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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一

四合一

作者:達蒙·奈特
他很好奇其他人是如何適應的。他知道還有其他人,有時候他會感到一陣急促的疼痛,就在以前他的腿所在的方向,眼前的景像也會同時一顫,停止移動。這肯定是其他像他一樣的大腦,正在試圖讓他們共用的身體走上另一個方向。
「你是誰?你想怎麼樣?」
以前他只能像蝸牛一樣慢慢向前挪,現在他可以像昆蟲一樣小跑了。
「可能沒那麼簡單。」喬治告訴她,「光有嘴還不行,還要有牙齒、舌頭、硬齶、軟齶、肺、聲帶以及替代胸腔隔膜的東西好操縱整個系統。我很好奇這究竟有沒有可能。玻利斯小姐終於讓我們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用的是心靈感應的方法,而不是——」
「長出手臂來!」喬治大叫道。薇薇安沒有回答。
這生物是夜行性的,喬治告訴自己,不過這也沒有什麼意義。蛾子是夜行性的,蝙蝠也是——不,蝙蝠比較可怕,它們是食肉的……帶著兩束光亮的生物越來越近,喬治分辨出了光柱下那眯成兩道縫的眼睛所反射的微弱光亮,這時,那生物張開了嘴。
它的牙可真多。
通常情況下,疼痛很快就會停止。這樣喬治就可以繼續向那些曾經控制他手指和腳趾的神經末梢發送指令,而明膠狀的軀體也就可以繼續緩緩地向前爬行。如果疼痛持續不止,那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靜待另一個大腦放棄控制,這時喬治就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強迫送上一輛慢速汽車的乘客。有時候他也會盡量配合對方的動作,或者至少嘗試與對方交流。
「什麼?我不太明白。」
喬治忽然想道,梅斯特獸體內一定存在某種機制,能將因為不能適應新環境而變得神經質、歇斯底里或有自殺傾向的住客排出體外,就像租房合同上的驅逐條款。
「為什麼?」
麥卡蒂的聲音打斷了她,「啊,甘布斯少校。既然你也有眼睛,那麼盯住他們兩個不讓他們逃跑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同時,我建議你也儘快長一隻手臂出來。」
喬治疑惑地看到,在下方自己那尚未完全形成的手臂之後,接近視線之外的地方,甘布斯所在那半邊軀體的邊緣下有個鼓脹的東西!少校一直在暗中努力,之前還將它藏在暗處……那手臂比喬治的發育得更好。
他本能地舉起自己那隻手,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拚命抵抗著。對方的手有他一半大,但肌肉發達,儘管他的槓桿位置更佔優勢,但他使盡全力也沒能將對方推回去;他們就這麼僵持著,兩隻手來回地顫動。
等脖子也沉入怪物身體的時候,他們扔掉了頭準備開始消化下一隻。這次在甘布斯的建議下,他們一次放了兩隻上去。急躁易怒的情緒逐漸消退了,他們開始覺得安逸而快樂,喬治發現現在他可以專心思考問題,而不會走神。
三十米外,一個像他這樣綠褐相間的軀體正一動不動地躺在乾草地上。
巨石撞了上去。
喬治靜下心來做自己的事,方法就像他之前發現的那樣,反正以前還挺管用的。他閉上眼睛,想象著那個長滿牙齒的怪物在黑暗中向他靠近,啪、咔嗒、啪、咔嚓。他全身心地盼望耳朵能捕捉到怪物接近時那微弱的聲音。過了好長時間,他覺得自己接近成功了——也許他聽到的是某人下意識地發出的心靈感應?喀嚓、喀嚓、嗖、嗖、吱、吱。
「你什麼意思?我的脊髓已經碎了。」
隨後他說:「是,樹葉、樹枝以及一堆漿果,對不對?泥也行。麥卡蒂小姐,在開始之前有個問題我想先聽聽你的個人意見。也就是說,我敢說他們會給我們準備某種形式的新身體,你覺得呢?我是說,技術人員的意見常常都大不相同。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愛動腦子的人,這種事還是留給你們這種技術人才的好。」
喬治數了一下,一共有三十隻,都擠在灌木叢與河岸之間狹小的空地上。他更加小心地靠近,離最近的一隻只有不到十米了。
她肯定已經死了,喬治喪氣地想道,但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你會沒事的。」他說,「如果還在你自己的身體里的話,這就是致命傷,至少也得永久癱瘓,不過,在這個東西里,修復損傷應該就和造一隻新肢體出來一樣簡單。」
沒時間再猜測了。「它看到我們了!」喬治心中大叫,「沖!」
喬治發現他們倆都是對的:怪物的身體不再是圓的了。它正沿著甘布斯——麥卡蒂軸線的方向擴展開來,可以看出中心部分凹陷了下去。不光是表層,內部也在運動。
不知為何,他對「回去」這個想法感到一陣不安。隨後,他意識到這是因為自己的外形已經和一個遇險的人類相去甚遠。總體而言,他現在看上去更像一個吃了好幾個人、並將其消化掉了一部分的怪物。
「抱歉,梅斯特。」甘布斯的聲音說,「別太介意。私下裡說(噢),我也不太喜歡麥卡蒂那女人——但是(哈!差點就成功了)咱沒資本挑肥揀瘦。啊,我覺得,我總得照看好自己;再說(哈!)還有誰能指望?懂我的意思吧?」
他們又朝和營地相反的方向前進了三十公里。喬治站在一座羽冠狀山峰的頂端,目光穿過南方陰影里的峽谷,他看到了一片肅穆的景象:採礦機正在用大把的金屬餵養著裝配機,後者正像大魚產卵一樣排放出數十億艘巨輪。
「薇薇安!」他叫道。
喬治耐心地向他們解釋了他們回到營地時可能會受到的待遇。麥卡蒂迅速地發現了這一理論的漏洞,「按你的說法,你長出了腿,眼睛長出了眼柄。如果你沒說謊的話那你也可以長出嘴來。這樣我們接近營地時就可以表明身份。」
「不是的。」他抗議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向叢林的方向移了一點。對我來說是向前,對你來說是向後。」
「我真覺得自己要哭了。」她說,「真的。總算可以放心了。在那之後我什麼也沒做。她還在不斷地傷害我,我只能待在這兒不斷想著要是她不和我在一起該有多好。之後,過了一會兒,她就不在了,再然後我就開始構造眼睛好來找你。」
「等一下!」喬治阻止道,他絕望地爭取著,「至少先把這頓吃完啊,誰知道什麼時候才有下一頓。」
這次的聲音更高些,是從身後傳來的。喬治迅速轉身,眼睛掃過——掃過了三百六十度。他的眼睛在桿頂了,而且是可移動的——儘管一小會兒之前他還只能盯著地面。喬治的大腦飛速運轉:他為眼睛長上了眼柄,但一開始眼柄只是他那明膠狀身體的延伸,沒有硬度,沒有肌肉系統,也無法運動。在那聲音嚇到他的時候,他的眼柄迅速地具有了硬度和可以操縱眼睛移動的肌肉。
「很好。」喬治說。他掙扎了好半天,才將他們的身體從岩石上拽了下來,隨後他看了看他們摔下來的那個山坡。太陡了,得找一條容易點的路上去。他轉身向東,沿著乾枯的河道中心那條仍在流淌的小溪前進。
分裂完成了。
「是嗎?」甘布斯懷疑地說。
喬治注意到,一陣緊張的情緒穿過他的身體,好像他的身體系統分泌了腎上腺素或其他類似的東西一樣。他暗暗告訴自己,以後再考慮這個問題。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那個越來越近的生物體到底是梅斯特獸的食物,還是梅斯特獸的天敵?如果是後者,自己到底要採取什麼對策?
「我也不知道。她不見了,是不是?我很久都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
不過這株植物很可能沒什麼特別的。你也不能指望每一個新物種都充滿生趣,再說喬治確信,他已經遇見這顆行星上最有趣的生物體了。
喬治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直直地看著地面,地面離得如此之近以至於眼睛都無法聚焦。他不耐煩地想向上看,但唯一的變化就是視野大概升高了十到十二厘米。
在軀體的遠端,他忽然發現了兩隻深褐色的眼睛,眼睛還沒有完全成形。兩隻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整個軀體微微顫動著,向他移動了過來。
在繞營地螺旋行進到第二圈的時候,他們遇到了一條不高的山脈以及一系列不太深但很陡峭的溪谷,絕大多數溪谷的谷底都堆滿了枯死的土褐色植物。他們排成一列縱隊,甘布斯打頭,玻利斯第二,喬治第三,麥卡蒂殿後。在下到一條溪穀穀底的途中,喬治走出了隊列去查看一株植物,那株植物長在一塊平板狀岩石的遠端。
「有些道理。」甘布斯說,「大概來說,麥卡蒂小姐,我覺得我們應該儘可能多地吸收食物。照這種速度,最多再過半個小時就都消化完了。」
喬治又一次對薇薇安·玻利斯另眼相看,這是一天以來的第二次。
就在最後的危急時刻,他將手臂伸向了身體的左側,遠離搖晃著的身體的中心。
他還活著,這一事實讓他吃驚地呆立了好長時間。巨石已經滾下了山坡,周圍一片寂靜。他終於動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右側。
喬治有些好奇,又有點擔憂,他心情複雜地觀察著。漸漸地,隨著光柱的靠近,他分辨出光線來自兩根細長的柱子,柱子下面的東西形狀模糊——那柱子的頂端可能是個發光體,就像某些深海魚類頭上的發光誘餌一樣,也可能就是一對夜光眼。
喬治等待著,他猜自己的聲音一定也和薇薇安剛開始時一樣有些模糊。最終,女聲說道:「噢!喬治——我是說梅斯特先生!我快被嚇死了,你在哪兒?」
「對極了。」
開發一顆存在未知生命形式的新行星,合情合理的方法應該是先在一個全封閉的地面站里用至少十年時間來進行免疫學研究。在找到那些最可怕的細菌和病毒的剋星后,再開始小心翼翼地進行一點野外探索工作。最後,在差不多五十年的研究之後,第一艘殖民飛船才能降落在這顆星球的表面。
二十分鐘后,最後一塊殘餘的脊髓碎片也被重新吸收了,怪物又恢復到了正常的透鏡狀,喬治的疼痛減九*九*藏*書輕了不少。又過了五分鐘,手臂被修復得差不多又可以使用了。兩隻手臂的形狀與顏色也更加地接近真實——肌腱、指甲,甚至皮膚的紋理都清晰可見。通常情況下這一發現會讓喬治愉快地思考上好幾個小時,但現在,他根本顧不上注意這些。他爬上了坡頂。
兩具軀體相觸,互相黏結在一起並開始相互流動。喬治就好像在看分裂過程的倒放:兩個透鏡接合成為拖鞋狀、卵形、又成為透鏡狀。兩個大腦逐漸靠近,脊髓互相交錯到正確的角度。
他們走出樹林,沿著一條長長的山坡向下,坡上只有成片電線似的乾草,谷底一條接近乾涸的小溪正在流淌,遠處岸邊長著一叢叢骨骼似的灌木。喬治看到一群長得像迷你豬一樣的小動物。他告訴了其他人,然後小心翼翼地向那個方向靠近。
如果以現在這個狀態回到營地,他很有可能剛一露頭就被射殺了。營地里的人使用麻醉氣體而不用步槍來對付他的幾率小之又小。
「因為他們可能會找到你。」他的手猛然一揮,抓住了一塊小石頭,喬治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將石頭拔了出來。
「我們已經吃了九隻,對不對?」「不到八隻。」喬治說,「這兩隻消化了還不到一半。」
「現在大家的立場都清楚了。」麥卡蒂對甘布斯說。
「我想也是。」甘布斯加入道,「你應該說得更委婉一些,是不是,梅斯特?」
「我們出不去的。」喬治說,「至少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說,我看不出有什麼可能性。如果我們——」
「沒反應。」甘布斯說,「我覺得沒有變化。不過我們好像向前移動了一點,麥卡蒂小姐。」
「我們都餓了。」喬治打斷道,「不過我們並沒有意識到,因為我們通常發送飢餓信號的器官已經不在了。但這具軀體最後一次吃的東西——就是我們,而那至少已經是二十個小時之前了。我們得找點東西消化。」
他很想知道和他共用身體的是誰——薇薇安·玻利斯?甘布斯少校?麥卡蒂小姐?或者他們三個全體?肯定有辦法找出答案。
在這顆行星上,他的體重也就剛超過四十斤,而岩石看上去緊緊地插在谷壁上。剛在岩石上走了幾步,喬治就感到腳下的岩石翻了個跟頭,他失去了平衡大叫著,眼角劃過甘布斯和玻利斯的殘像,他們看上去就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他聽到自己滾下山坡時山石翻滾的聲音。隨後他看到一張好像是由破樹葉和泥土所堆成的毯子漂浮在面前,他還記得當時自己在想,看樣子不會摔得很慘了,然而……他就記得這麼多了,等到再醒來時,他只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死透就被埋了,除了眼睛還活著,身體的其他部分都不屬於他了。
「不行,下坡那會兒還能感覺到,不過我想我們現在正迎著風。」她說。
「不太對。」她思索著,「看來還得費點工夫。甘布斯少校,下一擊之後,你來告訴我梅斯特的眼柄有什麼反應。」劇痛還在喬治的神經里跳動。他用半瞎的那隻眼睛看著自己那未發育完全的手臂繼續生長,太慢了,手臂還垂在身體邊緣的下側;他的另一隻眼睛著魔似的盯著麥卡蒂的那隻手臂,那手臂正在向著他的方向慢慢變長。
只可惜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他還看到,在斑駁的透鏡狀身體表面之下,有四個模糊的暗塊,那一定就是甘布斯、玻利斯、麥卡蒂以及他自己他們四個人的大腦。
「甘布斯。」喬治說,「事情可能沒你想得那麼糟。如果我能證明給你看,你能不能放棄反抗聽我的指揮。」
四隻、六隻,獸群被趕到灌木叢與河流的交匯處,又是三隻,隨後是兩隻累得跑不動的,四隻迷路的,一隻接著一隻。
達蒙·奈特既是一位科幻小說家,也是一位地道的科幻迷。不過這位擅長短篇的大師賣出去的第一部作品卻是發表在《驚奇故事》上的一幅漫畫。他的第一篇小說《彈力》發表於1941年,當時的一個編校錯誤使得讀者根本無法理解這個故事的結尾,還好這個故事的正確版本在不久之後又重新刊印在了其他刊物上。
喬治靜坐在那兒,儘可能理性地思考這一情況。他又搖了搖那東西,那東西還在,其他幾個新長出來的東西也都在,都和他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真實。
喬治閉上了眼睛。他最近才學會怎樣使用眼瞼,對此他很是驕傲。剛開始的那段時間,他什麼都不能控制,那段時間真是非常的難熬。他不斷地說服自己,全身癱瘓是麻醉劑的副作用。不知道那種麻醉劑有沒有名字?就是它們用的那種麻醉劑,就在他的身體被「那個」的時候。
她的語氣真熱情啊。「我也很高興。」喬治緊張地說,「但我們要做好戰鬥準備,現在他們掌握著主動,所以薇薇安,快長出手臂來。」
「甘布斯少校。」麥卡蒂嚴厲地說,「一旦條件成熟梅斯特就會因反叛罪而被處決。而你,作為處罰,禁止再與他交談。」
不,他下定決心,現在走的方向是正確的。他的目的就是遠離營地,不要被巡邏隊那些可能正在尋找他的人發現。走得遠遠的,藏在叢林中,研究自己的新身體,弄懂它的工作方式,搞清楚用這身體可以做什麼,以及身體里是不是真的還有其他人,如果有的話,看看有沒有辦法和他們進行交流。
喬治清楚地記得,薇薇安的眼睛是褐色的。褐色的眼睛,長長的黑色睫毛,嬌小的面龐……但這能證明什麼嗎?麥卡蒂的眼睛是什麼顏色?他記不清了。
麥卡蒂問道:「少校,這些東西有多大?」
喬治又想起了薇薇安和麥卡蒂。他冒險花了一點時間向後一瞥,除了一個土丘外什麼都沒看見。他轉過眼珠,正好看到甘布斯尚未成形的右手從草叢裡抓了一根細長的枯枝出來。那東西迅速向他的眼睛打來。
即使不會喪命他也不願意再變回來。除非當時那生物體只吸收了他一個——不,那樣的話其他人會把他拉出來,並殺掉那個怪物。
「為什麼?」甘布斯說,「那好吧。你還真是個正派人,梅斯特。我向你保證。」
聲音又出現了,音量更大,一開始還不太清晰,隨後便成了清楚的高音,「粗(出)啥事了?瓦(我)雜(這)是在哪?」
「梅斯特?」一小會兒之後甘布斯叫道。
喬治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一開始極端困難,上手后就很容易了。剛開始他們總是忘記構建某個器官,或者器官功能上存在障礙,這使得他們一次次地退回到原始的阿米巴蟲似的狀態。但吃一塹長一智,最終,他們成功地達到了目的,儘管氣喘吁吁但好歹可以呼吸,儘管搖搖晃晃但總算能筆直地站立。兩個變形蟲面對面站立著,享受著好運的眷顧。他們是兩個自我重塑的新人。
「噢!」薇薇安虛弱地叫道。
「對。」甘布斯有些難為情地加入進來,「梅斯特,就算你想不出來,說不定營地里其他的技術人員還有辦法。」
喬治懷疑地看著他,手一刻也沒松,「你什麼意思?」
銀河正在兩個敵對聯盟的爭奪下日益殖民地化。衝突的早期,行星被洗劫、被轟炸,星際艦隊甚至還在一些戰役中充當過主角兒。隨後,數萬億攜帶大量軍火的機器戰士被投入使用,這種粗放的戰爭形式變得不再可行。機器戰士就像大群的魚兒一樣圍繞兩大集團所轄各星團的外圍遊動,守衛著兩個集團各自的領地。
喬治看到一片堆滿樹葉的谷底,便沖向了那個方向,一路上還要抵制其他人想要跑向一些奇怪方向的慾望。他們藏在谷底,三個當兵的從山谷邊跑了過去,之後他們又在谷底待了一個多小時。
圍棋最興盛的時期就在地質大災難之前,而大災難奪去了大多數圍棋愛好者的生命。鼎盛時期的圍棋使用黑白雙色棋子及一塊有900個點的棋盤。每一局,兩位棋手交替在棋盤上落子,通過圈取儘可能大的地盤來決一勝負。
河岸變矮了一些,其中一個地方有些石塊已經風化成了粗糙的土壤,坡度看上去不太陡,可以從那裡爬上去。喬治開始向上爬。
「傻瓜。」她回答道,「我已經造了一隻手,那是當然的了。」
是這樣嗎?正常人類的神經系統一旦形成就不會再分裂增殖,但喬治和麥卡蒂的神經系統一直在增殖;任何人類的組織也不能夠像喬治的眼睛或麥卡蒂的手臂那樣快速生長。
「什麼事,喬治?」
他鬆了一口氣,然後急速地說道:「聽著,我們並沒有拉扯這具軀體,而是軀體在分裂。它就是這麼繁殖的。你我將在一起,甘布斯和麥卡蒂在另一邊。如果他們不搗亂的話,到時候我們就想去哪都可以了……」
「上帝啊。」甘布斯說,「我真蠢居然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梅斯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剛才累個半死想要殺死對方不都是白費勁兒了。我的意思是——」
這不算是寄生,倒有點像共生體,不過比一般的共生關係更加深入,就喬治所知,其他星球上還沒有進化出這樣的生命形式。捕手養育著自己所捕獲的大腦,大腦則指揮捕手尋找食物、趨利避害。你指導我,我養育你。還算公平。
十二小時之後,太陽落山了。那時他們已經有了相當不錯的進展。他們倆達成了一定的共識,又捕殺了一群迷你豬作午餐。他們也因為各自的原因開始系統地重塑自身:對喬治來說,是由於怪物的代謝效率在需要快速移動的時候顯得極端低下;對薇薇安來說,則是因為她不相信有男人會被現在的她所吸引。
喬治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衝進了岩石間的縫隙中。他記得那生物跳向自己,大把的枝條傾瀉而下,一陣劇烈的疼痛,隨後就是模糊的枝葉和泥土的影像。
「哦——我看大概有六十厘米長。」
「現在怎麼辦?」一會兒之後,甘布斯問道。
https://read.99csw.com甘布斯想了想,「把那東西交給生物部,我猜。要不還能怎麼樣?」
喬治忽然想到,可以建造一張薄膜來充當隔膜,然後再構造一個空腔作為胸腔,並建造一系列肌肉系統來調控薄膜的震動。他沒把這個想法告訴別人。
眼前的景象飛速變化。前一秒他們還靜靜地蹲在乾草地上,后一秒他們就像特快列車一樣穿過草地,前方的獸群嚇得四散奔逃。最近那隻怪物的後腿離他們越來越近,它的蹄子飛快地跑動著,他們一把將它拍翻在地並從它身上躍了過去。
「很好,你們要儘快。」
喬治轉動眼柄,看到那東西正一動不動地躺在身後的草地上——昏迷,或者已經一命嗚呼了。
吃到第八、第九道菜的時候,喬治正在專心研究著這怪物的循環系統。這時,麥卡蒂小姐做出了一番宣言:「我現在想出了一個可以安全回到營地的方法,我們馬上開始行動!」
「很好。」麥卡蒂舉起胳膊,手裡緊握著一塊鋒利的岩石。
等一下——這東西是不是一達到共生,就不再用那種方法吸收食物了?他們是不是要把牙齒、食道等等一系列消化系統都構建出來?不可能,還沒造好他們就都餓死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該死的,腦子裡嗡嗡直響:停止這種消化方式不也正好保護他們這些住客不被消化掉嗎?
每個人都在急匆匆地生活,每個人從他的八代祖先時起就在急匆匆地生活了。教育被加速、壓縮,人們早早地結婚瘋狂地生子,如果你被派到一個生態調查先遣隊工作,就像喬治一樣,那麼即使沒有任何像樣的前期準備,你的工作也照樣得開展。
如果不是這樣,那癱瘓就是因為神經叢沒有被牢固地安置到它們的新位置上。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知道哪個猜測更為正確了。不過在此之前,只能看而不能動,頭朝下栽在一潭斑駁的綠褐色明膠中——這種狀態還是挺讓人煩心的。
可惜住客不會永生,他們的組織會老化、死亡。
有太多的問題需要馬上解決,他根本不能集中精力,他的思緒總是令人發狂地從一個問題飄到另一個問題。
四個暗塊差不多都處於透鏡的中心。他們的脊髓隱約可見,彼此交錯著從中心伸向外部。
規則就這麼簡單,但棋盤一步步發展成30乘30卻用去了幾乎一千年,平均每一百年增加一行一列。一百年,對於探索新增加的一行一列所帶來的新變化來說,也不算是很長的時間。
喬治垂頭喪氣,他又靠近了一點仔細觀察。
僵硬的手臂被壓得面目全非,但他成功地將落石撬向了右側……怪物右側的身體被壓得扁平,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在地上。他看到裏面有一些灰色的小塊物質,正隨著爛泥回攏到一起。
「我的意思是說,一個人不能脫離他的文化背景,是不是?」甘布斯補充道,彷彿他剛才只是停頓一下整理思緒。
喬治被驚呆了,他看著麥卡蒂的手臂,那塊岩石還緊握在末端的拳頭裡,手臂抬起來,然後狠狠地向怪物左側的軀體砸了下去。他看著手臂抬起,又惡狠狠地砸下去。快想想——感謝上帝,手臂還不夠長。手臂長在麥卡蒂的右側,離薇薇安的大腦比當時離我的大腦更遠。時間緊迫,想想看:麥卡蒂的手臂還需要再長長一些,在此之前他也幫不上什麼忙。分裂還在進行中,他哪裡也去不了,就像連體雙胞胎一樣行動不便。
著陸后四小時,喬治所在的小隊就已經卸下了所有裝備並組裝了可供全部兩千六百二十八名隊員居住的臨時營房。那之後又過了一個小時,喬治就與甘布斯、玻利斯以及麥卡蒂一起穿過被運輸艦的末級火箭所燒焦的土地,前往距營地六百米的最近的植物生長地。他們原打算沿一條螺旋向外的路線掃過以營地為中心方圓一公里內的土地,採集足夠的標本,避免和任何太大或太飢餓以至於用步槍阻止不了的生物接觸,然後再回來。
喬治嚇得跳了起來,他環顧四周,眼睛掃過兩百四十度的空間,除了岩石和地衣外周圍什麼也沒有。再仔細一看,只有一個小小的綠橙相間像是昆蟲幼蟲的東西正向他爬過來。喬治懷疑地盯著那東西,這時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他聽到甘布斯說,語氣里真心實意地透著懊悔,「你也知道忠誠委員會那些人,我只是不能冒那個險。」
「別管那些,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幾分鐘后,兩個怪異的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聲音變清晰后,要分辨他們就沒有什麼困難了。甘布斯這個臉色紅潤的職業軍人叫道:「梅斯特你個混蛋!該死的為什麼不看路!你要是沒跑到石板上我們現在就不會是這個下場!」
「很好。」喬治說,「這樣我們就可以悄悄接近。」
甘布斯沉默了一會兒,他們共有的身體一動不動。
「你太多話了。」麥卡蒂小姐說,「甘布斯少校,玻利斯小姐,我們來嘗試建造發聲器官。最先成功的人將被記功一次,開始!」
「嗯——我想要造一隻手臂,因為你告訴我要那麼做,但我的時間不夠。所以我先造了個頭骨,然後又造了骨頭來保護脊髓——」
他們每個人都穿著密封衣,頭盔與衣領連接在一起。他們呼吸的氣體要通過呼吸器過濾,理論上來說,任何比一個氧分子大的物質都不能通過呼吸器的過濾系統。
「上帝啊,你說得對。」甘布斯說,「可是如果這東西只吃人的話——我是說——」
是薇薇安·玻利斯,甘布斯少校即使有那麼高的聲音也說不出「俄滴神啊」,麥卡蒂也不會。
「麥卡蒂小姐怎麼了?你是怎麼——我是說,發生了什麼?」
「呵!」甘布斯大叫,「快看,麥卡蒂小姐。梅斯特在忽悠你啊。快看,我是說,我們倆不在同一邊。我們怎麼辦?我們倆在這東西的兩邊。你和玻利斯小姐一起,我和梅斯特。」
「哦,我很贊同你的想法。」甘布斯說,「再說,我們也沒有其他選擇,是不是?」
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但他不覺得餓。他想這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他不餓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以前的消化系統了;第二,那個滋養他大腦的生物體目前對消化喬治身體剩餘部分所產生的營養還感到滿意……
薇薇安的疼痛減輕了。她的大腦在喬治的對面,石塊刺入肌體的疼痛大部分都由她感知。碎塊正在下沉,一點一點地穿過怪獸的身體組織。喬治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可以看到碎塊的移動。落到底后,碎塊就會被排出體外,毫無疑問,他們的衣服、裝備等等無法消化的部分也都被這麼處理了。
「呃!呃——呢!」
「等一下。」他說,「大家的感覺是不是都和我一樣?易怒?神經質?感覺就像連續工作了六十小時累到失眠?」「別說了,你聽上去就像電視廣告。」薇薇安憤怒地說道,「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不,如果你破壞了我的大腦的話,我猜這生物體就會把我消化掉了,這樣我就完了,但我相信除去這種極端情況以外,我們是永生的。」
「但我們必須出去!」薇薇安叫道。
兩個多小時后,太陽落山了,開始下起了雨。喬治看著巨大的雨滴緩慢下落,感覺到雨點砸在他的「皮膚」上時那微弱的衝擊感。他不知道降雨對他有沒有什麼影響,最好是沒有。不過還是爬到大樹葉下去躲躲雨比較好。雨停后,天色仍然很暗,他決定就在躲雨的地方等待天明。他並沒有覺得累,這讓他不禁好奇自己是不是再也不用睡覺了。他盡量使自己鎮靜下來,好看看這個問題的答案。
一陣巨響。
在他的右側,喬治可以看到兩個小小的開口,向身體里陷下去了幾厘米,那隻能是麥卡蒂小姐的耳朵。喬治忽然很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往那兩個洞里塞點髒東西。
維持兩名人類住客的最小體積是多大?
「你不會把它當作潛在的威脅給消滅掉?」
喬治覺得有點噁心,和其他人一樣,他也是吃著酵母提取物和合成蛋白長大的。他煩躁地說:「那還能吃什麼?你也有眼睛——看得到這裏現在是秋季,溪水乾涸樹木光禿,我們要麼吃肉,要麼就沒得吃——除非你想去捕昆蟲?」
喬治急切地說:「你這麼說不對,麥卡蒂小姐。你是按人類的標準算的,但這軀體的代謝率和人類不同,而且體積也比人類的身體大至少三倍。這麼說吧——我們四個加起來大概有三百公斤重,但這東西把我們消化后只二十小時,它就又餓了。在一個標準重力下,這些動物一隻最多只有二十公斤重——而按照你的計劃,我們至少要挨到明天天亮。」
喬治很想將這場談話繼續下去,但其他三個人一致認為,與怎樣逃出生天相比,被那生物吃進去后他們發生了什麼根本沒那麼重要。
「我會全力以赴。」甘布斯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假如你是團隊的負責人,另外四個人掉進了這種生物體里——」
喬治一頭栽到了梅斯特獸——那種植物身上,最終造成了現在的結果,而導致這一狀況發生的歷史背景大概說來是這樣子的:
最近的那隻動物抬起了頭,四隻小小的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喬治,大耳朵張開注意聽著動靜。
喬治逃跑了,「腿」上的肌肉瘋狂地收縮,一個聲音在他的體內叫喊著,「快跑,該死的!有個大兵正——」
「我們要回營地。」麥卡蒂冷冷地說,「馬上出發,然後你要向忠誠委員會解釋清楚為什麼你恢復神智這麼久都不回去。」
麥卡蒂,幾乎可以肯定,因為薇薇安基本上沒有什麼機會。
他看了看低垂的太陽投下的陰影。前面大概是西北方向,而營地在東南,大概只有幾百米遠。如果掉頭回去的話,即使是像現在這樣爬,那段距離也不算長。
喬治實驗性地捲曲其中一個東西,隨後將它伸展到眼前,這是個疙里疙瘩、具有一個read.99csw•com關節的指頭——或者說是一條腿。
「哦,我太高興了。」
「荒謬。」她回答,「我們後退了。注意力集中,少校。」
「不回去了。」他冷靜地回答,「他們遲早會找到我們的,但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就是未來。」
「別傻了。」他不耐煩地回答,「我們——」他停住了。
薇薇安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覺得疼了,這會兒她又哭了起來。甘布斯正對她大吼大叫,麥卡蒂則咒罵著他們兩個。喬治覺得他快受不了了——和這三個不講理的瘋子關在一起——
「我們分開以後,隨你怎麼做。」喬治說。
「甘布斯少校,我正在向前,向後的是你。」
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看不到麥卡蒂的手臂?
喬治意識到,下次分裂的時候,每個個體里就只有一個大腦了。再下一次的時候,兩個新個體中的一個將處於原初狀態,或者說沒有住客的狀態——靜靜地偽裝好,等待有什麼東西摔倒在上面。
有進步,上次他只能看到新身體的一點點邊緣。
「甘布斯,蹲下。」他說,「我們要鑽到它下面去……這樣就好了,把頭提起來。」
這也就是說,這迷人的生物體就像阿米巴原蟲一樣是永生的,它永遠也不會死,除非發生意外,它只會不斷地生長、分裂。
步槍發出一聲尖嘯,喬治感到背部一陣劇痛。薇薇安·玻利斯尖叫著。他們一路狂奔沖向最近的岩石尋求掩護。又是一聲槍響,喬治聽到了岩石碎片刺破頭頂上方植物葉子的聲音。他們衝下山谷,跑上另一座山坡,穿過一小片低地沼澤,最後衝進了一片長滿高高的楊樹狀植物的樹林中。
喬治接受了批評,轉而注意放在怪物光滑體表上的屍體。在他與甘布斯之間的地方,屍體正慢慢地沉入怪物的身體里。屍體周圍逐漸浮現出一圈不透明的東西。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東西就有軍用的潛力,要知道,」甘布斯考慮著,「能給戰爭部帶來這麼一套東西的人一定會飛黃騰達,或多或少都會升職。」
梅斯特獸(Meisterii),他想道,屬名就用這個吧。他還沒有確定用什麼種加詞來形容這個新物種——還需要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才行——不過,梅斯特獸,就這個屬名了。這是他的發現,沒人可以搶走,也沒人能讓他改變主意。
在他的四周,怪物的身體表面正在瘋狂地吸收著氣泡。喬治終於意識到,怪獸的身體正在收縮。它的呼吸系統不夠用了,這東西正在拆解自己的組織來滿足他們的製造需求。
甘布斯開始改變力道和使力的節奏,想要殺他個措手不及,其中一根手指觸到了眼柄的根部。
他開始生長另一隻手臂,甘布斯也在做同樣的事。
「你會下什麼樣的命令?」
「沒關係。」她說,「只是請不要再談論這事兒了。」
「我是喬治·梅斯特。薇薇安,明白我說的話嗎?」
「脊椎骨。」他暈暈乎乎地想,我怎麼沒想到?「然後呢?」他問。
「梅斯特!哦!俄滴神啊——我都要哭了,不過我好像沒有那項功能。」
喬治不想再變回去了。他是個少見的人物:一個適應自己工作並真心實意喜歡這項工作的科學家。而現在他正待在這個史上最強大的生物學研究工具里:這是一個可以不斷變異的生物體,而他正在這個生物體的內部,改造其結構並觀察結果;他可以想出各種理論,並在這生物體的組織上驗證,而這個生物體可以不斷地構建出新的器官,不斷適應新環境!
「但她不能阻止你聽我說話。」喬治緊張地說,「其次,甘布斯,他們會取樣研究,不用麻醉劑。最後,他們要麼把我們殺死,要麼把我們送到最近的基地進行進一步研究。到時候我們就是聯盟的財產了。甘布斯,我們將會被列為頂級機密,而且沒有任何情報部門敢於承擔消滅我們的責任,我們將會,永遠地待在那兒。
喬治睜開眼睛,保持著警惕。離他一百多米遠的地方,就在淺淺的山谷對面,一個身穿制服的男人出現在一片黑色的柱子似的植物叢中。喬治抬起眼柄,男人停住了腳步,盯著他,隨後大叫一聲,舉起了步槍。
就目前而言,原地不動看上去還比較合理。他所佔有的這具軀體在沒有共生前就是一動不動地偽裝在谷底的,而且這東西也跑不快。所以,喬治一邊微閉著眼睛守株待兔,一邊猜測著這越來越近的生物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可能需要挺長的時間,他想,但他可以做到。喬治慢騰騰地爬著,就像一團果凍翻過桌沿,他翻過了山脊,開始下坡。
「你不希望這東西的腦子和我們待在一起吧?我們不知道這東西最多能同時使用幾個腦子。萬一比起我們四個來它更喜歡這一隻呢?不過只要不吃頭的話,我想其他部分的神經系統沒什麼關係。」
「我想你是對的。你知道的——我已經又有點感覺了……看看,這怪物真是沒啥做不到的。我是說,打個比方,你覺得我們有沒有可能回到剛開始那種狀態,四個人一起,諸如此類的?」
「喬治!」薇薇安驚恐地大叫,聲音很遠、很虛弱,「我該怎麼辦?」
「對啊,你覺得呢,梅斯特?」甘布斯加入了進來,「我不是個老保守,但畢竟——」
除非是遇到事故,或者謀殺。
喬治被委婉地排除在了這場競賽之外。於是他利用這段時間努力恢復自己的聽力。在他看來,不管梅斯特獸是什麼,它似乎在吸收組件的時候都有所分工,既然最先進來的甘布斯和他自己已經保留了視力,那麼聽覺、觸覺就留給後進的人。這種原則還不錯,喬治也同意這一點,但讓麥卡蒂小姐壟斷某項器官,他不喜歡這個想法。
「薇薇安?」他試探道,「是你嗎?」沒有回應。他試了一遍又一遍。
「甘布斯。」他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回去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看看有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總之,回營地的問題就不用考慮了,至少是暫時不用考慮。麥卡蒂再也沒提構建發聲器官的事,儘管喬治確信她一定還會繼續暗中嘗試。
石頭下落的過程就像一個慢鏡頭。喬治試了兩次,他用盡全力想要逃離巨石滾落的路線。最終,他本能地向岩石伸出了手臂。
手臂的生長眼睛都能看得出來,但他忽然意識到——手臂並沒有離他更近。事實上,真難以置信,那隻手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
「別管了,我覺得你是。那麼,梅斯特在你的左邊還是右邊?」
喬治又驚又氣,他將眼睛轉到麥卡蒂所在的那四分之一,在那一部分梅斯特獸軀體的邊緣有一個可摺疊的東西,看上去就像——哦——一隻帶著手的胳膊,雖然奇形怪狀但還認得出來。他仔細觀察著,那疙疙瘩瘩的手指正笨拙地抓著一把草,連根拔了起來。
「永生。」甘布斯說,「上帝啊……這麼想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是不是?」
喬治驚恐地看著那隻手臂繞到怪物的背後,細長尖利的岩石頂端在離他大腦三厘米遠的地方不確定地點了點。隨後拳頭高高舉起,又猛地落了下來,劇烈的疼痛傳遍了他的神經。
老喬治·梅斯特除了一副神經系統外什麼都不剩了,喬治確信是這樣,雖然還沒有被觀察所證實,但現存的證據都支持這一論斷。首先,隨著第一階段麻痹感的消失,曾經歸他所有的軀幹、頭顱和四肢並沒有向大腦報告它們的位置。相反地,他模糊地感覺到自己平攤在地上,佔據了大片的空間。當他想要運動手指和腳趾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多重的反饋,感覺就像蜈蚣一樣。他感覺不到肌肉痙攣,而長時間麻醉后肌肉痙攣是最常見的生理現象。他也沒有呼吸,但很明顯他的大腦卻享受著充足的食物和氧氣供應,他感覺頭腦清晰、健康而愜意。
怎麼辦?如果警告她的話,只會讓麥卡蒂更快注意到她,除非他可以同時誤導麥卡蒂……
手臂生長了。可以看到更多的物質正堆積在上面,手臂正在長長,加厚,肌肉愈加膨脹。甘布斯的也是。
他們開始繼續消化下一對受害者。喬治的大腦瘋狂運轉著,和麥卡蒂爭論得不到任何好處,甘布斯也不怎麼樣,不過總得試試。如果能夠說服甘布斯,那到時候玻利斯就會加入多數派——也許吧。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意思是「人類的希望」。
增加了大概兩百公斤的重量后,所謂的梅斯特獸開始分裂了——正好將它的住客平分,一邊兩個。甘布斯和梅斯特一起,麥卡蒂與玻利斯一對兒。
看來只有梅斯特和甘布斯的眼睛還在。四個人都能控制一些肌肉,但只有甘布斯曾經成功影響了喬治的行動。麥卡蒂小姐的耳朵功能還很完好,喬治對此並不惑到驚奇。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樣的話——」
他再次望向前方,河床的盡頭越來越近了。前方的岩石上有一大簇乾枯的棕褐色植物,喬治將前進的方向稍微向左偏了一點。這株植物和他上次失去平衡時落在上面的那株看起來很像,就是那次接觸使得他落到了今天這般田地。無論如何,還是仔細觀察一下這植物為妙。
「我說了,我放棄。」甘布斯發著脾氣,「我癱瘓了,動不了。」
麥卡蒂小姐是個臉色蒼白的女人,有著突出的下顎和一雙褐色的眼睛。她冷冷地說道:「梅斯特,我會一五一十地報告上級。一五一十!」
喬治盯著自己一側的一個手指狀物體,急切地希望它能變成一隻手臂。儘管他懷疑,現在開始是不是太晚了。
「也就是說,每人兩隻。」麥卡蒂說,「應該足夠了。你同意嗎,少校?」
走進一看,那東西長得不怎麼像豬,而且看上去就很難吃。它們的身體是粉灰色的,瘦長、分節,四條短腿,兩片大耳朵呼扇呼扇的,鈍鈍的粗鼻子不斷地翻著地皮,時不時地挖到點什麼就一口吞下去。
「我們得找條路上去。」喬治不耐煩地說,「可能還來得及九_九_藏_書救薇薇安。」
到了喬治·梅斯特被綠褐色相間的明膠狀怪物吞進肚裏的這個時代——23世紀末,人們還在玩圍棋,只不過棋盤已經變成了三維的,上面的點也多達數百億——銀河就是棋盤,各個行星系就是棋盤上的點,人是棋子,輸棋的後果就是滅亡。
聲音又響了起來,「救命啊!俄滴神啊,快來人救救我!」
「風向如何,薇薇安?」他問道,「你感覺得到嗎?」
「怎麼——」
這真是終極的恥辱,麥卡蒂小姐沒有被消化,而是被排泄了出去。
過了很長時間,他還是很清醒,但他仍然不清楚這算不算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就在這時,他看到兩道模糊的光柱搖搖晃晃緩緩向他的方向靠近。
喬治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正在像樹枝一樣斷裂,他看到灰色的煙塵遮住了天空,感覺到一陣劇烈的撞擊顫動著他腳下的泥土。
脊髓的位置也在變換。他自己和薇薇安的似乎還在原來的位置,但現在甘布斯的脊髓伸到了麥卡蒂的大腦下,麥卡蒂的也指向了甘布斯。
「甘布斯少校。」麥卡蒂說,「我想我們已經浪費夠多的時間了,去尋找我需要的東西吧!」
麥卡蒂忽然問道:「梅斯特,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我們到底要怎麼把它吃進去嗎?」
過了很久,他那想要移動的瘋狂努力才迎來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成功。從那時起,他的視野就在不斷地穩定前行,大概每五十分鐘前進一米,這還不算其他大腦擾亂他前進所浪費的時間。
當然,區別還是有的:比方說,他幾乎可以確定,他的視神經中樞與雙眼之間的神經元細胞至少被拉長到了三十厘米。還有,整個神經系統作為一個整體此刻一定正扭成一個相當怪異的形狀,因為原先由這個神經系統所控制的肌肉組織已經沒有了。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其他一些改變。事實就是,喬治能夠稱為是「自己」的部分,加在一起就只剩下一個大腦、兩隻眼睛、一副脊神經以及大把的末梢神經了。
喬治·梅斯特曾經見過人的神經系統標本,上面的每一根纖維都用塗層加厚以便讓人看得到,多餘的組織都被溶解掉,並用透明塑料代替,那真是一件傑作。托卡斯三號星球上的那個小子,叫什麼名字來著?喬治見到的那具標本就是他的作品。不論如何,想到這個標本,喬治也就大概清楚他現在看上去是什麼樣子了。
喬治知道這種想法不對,但他不知道是哪一點不對,這真令人煩心。但想想看,萬一新吃進來的食物變成了住客,而他們這些老住客反而變成了食物,那該怎麼辦?
看來麥卡蒂的幾何學沒有學好。就讓她那樣吧——這樣在分裂完成前她都將處於下風。不,這樣沒什麼好處。喬治已經脫離她的攻擊範圍了,而且會離她越來越遠——但玻利斯怎麼辦?她的大腦還和麥卡蒂的在一起……
「我們再也不回去了,對嗎?」薇薇安問。
一開始,他總是因為甘布斯和薇薇安之間低聲地交談而分心——「有沒有進展?」「好像沒有,你呢?」他們不斷地嘗試著進行聲音交流,不斷地發出大叫、哼哼聲以及其他煩人的聲音。最後,麥卡蒂厲聲說道:「閉嘴。專心構建必要的器官,別像兩頭蠢驢似的亂叫。」
喬治又看到一些激起他職業興趣的現象。這東西的整個表面似乎都在不斷地顫動著:表面不斷地出現一些小坑然後又合上,就好像沸騰的水面,只不過氣泡不是從水裡冒出來而是從表面進入肌體內部。
「我儘力。」她有些遲疑地說,「但我不知道要怎麼——」
「上帝啊。」甘布斯的聲音說,「我完了。我受傷了,梅斯特,動手吧老兄,結束這一切。別浪費時間。」
這個解釋讓喬治更加地困惑。他環顧四周想要找點啟示。這時,他注意到了之前沒有發現的東西。在他左側大概兩米的草地上,有一大塊濕乎乎的玩意兒,後面還有一條尾巴一樣的東西。
因此,神經細胞老化后也可以被替代。最終,最後一個人類細胞也會被替代,人類住客將變成完完全全的怪獸。但事實上,單個細胞被替換后住客並不會發生實質變化,最終住客仍舊是人類——永生的人類。
喬治懶懶地想道,剩下的兩個大腦哪個是麥卡蒂的哪個是甘布斯的呢?很容易就可以知道。他正向身體后側的中心方向望去,在他的左側,一雙藍色的眼睛在表面上一眨一眨的。眼瞼很顯然是怪物的身體組織,不過更加的黏稠,而且不透明。
他不認為麥卡蒂會成功。不論改變身體構造的機制如何,他們這些業餘人士看起來只能在存在一定生存壓力的情況下才能夠成功,而且每次只能建立一個相對簡單的新結構。正如他告訴麥卡蒂的那樣,人類的發聲器官極其複雜。
喬治沒有回答。他很驚訝于自己已經不覺得害怕了,他不擔心自己也不擔心薇薇安。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一陣陣地衝擊著他的手臂;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更大!更強!更長!更多手臂!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逃得出來?
爭奪還在繼續。
「我們可以選擇就保持現在的樣子。」他說,「就算聯盟佔據這顆星球一個世紀,也還會有他們從未探測過的地方。我們會很安全的。」
「有可能。」喬治簡短地回答。他之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他現在不想與甘布斯討論。他們正在半山坡上。
只有一個辦法。喬治向它靠近,熱切地盼望這個所謂的梅斯特獸先進到可以相互接合,而不是簡單地將同類當餐點吃下去……
河岸懸崖就在左側一米開外。喬治猛地一扭,他們身下一滑,身體扭動著,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倒在了地上,然後一路翻滾起大片灰塵石塊,順著陡坡一路滾下了谷底。
「左邊,這我知道。他的眼柄就在我的眼角邊。」
麥卡蒂又使盡全部力量狠狠地刺了下去。這次疼痛沒有剛才那麼厲害了。
就算他能說服另外兩人服從他的指揮——目前看來前景十分暗淡——麥卡蒂小姐也肯定不會合作。而具有多個聽覺器官,對他們來說在不遠的將來可能也會變得性命攸關。
不冒險去追了,喬治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將所有捉到的動物都排在第一隻的旁邊。
「為啥?」甘布斯問道。
嗯,其中一個暗塊就在自己的眼柄後方。能看到自己的大腦,真是怪異,喬治想道。以後總會習慣的。
喬治又想起了那隻食肉動物,以及它那支撐在兩根杆子上的器官。可以試一試。他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的眼睛向外伸出,想象著中間的支撐桿不斷地生長……喬治不停地說服自己,他以前就有這樣的眼睛,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看來還不夠長。」麥卡蒂說。她又一次彎曲手臂,刺在了同一個地方。
怪物的身體正在生長,向各個方向擴展。
薇薇安一定是無意間觸發了這種機制——她說服那生物體認定麥卡蒂的大腦不但多餘,而且危險——「具有毒害性」,就是這個詞。
「甘布斯少校!」麥卡蒂叫道,「你負責儘快找到以下物品。第一,一個適於書寫的表面。我建議你找一張淺色的大葉子,要乾燥柔韌的,或者一大張樹皮也行。第二,顏料。毫無疑問你肯定能找到某種產果汁的漿果。如果沒有的話泥漿也可以湊合。第三,可以作筆的細樹枝。找到后把這些東西都指給我,我會用它寫一份對我們現在所處困境的簡要說明,我們共同閱讀,挑出錯誤,我會將它改正。說明完成後,我們就帶著它回營地,在晚上將它放到一個顯眼的地方。然後我們就撤退,等到白天有人看到這些信息后我們再回來。開始行動,少校。」
他們接近了那株植物,差不多就要碰到了。喬治仔細觀察了一下,正如他所料,這是一棵很一般的雜草,沒什麼意思。
到時候哪個大腦會被先放棄?
喬治百思不得其解,一直思考到黎明。這時,他朝下望去,在身體下側他看到了以前沒有的東西。就在明膠那光滑的邊緣下,好像有三四個新的東西投下了陰影,喬治感覺到自己與身體下面岩石接觸的方式也變了,之前是平躺在地上,而現在則是通過幾個點站立著。
剩下的動物逃進了山坡上的樹叢里,不過他們已經捉到了十五隻。
21世紀中葉,地球的東半球仍然有幾百萬人熱衷於古代中國人發明的一項運動——圍棋。儘管其規則極其簡單,但策略卻十分複雜,也比其他棋類運動更加難於掌握。
喬治看到他們撞在了一塊不大的石頭上,河底都是這種石頭。那塊石頭是圓錐形的,撞上去的時候錐尖直直地插在甘布斯的脊髓上,就在大腦之下幾厘米。
有了這層屏障,各行星徹底地從戰爭陰影中解脫了出來,星際間貿易也就有了保障。除非敵手佔領足夠多圍繞在這一星團外的星球,建立並維持住另一個更大的包圍圈。這就像圍棋,極端條件下孤注一擲的圍棋。
他的身體正爬上一座山脊,他知道這山脊很矮,但從他眼睛所在的角度來看,山脊卻顯得十分高大。他費勁地爬到頂,隨後發現前方又是一條溪谷。毫無疑問,溪谷的背後很可能還是溪谷,就這樣一直延綿不絕。問題是,他有的選擇嗎?
「啊,是呀。我盡想著我自己了。梅斯特,如果不介意的話你能不能告訴我——」
「知道了。」麥卡蒂虛弱地說,「謝謝你,甘布斯少校。」
「甘布斯少校,你在我對面,是不是?」
因此,不是幻覺就是心靈感應。
喬治不安地盯著麥卡蒂的新手臂。新肢體有節奏地扭動著,喬治幾乎可以確信,這肢體每一分鐘都在長大。手指時不時地敲擊一下地面,揪起一片草葉、兩片草葉、一把草葉……最後她說:「我不發表意見,少校。這個問題無足輕重,我們的職責就是返回營地,只需要知道這麼多。」
「可是——我們不能吃『肉』,對不對?」
「噢,這樣的話,一定行。我們看看,我想我們應read.99csw•com該先在這片灌木里找一找——」他們共用的身體向那個方向斜了一下。
他們又撲倒了另外一隻。麻醉劑,喬治清楚地意識到,觸摸一下麻醉劑就起作用了。一隻,又一隻。我們肯定能消化這些,他放心地想道。這東西一定具有選擇性,不然他是怎麼分離出我們的神經的。
「是,喬治。」又是那溫暖的聲音……
怪物的中部很明顯地陷了下去。脊髓旋轉著,現在,兩邊的大腦之間有了一片明確的空白區。
「怎麼說?」麥卡蒂堅持道。
就在這時,一陣騷動擾亂了原來的寧靜,就好像有人正在從半米厚的豬油里向外大叫,「嗚嗚!撲!呃!」
還有一件事,雖然是小事,但對喬治來說卻很重要,這標志著他人生一個階段的結束與另一個階段的開始。他終於給這一新物種的學名想好了種加詞,種加詞完全沒有體現梅斯特獸變形的特性,而是:Spes hominis.
他不斷地嘗試,其間薇薇安的聲音時不時地還會傳過來。忽然間,她叫喊了半句就停了下來。喬治說:「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達蒙·奈特為美國科幻事業的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是美國科幻和幻想作家協會和全美幻迷聯盟的創始人,也是米爾福德作家講習班和號角作家講習班的發起人之一。達蒙於2002年去世,享年79歲。為了紀念他的功績,SFWA將星雲獎的終生成就獎命名為達蒙·奈特大師紀念獎,達蒙本人於1994年獲得了這一獎項。
薇薇安一刻不停地嚎哭著。喬治小心地抬起眼柄,看到幾塊鋒利的岩石殘片插在明膠狀身體的遠端……他們很幸運,那幾槍都稍稍偏了一些。軍隊從山坡向下射擊,目標又是移動的,所以只打碎了他們身後的石塊。
這時他才注意到另一個大腦有些奇怪:這個大腦看上去比他的更亮、更大,外緣也更加光滑。
「上帝啊,我想我會的。不過你看,我們會小心研究要在消息里寫些什麼。我們會指出我們是一個極有價值的樣本,諸如此類。小心處理。」「好吧。」喬治說,「就算奏效了,然後呢?既然你不愛動腦子,那我告訴你。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生物部會把我們歸類為潛在敵對分子。這樣的話,首先,我們就得面對一系列嚴厲的質詢——我想不需要我來告訴你那會是什麼樣。」
喬治感到身體又在向叢林移動,他想抵抗,但發現自己正被壓倒,成為甘布斯肌肉系統的一部分。梅斯特獸顫抖著、扭動著,它向前移動了半米,隨後又停在原地痙攣著。
但這怎麼可能……毫無疑問,那個長牙的怪物襲擊他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想要像從前那樣用腿逃跑。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
四個大腦現在排成了一個長方形,而不再是以前的正方形。
「甘布斯,這確實是一個價值連城的樣本,但回營地對我們任何人都沒好處。不管我們發現什麼,即使這些新知識可以救幾十億人的命,那也將會是——頂級機密,永遠不會被情報部門泄露……如果你還盼著他們能把你弄回原樣的話,你就錯了。這可不像斷肢再植,你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被破壞了。甘布斯,除了你的神經系統和眼睛外,其他東西都沒有了。我們唯一的新身體,就是現在這個。我們只能留在這身體里——自己想辦法。」
「我們是它見到的第一批人類。」喬治毫不客氣地說,「任何蛋白質都行,不過我們得行動了。越快越好。」他開始前進,希望自己走的方向就是之前遠離營地的那個方向。至少,他想到,只要走得足夠遠,他們就再也找不到回營地的路了。
「那,好吧。」甘布斯說,「這可能行得通,除了——我想你已經構建了握筆所需的器官吧,麥卡蒂小姐?」
周圍的世界劇烈旋轉著,最後停了下來。半瞎的喬治瘋狂地摸索著,最後一把抓住了滾落時放開的那隻手。
喬治感到一陣迷惑,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顯得手足無措。附近樹叢里一大塊乾枯的果實掉落了下來,無聲地彈了起來,最後又落到了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獃獃地盯著那東西。
甘布斯被嚇得膽戰心驚,他咕噥了一會兒就放棄了。
「嗯。」喬治說,「她是不見了。為什麼說你不知道?告訴我你是怎麼做的。」
裏面很顯然只有一個大腦,但,是誰的?
喬治培養著尖叫的情緒。他想象著自己泡在可怕的外星基質里,全身癱瘓,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他努力地叫道:「薇薇安!」
就像一幅圖案畫,喬治想道。這東西生來就可以利用多副神經系統。它對不同神經系統的排列很有序,大腦在中間,能受到更多的保護——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也許這樣也有利於住客們的意識相互交流:它體內有能促進單個大腦間相互交流的機制……如果是這樣,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他們會有心靈感應。喬治強烈盼望著能夠從內部一探究竟。
喬治忽然意識到時間不多了。如果他關於大腦間存在物理連接來維持相互感應的假設是正確的話,那麼這種物理連接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兩對大腦間的間隙正在越來越大。
作者簡介:
隨後他們發現,四個人當中沒有人在呼吸,也沒有人還具有心跳。
「少校?」她問,「怎麼樣?」
他又嘗試向前移動,向以前的手指、腳趾發送神經信號。他的身體歪歪斜斜地迅速衝出了裂縫,他一個趔趄差點從裂縫外的陡坡上摔了下去。
但薇薇安卻又瞎又聾又啞。她唯一倖存的末梢感覺器官就是皮膚——對冷、熱、接觸的感覺。她聽不到、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他們碰到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根樹枝,能夠感受到每一滴雨水的冰涼,以及怪獸那一口尖牙咬下去時的疼痛。知道這些后,喬治對她的敬畏平添了好幾分——薇薇安一直怕得要死,但她並沒有被嚇瘋。
麥卡蒂小姐說道:「甘布斯少校,別胡扯了,顯然你正在欺騙我,儘管我不知道你的意圖。我們再這樣堅持向相反方向移動的話,這東西會被撕成兩半的。」
他又一次嘗試著往後看,結果只看到一長條髒兮兮綠褐相間的東西緩慢地在一條幹涸的河床上爬行。他們在河床上已經行進了至少一個多小時,半透明的軀體表面沾滿了灰塵和乾枯的植物碎片。
「沒有淚腺。」喬治下意識地說,「薇薇安?」
「你現在做的就很好。」片刻驚訝過後,喬治說道,「如果你還能再長出一條手臂的話,我想那就更好了。」
喬治鎮靜了下來。他集中精力思考著——我一害怕就長出了腿,玻利斯一害怕就有了這心電感應的聲音。這很合理,我猜她最想做的也是唯一想做的,就是尖叫。
本文獲2004年雨果獎回顧(1954)最佳長中篇小說提名獎。
「該死的。」甘布斯生氣地說,「那樣不行。」
「抱歉,玻利斯小姐。」喬治安慰她道,「不會太難受的,如果我們不過於在意的話,反正我們也沒有味蕾——」
喬治彷彿看到自己正站在由新知識堆成的巨塔塔尖,匆匆一瞥所得到的訊息都讓他心存敬畏。
毋庸置疑,那些新長出的組織都不是人類組織,那都是仿製品,都是怪獸體內的物質按照最近的人類細胞基因中所含的藍圖所構建的。而這仿製品很完美,新舊組織緊密結合,神經系統相互交錯,肌肉組織聽從命令。這仿製品絕對合格。
「我相信你,梅斯特先生。」她說,「我不想回去,告訴我你需要我怎麼做?」
小石頭上面的巨石抖動了一下,慢慢地滾了下來。喬治就在石頭的正下方,他發現自己根本無路可逃。
這生物挺有趣的。原始——自身的組織結構比水母還簡單,只能在低重力環境下生存,比如說在這顆星球上。不知道這種東西當初是怎麼從海里跑到陸地上來的。儘管沒有大腦,顯然也根本沒有神經系統,但它的生存機制一流。它縱容自己的競爭對手們發展出高級的神經組織,而自己只是靜靜守在一旁(看上去就像一坨樹葉或者堆砌的樹枝),靜待對手落在身上,然後坐享其成。
他沒空細想這些。甘布斯的第二隻手在草地里搜索著,他沒有找到適合當武器的東西,猛地一斜,兩個人共用的身體滾到了一邊。
他看看那枯果,又看看枯果之前所在的那片樹叢。他緩慢而痛苦地思考著,最終得出了合乎邏輯的結論。枯果掉落的過程沒有聲音,這很正常,因為自從他被吸收、變形之後就一直是聾的,但他聽到了叫聲!
時間用完了。喬治的視線猛地一晃,他轉動眼珠,看到一隻疙疙瘩瘩畸形扭曲的殘肢正要抓住他的眼柄。
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應該也是這樣。如果他沒有受到驚嚇,那個過程可能也會完成,但會更慢一些。很顯然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至於那個聲音——喬治又一次轉身,慢慢地仔細檢查自己的四周。毫無疑問,他是孤身一人。那個來自身後的聲音只可能是他自己的身體所發出的。
作為一個生物學家,喬治一路收集了不少標本。他的身上掛滿了標本盒,以至於別人都看不到他那瘦長的軀幹了。甘布斯少校背著急救箱、雙筒望遠鏡和步槍。薇薇安·玻利斯的礦物學知識都是在為期三個月的強化速成班裡學的,她拿著一把輕型步槍、一把小榔頭以及一個礦物標本袋。沒人知道麥卡蒂小姐叫什麼名字,她也沒有什麼科研職責。她是這一小隊的思想監督員。麥卡蒂小姐帶著兩把手槍以及一個裝滿彈夾的彈藥袋,她唯一的職責就是在有人擅用通訊器或有其他怪異舉止時把那人的腦袋轟下來。
「你想說什麼?」
喬治向她解釋情況,顯然他說的不夠委婉,因為他還沒說完薇薇安就又尖叫了起來。喬治嘆了口氣,「其他人在不在這兒?甘布斯少校?麥卡蒂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