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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奧克塔維婭·E·巴特勒
在萊伊回到車裡之前,應該埋葬奧伯斯蒂安的想法閃現在她的腦海里。這次她嘔吐了。
他把她拉向自己,有那麼一會兒,她自己也享受起這種親近的行為。他的體味很好聞——美妙的男性氣味。她不情願地掙脫開了身體。
萊伊扯住他的袖子,想知道他為什麼要獨自一人用僅存的裝備維持著洛杉磯警察局的運作。不然的話他還是很正常的。他為什麼不在家種玉米、養兔子、帶孩子?然而萊伊不知該如何發問。後來他把手放在了萊伊的大腿上,這下她有新的問題要面對了。
男孩用手捂住了萊伊的嘴,不過她把臉轉到了旁邊。「談話不會給我帶來危險,」她告訴他,「只要周圍沒人,就沒有關係。」她把男孩放在了汽車前座上,無需提醒,他就向里移動了一點,為女孩騰出了地方。當他們倆都上車以後,萊伊靠在車窗上看著他們,她發現他們倆現在不那麼害怕了,他們也注視著她,至少懷著同樣的好奇心和恐懼感。
在費格羅阿大道和華盛頓大道的路口巴士通常會向左轉,絡腮胡卻把車停下來,目光對準了萊伊。他指出萊伊應該選擇一個方向。在萊伊指了指左邊之後,他真的轉向了左邊。萊伊鬆了一口氣,如果他願意讓萊伊指引方向,也許他沒什麼惡意。
在萊伊把槍掛在皮帶上的時候,奧博斯蒂安撫摸著她,並用一連串複雜的手勢問那把槍上膛沒有。
打手勢的那個傢伙向她走過來。
她問奧伯斯蒂安是否會和自己一起回家,和自己一起生活。
韶光易逝,他們擁坐在一起,蓋著奧伯斯蒂安的衣服,此時他們還不願意在陌生人旁邊穿上外衣。奧伯斯蒂安在胸前作了個搖擺嬰兒動作,然後疑惑地注視著萊伊。
萊伊坐在那兩個發生爭執的人後邊幾米遠的地方,就在巴士後門的對面。她細緻地觀察著那兩個人,並且明白一旦某個人的神經崩潰,或者失手在先,或者到達交流能力的極限,衝突就會爆發。
他沒有回答,只是下車又坐回了前座上。
萊伊拖著奧伯斯蒂安走向汽車。她沒有帶挖掘的工具。最好是帶上他們的屍體,再把他們同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埋在一起。奧伯斯蒂安終究還是和她一起回家了。
他明白之後看起來既吃驚又高興,可是他沒有立即回答。最後,他搖搖頭。萊伊就害怕看到這樣的回答。扮演警察和劫匪以及載送女人也許為他帶來了太多的樂趣。
萊伊走向絡腮胡,沒有理睬兩個年輕人的口哨和掌聲,以及他們對絡腮胡豎起的大拇指。假如絡腮胡向他們微笑或以任何方式回應他們,萊伊幾乎一定會改變主意。假如她允許自己考慮一下進入一個陌生人的車內可能會產生的致命後果,她也會改變主意。然而,她卻想到了住在自己臨街的男人。那個人自生病以來就很少洗漱,而且還養成了隨地小便的習慣。他已經有了兩個女人——每人照顧一個他的大菜園。她倆忍辱負重就是為了換取他的保護。他清楚地表示過想要萊伊成為他的第三個女人。
隨即,矮個兒男人把左拳揮向了對手扭曲的笑臉。他擊中了比他高大的對手,好像除了自己的左拳,他沒有也不需要其他任何武器。他迅速而有力的擊打,使高個子在恢復平衡之前就倒在了地上,連一次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兩個年輕人陷入了某種爭執,或者更有可能是誤會。他們站在過道里,咕咕噥噥地跟對方打著手勢。隨著巴士在坑窪上搖來晃去,他們也都各自頭重腳輕地搖擺起來。司機好像是在努力讓他倆失去平衡。不過,他們的手語——舉拳恫嚇和揮手威脅取代了無法表達的咒罵——
萊伊直起身,發現跑過去的是一個女人,她正從一座古舊的木屋逃向一家上著木板的店面。她一聲不吭地奔跑著,可是片刻之後,追逐她的男人在奔跑的同時卻呼喊著一些令人聽不懂的胡言亂語。他的手裡拿著什麼,不是手槍,也許是一把刀。
奧伯斯蒂安把萊伊摟在身邊,萊伊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這時奧伯斯蒂安猛地一踩剎車,差點兒把萊伊拋離了座位。萊伊用眼角的餘光看見有一個人從他們的汽車前跑過了街道。街道上只有一輛車,有人卻從它前面跑了過去。
奧伯斯蒂安曾是那個保護者,他為那些眾所周知的原因選擇了這個角色。也許穿上一套廢棄的制服並在空蕩的街道上巡邏阻止了他的自殺行為。既然有一些東西值得保護,那麼他就要出馬。
萊伊點點頭,伸出了三個手指,然後她轉向一旁,試圖擋住記憶中突然襲來的滾滾洪流。她曾告訴自己,即使孩子們現在長大成人也會令人感到可憐。他們也許會飛奔著經過市區的峽谷,卻不記得那些建築過去是什麼樣兒,甚至也不清楚它們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兒。現在的孩子們把書籍和木頭收集起來當作燃料來燒掉,他們在街道上互相追逐,像黑猩猩一樣地尖叫。他們的前途渺茫,他們現在的境遇將會一直延續下去。
不知為何,她迫使自己回到奧伯斯蒂安那裡,注視著他。萊伊發現自己跪在他身邊卻絲毫沒read.99csw.com有跪著的感覺。她撫摸著他的面龐,他的鬍鬚。一個孩子弄出了一個聲音,於是她把目光投向了他們,投向了可能是他們母親的那個女人。孩子們回望著她,恐懼顯而易見。也許,他們的恐懼最終影響了她。
還是因為無法承上啟下而停了下來。
隨著奧伯斯蒂安跑向那兩個人,萊伊也來到了車外。奧伯斯蒂安拔出了手槍,出於恐懼,萊伊也拔出自己的槍並且打開了保險。她向四周探視了一圈,想看看還有誰會被這一幕所吸引。她看見那個男人瞥了一眼奧伯斯蒂安,然後猛地沖向那個女人。女人用她的玻璃刺向男人的臉,可是他擒住了那女人的手臂並且在奧伯斯蒂安射中他之前刺了那女人兩刀。
他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拒絕對那些足以令人感到厭惡的手勢作出任何響應。受到疫病影響較小的人往往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冷眼旁觀那些自制力差的人如何叫囂和挑釁,不露鋒芒,除非他們自身受到了威脅。他們似乎不屑於生氣地和缺乏理解力的人一般見識。這是一種優越的態度,類似巴士司機這樣的人就會覺察到這一點。這種「優越感」常常會受到懲罰,毒打、甚至是死亡。這樣的危難時刻萊伊也經歷過幾次,結果,她從此槍不離身。這個世界中唯一的通用語言就是身體語言,持有武器通常很有用處。她很少被迫拔出槍,甚至露出來的時候也不多。
她厭倦地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懷念過去,憎惡現在,喪失希望和目標,萊伊也曾經歷過這些,可是她從未產生過殺死別人的強烈衝動。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原因,也許這就是她為什麼會上奧伯斯蒂安的汽車的原因,以前她絕不會這麼做。
那個男人轉過身,接著就緊捂著自己的腹部倒了下去。奧伯斯蒂安叫喊著,然後又打手語叫萊伊過去幫助那個女人。
「我是瓦萊麗·萊伊。」說話間,她也品味著自己的言語,「和我交談你們不會有危險。」
萊伊盯住地圖,努力地思考著。她出生於帕薩迪納,在洛杉磯生活了十五年。現在她位於洛杉磯市民中心附近。她知道兩個城市的相對位置,熟悉街道和方位,甚至明白要遠離被殘破的汽車和坍塌的天橋有可能堵住的高速公路。即使無法辨識詞彙,她也應該清楚如何指明帕薩迪納的位置。
那個女人嘗試著去打開一扇門,卻發現它是鎖著的。她絕望地環顧四周,最後抓起了一塊店面上掉下來的碎玻璃。有了這件武器,她就轉過身來面對她的追兵。萊伊認為她很可能被那塊玻璃割破自己手掌而不會用它傷害到別人。
奧伯斯蒂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萊伊的肩膀上,她突然轉過身,摸索著他的小盒子,然後衝動地要求奧伯斯蒂安再次和她做|愛。他可以令她忘記過去,可以給她帶來愉悅。直到現在,沒有什麼能產生這樣的效果。在此之前的每一天都令她愈加接近於那樣一個時刻——她離開家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時刻:把自己的槍塞進嘴裏,然後扣動扳機。
萊伊摸了摸奧伯斯蒂安,想讓他知道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奧伯斯蒂安已經彎下腰去檢查受傷的男人,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似乎也沒命了。可是就在奧伯斯蒂安轉回頭看萊伊想要幹什麼的時候,那個男人睜開了眼睛。他扭曲著面孔搶下奧伯斯蒂安剛剛放好的左輪手槍並扣動了扳機。子彈擊中了奧伯斯蒂安的太陽穴,他也倒在了地上。
萊伊點點頭,目睹著他些微的嫉妒轉瞬即逝。兩個人現在都坦白了令自己陷入危險的信息,不過沒有發生什麼暴力的行為。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和額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他不會說話也不能理解別人說的話。疾病戲弄著他們,奪走了他們各自最珍視的能力,萊伊想。
萊伊回身朝汽車走去,至少她可以開車回家,她還記得如何開車。
巴士完全停住的一瞬間,萊伊起身去推後門。推到第二下的時候,門開了,她一手拎著背包跳到了外邊,有幾名乘客緊隨其後,可是還有一些人待在巴士里。現如今,少見的巴士可不再遵守時間表,不管情況如何,人們會盡量搭乘。也許今天——甚至明天——不會再有巴士了。大家都是徒步上路的,假如他們看見一輛巴士就會揮手讓它停下來。像萊伊一樣從洛杉磯到帕薩迪納進行城際旅行的人們要麼做好了露宿的打算,要麼冒險尋找棲身場所,和可能會打劫或謀殺他們的人共處一室。
萊伊扶住了一位險些摔倒的老婦人,還抱起了兩個小孩,他們被撞倒在地,很可能被踩踏。她看見那個絡腮胡在前門處幫助乘客。一位單薄老人被一名滋事者推了出來,萊伊把他攙扶了起來。被攙扶的老人使萊伊的步履有些蹣跚,當最後一個年輕人推搡著衝出來的時候,她幾乎沒能躲開那個人的衝撞。這傢伙的鼻子和嘴都在流血,他沖向另一個人,他們盲目地扭打在一起。瓦斯還在令他淚流不止。
事情突如其來地發生,沒有一點徵兆。轉瞬之間,就在那個受傷的男人調轉槍口對九九藏書準萊伊的時候,萊伊開槍打死了他。
作者簡介:
萊伊陷入了孤獨——只有三具屍體相伴。
萊伊搖搖頭,然而那個人還在不停地招手。
她跪在奧伯斯蒂安身旁哭幹了雙眼,眉頭緊鎖的她努力想要弄明白這一切為什麼轉瞬即逝。奧伯斯蒂安離她而去,他死後拋下了萊伊——和其他人一樣。
奧伯斯蒂安又一次取下街區地圖,敲了敲它,大致指著帕薩迪納的東北方向,然後看了看萊伊。
萊伊知道司機要使用什麼辦法,於是她坐穩身子,緊握住前座上的橫木。當司機踩下剎車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而那些打鬥的人卻沒有。他們倒向座位,摔在了尖叫的乘客身上。局面變得更加混亂,至少又有一場衝突爆發了。
兩個非常年幼的孩子——三歲左右的一對男孩和女孩——從房子里走出來,剛剛相互追逐的男女也來自於那裡。兩個孩子手拉著手穿過街道朝萊伊走來。他們注視著她,然後緩緩地經過她身旁來到了死去的那個女人旁邊。女孩搖了搖那女人的胳膊,彷彿試圖喚醒她。
萊伊上了車,絡腮胡關上了車門。在他繞到司機車門的過程中,萊伊一直盯著他——注意他的意圖,因為他的槍就在萊伊旁邊的座位上。巴士司機和兩個年輕人走近了一些,不過他們沒做出什麼舉動,一直到絡腮胡也坐進了車裡。他們中的一個扔了一塊石頭,另外的兩個也學起了他的樣子。汽車開得越來越遠,被彈開的石塊沒產生任何傷害。
不知為何,萊伊抱起了死去的女人並把她放在了汽車的後座上。孩子們開始哭泣,但是她跪在破碎的公路上,溫柔地對他們低語,生怕自己長久未用的刺耳聲音嚇壞了他們。
她猶豫不決地把手放在了地圖左上角的一個暗橙色斑點上。應該沒錯,帕薩迪納。
萊伊搖了搖頭,疾病、懷孕、無助、孤獨的痛苦……不能這樣。
在沮喪的沉默中,萊伊穿上了衣服,對於奧伯斯蒂安,她沒有一絲的恨意。也許他已經擁有了一名妻子和一個家庭。這很有可能。疾病對男性的侵害比女性更嚴重——死於此的男人更多,男性生還者也留下了更嚴重的後遺症,像奧伯斯蒂安這樣的男人很少見。婦女們不是退而求其次就是獨自承受孤獨。假如她們發現了一個奧伯斯蒂安這樣的男人,她們會竭盡全力留住他。萊伊懷疑有一個更年輕也更漂亮的女孩在守著他。
第二場爭鬥分散了驚懼的乘客,一名婦女晃了晃司機的肩膀,並指著鬧事的傢伙發出模糊不清的低語。
他拍了拍她的胳膊。
他沒有。一連串的下流手勢沒令他得到任何的好處,然後他不屑地轉身走開了。
萊伊曾是一名教師,優秀的教師。她也曾是一位保護者,雖然僅僅保護過自己,在毫無理由活下去的時候她都挺了過來,假如疾病讓這兩個孩子被孤獨所困,那麼她能夠維持他們的生命。
她是如此迅速地遇到又失去了這個人,好像是她的愉悅感和安全感被人猛地奪走,緊接著又受到了突如其來而又莫名其妙的一擊。她的頭腦一片混亂,思考已經不可能了。
絡腮胡幫助巴士司機走出了前門,不過司機似乎並不領情。在那一刻,萊伊以為一場肉搏又會上演。絡腮胡向後退了一步,觀察著司機恫嚇的手勢和憤怒然而無言的吶喊。
一個剛才打架的男人碰了碰另一個人的胳膊,然後指了指絡腮胡和萊伊,最後他又抬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這動作就像是行了一多半的童子軍舉手禮。這個手勢非常快,即使距離很遠,它的含義也顯而易見。她被當成了絡腮胡的同夥,這可怎麼辦?
在第一大道上,他再次停下來問萊伊該走哪邊。然後,在萊伊的指引下他轉向左邊,接著,他把車停在了音樂中心附近。他從儀錶板里拿出一張摺疊的紙並展開了它。萊伊認出了那是一張地圖,不過上面的文字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奧伯斯蒂安展平了地圖,他再一次抓起萊伊的手,並將她的食指放在了一個地點。他實際的意思是「我們在這裏」。萊伊明白他想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她想告訴他,可是又憂傷地搖搖頭。她喪失了閱讀和寫作的能力,這是她最嚴重的缺陷,也是最令她感到痛苦的事情。她曾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歷史,她還曾從事自由撰稿人的工作。現在,她甚至無法閱讀自己的手稿。她擁有滿滿一屋子的書籍,可是她既不能閱讀,也不忍心用它們來充當燃料。她所擁有的記憶已經不會令她回想起自己以前大部分的閱讀史了。
奧伯斯蒂安抬起萊伊的手,看了看下邊的地點,然後又疊起地圖並把它放在了儀錶板上。他可以閱讀,萊伊的這個發現有些遲。他還可能會寫字。萊伊突然產生了對他的恨意——刻骨銘心。擁有讀書寫字的能力對於他——一個扮演警察和劫匪的成年人而言意味著什麼?然而,他所擁有的能力萊伊卻失去了,她永遠都不會讀書寫字了。憎恨、挫敗感和嫉妒令她感到胃部不適。她手邊不遠的地方就放著一把上九*九*藏*書了膛的手槍。
這個場面真讓人受不了。萊伊站起來,悲痛和憤怒令她的胃部產生了一陣不適。假如孩子們開始哭泣,她認為自己會嘔吐出來。
萊伊掃了一眼死去的殺人兇手。令她感到羞恥的是,她認為自己可以理解肯定驅使過他的某種激烈的感情,不論他是誰,憤怒、失落、絕望、瘋狂的嫉妒……更多和他一樣——不佔有便摧毀的人——究竟還有多少?
她忍受著痛苦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自己的孩子都夭折了。
萊伊揮手讓他離開。染病較輕的人很少會做出他這樣的行為——他正在把具有潛在危險的注意力引向他的另一個同類。從巴士上下來的人開始把目光投向萊伊。
他繞過巴士的前邊,來到沿街一側敞開的駕駛員車窗旁。萊伊認為自己看見他在那兒朝巴士里扔了個東西。邊咳嗽邊落淚的人們開始踉踉蹌蹌地湧出後門,萊伊還在試圖透過茶色玻璃窗向內窺視。原來是催淚瓦斯。
她又問了一次,他是否會和她一起回家。這一次使用的是一系列不同的手勢。奧伯斯蒂安似乎有些猶豫。
絡腮胡的左輪手槍一直露在外面,這顯然足以應付巴士司機。巴士司機厭惡地啐了一口唾沫,在一陣怒視之後,他大踏步地走向充滿瓦斯的巴士。他顯然想要進去,可是瓦斯仍然過於濃烈。雖然車窗很多,但只有司機座位旁邊的小窗戶是開著的。前門也開著,不過如果沒有人撐住的話,後門是不會開的。毫無疑問,空調在很久以前就壞掉了,車裡的瓦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散開。這輛巴士是屬於司機的財產,是他的生計。他把舊雜誌上的照片貼在巴士的兩側,標明了可以作為車費的條目。這樣他就會用收集到的物品供養家庭或者是進行交易。假如巴士沒法運轉,他就丟掉了飯碗;另一方面,假如巴士的內部被愚蠢的打鬥弄得一團糟,那麼他的生計就不那麼好維持了。他似乎認識不到這一點。要想開動巴士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行,他所知道的僅此而已。他一邊叫喊,一邊對絡腮胡揮舞著拳頭。他的喊話中似乎出現了單詞,不過萊伊理解不了。在過去的三年裡,她所聽到的連貫的人類語言太少了,她不清楚自己識別語言的能力如何,也不清楚自己受到的疾病侵襲嚴重到了何種程度。
「別說話。」男孩兒對女孩兒說。不是模糊不清而又令人費解的聲音。兩個孩子都會說話,萊伊都能理解。男孩兒看了看死去的兇手,然後躲得離她更遠了。他拉起女孩兒的手,「別出聲。」他低聲說。
「不!」女孩兒又重複了一遍。她來到女人的身旁,「滾開!」她對萊伊說。
奧伯斯蒂安抓住那兩根手指點了點頭。他和她在一起了。
萊伊把代表自己名字的飾物也遞給了他——一枚別針,外觀是一大截金色的麥桿兒。在疾病引起失聲之前很早她就買下了它,如今,她佩戴著這枚別針,並認為它能夠提醒自己想到「萊伊」這個名字。像奧伯斯蒂安這樣以前不認識她的人可能會以為她的名字是維特注。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永遠也不會再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們說起了。
萊伊沒有動,只是盯著他,但是她的憤怒到達頂峰之後漸漸地平息下去,她沒做什麼傻事。
萊伊不清楚他的意圖,不過她站住沒動。那個人比萊伊高半英尺,也許還要年輕十歲,萊伊沒有幻想自己能跑過他。萊伊覺得,即使陷入困境,也不會有人救自己。周圍沒有一個熟人。
也許他不是遙不可及。
流利的話語!難道那個女人的死是因為她可以說話而且教會了她的孩子說話?她是死於丈夫痛苦的怨恨還是陌生人嫉妒的憤怒?還有那兩個孩子……他們一定出生於人類陷入沉默之前。那麼這種疾病失去效力了嗎?還是這兩個孩子自然地擁有了免疫力?當然,在他們疾病發作並失去語言能力之前還有一段時間。
萊伊即將要拋下他們,開車離去。把這兩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留給死神,她幾乎已經這麼做了。沒錯,死去的人們已經夠多了。她必須回家,其他的選擇將會令她的餘生陷入痛苦。她四處尋找埋葬三具屍體的地方。或者是兩具,她不清楚那個兇手是否是孩子們的父親。在人類失去語言能力之前,警察總是說他們處理的一些最緊急的報警電話都與家庭暴力有關。奧伯斯蒂安應該知道這一點——倒不是這個事實會令他躲在車裡,它同樣也不會令萊伊畏縮不前。她不可能無動於衷地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被殺死。
三年以來,沒有人曾撫摸過她,她也不希望任何人碰她。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可以讓她在其中生下一個孩子,即便是父親願意留下來撫養他?然而,現實太殘酷了。奧伯斯蒂安可能不知道,對萊伊而言,他是多麼地吸引人——年輕、可能比她還年輕、整潔,追尋他所需要的東西但不強求。可是這都不重要。幾個月的歡愉怎麼能和一生的命運相比呢?
奧伯斯蒂安駕車沿希爾街向南行駛,然後沿華盛頓大道向西。萊伊倚在靠背上,想知道再次和某個https://read•99csw.com人生活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她搜集、保存、種植的食物足夠他們倆食用。一棟擁有四間卧室的房子他們住起來一定很充裕。他可以把自己的私有物品搬進來。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街對面像動物一樣生活的人將會離開那裡,這樣萊伊可能就不會因為忍無可忍而殺死他。
恐懼的人們或是尖叫或是低訴,旁邊的幾個人匆忙躲到了一邊。三個小夥子一邊興奮地咆哮,一邊激動地揮手,然後,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這三人之中的兩個也發生了一些爭執——可能是因為一個人不經意地撞到或打中了另一個人。
絡腮胡還在等待。他已經摘下了那把左輪手槍,連同槍套一起。兩手空空的他再一次招了招手。毫無疑問他的槍就在車裡,而且伸手可及。也許他只是感到孤單,過去的三年裡,萊伊也是如此。疾病奪走了她的一切,她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死去,還有她的丈夫、姐姐、父母……
她聳聳肩,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然後舉起了緊貼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只是為了確認一下。
那個人脫去了外套,一件洛杉磯警察局的制服,連同警徽和一把警用手槍,從裏面露出來。
巴士被他們遠遠地拋在後面,萊伊抹去了額頭的汗水,希望能夠休息一下。前往帕薩迪納的路途她本來可以乘那輛巴士走過一多半,這樣的話步行的路程將只有十英里。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還有多遠的路要走——而且懷疑長距離的步行是否是自己面對的唯一困難。
他溫柔地摩挲著她的大腿,笑容中露出顯而易見的懷疑。
他從外套里取出一樣東西,然後又把外套扔進了車裡。接著,他指示萊伊退向巴士的後方。他的手裡拿著一個塑料玩意兒,直到他來到巴士的後門並揮手讓萊伊站住別動,她才明白他要幹什麼。出於好奇,萊伊遵從了那人的指示。不管是不是警察,他也許可以採取措施阻止那場愚蠢的打鬥。
奧伯斯蒂安呼喊著從車上跳了出去。這是萊伊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深沉、嘶啞,經久的閑置產生了這樣的結果。像某些無法言語的人們一樣,他一遍又一遍地發出同樣的叫聲:「噠,噠,噠!」
奧伯斯蒂安摘掉警徽,用一個手指敲了敲它,然後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毫無疑問。
奧伯斯蒂安懷著一種猶豫不決的熟悉感捉住了萊伊的手,萊伊看著他,在僅存的人類社會中生存的人不會認不出這種表情,這種嫉妒的表情。
那人左手指向了巴士。茶色玻璃車窗令他沒法看清裡邊發生了什麼。
她嚴肅地點點頭。
奧伯斯蒂安把別針交還給她。當萊伊去拿的時候,他抓住了她的手,並用拇指撫摸她手上的老繭。
萊伊從他手裡拿過地圖並把它扔在了儀錶板上。她指了指身後的西南方——回家的方向。現在她不必去帕薩迪納了。現在她可以想象繼續擁有一個哥哥和兩個侄子——三個右撇子的男性。現在她也不必徹底弄清楚是否像自己所擔心的那樣孤獨。現在她不孤獨。
奧伯斯蒂安也微微一笑,朝後座比劃了一下,接著萊伊笑得更大聲了。從她十幾歲的時候起,她就不喜歡汽車的後座,但她環顧了一下空蕩的街道和荒廢的建築,然後下車來到了後座。奧伯斯蒂安任憑她給自己戴上避孕套,對於她的熱情,他似乎有些驚訝。
伯斯蒂安拉過她的手,用自己的食指在她的手心裏畫了一個十字,然後又重複了一遍那個搖擺嬰兒的動作。
隨著巴士軋過一個特別大的坑窪,不幸降臨了,態度輕蔑的瘦高個兒被拋向了比他略矮一些的對手。
絡腮胡發出一聲嘆息。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汽車,然後向萊伊招了招手。他準備離開了,不過他想先從萊伊那裡得到些什麼。不,不,他希望萊伊和他一起離開。儘管他還穿著警服,可是現在法律和秩序已經蕩然無存——就連言語都已經不復存在,所以上他的車實在是一種冒險。
萊伊仿效著他的動作,用自己的左手指了指那輛巴士,然後又在空中揮舞了兩下拳頭。
「沒事的。」她對他們說,「你們也和我一起離開。來吧。」她抱起了他們倆,一手一個。他們體重很輕。他們的食物充足嗎?
失火后被人遺棄的建築綿延了幾個街區,他們從中經過,看到還有一些空曠的場地和殘破斑駁的汽車。絡腮胡從頸上摘下一條金鏈子遞給了萊伊,上面的垂飾是一塊玻璃般光滑的黑色石頭,火山玻璃。他的名字也許是洛克、彼得或者布萊克,不過萊伊認定他叫做奧伯斯蒂安。即使是她不時怠工的記憶里也還存留著奧伯斯蒂安這樣一個名字。
萊伊從他的手裡接過了警徽,接著把自己的麥稈型別針別在了那上面。假如扮演警察和劫匪是他唯一的瘋狂行為,那就任他去吧。她會帶走他,還有制服和這一切。萊伊忽然想到,自己也許終將會失去他,他會遇到某個人,就像他遇見自己這樣。不過她還是會擁有他一段時間。
萊伊扔下女人,緊盯著那個小女孩兒。
語言能力要麼喪失要麼嚴重地被削弱,永遠不可能恢復,通常還伴有癱瘓、智力https://read.99csw.com減退和死亡。
萊伊回應了他的注視,而且她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外套下面還藏著一支自動手槍。萊伊盯住了他的雙手。
萊伊又向後退了一步。洛杉磯警察局已經不復存在,任何大規模組織皆是如此,無論是政府的還是私人的。社區巡邏隊和持有武器的個人倒還存在,情況也就僅限於此。
奧伯斯蒂安摸了摸萊伊的嘴,並用拇指和其他四指作出了喋喋不休的交談動作。她能說話嗎?
奧克塔維婭·E·巴特勒是一名科幻作家,也是科幻界為數不多的美籍非洲裔女性之一。1984年,她憑藉短篇小說《Speech Sound》贏得了雨果獎;同年,她的短中篇小說《血孩子》又贏得了雨果獎和星雲獎;2000年她再一次憑藉《關於天才的寓言》獲得了星雲獎。在2000年的10月,她獲得了國際筆會頒發的文學寫作終身成就獎。1995年奧克塔維婭贏得了麥克阿瑟基金會的「天才基金」,在五年多的時間里,她一共獲得了29.5萬美元,她是第一位獲得此項基金的科幻作家。
萊伊更感興趣的是這個左手的動作,而不是他顯而易見的疑惑。瘟疫給左撇子們帶來的損傷要輕一些。這類人具有稍微健全一些的理智和理解力,挫折、混淆和憤怒對他們的影響也要小一些。
萊伊厭倦地看著他。假如他強|奸萊伊,大家有充分的理由站在一旁看熱鬧,他們還會目睹萊伊射殺他。他會逼萊伊走上絕路嗎?
人們關注著那兩個人,然後又互相看了看,低聲地表現出焦慮的情緒,有兩個孩子抽泣起來。
那兩個孩子,他們得自己謀生了。對於搜集食物這樣的工作,他們的年齡足夠大了。萊伊自己的傷心事已經夠多了,她不需要陌生人的孩子,他們長大后不會具有正常人的智商。
萊伊把他放在了車後面的地板上,然後又轉身走向那個女人。又瘦又髒的小女孩兒表情嚴肅地站起身,就在萊伊開始伸手拖動女人的屍體時,小女孩發出了一聲尖叫:「不!」
奧伯斯蒂安嘆了一口氣,把手伸向了儀錶板上的雜物箱。萊伊待在一旁,不知道該期待些什麼,不過他只是拿出一個小盒子,上面的字跡她一點兒也認不出來。直到他扯開封條、打開盒子、拿出一個避孕套,萊伊才明白。他看著她,而她先是驚訝地把臉轉向了一旁,然後又咯咯地傻笑起來。她可能不記得上一次發笑是什麼時候了。
萊伊的思維在向前跳躍。如果三歲或三歲以下的孩子可以免受疾病的侵襲並能夠學習語言,要是他們所需要的僅僅是老師,老師和保護者,那我該怎麼辦?
這種疾病,如果它是一種疾病的話,割斷了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聯繫。隨著它席捲整個國家,人們幾乎沒有時間來譴責始作俑者,新的病毒、新的污染物、核輻射、神的懲罰……這種疾病迅速地將人擊倒而且產生了一些類似擊打的效果,但是它很有針對性。
萊伊來到女人的旁邊,想到了自己的背包里只有不多的繃帶和消毒劑。然而這個人已經救不活了,刺中她的是一把細長的剔骨刀。
萊伊也回到前座上,盯著他看個不停。奧伯斯蒂安一把拉過自己的制服,同時也在看著萊伊。萊伊認為自己被問到了什麼,可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華盛頓大道上的巴士里發生了爭執。萊伊認為,在她的途中早晚會出麻煩。她推遲了行程,直到孤獨和絕望令她無法忍受。她相信自己也許還有一些在世的親戚——一位兄長和他的兩個孩子,遠在二十英里之外的帕薩迪納。幸運的話,一天就可以走完單程。她剛一離開位於弗吉尼亞大街的寓所,這輛巴士就不期而至,她似乎很走運——直到車上出了亂子。
巴士沒有開走,然而萊伊卻遠離了它。她打算等風波平息下來再上去,不過假如發生槍擊的話,她希望能躲在樹後面。因此,她來到了路邊,這時,街對面的一輛破舊的藍色福特汽車以一個急轉彎停在了巴士前方。現在,小汽車已經很少見了——就像嚴重短缺的燃料和染病相對較輕的汽車機械師一樣稀少。仍然在運行的汽車在充當運輸工具的同時很可能也被用作武器,所以,當福特車的司機向萊伊招手時,萊伊謹慎地躲開了。司機來到車外——一個年輕的大塊頭,有著整潔的絡腮胡和稠密的黑髮。他穿著一件長外套,臉上呈現出和萊伊一樣小心謹慎的表情。萊伊站在距他幾英尺遠的地方,等著瞧他會做出什麼舉動。他瞅了瞅巴士,上邊的鏖戰令車身搖晃不已,接著,他又瞥了一眼已經下車的一小群乘客。最後,他把目光再一次投向萊伊。
司機一齜牙,以同樣的聲音回答了這名婦女,她嚇得退了回來。
她打了一個手勢——清楚地告訴那個男子停下來。她不打算重複,幸運的是,那個人停下了。他做出下流的手勢,另外的幾個男人笑了起來。語言表達能力的喪失滋生出一整套淫穢的手語。那個人簡潔明了地指出萊伊和絡腮胡有性關係,他提出在場的其他男人也應該享受這一點——從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