出,我要關門了。
說著,女人眼裡忽然迸發出一種狂熱的光彩,林照心裏忽悠一下,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不太對勁兒,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人們不太清楚,網吧里沒有安裝攝像頭。
報案的是網吧的女老闆,她在夜裡11點多放下了捲簾門后回了一趟家,因為孩子一個人在家裡,她不太放心,一個多小時后趕回網吧時,男生已經死去了。
嘩啦嘩啦嘩啦,好像很多雙手在敲擊著鍵盤。
同寢室的幾個人他也不喜歡,除了他,那三個都是本地人,相處融洽,把他晾在一邊,他們聊天都用當地方言,咕嚕咕嚕咕嚕,林照一句都聽不懂,彷彿到了馬來西亞。
仍舊沒有人答應,林照急了,一把握住門把手,用力一拽,門吭了一聲便開了,帶起了一股涼風,林照額前的頭髮因此而抖動了幾下。
人們交頭接耳地說:這件事太邪門了。
女人手掌心上,赫然托著兩隻小巧的紙鞋,大約有一指多長,疊得整整齊齊。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跟我裝?那家網吧死過人。去年的一天夜裡,包夜的二十多個人全都因為煤氣中毒死在裏面,從那以後那間網吧就再也沒開過門,你怎麼可能在裏面上網?」
網吧停業整頓,老闆被判無期,到現在,他的刑期剛剛才過去半年,就像一個棒棒糖被輕輕地舔了一下,他在監獄里的日子還長著呢。
林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趴了一會,神智還算清醒,只覺得胳膊肘和膝蓋火辣辣的疼。四周一片昏暗,一股霉味直衝鼻腔。他不敢動,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那笑聲持續了幾秒鐘便消失了,只有沉悶的雨聲含糊不清地敲打著他的耳鼓。
瘋女人的臉忽然猙獰起來,厲聲喊叫起來:煤氣,我聞到了煤氣味,煤氣泄露了,趕緊關掉。

林照的頭嗡的一聲大了。他猛地回頭,身後空空九_九_藏_書蕩蕩,除了一排電腦,什麼都沒有。
「啊?」
「你騙人。」
他感覺那雙紙鞋已經停在了他的身後,很近,近得幾乎挨到了他的後腳跟,也許,空中還有一件白紙剪成的衣裳在呼啦啦地飛舞。

這時的林照不煩了,不光不煩,甚至有些美滋滋了,看來西京師範大學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一無是處,有漂亮女孩的地方,再壞能壞到哪裡去?
「天氣就要冷了,我兒子最近總說腳冷,讓我給他帶一雙厚一點的鞋,昨天我給他送了一雙進去,他嫌樣式不好看,不|穿,還跟我發脾氣,今天我又買了雙新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跟她年齡差不多,你能不能先幫我試試,看穿上好不好看啊。」
回應冷冰冰的:你誰?
林照越來越膽戰心驚了,他想,她身後的……不會是一把刀吧,趁自己不注意忽地捅過來……林照額頭沁出了汗珠。
這扇窗是什麼時候被打開的?
「上邊是個浴池,旁邊還有個廢棄的工廠。」
林照的手機掉到了地上,他認出了這張臉,正是傍晚時看到的那個女瘋子。現在,她跪在外面的泥水裡,把臉放在窗口,居高臨下並且笑模笑樣地盯著自己。
林照抱緊雙臂,腦袋裡一個恐怖的念頭揮之不去:那二十幾個死去的人此刻就在這個網吧里,他不僅看到了他們的遺像,而且,他們剛才就坐在他的身邊,他看不到他們,可他們卻能看到他,他們都是被煤氣熏死的,臉色發青,眼球突起,有一些鼻子里還淌出了黑紫色的血。還有那個收銀的女人,也許根本就不是人,她之所以給他開35號機,是因為前面的那些電腦前都坐著人……
「前天高數課……」一點小小的提示。
但有個住在西京師大附近的小孩反駁過一次,他說有一點小細節大家說得並不對,現在那個瘋女人已經不再找他的兒子了,遇到有人路過,她就會笑嘻嘻告訴對方,說他的兒子找到了替身,已經回家了。

原來是個瘋子,林照心裏暗罵了一句娘,怏怏地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回去了,剛進校門,雨勢便大起來。
網吧停業了半年後,終於獲准解禁,這時新學期開始了,對於網吧來說,這也是收穫的季節,老闆的妻子繼承了丈夫的事業,獨自將網吧開張,但附近的人都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這個網吧滋生了不少可怕的故事,還有人說,那個女人出於內疚,竟然把23個死者的照片從晚報上剪下來,翻拍成照片,供奉在那間地下室里,這樣一來,誰還敢光顧?不僅不光顧,甚至路過這裏的行人都要繞著路走。
說著,她把雙手從背後拿出來,把手裡的東西攤給林照看。
門外響起了嘿嘿的輕笑聲,在這深更半夜,這笑聲如同一群黑色的蟲子,從門縫裡擠進來,四處飛散。
林照打字的手指停止了動作。
什麼娟還在繼續:「網吧雖然關了,可那以後,傳出了許多恐怖的傳聞。據說有人半夜路過那個網吧時,總能聽到裏面有嘈雜的聲音,還有更恐怖的,說有兩個小孩晚上趴窗戶,曾經看到過有白紙紮成的衣服和鞋在網吧里飄忽徘徊,就像活的一樣,當然,這些都是傳言,不過,我每次路過那裡時,都覺得有點陰森森的……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聽說了那個網吧的鬼故事,所以故意嚇唬我呢?快招,你到底在哪上網呢?」
他看到黑糊糊的牆角處,竟然擺放著一雙潔白的紙鞋,十分扎眼,小巧尖細的鞋尖正對著林照。
百度上說西京離家一千五百公里,林照感覺還要遠一些,坐火車一天一夜還多,剛下火車就遇到一夥騙子,想騙他的手機和錢包,被他識破了以後,乾脆演變成搶劫,幸虧他的叫喊吸引了一個警察的注意,才趁機脫身。然後碰到學校接站的學生,行李丟上一輛卡車,他自己則被裝上一輛掉漆的大客車,迷迷糊糊的給拉到學校。一下車,腳就崴了,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意氣風發邁進大學的風姿,誰曾想現實中的第一步,竟是個一瘸一拐的造型。
「菊花台」,旋律優美,但很憂傷,一曲終了,四下里重歸寂靜,彷彿比音樂響起之前更靜了。林照睜開眼,猛地坐直了身體。彷彿跌進了冰窖般周身冰冷。
林照一愣,抬起頭來左右看了看,茫然地說道:都說了不走了呀。
這女人長了副寡婦相。
「35號。」報完了號碼,女人便轉過臉去,不再理會林照。
外面隱隱又有雷聲炸起,隔著牆,那雷聲聽起來沉悶,瓮聲瓮氣,片刻之後,嘩嘩的雨聲蔓延開來。
除了自己的迴音,沒有任何回答,林照毛了,他站起來,往旁邊移了兩步,鞋底敲擊水泥地面的聲音顯得異常低沉嘹亮,迴音激蕩。
「開在地下室的網吧過去倒是有一家,不過早就關門了。」
林照回道:「學校附近的一個網吧,開在一個地下室里。」
瘋子的話不著邊際,但此時此刻,卻產生著異常恐怖的效果。
女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太好,是不太好,所以,你要是看到他,記得幫我勸一勸https://read.99csw.com他,讓他回家啊。」
11點多,正當林照百無聊賴時,什麼娟居然上線了,這令林照驚喜異常。
掛上QQ,,一片灰,只有三五個頭像是亮的還都不熟,懶得理他們,倒是小喇叭一直在閃爍,點開,系統消息提示,前天晚上20時15分,一個叫「我愛小臘腸」的女孩申請加他為好友,林照查看了「我愛小臘腸」的資料,見學校一欄填寫的是西京師範大學,他笑了。
十指翻飛,林照連忙打了個笑臉發過去:你好!
光明所呈現出的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一把抓起來,想撥110,忽然間又猶豫起來,要是真把警察叫來,怎麼跟人家說?
林照也真的無處可去。天也許還會下雨,露宿街頭很可能會淪為一包泡麵,並不明智。當然,林照也並沒打算如此,走出校門的一瞬間林照已做好了決定:先到網吧混一宿,等明天一早,趁他們都去上課了,溜回寢室收拾東西回家。來這座城市和這所學校就是個錯誤,犯了錯誤,按小時候老師的說法,當然要及時改正。他明天就改。
關掉煤氣。
「這個……」林照撓了撓頭,「適度的上上網還行吧,要是天天泡在網吧里確實不太好。」
什麼娟問他:「都這麼晚了你怎麼沒在寢室睡覺?」
他似乎聽到了沙沙的腳步聲,那聲音,有些像風吹樹葉響,但更像是紙鞋摩擦地面的聲音。
等她越走越近,藉著燭光林照才驀然發現,原來這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紙人,她臉上的五官都是用毛筆勾勒出的,紅筆描畫出的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衝著林照微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是黑色的亮紙,裙子下擺被細心地剪裁了無數的細穗,拖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隨著她的逼近,這聲音愈發清晰。
林照一分鐘都不想呆在這裏了,他決定把女人叫醒,讓她開門放自己出去。他左右逡巡了一圈,發現收銀台斜後方不遠的牆上,有一扇緊閉的暗紅色木門,門正中貼了一個大大的福字,已經殘缺了一角,應該是去年過年時遺留下來的。林照走過去,勾起食指「篤篤篤」的敲了三下:「有人嗎?」
男生尖叫著逃開,警察迅速趕來,封鎖了現場。

一張臉就像從水底升起似的,無聲無息地浮現在窗外,這是張像落葉一樣枯黃的臉,布滿了葉脈似的皺紋以及泥水,襯托在黑暗的背景中顯得異常陰森。一條水淋淋的辮子垂在這張臉的一側,緊接著,這張臉動起來,呈現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她的聲音像風一樣飄進來,低得幾乎聽不見,她用呵氣一樣的音量說道:小心煤氣。接著,她發出了一連串嘿嘿的低笑,像一隻黑色的烏鴉發出叫聲。
林照伸出手指摸了摸面前的電腦屏幕,冰涼的感覺順著指尖傳遞上來,絕不是紙紮的,林照舒了口氣,揚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全是冷汗,這個夢太過逼真,把他嚇壞了。
「什……什麼忙?」
林照用力地拍門,踢門,捲簾門在他的擊打之下發出暴躁的聲響,但這無濟於事。
雨又回頭了。
網吧呈現在他面前,是個100平左右的長方形,光線暗淡,全部光源來自於兩盞白熾燈,室內的一切彷彿都淹沒在陰影里。
進門的時候林照根本沒有注意這個角落,他不知道這紙鞋是原來就在這裏,還是剛剛才出現的?汗水一點點地滲出來,浸濕了他的後背。
林照左右看了看,四周並沒有其他人,看來是在叫他。可是,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你說說,它為什麼關門?」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捲簾門,望著台階盡頭的黑暗,耳鼓開始嗡嗡作響,心臟像一個溺水的人,一點一點地往下沉。他的神經綳得像一張拉開的弓弦,他豎起耳朵,捕捉著每一聲輕微的聲響。
小兔崽子,不要天天泡在網吧里!
關掉煤氣。
林照說:「冤枉,小狗才玩那東西呢。」
女人繼續道:「他都好長時間沒回家了,白天黑夜地在裡邊上網,我找他好多回了,可每次他都不跟我回去,你說,他是不是不學好啊。」
林照「哦」了聲,搖搖頭坐回去:不走,我不走。
他慌忙左右四顧,四下里仍是他進來時的樣子,空蕩蕩的,收銀台的那個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蹤影全無,慘淡的燈光照在幾十台電腦上,網吧里一片死氣沉沉,氣氛十分詭異。
林照強撐著爬起來,也顧不得手腳疼痛,仰起頭,死死地盯著灰突突的捲簾門,手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哼,油嘴滑舌。」沒有責怪的意思,像是在撒嬌。
林照心說開網吧開到這個份上,老闆真應該去上弔了,實在經營無方,也好,老子今天包場了。
沒想到女孩當天晚上就加了自己,林照心裏很熨貼,他通過了「我愛小臘腸」的驗證,使她的頭像出現在自己的好友欄中,但讓林照備感失望的是,「我愛小臘腸」的頭像是灰的,此刻,她並沒有在線。
他躊躇著,忽然感覺到有一絲風吹到臉上,風裡還夾雜著若干破碎的雨滴,涼涼的,像一隻冰冷的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
就像雷聲炸響在耳邊,林照一聲驚號,從樓梯上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