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穆天子

穆天子

作者:綠天
「他說對付姜先化需要它,不過我可以拿回來。」
周王走上去狠狠地扇了姬梵一巴掌,將劍抵住她的喉嚨。姬梵整個身子都在抖。
那星星越變越大,拖著條橘黃色尾巴墜落,周圍的空氣幾乎像要燒起來似的。人們看著它墜進了離村子四裡外的綠地谷。半個時辰內,村頭就聚集了好幾撥人,男人們懷著好奇心,手裡拿著耕地用的鐵制器具,壯了膽朝山谷走去。
只見火龍捲天地相接,呈尖細的漏斗狀,將所經過的房屋連根拔起。姜先化手中防禦模塊的通道正在漸漸關閉,能量快耗盡了,偃師拽起他,連滾帶爬地向遠離火龍捲的方向奔逃。背後無數的水霧開始聚集,築起一道厚達數十寸的水幕,在空氣中沸騰一般翻滾著。那是偃公贊身體內部攻擊模塊所釋放的,唯有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才能對抗大自然。
犬戎的鐵騎在山頂一字排開,烈馬嘶鳴著,向周軍俯衝下去,「嗒嗒」的馬蹄聲連成一片,像一張巨網撒向周軍,初春柔軟的草皮被鐵蹄狠狠地掀起。
「三日後便是大寒,這宿州霜雪說降就降,到時候進軍就更困難了……」
東方的天空泛著蒼茫的光,太白星逐漸暗淡,被寒霜牢牢封住的關中大地在一片雞鳴聲中緩緩蘇醒過來。天寒地凍中,姜先化的二十萬大軍睡眼惺忪地向東行進。
周王不緊不慢地向姜先化走去,雙手的力道透過空氣,一直傳遞到偃師的喉嚨上,偃師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壓得透不過氣來,無力應對。
帳內頓時安靜下來,周王沉默不語,打量著偃師。
「准。」
「你太天真了!你難道看不見那道出現在夜空中的裂縫嗎,你以為那是什麼?它在吞噬宇宙,上下四方,古往今來,吞噬所有的一切。」偃師憤怒地看著他,「我本以為只要你死去,你的制度也隨你消逝,周室重新入主關中,一切就會回到正確的道路,至少不會偏差太大。但是,我錯了,這樣的時間線是不能存在的,與原本的歷史有絲毫的不同都不行,歷史只有一個,自然規律會毀滅這些支路。」
大周軍隊已經將關中平原遠遠地拋在了身後,荒涼的山脈終於在這裏慢慢隱退,褐色土地爬上山脊,天空高遠寧靜,澄澈空透,蒼鷲尖嘯著掠過天冥,像一抹黑色的、緩緩墜落的殘陽。
「喏。」他應道。
不知過了多久,涼意漸漸襲上來。極目望去,洛邑城外一片黑暗,彷彿整個地球就只剩下這座燃燒的城市,整個宇宙只有這一塊土地。慢慢地,竟連洛邑城的土地也開始縮小,黑暗一點點蔓延過來。漸漸地,漸漸地,不知不覺間,只剩下這高台還聳立著,它向這個世界指引著什麼。
「你們直接告訴我該怎麼辦吧。」周王站起身,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三人。
偃師笑笑,「她不太善於表達,但是很明顯,她敬慕你,偃公贊,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在暗地裡偷偷注視你的原因。也難怪,你比任何人都要強壯,是你在萬人軍中取下了樹惇的首級。」
謀父被問得一時語塞。鼎中的炭火燃燒發出「嘶嘶」的聲音。
「把姜先化帶離這裏,偃師。」作為一個甲人,偃公贊具有人類無法匹敵的力量,他主動留下來抵擋周王。
清理這些屍體,花費了姜先化的士卒足足半個月時間。
「你在逃避事實,姜術,你害怕自己辛辛苦苦經營的新政毀於一旦,但是,事實就是事實。」周王拿出發著熒光的藍田玉,「知道嗎,我看見了,沒有未來,世界很快就會結束,現在我比誰都清楚。」
「所以……所以你今天不是來跟我……」姜先化有些語無倫次。
「不,是因為孤獨,所以才需要這份權力。這是上天給予孤的回報。」周王回答道。
「什……什麼未來世界?大王的話,在下不解,還請明示。」偃公贊雙手將劍抱在胸前拜道。
「敢問姑娘是……」
「既然如此,你可會幻術?」
犬戎的騎兵定會從山上俯衝而下,馬蹄會將大周的旗幟碾碎,三萬騎兵將在這山坡上把十九萬周軍衝殺得七零八落,當然,還有這支軍隊平定犬戎的決心。緊接著,犬戎的騎兵會迅速撤離,即使他們沒有消滅周軍,但讓遠離故土的將士們飽嘗失敗的滋味已經足夠了。
的確,周天子在道義上佔據了上風,出師有名,但是,姜先化的術數已是世人皆知,移山遁地,隱形飛天,僅用兩個月就征服了大半個周王朝。雖然周軍將士戀家,求戰心切,但仍舊十分忌憚這個幻術師,何況是其他諸侯國。
「太師啊,徐誕以仁義治國,江東大部歸其所有,江淮三十六國尊其為徐偃王,你可有良策平徐?」周王半躺在床榻上,神態鬆弛,似乎並沒有將他口中所渲染的緊急軍情放在心上。
是役,周軍右師幾乎全軍覆滅。
就這樣輸了?
「什麼?」周王怒喝道。
偃公贊不想引起太大的騷亂,他從營寨側翼的一堆草料中翻入,那是哨樓的死角。接著穿過一排排拴馬的木樁,貼著筒身尖頂的營房向寨中央移動。樹惇住在藏紅色背景綉著白狼圖騰的方形營帳,帳頂赫然掛著一頭野獸的頭骨。由於高出其他營帳許多,因此很容易辨認。
五日後,中軍出發向洛邑進軍,準備與奉公周的左師同時進攻這座如今關中平原上最繁華的城市。而毛公斑卻驚奇地發現,攻打洛邑之前,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他們的天子竟突然失蹤了。
一陣巨響從空中傳來,眾人循聲望去,一座燃燒的祭祀高台出現在身側的山林中,發出尖嘯的轟鳴聲朝眾人所在的地方急馳而來,無數的密林倒在它巨大的動能下。太近了,根本來不及反應,那高台就高高聳立在了眾人眼前。
「我還是不太明白……」
「所以將我放逐到任何一個時代,其結果都一樣?」
「即使只能在過去?」
「大王。」偃師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君王,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謙慎的帝王。偃公贊甚是詫異周王先後的態度變化,他們還有必要來幫助這樣一個君王奪回帝國,恢復歷史嗎?
「誰在那裡?」只聽背後一聲大喝,想必是巡查的衙役,「快來人,有人劫文王!」
「大王不但想知道臣的來歷,還想擁有臣的法術。」姜先化有些得意,「大王現在也很想殺臣,可惜卻無能為力。」
三月,越來越多的隕石衝破大氣層,墜落在地上,幾乎演變成一場隕石雨,有好幾顆甚至直接砸到了城裡,死傷無數。天下亂了起來,姜先化在諸侯國建立起來的聯合土崩瓦解,周王則常常消失不見,盡享著他的時間之旅。
「喏。」千夫長連忙應道。
「喏。」
九月丙戌,北部高原的雨季即將來臨,天空中已經顯現出了某些徵兆,陰鬱的天氣連續了好幾天。此時,偃公贊和奉公周已將左師引至長平,一路上連續攻克了五座城池,距離洛邑不足三日。另一路,周王和毛公斑則順利地渡過了涇水,直抵渭河。鎬京的戰鬥持續了三日,都是姜先化這位攝政所組建的軍隊在抵抗,他們的編製極其精巧,陣型新奇,城防堅實。不過,毛公斑不分晝夜,組織輪番攻城,鎬京的城門終究還是被打開了。
偃師下意識地伸手到腰際去摸尋隨身攜帶的攻擊模塊,「這麼說,你又改變了歷史?」
「分治?別異想天開了,姜術。」周王攤開雙手,「你感覺不到嗎,還是說你根本就不願意承認,世界正在毀滅啊。會有越來越多的隕石從天而降,時間就快要崩塌了。」
周王挺了挺背,輕輕地「嗯」了一聲。
是周王,為什麼是他,他不是正從鎬京向洛邑進軍嗎?不過想來也只可能是他,一群黑衣人可以這樣悄無聲息地潛入大軍深處,而且沒有一個士卒來圍剿刺客,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一切都是周王的安排——他連夜快馬兼程,一日半即來到了左師軍中。可是,他有什麼目的?
偃師呆若木雞地坐在地上,體格強壯的偃公贊不太愛說話,只是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被燒焦的屍體發出難聞的味道,火焰已經在谷底騰起的霧氣中熄滅了。四周一片靜寂,鳥都飛盡了,而昆蟲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敢動彈。
僅七日後,又一大星墜落在大樑,緊接著,北蒙、柏舉、濮水、毫……各處都傳來了隕石墜落的消息。這是不祥之兆,對於周王,對於姜先化,或者是這個時代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但還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
周王揮手示意虎賁軍退下,「你和姜先化……」
傍晚時分,一騎快馬從六盤山方向奔來,「報,左師糧草在山谷遭襲,死傷半數,糧草盡失。」緊接著又是一騎,「報,右師糧草牛車遇襲,糧草盡失。」
周軍在最後的追逐中全殲犬戎敗軍,一直到正午才鳴金收兵。
士卒們想念渭河岸上的家園,想念那裡的土地和空氣,想念那裡盛開的美麗的花。而他們的周王,所想的卻遠遠不止這些。偃公贊揣測著。
內侍將早已準備好的火鼎抬了上來,火苗在青銅大鼎中亂竄。內侍倒了些褐色液體進去,只見火舌瞬間竄出數丈,像一隻披著烈火的神鳥怒目瞋視著姜先化。姜先化向周王施禮,把兜帽拉起來套住頭,然後深吸一口氣,毫無懼色地跨進大鼎中。火焰將他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他站在鼎中,無聲無息,身上的長袍沒有任何燃燒的跡象。在這朝堂之上,火焰中的姜先化彷彿一個幽靈。
左師軍帳中,燭火顫顫巍巍地跳動,偃公贊正聚精會神地分析著人造天體所傳送的信息,他身體內的所有通路都在這一刻滿負荷運作。數據是關於頭頂上那條乳白色的帶子的。
犬封國的疆土上,春意日益濃烈,遠處高山上的雪線正在緩緩向上攀升,露出褐色的土地。這裏陽光毒辣,在陽光下暴露過久,皮膚會被灼傷。水土不服,讓周王更加迫切地希望能儘快結束征戰。
周王剛才並未細看,偃公贊抬起頭時,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如果說這張臉不是個真人所有,周王是斷然不會相信的,但是他在利劍下沒有流出半滴血,且力道甚是驚人,周王卻不得不信。更讓周王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偃公贊竟長著一張和偃師一模一樣的的臉,稜角分明,堅毅沉穩,汗毛又深又密。唯一區別在於體格,偃公贊相比較更加魁梧。
姜先化退出殿外,笑意在他臉上顯露無遺。月光靜悄悄地撫慰著這塊被各個部族垂涎的土地,像撫慰飽受欺凌的孩子。北風似驪歌般飄蕩,如泣如訴。
姜先化一直逃避著這個問題。因為讓世界回到原來的模樣,回到正確軌道的唯一辦法也許就是毀滅他自己。所以周王才會迫使他遠離未來,這樣便不會有機會修正時間,周王才能在歷史中安心做他的王。
而偃師,偃公贊覺得他似乎被什麼東西給迷惑了,他不在乎周王對他的態度,無論周王如何輕視他、忌恨他,他一概不放在心上。他經常出現在鎬京的街巷中,打聽姜先化的動向,他只在乎這個,只要能戰勝姜先化,將歷史扳回正確的軌道,一切都無所謂。
「這是周武王和商紂王的……」
「雖然你打亂了我的計劃,但是你找到了自己,偃公贊,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並且用盡全力保護它,不顧體內根深蒂固的程序編碼的桎梏。你不再以一個甲人的身份存在,我很為你高興。」偃師溫和地說道,「我原諒你。去吧,在世界毀滅、時間停止之前,享受完整的自己。至於修正歷史,我們還有機會。」
這時候,姜先化的大軍開始向周軍衝鋒,左右兩路軍手持長矛大聲嘶喊著。周軍雖然沒有偃師的命令,也展開了陣勢,準備迎敵。
姜先化差點滑進去,他突然愣了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內心深處悸動、吶喊,可究竟是什麼,那東西轉瞬即逝,他沒能抓住。姜先化跨過溪澗,跟上隊伍。
「別緊張,只是多出一個歷史,多出一條時間線而已。」周王緩緩向偃師和姜先化走過來,「但是我發現,即使我殺掉過去的你,仍舊只是另一個世界的你,一旦這條時間線中的偃師將時間修正了,所有由我衍生出的時間岔路都會消失,而我,也將重新做回那個一生碌碌無為的周天子。」
太師正在班師回朝,周天子卻在年關發兵西征犬戎,瞎子也看出其中的端倪了。
這樣的環其實相當容易構建,只需要在四維空間的層面上搭設幾條隱蔽的路線就行。姜先化布置好一切,等待左師進入陷阱,而他自己則抽出身到南部去解決共公利的右師,周王分而治之的計劃完全失去了作用。姜先化已經能夠熟練地運用從偃師那裡竊取的模塊。
偃師掏出藍田玉,看了又看。
姜先化正疑惑著,周王轉動藍田玉,消失在了正午刺眼的陽光中。天空澄澈得像湖水,淡淡的雲倒映在湖面上,默不作聲地靜靜流淌。
「有刺客!」像是石塊投進湖中,波紋瞬間傳遞開,無數的火把被點亮。好在樹惇的營帳就在不遠處,偃公贊又是幾跳,像蒼鷹一樣在天空掠過,落在帥帳上方。
而如今,偃公贊,一個世人所認為的機械甲人正悄然無息地潛入犬封的營寨中。
「擁有自我意識並不是什麼好事。對於姬梵的情感是你一廂情願地模仿人類而已。」
偃師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在他的操作下,腕式終端屏幕上圖形的變換越來越快。最後,偃師直直地盯著手腕上小小的屏幕,瞳孔失去了焦點一般,視野一片渙散,他那點擊屏幕的手指劇烈地顫動,彷彿整個世界即將面臨毀滅。
「保險起見,每個時間旅行者都有兩套時間機器,一個是貼身的藍田玉,另一個就是星槎本身。」偃師對姜先化解釋道。星槎在荒漠中投下巨大的陰影。
「嗯,這正是建立周王朝的最重要一戰——牧野之戰。」偃師急促道。沙塵中,殷商和周軍的旗幟若隱若現。
最後,只剩下七八個黑衣武士還在變換著陣型與偃公贊對抗,一陣有力的雙手拍擊聲蓋過了利劍碰撞發出的脆響,「啪啪啪……」
姜先化聽不大懂,他只是感到這個外來客有麻煩了,而且似乎關係到自己,甚至關係到整個大周王朝。他打斷道:「這些屍體中有我父親跟叔父,我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而且,你們需要幫助。」
毛公斑正欲發作,卻被周王狠狠地瞪了回去。
沒有人存活下來。
「儘快救出左師,不要惹出事端。人心險惡,凡事三思。」偃公贊重複了一遍偃師的叮囑,彷彿轉過身就會忘記一般。
一直以來,都有一個隱晦的想法停留在姜先化的腦海中,那就是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自己,他是這一切的導火索。是他竊取了偃師的東西,他才有能力去實現自己心中的理想國度,從而篡奪周室。也是他使得周王垂涎于偃師的能力,最終導致了今天的局面。因為他改變了歷史本來的面目,不被神祈允許,世界才會遭到毀滅,自己的存在是在引導世界朝另一個方向發展,所以……
周天子斜睨了一眼偃師,「先生有何高見呢?」周天子的語氣很恭敬,但是顯而易見,他並不像初遇偃師時那樣禮遇。在困境的時候,人總是懂得善待恩人,在順境中卻習慣於忘卻。
「大王放心,在下是來助大王平定犬戎,進而東進關中的。我與姜術有些舊交,但是還請大王不要深究,大王只要相信在下會幫助大周除去姜術,還師鎬京即可。」
姜先化還著手解放奴隸,給予所有奴隸做平民的資格。
周王斜睨著偃師,心想他運籌于數千里之外,無需探報,竟能知道前線的事情,實在可怕。
周王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擠出幾個字,「如果只能在過去的話。」周王拿出藍田玉,轉動玉石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嚓嚓」,沒有任何反應,緊接著又是一聲,「嚓嚓」,還是沒反應,沒有發生躍遷。
「為什麼是現在呢,偃師?當初我進入朝堂,準備篡奪周宗的時候你就可以與我抗衡的,雖然勝敗難料,但是那個時候,你的確可以。」姜先化明顯蒼老了許多,偃師眼中那個曾經的睿智少年,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能夠治理國家的大人物。
偃師猶豫片刻,「這是天機,你不懂。」
那似乎是座祭祀高台……可它從哪裡來?為何出現得如此突然?為何又具有如此快的速度?跟那星槎有關係嗎……無數疑問瘋狂地撞擊著姜先化的腦袋。當姜先化意識到巨型高台飛走的方向正是父親和叔父的去向時,心裏不由咯噔一下。緊接著,在高台消失的地方,隱隱約約傳來慘叫聲,叫聲並沒有持續太久就消失了。
這是周天子發布的告示,這樣的告示不僅在西戎的部落間流傳,在關中平原的城市中,更是隨處可見。「伐其國,必先攻其民,攻其民,必先擾其心。」這話是毛公斑說的。
「我不打算接觸你們,那隻會在時間上鑿出更多的洞,沒準引發更多的時間線。理論還不完善,這也是為什麼我會來這個年代的原因,我們正在試圖完善它,但是現在,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更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
當這個冰冷嚴肅、任何變故都難以輕易撼動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姜先化身後時,他意識到周王來了。
「同樣是姜姓,可否跟太公呂尚相比?」周王稍稍坐直了身子。
在岐山腳下,偃師告誡偃九-九-藏-書公贊:「這是你第一次獨自行動,人心險惡,萬事小心。只求儘快救出左師,不要惹出事端來。」
君王、疆土、戰戈、諸侯、分與和……哼哼,周王姬滿自顧自地嘲笑著自己,最後竟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讓造父和士卒們心頭一震。
偃公贊後來打聽到那是周王的女兒,幼年高燒導致聲帶受損無法言語。
列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四處尋找姜先化的身影,甚是惶恐。
在周王西征犬戎的這一段時間里,姜先化已經在新都洛邑完成了大規模的改革,他正在將周王朝變成自己理想中的完美國度。如今已經不能把包括關中平原和中原一部分在內的版圖稱為周王朝,這片土地已經完成了真正的改朝換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由此百姓習慣稱這個朝代為「新」。
「孤又何嘗不知道?但是莫說朝堂上,即使他閑庭漫步、幔中小憩時,又有誰能奈何得了他呢?你嗎?」
「總之,一切都要結束的,然後,我們再重新來過,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本來是什麼樣子。」偃師語氣坦誠,他希望在最後的這段時間里改變他,「重新來過的時候,我不會再給你這樣的機會,可以踐踏這個世界……」
可是周天子對此竟毫不畏懼,絲毫不像數年前那樣,姜先化的兵未至而先逃。當然,周王有自己的王牌,那就是偃師。
良久,周王彷彿從睡夢中醒來,抬了下眼皮問道:「你從何處而來?」
偃師幫周王贏得了戰爭,一些犬封國的部族都前來朝貢,表示臣服於這個新的西北高原上的王,而那些並不打算向這位異族侵略者投降的部族,則遭到了周軍無情地絞殺。這樣斷斷續續的進攻一直持續了兩個月,到夏季來臨的時候,整個犬封國才在周天子的腳下沉寂。
「我不會讓你毀掉世界的。」偃師哼了一聲。
姜先化的軍隊正在快速沖向周軍,偃師和偃公贊距離他們不過百步。偃公贊沖偃師會心一笑,消失在了潮濕悶熱的空氣中,徒留下一排腳印,直到磅礴的大雨沖刷下來,將偃公贊的足跡沖刷殆盡。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初夏的山谷中,太陽已經西斜,霧靄正在谷底不緊不慢地醞釀著。姜先化感到有某種東西正在悄然改變,可究竟是什麼呢,他說不上來。
奉公周率領左師共五萬軍,其中一萬皆是彪悍的西戎騎兵,他們連續攻克了大周疆域北面邊陲的數個堅城,烽燧戰報從一個個關隘一直傳至鎬京、洛邑以及八方諸侯國。眼看著士氣大振,長驅直入便可直搗洛邑的左師,卻在這時……
「准。」他大聲宣道。
快八月了,毛公斑率領的中師一直逗留在岐山,大半月沒收到左師的消息,右師大敗於濰水的消息倒是在幾天前傳到了周王的營帳。
百姓也許還被蒙在鼓裡,但是周王知道,姜先化沒有奉詔班師,而是接受了徐誕的降書,並且流放了他。入主大徐城后班師回朝的姜先化必定會以徐國為根據,擁兵自重,直取鎬京,改朝換代。周王自知無法抵抗姜先化的那支帶著神奇力量的軍隊,於是決定西征犬戎,另謀時機重返關中。
夜幕中,一個人影隱隱約約浮現在姜先化面前。
「他是回來篡位來了啊……」周王說話時帶著劇烈的咳嗽聲。
「去吧,偃公贊。」
跑遠后,偃師放大視距,看著姜先化拽著防禦模塊從火堆中安然無恙地走出來才鬆了口氣。而這時,那條乳白色的橫河已經覆蓋了幾乎四分之一的天空,呈暗灰色,像張開的大嘴,上百顆隕石在天空中綻開,燃燒所產生的濃濃煙霧從四面八方升騰起來——世界的毀滅進入了倒計時階段。
偃公贊疑惑地看向跟自己擁有一樣臉龐的偃師,「你知道些什麼?」
犬戎是一支世代以遊牧為生的民族,自稱祖先是兩條白狼,其性情也像豺狼一樣凶暴。這支部族早在上古時期就已出現,並與炎黃族為敵。
「你該問的是這是什麼年代。」
偃師兩步跨過去,將姜先化撞進屋裡,幾乎同時,走廊「咔咔」兩聲怪響,在他們方才站的地方,木板被「哐」地掀起來,露出直徑幾寸大的窟窿。周王一刻喘息的機會都沒給他,窟窿迅速擴大著,木板「簌簌」地向樓下掉,支撐整個酒樓的木柱也裂開了,酒樓眼看著一點點傾斜下去,廳里的桌椅倒成一片。偃師幾乎是拎著姜先化朝樓梯跑。
「嘭」,像是什麼東西爆炸發出的聲音,火苗突然間出現在偃師和姜先化的周圍,堵住了退路。很快,整座木樓都燒了起來。
姜先化沉默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自己太過大意,原來藍田玉可以如此大範圍地轉移事物。
姜先化冷笑一聲,「哼,夏可取代三皇五帝,殷商代夏,武王伐紂,為何我就是逆天而行呢?」
偃公贊不做聲,默默地點頭。
「大王請想一想,若犬戎與周軍發生正面衝突,他們可有勝算?」
姜先化和偃師警覺地退開。他們此時正在一座酒樓里,木板在他們雜亂的腳步中「嘎嘎」直響。周王站在他們對面,他背後是燃燒著的洛邑城,一顆隕石正拖著火尾向西北方向墜去。
是他。
「太師,這是何意?」
「人性本就複雜,王尤其如此。一國之君,四方來賀,八方來朝,可是突然之間,姜先化以一個神的形象出現在他的國土,奪取了他的江山,而且他深深地明白自己無法抵禦這樣一個能移山遁地的幻術師,他對姜先化恨之入骨卻又毫無辦法。在這樣的絕境下,我們的出現自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漸漸地,他發現我們沒有姜先化那樣狂妄,沒有野心,於是他開始無所忌憚,反正他也一無所有。當逆境過去時,大王仍舊是大王,統治西戎大片土地的君主,作為一個君主,竟然要依靠兩個術士來拯救自己的王朝,他自然不會高興,我們越是不可或缺,他就越仇視我們。這就是所謂的功高蓋主。」
「先生,昔日,你為孤王平定大徐城,現在又收回了大半諸侯國的土地,孤該如何回報你呢?」周王姬滿終於親自出動了。
偃公贊剛把數據傳送完,體內發出「嗶」的一聲,數十個黑衣連身的魁梧武士出現在他的帳中,他們用利劍劃開軍帳徑直衝進來。偃公贊悶哼了一聲,要不是因為方才的分析模塊佔據了所有通道,這樣的襲擊壓根就不可能發生,遠在數里之外他就能感知到他們的熱源。可轉念一想,多虧及時擺脫了滿負荷的狀態,否則後果無法想象。
「將軍所言極是,即使洪水巨石都可以毀滅山谷里的軍隊。」偃師說道。毛公斑不解地看著偃師,他為何要明知故犯。而偃師似乎並不打算解釋這些,「但是,還請將軍將軍隊移至這山谷底部。」
姜先化和偃師默默地走出軍陣。
也許能再見吧,當時間重新來過的時候,但是,那將是以另一種方式。
「人心險惡?你也是人類啊,偃師。」
「他們是想在我們最茫然無措的時候扼殺我們啊!」
這時兩個消息同時傳到姜先化的營帳中。徐偃王的使者帶來了偃王願意投降以保全徐國百姓的消息。素聞徐偃王仁義治國,如今作出這樣的決定,也在姜先化的意料之中,這也正是他沒有直取大徐城而先攻下邳的原因。同時鎬京傳來一紙詔書:年關將至,命他班師回朝。
「你是想說他會想方設法奪走我們的力量?他當然想,而且這樣的慾望甚至超過了當初的姜先化。可是我們現在需要他,我們需要他的軍隊來對付姜先化。」
「你還有什麼要求?」
「天下有道,上天命我滅戎,拯救萬民。」群臣、將士面朝祭台萬分莊重地行九拜禮,「西戎可伐,初吉(朔日,即陰曆初一日)發兵。」
周王沒有跟著大軍前去追擊犬戎,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入夢,但是那些滿臉驚恐的潰逃士兵卻像摑了他一巴掌似的,將他從夢裡抽醒。
當姜先化的軍隊最終翻越過這小山一樣的高牆后,眼前的情景著實讓他們吃了一驚,十萬大軍啊,紮成無數的人堆,活活被凍死在了大雪中,他們大睜著雙眼,眼眶上矇著一層霜,皮膚白得駭人。
「你錯了,偃師。」姜先化笑道,「以前的我的確會逃避你的挑戰,但卻並非因為怕實現不了我理想中的制度。更重要的是,我認為你只是不願意相信我能夠創建出跨越時代的理性制度,或者不願意讓我擾亂歷史,所以才不認同我。」姜先化溫和地笑道,「其實你心裏是很讚賞我的吧,偃師。我以為當我真正將這樣的制度建立起來,完善並且發展它,完全改變這個時代的面貌后,你就會自然而然地認同我了。我逃避,只是因為不願意與你抗爭。」
偃師將姜先化推向一邊,自己順勢倒向另一面,地上的裂縫像箭似的竄過偃師和姜先化之間的空地。
姜先化立刻命令全軍出擊,趁徐軍混亂時渡河,輕而易舉地剿滅徐軍殘餘,攻佔了固鎮。
周王正襟危坐,分毫不亂,彷彿已經知道事情的結果。也許這就是他命偃師和偃公贊押運中軍糧草的原因吧。
偃公贊看著周王一點點地將劍刺進姬梵的脖子里,她緊閉著眼,鮮血一絲絲地向外滲。偃公贊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救得了她,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洶湧痛楚像海浪一樣拍擊著偃公贊的底層編碼,那是程序進程的投射。那是偃公贊苦苦等待的人類情感。
而偃公贊,卻在這時找到了那個一直遠遠注視著他的姑娘,歷史半開玩笑半嚴肅地創造了這次邂逅。
國家機器的各個層面都在崩潰,街上空蕩蕩的,整個洛邑都沒什麼人,糧倉被哄搶一空,人們陸陸續續逃出城門,路上橫屍無數。緊接著瘟疫開始橫行。沒什麼可以挽救這一切,官僚們比百姓更早覺悟,早早地踏上了逃離的旅程。
偃師走到周天子面前,氣氛有些怪異,「大王,這是犬戎的詭計,不可不察。」
姬梵自幼無法言語,雖不是周王最疼愛的女兒,但畢竟是親生骨肉。如今,為了得到可以穿越時間的藍田佩玉,周王竟能狠下心以她的生命來威脅偃公贊。人心險惡!偃公贊殺人無數,如今卻因為眼前這個女子的性命而感到畏怯。這究竟是什麼,是愛?周王所說的「愛」又是什麼?珍惜、挽留、憐憫、呵護,不是,都不是,又都是。偃公贊不太能理解這種錯綜複雜的情感,只是莫名的難受,一股電流直貫全身。
偃師不可思議地望著對面五六步外站著的姜先化。他感到驚異,在這樣的時代,目睹一個銀白色的怪物從天而降,一座巨大的高台不知從什麼地方衝進山谷中,將數十個強壯男子的生命硬生生地碾碎這樣離奇的事後,這個生活在周王朝邊陲的少年怎麼能這麼快就鎮定下來,思索星槎的工作原理呢?
周王愣在那裡,儘管明白這一切,但是當有人真正將自己的窘況說出來時,他仍有些無法接受。
「稟大王,這裡是西虢,現在天色還早,我們傍晚便可到陳倉,明天就進入黃土高原了。大王的傷寒未愈,是否休整一日,大軍先行。」為了不讓風聲蓋過自己的聲音,造父幾乎是在沖周王大喊。
那女子倚坐在哨塔下,著一身輕紗樣的長衫,見偃公贊走來,迅速低下頭,輕撫著手中的長笛。
姜姓之妖人,習幻術而得道,交侵周室,篡取王權,暴虐中國,荼毒黎民,改章而更制,數典而忘祖。昔王忍辱負重,西取犬戎而棄關中,待他日另所謀。今糧草足而軍械利,民心向而大勢趨,天有異象,角宿星變,此上天之所示,效武王伐殷,復興周室……
偃公贊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大王,在下愚鈍……」
初四丙寅至西虢,這是關中平原的最後一個關隘,渭水千百年衝擊出來的關中大地馬上就要消失在大周軍隊的身後。周天子姬滿坐在造父所駕的四輪馬車上,劇烈地喘息著,他的風寒病症有加劇的跡象,咳得更厲害了。隨著顛簸,周王又乾咳了兩下,他拉開簾帳,「造父,我們這是到哪裡了?」
偃師沒有說話,他轉動著手中的藍田玉,一股彩色的激流再次襲卷姜先化的視野。
誰在那?
「我想知道的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你可以回到過去做你的王,我不會阻止你的。」
而這時,周王的軍隊已經進駐新都洛邑,將姜先化的制度完完全全地趕出了自己勢力所及的地方。姜先化則佔據著幾乎大半的諸侯國,有條不紊地繼續推行著自己的治國理念。
偃公贊所想到的,偃師自然也意識到了,這個時候,無論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周軍衝進姜氏大營,卻發現不對勁。他們感覺不到大火燃燒所應有的溫度,相反,這裏仍舊寒冷,帶著點河灘邊特有的濕度。當他們衝著那些奔跑的敵軍砍下第一刀時,終於發現了,這一切都是幻象,他們甚至眼巴巴地看著這些著火的人穿過自己的身體。幻象漸漸消失,周圍紮成堆的營帳,著火的士卒,全都像清晨霧靄般緩緩退去。這裏除了一片空地之外什麼都沒有,上百支燒完的木箭直直地插在地上。
從遠處傳來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是奉公周、共公利和毛公斑,他的三名將軍。還未站定,毛公斑就開口道:「稟大王,犬封國的三萬騎兵日夜兼程,正朝我們趕來,以現在的行軍速度,在丑時便可到達。」
「詔書擬好了嗎?」周王欠了欠身子,問道。
但姜太師並沒有殺兵祭天,甚至沒有舉行一個像樣的誓師禮。因為休整得當,大軍一天半便抵達了澮河,其間還拔除了徐軍沿路設置的營寨。由於之前周軍毫無鬥志,致使徐軍輕敵,幾乎在一瞬間就被擊潰。
偃公贊的佩劍不在身邊,只好徒手順勢奪過一把長劍,暫時抵擋一下,清脆的「鏗鏘」聲不絕於耳。可是攻擊實在太近了,而且攻擊點眾多,偃公贊速度再快也無法躲過所有的兵刃。很快他的手臂和後背上就出現了幾道傷口,沒有猩紅的血液滲出來,只是露出些凹凸有致的合金殘片。
十九歲的姜先化一瘸一拐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面,方才越過溪澗時沒使上力,跌了一跤,把腳崴了。最終,在泥濘而荊棘密布的叢林中,他跟丟了隊伍,只好順著雜亂的腳印,慢悠悠地往前走。
偃公贊只是個甲人,以他的智能化而言,繁雜的人類世界並不是他所能明白的,有時甚至是人類自己,也未必明白其中的萬一。可是,不知是出於羡慕還是嫉妒,偃公贊一直觀察著,揣測著,試著明白人類的行為和想法,試著融入他們。
那顆閃著白光的星星突然出現在白晝的天空時,是一隻看管牛羊的狗最先發現的。那狗向著天空瘋狂吠叫,喚起了人們的注意。在壩上耕地的奴隸,村落里做手工活的婦女,集市上正交易的買賣人,都驚恐地張望著。
黑暗裡,一個人影被推搡著走出來。是姬梵,她的雙手被繩子束在背後,兩名黑衣武士將她推到周王跟前。她望了望偃公贊,又望向她的父親。姬梵緊咬著嘴唇,她無法把自己的苦楚告訴偃公贊,也無法質問父親,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我們沒有未來,姜先化,你的理想國度也不可能有,明白嗎?」偃師用力晃著愣在那裡的姜先化,「世界在不久之後就會毀滅,時間將要停止,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只能回到過去。」
「大王,當初群臣進諫,不可留下姜術,他一身妖術,生性傲慢,大王非昏庸之主,為何一意孤行啊?」躬身在一旁的是謀父,擔任祭公職務。
「鏗」的一聲,偃公贊一揮手將劍穩穩地握住,讓人不解的是,他的手非但沒有流血,且發出金屬撞擊時的「鏗鏘」聲。偃公贊再一揮手,這突如其來的勁道通過長劍傳到奉公周手臂上,他應聲跪倒在地上,佩劍從他手中跌落。虎賁甲衛紛紛從四周圍了上來,拔劍在手。
雖然說是扭曲的時空,但是並非所有線路都是閉合的,姜先化僅是將左師可能走的數條行軍路線封閉了起來,只要稍微繞些遠路,很容易走出這個弱四維空間。
姜先化不解地望過來。
「好吧,你需要完善某個東西,因此,你得弄清楚這裏發生了什麼,而我也想知道答案。所以,你需要幫助。」
探子報,姜先化的大軍到了荊山以南,武力征服了多個諸侯國,所到之處,無人可敵。
姬梵抬起頭,眼中深噙著淚水。偃公贊不斷質問自己,這一切是否值得。
周王說得對。所有由他的行為衍生出的時間線都來自於如今他們所處的這條時間線,就像樹上長出的無數枝丫,他們只是攀附在樹榦上,一旦樹榦倒了,也就無所謂什麼枝丫。所以,一旦他們如今所處的時間線消失了,周王所建立的獨裁王國也將消失。
「誰?」突然聽到黑暗中傳來明朗的說話聲,三位將軍本能地拔出腰間佩劍。
「你費盡心機,想取代周穆王,改朝換代,那是上天所不允的。」偃師打斷他。
「你們是何許人?」周王緊蹙眉頭問道。
「那是?」偃師一個踉蹌,勉強躲過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你盜走了我的攻擊模塊……」
「行了,退下吧。」還沒等毛公斑解釋,周王就打斷他,「大周亡矣。」這最後四個字被周王硬生生地吞下去了,他不願意承認大周即將滅亡的事實。
「偃公https://read•99csw.com贊,勇士也。」
可是夜裡,犬戎的騎兵竟真的夜襲周軍,而且是大大方方從幾裡外就喊殺著衝過來。周軍當然發現了月光下犬戎惡狠狠的身影,但卻無能為力,他們連穿上鎧甲的力氣都沒有了……
列臣緊蹙眉頭,細密的汗珠從他們的額頭直往外滲,彷彿正在經受火焰灼燒的是他們。周王靠在雲紋王座上,一臉不屑地看著大鼎中的姜先化,像在看江湖雜耍。
「我們只能回到過去,去不了未來。」偃師搖頭道。
「稟大王,哨騎回報,找到樹惇的駐地了,據此70里。」樹惇是犬封國國君,他的營帳在廣闊的高原上不斷遷移。
「我知道,但那只是你的想法,它們真正發生了嗎?」偃師反詰道。
「大王,在下無意冒犯。」一旁的偃師立即請罪道,「偃公贊並非真人,是個機甲武士,非人性所趨,還請大王諒解。」
月末,麥積山脈的最後一片山嶺落在了周軍身後,關中平原的肥沃土壤散發出陣陣沁人心脾的芬芳。綠樹成蔭,蟲鳥啁啾,天空高遠得令人生畏,田野一望無垠,空氣里充斥著稻花殘香。
一顆隕星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高台的腰部,高台飛了出去,燃燒著向一片黑暗墜去。
姜先化後背一涼,衝著偃師消失的地方高聲笑道:「偃師,我姜先化無所畏懼!」彷彿只有這樣大聲才能使他不那麼心悸。
四月,六盤山的冰雪化成刺骨的雪水順著山脈向下淌,通往渭河流域的道路完全暢通了,加上天氣回暖,周王的軍隊踏上了東征的道路。被青銅鎧甲所武裝的周軍,加上西戎的彪悍騎兵,周天子的這支軍隊比以前更加鋒銳了。
「是的。」偃師低下頭,不敢正視身邊的姜先化。
「那時的你,除了有對頭腦中美好制度的嚮往,什麼都沒有。那時的你,不會直面我的挑戰,因為你輸不起。」偃師坦言道,「但是現在不同了,你的夢想正在一步步有條不紊地實現,為了捍衛自己辛苦創建的一切,你無法逃避。」
「喏。」偃公贊在一旁應道。
姜先化認為自己就是這陣風,遠道而來,至渭水河畔,穿過充斥著商賈和市井百姓的市場,踏著寬闊的石板路,直衝向朝堂。高台下的階梯像黿魚身上的鱗片般層層疊疊。左側是祭祀祖先的宗廟,右面是祭祀土地與五穀之神的社稷。姜先化堅信自己會像這陣北風一樣為周王朝帶來一番新的氣象。
「將你放逐到任何時代都是錯誤的,姜先化。」
犬戎騎藝精湛,周軍追出足足十里,最終不見了騎兵的身影。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夜幕正在侵襲這片草原。周軍便安營紮寨,生火做飯。草原空曠,月光通透,數里開外的行軍都能看見,夜襲幾乎是不可能的,於是周軍安安穩穩地睡下了。
一瞬間,軍陣消失在了視野之外,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流動的七綵線條,斑斕而綺麗,起初,它們以直線條的樣子呈現出來,緊接著,彷彿流水遇上了暗礁一般,激起無數彩色的漩渦來,它們隨意地在視野深處流動,讓人沉迷其中。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后,這種存在於時空夾縫中的五彩圖景漸漸通透起來,最終消失不見,呈現在他們眼前的仍舊是一大片平原,兩支軍隊兵刃相向戰馬嘶鳴,激起的沙塵幾乎讓遠處的偃師和姜先化看不清戰場。
「所以我比你更加了解人類。」偃師嚴肅地說,「時候不早了,出發吧,凡事三思。」
偃師獨自盤坐在遠離營區的樹下,九月的夜空月明星稀,他卻感到分外沉悶,聒噪的蟲鳴聲此起彼伏。除了守夜的士卒,整個軍營都陷入了沉睡中,燈火稀疏。
偃公贊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東西。歷史的緩慢進程像是一個玩笑,或者說,一個騙局。偃師也感覺到了,只是緘默不語,他躺下來,天剛蒙蒙亮,那條乳白色的帶子被熹微的晨光所籠罩,像從不曾出現過。
他用劍劃開帳頂,貓似的落在地上——沒有人。
「喏。」
他提了提長袍,目不斜視,對著高高在上的周王躬身施禮。
「喏。」謀父應道。屋外的北風呼呼作響,颳得人心裏發緊。
首先明白過來的是周王姬滿。也許是從偃公贊那裡得來的消息,他知曉了事情的原委,也許是這戰亂紛飛的世道教會了他如何探知世界的真相,總之,在世界真正毀滅之前,周王弄明白了一切。
沒有詢問,沒有質疑,這句話太過簡單明了,以至於偃公贊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兩個身影鬼魅般從黑暗中滑出來,身披褐色長袍,「我叫偃師,這是偃公贊。」
十二月大寒,距離年關還有些時日,大雪將這塊平原裹得結結實實。周軍終於拔營出兵了。
「哼,好一個『天機不可泄露』!」周王半合上雙眼,冷冷地說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斬了嗎,姜先化?」
「哦?」姜先化挑起眉頭。
「大王。」
「我的確可以在那個時候就與你決一雌雄,但是,當時的你,卻不會像今天這樣,直面我的挑戰。」偃師說話時的語氣,像是對待一個久未相逢的知己。
姜先化的新政觸及了諸侯國的利益,權力高度向洛邑集中,諸侯們的彩邑一寸一寸地被拿走,分配給那些原本是奴隸的賤民。於是南方各諸侯國競相大開城門歡迎自秦嶺而出的共公利,大設酒宴款待這個大周將軍,希望他能收復周室,重回舊制。
「大王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
軍中暗傳著流言,在出兵那天,太師將殺兵祭天。這姜先化並不是什麼仙人,只是略通天術,每逢在周王面前幻化,都要先用童子祭天。對於姜先化的帶兵之道,將士們也頗有微詞。他傳令各部輪番侵襲沿路徐軍營寨,但是只管大聲喊叫,卻不讓全力攻伐,一旦遭遇徐軍的抵抗就撤回宿州,決不可戀戰。連續三日,各部敗陣二十余次,儘管沒有損失多少人馬,但是士氣低落。
先是一堵石牆在周王的面前築起來,緊接著偃師發出數道閃電朝周王呼嘯而去,周王一轉身,藉助偃師閃電的力量擊向石牆,石牆應聲而倒,一個豁口出現在周王面前。
偃公贊索性跳上士兵的營帳區,十來尺高的營帳在他眼裡像是上台階一樣容易。藉著帳頂那根深深扎進地里的青銅柱,偃公贊徑直跳向另一個營帳,這樣的前進方式雖然容易被發現,但是也快很多。連續幾跳后,偃公贊驚動了值夜的士卒。
「正是因為她,所以我才更要來。」偃公贊的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那個曾經威脅他的男人,「我暫時將她安置在地下掩體中。謝謝你,偃師,成全了我和姬梵,而且是冒著世界被這骯髒的人毀滅的危險。這段日子我很愉快,我真正體會到了人類的愉悅之情,不是程序模塊激發的,而是真正的情感。我希望世界能重新來過,這樣,我還有機會再見到姬梵,即使我們無法像現在這樣廝守在一起。」偃公贊頓了頓,「那也是姬梵所希望的。」
樹惇一直向後退,偃公贊則一直向前追殺,犬戎士兵不住地往下倒。一個人與一支軍隊的戰鬥最終結束在離帥帳百步開外的地方。偃公贊將手掌緊緊地貼在這位犬戎首領的喉嚨上,青銅利劍抵住他抖動的喉管。犬戎士卒就圍在周圍,地上躺滿了士卒,沒人敢輕舉妄動。
姜先化還沒能來得及熟悉行宮外無邊無際的荒漠,偃師就來了。
偃師怔怔地看著偃公贊,完全以審視一個人類的眼光注視著他。
「偃師、偃公贊聽令,」周王高聲道,「授予節符,號令六師,平定犬戎,斬姜術,正朝綱,還師鎬京。」
「原本是的,我在大王身邊辛苦等待,忍辱負重,就是為了今天能夠有一支軍隊,好與你廝殺。但現在不再是了,從未來帶來的人造天體實驗室為我分析了那條乳白色裂縫,它從我降落到地球上時出現,在銀河系與室女座之間的虛空中,它像一頭猛獸般吞噬一切,無論引力大小,溫度高低,一律不放過,宇宙物質正在這頭巨獸的嘴前,等待著被吞噬。」偃師將手中的藍田玉塞到姜先化手中,「你去試試吧,看看它能否帶你去你那美好國度的未來。」偃師補充道,「我是來請求你的,而不是戰鬥。」
一直到寅時,三位將軍才從馬背上翻跪到周王面前,「末將無能……」
「呸。」周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一股風旋轉著從他的手腕中吹出來,龍捲風越變越大,隕坑中的白色蒸汽被捲入其中,緊接著是倒塌房屋所留下的木屑,連石塊也跟著飛舞起來。它朝偃師身後的姜先化移動著,吞噬著路上的一切殘渣。「噗噗」,一條火龍順著龍捲風的根部蔓上去,形成巍峨不能直視的火龍捲,被周王驅使著前進。
天已經大亮,太陽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當偃公贊提著樹惇的首級出現在營寨五裡外早已休整好的周軍陣列前時,歡呼聲響徹雲霄。毛公斑立即下令進軍,無論他們多強大、堅韌,失去首領、失去那個可以聚攏他們的力量時,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周王姬滿在位第十一年的秋天,西北風肆意地掃蕩著鎬京的街巷,寒意一直滲透到了王宮深處。絲絲黃沙被裹挾在風裡,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大周王朝的權力中心。
夜晚的星空完全被打亂了,銀河和橫河攪在一起,像一鍋煮爛的粥,偃師辨認不出任何熟悉的星座,一個都沒有。
行軍半月有餘,抵達白翟,最後一次得到左師的消息就是在這裏。
「偃公贊往北面去,左師並未覆滅,只是被困,偃公贊可解救之。復求十萬軍。」
火龍捲結結實實地撞在水幕上,火舌舔舐著水幕表面,蒸發的水汽發出「嘶嘶」的蜂鳴聲。一時間,燃燒所產生的黑煙,白茫茫的水蒸氣,火紅的焰苗,木塊燃燒所發出的「噼啪」聲,無數隕石撞擊大地帶來的振聾發聵的聲響——在世界毀滅的前一刻,整個洛邑都沸騰了。
姜術,字先化,籍薊城,飽嘗詩文,通周禮,達典法。
「何以見得呢,偃師?這天下已沒有人能奈何得了我,即使是你……」
三司開始了對西戎的治理。周王曾說過,「有此三人,百事皆興,方可圖中原。」這話不錯,三司沿襲犬戎的生活習俗,同時開始興建集鎮,開墾周圍的草原。那裡的土壤和氣候非常適合種植小麥和其他穀物,自願從事農耕的犬戎不在少數,畢竟這樣的生活更舒適。法律和政治制度進展得較為緩慢,直到這年年末,仿照周王朝所建立起來的國家才初具雛形。
周天子啊,你究竟被什麼蠱惑了頭腦?毛公斑尚且可能因為妒忌偃師,急欲建功名,可大周的天子啊,你是被什麼給蒙蔽了呢?這也許是周王度過的最漫長的夜晚,他不斷地聽到有敗兵陸陸續續返回後方營地,帳外的偃師和偃公贊彷彿聽到了周王心裏滴血的聲音。
毫無聲息地,天空變了顏色,空中直直下墜的隕星全都消失了。偃師啟動了時間躍遷,整個洛邑城都在躍遷範圍中。周王一怔,用在偃師喉上的力道減輕了不少。
他們看著眼前的慘狀,緊蹙眉頭。
攝政王的軍隊南進至齊國,與共公利的右師隔著濰水而望。共公利見姜先化軍隊的營帳扎堆密集,防禦渙散,心裏暗暗欣喜,姜先化果然只是個術士,弄點糊弄人的戲法可能是一等一的,但是論馳騁疆場,哼,還是太嫩了。
六月丙申,周軍大軍已過六盤山,至白龍江,一路並無姜氏軍隊阻截,事有蹊蹺,毛公斑命周軍在白龍江河畔紮營,等待探子回報。
站在這聳立的祭祀高台上,洛邑城一覽無遺,可是,除了坍塌的廢墟,除了吞噬一切的火舌,什麼都沒有。三人怔怔地站著,看著宇宙最後的圖景,地球早已脫離了太陽,停止公轉,如今地球本身也正在被吞噬,重力漸漸消失。
周王重新回到昔日的都城中,當年的王宮早已破敗不堪,找不回任何王權的象徵。街市上冷清了許多,百姓或因戰爭遷走,或是隨著姜先化去了洛邑,各種酒肆商鋪已沒有了記憶中的奢華。有什麼東西此時此刻正不停地轟擊著周王的心。
「為何給我看這個?」
偃公贊剛轉過營帳的尖角,兩個身披皮裘的士卒正好迎上來,頓時一愣。偃公贊腿一用力,竟像枝箭般衝到他們身前,力道順著拳頭硬生生地砸在他們的肚子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們瞬間失去知覺,手中的長槍應聲倒地。
「我想賭一把,當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傷害時,甲人會怎麼樣。還是說,你們只是擁有人類的容貌,卻沒有人類的感情?」周王緊蹙眉頭,「偃公贊,把穿越時間的機甲交給我,否則我就將這劍刺進去。」他又轉過頭盯著姬梵,「女兒,你錯就錯在生在了帝王家,且被一個威脅你父王權力的人愛上。」
姜先化疑惑地眯起雙眼。
「確切地說,是過去的你。」周王得意地大笑著。
「因為權力,所以才甘願忍受這份孤獨感嗎?」
「已經擬好了,全城各路口都有張貼。」
兩軍在江漢平原相遇,各自排兵布陣,雙方陣營鼓聲雷動,旗幟飄揚。午後的悶熱讓人窒息,積雨雲正在形成,醞釀著一場久違的甘霖,山川的輪廓隱隱約約出現在百里之外,與陰鬱的天空呼應,形成一股巨大的陰霾。
荊山和長湖之間相隔百里,之間是一片廣袤的江漢平原。世人等待良久的這一刻終於到了,這兩位曠世奇人終究要對舊日恩仇做個了斷,上蒼似乎也期待著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為他們提供了這一塊絕佳戰場。
一路上,犬戎的輕騎成股地侵擾周軍,他們游擊作戰,將周軍引入對自己有利的地形,再進行衝殺,掠奪糧草軍械。這樣拖延下去,對周軍極為不利,沒有糧草的供給,遲早會被滅掉的。周王亟需一次真正的決戰,真刀真槍,兩軍對陣,然後決一雌雄。
「太公聖賢,在下不敢,還請為大王演示一下。」
偃師又轉動了藍田玉。
周王猛地看向偃師,這一看讓偃公贊著實吃了一驚,本以為那會是一張滿懷愧疚且重拾希望的臉,但是……那張臉上竟然滿是忌恨。
儘管周軍在昨夜的戰役中失去了近一半的力量,但是樹惇的頭顱重新帶給了他們希望,犬戎不堪一擊,還沒來得及組織好防禦就已經潰散。
「請先生直言。」周王有些不敢直視偃師的目光,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有氣無力。
「喏。」偃公贊走出營帳。這時,一個嬌弱的身影在他身後悄然退去。她是誰?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有一個人這樣望著他,時遠時近,無法捉摸。偃公贊帶著無數疑問和不解消失在了凌晨的熹微曙光中。
姬梵默默地垂下頭,不敢看偃公贊,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逃避有關他的一切。
「等等,我們的年代?」偃師有些吃驚。
偃師沒敢懈怠,快速調整著腕式終端。天空驀地變得一團漆黑,月亮還沒有升起來,洛邑城燃燒的火光將天空染得一片通紅。
「轟。」
偃師又讓周王吃了一驚。他果然不像姜先化,他視權力如糞土,他不想讓自己懷疑他的用心,因為擁兵就可叛亂,就像姜先化,又或者,他壓根就不需要那些沒用的士兵。「准了。」周王心中一陣清爽,「犬戎來襲,先生有何退敵良策?」
「攝政、法衙、法門的成員都從百姓中選舉產生,他們得以有機會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而不用接受昏庸帝王的獨裁。幾乎所有的政事都是公開透明的,沒有私刑跟貪污,每一個人都地位平等……」
「沒關係,任何人都有些不願意提起的事,孤不會強求的。無論是呼風喚雨,還是隱形遁地,只要能打勝仗,孤一概不過問。」雖然這麼說,但是周王心裏清楚,自己內心深處有個不斷膨脹的慾望,他想知道偃師和姜先化共同擁有的秘密,作為一國之君,他想明白一切。但是,他不會說出來,哪怕一絲一毫。
「不試試又如何知道呢?」
在下一個城池——古銀川,偃公贊找到了疲憊不堪的左師,他們守著城中的水源,已經不打算繼續這種沒完沒了的行軍。
「在下只是在幫助大周,而非大王。況且,在下的才幹是時間賦予的,要交還給時間,而不是濫用它,這就是我與姜術最大的區別。」說出這番話,偃師頓覺後悔。
「你們還是回來了,真是惱人。有兩塊穿越時間的機甲吧?」周王陰森的聲音響起。
「這是誰?」
「你與姜術之間究竟……」
「那是自然。」
半夜裡,共公利派出數十艘快艇,滿載弓箭手,趁著夜黑風高摸到濰水岸邊,將點燃的箭一股腦全射向紮成堆的營帳中,大火藉著風勢,剎那間燃遍了整個營寨。營寨中的士卒們喊聲一片,亂作一團,無數的火團瘋狂地往濰水裡跳。而這時,對岸早已等待多時的周軍全軍涉河而過,展開最後的絞殺。
「不應該是什麼?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哪裡來的祭祀高台?那星槎是什麼?你是誰?從哪裡來?」姜先化一迭聲地問道。
周王挺身而起,死死瞪著姜先化。片刻后,他合上眼,緩緩躺到榻上,話語中充滿疲憊,「你下去吧,太師。擇日發兵攻徐,不勝則以兵法論處,斬。」最後那個「斬」字,說得有氣無力。
須臾間,帳門被「嗖」的掀開,那些兇殘的臉龐在火把的映照下出現在偃公https://read.99csw.com贊面前,這些人是不留情面的豺狼。
「我很震驚你已經能擁有這樣的想法了。」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姜先化乾著嗓子低吼道。
高台上,祭司官以行蓍筮法。他手捻一小撮蓍草,共四十九根,以象天地未分之太極,案台上另擱置一根,以象徵人。祭司官隨手將手中的蓍草分為兩份,此「太極生兩儀」,另取左手上的一根蓍草,用左手的無名指和尾指夾住,此「掛一以象三」,再「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于以扐象閏」,「五歲再閏,故再而後掛」。祭司官不緊不慢地將手裡的蓍草分開又合攏,最終將象徵人的蓍草夾在左手無名指和小指之間,他正了正襟,高喊道:「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啪」的一聲,周天子一掌將這個士卒打癱在地上。他有些失態,「被投毒了……嗬嗬,」周天子緊接著也癱坐在榻上,「中計了。」
周朝六師共十五軍浩浩蕩蕩地穿過關中平原,盔甲和青銅武器碰撞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響。
「牧野之戰?」
首先,姜先化解除了周王朝的官僚體制——它們中很多甚至是從夏商遺留下來的。他重新設計了一種體制,首先建立法門,法門只限於建立法律;執行法律、判定罪行的部門是法衙,法衙還負責運用法律處理國內事務和判定是否通過法門制定的法律條文;而由三名博學多才且穩重的人共同行使制定和發布行政命令的權力,被稱為攝政。法門、法衙、攝政三個部門分別承擔著一個國家的主要職能,各部門之間相互制約使得集權統治成為過去。目前,法門和法衙已經成立,姜先化暫時獨自行使著攝政權。諷刺的是,他還給周王留了個位置,如果周王願意的話,他可以衣食無憂地繼續做他的天子,但是,沒有任何治理國家的權力,只負責譬如祭祀之類的禮儀上的事務。
周王頓了頓,「先生,依你的才幹,可比肩姜術,大可不必屈于孤之下。孤很想知道,你為什麼助孤?」
「他是神農氏,看見他腰間佩玉沒有?」田間,神農氏腰際的佩玉上刻著神農氏的稻草族徽,在空中盪著圈。接下去是大禹、蚩尤、赤帝,甚至更古老的舊石器時代,最終,偃師和姜先化在一群大型爬行動物的追逐下回到了江漢平原的戰場中央。
周王隨行的史官這樣記載這次東征:
在看到殘肢斷骸之前,一股肉被燒焦的味道就已撲面而來。姜先化哆哆嗦嗦地扒開最後一片林子,火焰還沒有熄滅,倒下的祭祀高台已經被燒得剩幾塊木頭,裸|露出來的硃紅色仍舊高傲地顯示著被燒毀之前的奢華。
「不用了,我擔心姜術追過來。」
姜先化瞥了帥案后的將軍一眼,哼哼著:「整月來我們連日行軍,兵困馬乏,加之徐軍熟知地形,目前我軍不宜迎敵。」
由於人造天體上沒有關於天體觀測的模型和數據處理模塊,因此,偃師將天體所收集到的數據傳送給偃公贊,由偃公贊分析處理之後再傳回偃師的接收器上。對於那條緊鄰銀河的帶子,偃師總有些不放心,尤其是這幾日,那條帶子已經擴張到了地球的背面,橫跨整個夜半球,如今的它再也不能用一條小溪來形容,而像一條吞噬一切的江河。但史料中並沒有關於這樣的天文現象的記載。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黑夜和白晝交織在一起。營帳內正在大肆飲酒、歌舞。這是個值得慶祝的夜晚,他們剛打了大勝仗。
「還請三位將軍將營帳改設在山谷的平地上,背靠高崖……」
「你怎麼來了,姬梵呢?」偃師追過去。
「時間只是人們給出的眾多定義中的一個,實際上並不存在。它只是個騙人的小把戲,比虛無更虛無。」
「偃師和你不顧一切地想消滅姜先化,是因為他偷取了你們的能力。但他卻沒有獲得時間旅行的方法,所以,它一定在你身上,因為只有你有能力保護它。」周王不理會偃公贊的裝瘋賣傻,冷冷地說道,「把你身上的藍田佩玉拿出來吧,我觀察了很久,那是你身上唯一不變的配飾。」
多麼顯而易見又簡單可笑的計謀啊!佯敗后將敵軍引到事先被投毒的水源附近,而犬戎需要做的就是在夜裡侵襲這些被毒素弄得渾身無力像爛肉一樣的士兵。
岐山距離左師所在的黃土高原相對較近,偃公贊率領的十萬士卒沿著西面的山脊一直向北走。這裡是周王朝疆域的邊境,漫天遍地都是乾巴巴的黃土,寸草不生。
偃公贊恍然大悟,一國之君怎麼會容得下身邊有一個勝過你千百倍卻又除不掉的人呢。一個人的位置有多高,權力有多大,他的嫉妒心就能有多強烈。也難怪周王會派他們來押運糧草了。
「我等的正是大寒那一天。」姜先化打斷將軍的話。
姜先化說到這裏,緊緊盯著面前的偃師。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一輪滿月從東面升起來,靜靜地停留在樹梢上。
「還能是什麼,雖然我不懂,但是就是如此,你們來自於別的年代。」姜先化微笑著,「而我對未來充滿了嚮往,所以打算幫助你們。」
「果然是因為姬梵。」偃師無力地說,「當初我不肯承認你感情的覺醒,就是擔心大王會利用這一點,沒想到,它仍舊發生了。」
「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些經歷讓我成長得這麼迅速。」偃公贊在牛車上躺下來,靠著枯黃的乾草,「可是人類仍舊讓我無法捉摸……」
周王手握藍田玉,那塊玉不僅可以穿越時間,也能在三維空間任意遊走,因此,周王可以在不驚動警衛的情況下來到姜先化身邊。「沒用的,你沒辦法接近我,因此也無法利用藍田玉帶走我,而我亦無法徹底擊敗你,所以,省省你的那些把戲吧。」姜先化笑道,「難道你沒發現嗎,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分治,天下一分為二,我們相互制約,這樣,戰爭也會減少很多。」
「就像你說的,我理解不了,但我認為會有那麼一天,我們可以製造出能抗衡大地的機器,我們可以到各個星宿中去。神的地位在武王伐紂的時候就被動搖了,人才是社會的本位,所有現象都可以有所解釋,太陽東升西逝,海水潮漲潮落,這些都是大自然的——嗯——秩序。」姜先化言語間充滿了自信,「你們肯定來自一個已經足夠了解天地,可以駕馭和利用它們的年代,雖然我對這一切都無法理解……」
星槎穩穩地停留在清晨的荒漠中,遠遠看去很像是沙土中長出的一株植物,橫插在黃褐色的沙海中。
躍遷點還是不對。接著,天空又回到了隕石橫飛的時間點,不過天空還不是那麼灰暗。
「為什麼在東方就不能實現呢?它運行得很好。」姜先化為自己辯解著。
周王彷彿也注意到了這些,他的目標是姜先化,於是調頭,返回酒樓的方向。
不多會兒中師來報,「中師糧草行至山隘,遭敵軍埋伏……」
「我不管,偃師,那不是我的事。我只在乎姬梵,我要拿藍田玉去換她。偃師,原諒我。如果世界註定要毀滅,我想在此之前做我想做的。」偃公贊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藍田玉。
「我當然知道。你們有空前絕後的技藝,一個安定的社會。」姜先化不假思索地講道,「不像我們現在這樣,『百辟卿士,媚于天子』,天下大事都決定於周天子的一念之間,即使是明君也難免會被情緒所左右,更何況君主昏庸無道呢。」姜先化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權力應該被分割開,交給不同的部門,各部門相互制衡,以免權力集中在一處而導致個人意志決定天下蒼生。」
一股不祥感籠罩了奉公周的大軍。
「你是想說周穆王吧。」
「嘭」,一顆小型隕石落在了偃師百步之外,激起的衝擊波險些將他擊倒,熱浪瞬間襲來。偃師定了定身子,緊追上那個暗紅色的身影。
「都退下!」周王收斂怒氣,像寶劍收斂鋒芒,半晌后才說道,「孤只是想試試先生的真本事,冒犯先生了。先生之學識、數術讓孤大開眼界,只不知如今為何事入凡塵?」
躍遷!他心裏突然鑽出這個詞來。
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山河震蕩,周軍腳下的土地窸窸窣窣像個伸懶腰的巨人,泥土就這麼哆嗦著升起來,築起一道高牆,將姜先化的士卒阻隔在高牆之外。泥土的高牆呈碗狀,包圍了方圓數里的土地,將周軍團團圍住,而偃師卻在這時消失不見了。十萬士卒就這麼無助地掙扎著,他們試著越過泥牆,卻沒有一個能成功,只能眼看著天空中無數的烏雲黑壓壓一片向上空集中,逐漸的,瓢潑一般的雨慢慢變小,最終消失,隨之而來的是柳絮一樣紛飛的白雪,雪紛紛揚揚地越下越大,等到這方圓數里的土地變成冰天雪地的時候,周軍哆嗦著摟在一起。最終,地上的雨水也開始結冰,濕答答的衣物僵硬起來,緊緊地將周軍裹在這冰殼中……
「不,姜先化,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只有當人們真正認識到了自身被壓迫、自己的需求時,由下而上的改革才會徹底發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認同你的想法,這就是為什麼說你存在的時間不對。其實這樣說也不完全準確,應該說是社會形態恰好需要某種思想時,這種思想的出現才是恰逢時宜的。那是某種契機,你沒能得到它。
隨著一道彩色閃光,天空瞬間變了一副模樣,落在殿外的殘陽忽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午火辣辣的陽光。周王將整個攝政行宮移動了。
奉公周和他的五萬大軍被姜先化的幻術困住了,不停地在一個環里打轉。
偃師狠狠地回望著姜先化,不知道是該為西周有這樣不為時代所局限的人高興,還是該為姜先化出生於西周這樣的時代嘆息。這個人究竟擁有怎樣的控制力,能夠在自己父親的屍骨前談論社會體制,還是說,他對未來時代真的太過於嚮往了,以至於忘記了喪父之痛?
「大王不會,也沒有那個能力。」姜先化哈哈大笑,「大王當初令侍衛斬殺臣時就已經試過了。」
「你這是……」
「砰」,一個身影將周王的暗紅色身體硬生生地撞開了,周王直直地摔進一塊冒著熱氣的隕石坑中。
夜晚是最讓人心悸的。
西北高原並非一個多雨的地方,初春更不是一個多雨的季節。這裏天空遼遠,一場大雨的來臨必然在半日前就開始醞釀,烏雲所形成的巨大漩渦在天空中翻滾,最終一整片黑壓壓的雲團覆蓋在高原的大地上,雨水才會伴著沉悶的雷聲轟然降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突如其來。
「社會形態的改變和人的思想存在一種相互影響的狀況,所以,只有到達了特定的社會形態,整個社會群體才會有相應的意識覺醒。」
這時,一個矯健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姜先化身邊,一把奪過姜先化手中的藍田玉,隨即退到十步外。動作快得直到他站定,偃師才看清楚他的模樣,是偃公贊,雖然換了件嶄新的鎧甲,卻仍然遮掩不住利劍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
帥帳四周被刀劍撕開,犬戎士卒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偃公贊不由分說提著劍向樹惇衝去。他一直都很羡慕那些有著血肉的人們,他們可以放聲地哭,可以自由地笑,但是在戰爭面前,他們卻如此脆弱,令人憐憫。速度、力量、精度,無論從哪一個層面上進行比較,偃公贊都高出他們數十倍。
「大王可記得西極之國?」偃師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那顆星槎落在山谷中后,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就是姜先化,在郊外狩獵的他隨著父親和叔父迅速向星槎墜落的山谷尋去。
他得有所行動。
戰爭遠沒有結束的跡象,這時一條消息傳遍神州大地:冬至未至,天有驚雷,一大星見於西南,亮如日,少頃墜于丹陽東南郊,林木俱焚,火光通天。坑中央見一黑石,色如鐵,味甚腥……
藍田、商洛、南陽、陽翟、宛丘、相邑,僅一月時間,這支打著大周旗號的軍隊就行至宿州。哨騎探報,徐國軍隊就駐紮在距此八十裡外的固鎮。姜先化將部隊駐紮在宿州,築灶升火,休整三日。
「大王,臣可輕取徐國,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偃師和偃公贊這才跟著毛公斑退出議事營帳,黃昏靜悄悄地蔓上了西天深處。
「我想大王只能相信我。」偃師迎向周王的目光,「大王一定知道,犬戎一旦衝殺周軍,周軍必定潰散。儘管他們無法徹底擊敗周軍,但是大王,作為一個放棄自己國家打算背水一戰的軍隊而言,這樣的失敗意味著什麼大王比我更清楚。」偃師笑起來,不同於姜先化,這是真誠的笑容,無半點狡邪,「犬戎畢其功於一役,但大王卻無退敵良策,對嗎?」
密林阻礙了他們前進的腳步,濕潤的土地散發出獨特的芬芳,昆蟲嘶鳴,陽光從葉間泄下來,落下斑斑駁駁的光影。
兩人走近,天與地在他們身後鋪開。
是偃公贊。
沒做任何休整,偃公贊就率領大軍出發了,他只想像偃師交代的那樣,儘早結束一切。憑藉頭上的人造天體,偃公贊很容易找到沒有被空間閉合曲線所干擾的路線。大軍一直向東,走了大概七八日,這才向西南方向折回,整整花了半月的時間才最終抵達西河,接下去是瓜衍、彘、平陽,周軍終於擺脫了這個魔咒一樣的怪圈。
「只是時間太短了……」
偃師遲疑了一下道:「是大王吧,偃公贊?」
「在下只求主太公事,輔周天子而平天下。如今徐國猖狂,西戎犯境,天下諸侯雖以周室為尊,卻各有所向……」
「藍田玉不在我身上,被偃師拿去了。」
周王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國家的未來,還有諸如命運和造化這樣模稜兩可的東西。糧食不多了,而且沒有誰會為這支倉皇出逃的軍隊供給糧草,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擊敗數座山背後的犬戎。那並不容易,首先他們並不了解那些遊牧民的作戰方式,而且據說他們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叫做犬封。一支千里跋涉的軍隊如何能輕易地撼動一個國家呢?
然而周軍剛退回到岸上,澮河的河面就融化了。這時候,徐軍部隊的三分之一都在河面上,全跌進了冰水中。
「關閉躍遷屏蔽,偃師。」姜先化用儘力氣朝偃師吼道。
「嗯。文王拘而演周易。」
周王大笑著從卧榻上坐起來,「傳令,今夜休整,明日拔營,孤要會會這個只會躲藏和偷襲的鼠輩。」
「下去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武士喜歡乾脆利落。偃公贊的利劍只輕輕劃了一下,樹惇的頭顱就從他的脖子上咕嚕嚕地落下來,鮮血噴濺在偃公贊臉上,甚是駭人。犬戎士卒退開,包圍圈越來越大,最終再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夜裡……夜裡我們生火做飯,取……取了駐地外的水源……」
「你說話的腔調跟偃師如出一轍,真是可笑啊,那只是天象而已。」
半個時辰過去了,密林里的足跡還在朝山谷深處延伸,昆蟲的低鳴教人煩心。這時,從北面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快速移動著。姜先化還沒反應過來,一座硃紅色的巨大木質斗拱出現在北面叢林的頂端,底部冒著濃烈的黑煙,在距離姜先化數百步的地方高速滑過。
氣氛頓時有些緊張。周王瞪著偃師,眼神寒氣逼人,偃師半低著頭,不去看這個周天子。但在周王眼裡,那不是不看,而是不屑看。
「多虧偃公料事如神,行進至關隘半里時便知有埋伏,位置、人數知之甚詳。於是派出小股部隊入關隘誘敵,等到敵軍衝殺時,周軍已對其形成合圍之勢,此役大勝。」
姜先化大軍二十五萬,分東西兩路,左軍十萬,出荊州西;右軍十五萬,出荊州東。偃師的周軍十萬,其中五千弓箭手,五萬西戎騎兵,二萬步兵,七千余輛戰車。
毛公斑心裏「咯噔」了一下,中師的糧草總量是最大的,若有閃失,此役必定完敗。「怎麼樣,他娘的糧草呢?」
「其實,你以前也可以這麼做,把我扔在任何一個年代,何須大費周折地對付我,置我于死地呢?」姜先化坐在沙丘的頂端,望向沙海中孤島一般的行宮。醬紅色的宮牆與枯黃的沙丘背景形成巨大的反差。
這裏潮濕的空氣讓人皮膚分外鬆弛,由里到外地沐浴在這種自然的氣息中,給人一種超脫宇宙的感覺。雜亂的腳步在密林中不停地開闢道路,姜先化緊隨其中。
「殺了他。」
「在下不敢,大王。」姜先化的身影在距離侍衛十步外的地方漸漸顯現出來,「此舉實屬無奈,還望大王恕罪。」
周王睜開雙眼,死死地瞪著姜先化。
荊州一役,周軍大敗,片甲不存。
「角宿,東方七宿之首,今異於常。昔武王伐紂,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但凡天降異象,必民不昌國不盛,天下大亂,爾後方定……」
「小心,有山澗。」
偃師和姜先化乘星槎返回了那個快要毀滅的世界。這時候寒冬將盡,嫩綠的新芽像是得到某種召喚般一齊鑽出積雪尚未融化的土壤,河面正在悄然解凍,河水旋轉著,一遍遍地沖刷著枯木。
遠離未來?
姜先化微微一笑,「大王此言差矣,西極非西,幻國非國。」
數十個帶甲侍衛衝進來,利劍滑出劍鞘發出參差不齊的脆響。姜先化紋絲不九-九-藏-書動地立在那裡,雙眼直勾勾地望著王,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容。兩個侍衛抓住姜先化的肩膀,將劍架在他脖子上,然而一瞬間,姜先化整個人都消失了。侍衛們抓了個空,嚇得目瞪口呆。
「我不能理解那是什麼,偃師?」偃公贊在傳送分析資料的最後,附帶了這句話。
偃師和偃公贊站在一旁,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周王用鼻子哼了一聲,「先生太過謹慎了,樹惇只不過是個部落首領,兵不過數萬,有何可懼之處?」
清晨,天剛泛白,偃師帶著自己的十萬士卒朝姜先化所在的東南方向進發,偃公贊則前往左師所在的東北。
對於這一幕,有很多誇張的說法。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姜先化在命令軍隊撤軍的同時,就消失不見,暗地做法。緊接著,冰層下的河水像煮沸了般翻滾起來,冰層霎時如沙粒一樣滑進了河水中。
「來人!」周王揮了揮長袖,「把這個江湖術士給我拿下,把他那身袍子扒下來,拖出去斬了。哼,竟敢在朝堂之上玩弄這種小把戲。」
是夜,新月如鉤,偃公贊放下長劍,正欲躺下以使體內的模塊得以休整,一曲悠揚的長笛曲聲,突然之間伴著草原上溫潤的風,灌進他耳中。曲中的無奈、漂泊和孤寂不斷敲擊著偃公贊的感情進程。
「也許吧。」偃公贊敷衍道。他盡量將這當作是一個小小插曲,當作是埋藏在底層編碼中的某個暗淡元素。
「哦。」偃公贊獃獃地答道。
人心險惡。偃公贊想起了偃師臨走時的叮囑。
偃公贊悄然運行著內置的接收終端,大氣層外的人造天體向他不斷地傳送大量分析數據。人造天體同樣來自未來世界,負責監測大周天下。這裏方圓一千里的空間被姜先化所投放的虛擬引力所扭曲,使得周軍左師的行軍路線恰好處在一條閉合線上。
犬戎的騎兵掙扎著往山上逃,可烈馬嘶鳴著跌倒在山腰上。隨著一聲巨響,半片山從山腰的位置向下滑,就像被一個巨人用利劍劈下來似的。伴著凄烈的叫聲,數千人被山洪帶走,葬身在山谷。
「怎麼了?」
誰都沒有說話。在這種時候,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我……我叫偃師,他叫偃公贊。」偃師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是哪裡出錯了,某個參數還是該死的零部件,導致我們打亂了什麼?」偃師的髮髻很高,露出高高的額頭,他抬頭直視著姜先化,那眼神讓姜先化心裏一怔,「我怎麼跟你解釋呢,你不會明白的,孩子。」
「先化,你這是在自取滅亡。」那黑衣青年男子低沉地說道。
「你不知道我們的來歷就幫助我們嗎?」偃師問。
可是,有些東西偃公贊始終也弄不清楚:周王不正是為了征服西戎進而東進關中才千里跋涉而來嗎?現在西戎就在他的腳下,他眼裡卻沒有半點高興的神情,對待偃師,也從未有感激之情。是忌恨?這究竟是為什麼?人類啊!
「我是歷史所不允許存在的。」
「哼,我倒要看看樹惇的那些狼崽能翻出什麼巨浪來。還請先生為將士們備好酒,三日後必當還師慶功。」毛公斑諷刺道。
而在大周王宮中,周天子裹著厚厚的白色狐裘,絲織的裼衣上晃動著耀眼的華龍紋,他低垂著雙眼,黑髮中明顯摻了些銀絲。
同樣的夜,同樣的月光下,身在荊州長湖的偃師讀取著偃公贊通過人造天體傳送過來的信息,他慢慢拉動著腕式終端上的時間縱軸,仔細閱讀著有關不同時段內橫河的變化。偃師稱那條乳白色的帶子為橫河,這名字很適合這條橫亘在銀河之上的「河流」。
周王怔怔地望著偃師。
「再見?」
入夏第五日。在青山綠樹的山嶺間,夏意顯得有些淡,陽光並不灼人,微風徐徐,林子里的斑駁光點在地上搖來晃去。麻雀在枝丫上輕盈地跳動,伴著嘰嘰咕咕的啁啾聲。山澗里,溪水泛著金黃色的光,不斷敲擊著布滿苔蘚的青綠色石塊,叮咚作響。
奉公周和共公利相互望了望,低頭不語,毛公斑更是直搖頭。
翌日,被大雨清洗過的天空顯得分外澄澈。剛到卯時,刺眼的陽光就讓人睜不開眼,山腳下由泥石流積聚而成的平地正在形成,當然,那得等它變硬變結實之後。
「大王……」跪在地上的千夫長看似有難言之隱,「大王,哨騎還帶回一封書信。」說著,他將一封皺巴巴的信件呈給周王。
這場雨甚至沒有伴著雷鳴,就這麼乾巴巴地下著,瞬間就將鬆軟的泥土變得泥濘不堪,犬戎的戰馬無法奔跑。雨越下越大,雨水成股地往下流,最終竟像流水一樣沖刷著山上的泥土。
可是,那是為什麼?偃公贊思索著。
姜先化癱倒在地上,而周王正朝他走去,偃公贊從遠處趕過來。太陽的輪廓漸漸消逝,已分不出究竟是什麼時辰,橫河露出深不可測的大口,深淵一般遮擋了整個天幕,大大小小的隕石拖著火尾墜向地球。世界馬上將在這裏結束,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緣故,姜先化心裏竟頓時安靜下來。
姜先化感覺自己只要稍微一跺腳,人就會飛起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笑出了聲,結果拉裂了嘴角的血泡。
大吉。
「我軍雖勞頓數月,但是士氣高昂,兵力強大,犬戎的騎兵彪悍,但數量上卻遠不及周軍……」
「你的星槎在哪?它是靠什麼飛在天上的?我能看看它嗎?」姜先化打破沉寂,將偃師從沉思中喚醒,「我叫姜術,字先化。」
「不必多言了,先生。孤意已決。」周王隨即叫來毛公斑,「準備啟程,這將是我們的最後一戰,我們將成為這片土地的新主人。」
「姜先化也自稱是西極之國而來,幻術無人可敵,不費一兵一卒就輕取徐國,兩位呢?」其實周王早已經相信了他們,在重兵把守的營寨中,他們可以不驚動士卒而出現在三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前,這已經證明了他們的能耐。
水幕越長越高,彷彿方圓數百里的水汽都集中到了這裏,它們高過火龍捲頭上黑壓壓的積雨雲,忽地向下倒去,將火龍捲包裹其中。火龍掙扎時發出連續的尖嘯,最後,水幕將火龍捲完全包裹其中,形成一座高聳入雲的藍色水塔,直到內部的助燃氣體被燃燒殆盡,火龍才安靜下來,縮回地面,不住地打著轉。
夜裡,偃公贊在一片月色下找到了姬梵。她依舊抱著長笛,那是她表達自己情感的唯一途徑,她羞澀地望著偃公贊,睫毛上掛著霧氣。偃公贊把自己要遠征的消息告訴她,而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急忙站起身,邁著急促的碎步離開。
「別去管他了,偃師,世界在毀滅,難道你沒有看到我傳送給你的數據嗎,它們清清楚楚地顯示著宇宙正在被吞噬……」偃公贊解釋道。
這一年年關,太師的軍隊直取徐國都城大徐城的消息伴著冬風,傳遍了鎬京的大街小巷。人們歡欣鼓舞,紛紛談論著這個傳聞中法術無邊的太師,傳言他未費一兵一卒就取下大徐城,徐偃王被放逐到武原縣東山,百姓沒有受到半點傷害。現在,這個在天下諸侯面前為周王朝樹立威信的太師正在班師回朝的路上。
周軍開始朝犬封國前進,首捷讓所有人都滿懷信心。
「是的,你還有很多疑問,我也有,甚至有些不安,我認為自己打亂了什麼東西,是秩序,就像你們的禮儀制度突然之間變得混亂了一樣,我也需要誰來給我解釋。」偃師對姜先化的談話最終竟變成了自言自語,「我本該下來採集點數據,然後就回去。是的,會有人發現我這個不速之客,但是他們什麼都不會知道,當然,也不會受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堆燒焦的爛肉倒在叢林里。這太詭異了,也許,是的,也許我打開了某個支路,但它究竟是什麼……」
犬戎士卒一排一排地倒下,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瞳仁就失去了焦點,像落地的雨滴一樣散開。更多的士卒包圍上來,鮮血染紅了這塊土地。樹惇在更多人的保衛下向後退,眼中滿是不解: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武士存在,怎麼能在「狼」的洞穴中撒歡呢?
「你還沒有明白嗎,歷史只有一個,任何一個從原來的時間線上長出來的枝丫都是宇宙準則所不允許的,會像我們現在一樣被毀滅。」
「夜之靜好兮瞰新月,秋風盈盈兮媚公子,曲聲蒙蒙兮鎖寂寥,何其憂楚兮獨處。」直到曲聲結束,偃公贊才不緊不慢地吟誦道。
「這些不是我們今天的重點,先化。」偃師皺著眉頭,「方才有一點你的確說對了,我不願意讓你擾亂歷史。」
「可分而擊之。」偃師回答。
「我等的就是今天啊,大周的王。」
「大地的吸引力其實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強大,只要合理地運用空氣,再加上有足夠的能量來源,這一切都不難辦到。」偃師盡量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空氣中卻瀰漫著某種令人不安的悸動。
周王操作模塊的熟練程度遠比偃師想象的好。儘管與周王的距離在縮短,但還是來不及了。遠距視角中,姜先化一臉驚恐地癱坐在地上,呼吸都忘了,而周王正像陣風似的向他俯衝過去。姜先化手中的防禦模塊對付一般的物理攻擊還沒什麼問題,可是……
「毛公斑,分兵給偃公二人各十萬。明日出發,剩餘軍隊明日進軍鎬京。我要讓姜先化忙得騰不出手來。」
綠地谷的密林天幕一般隱蔽著這裏的一切,隱蔽著這裏曾燃燒過的秘密和幻想,直到它們爛掉、腐朽掉,瀰漫出刺鼻的臭味。它們無法成為歷史的一部分,甚至無法成為歷史的註腳。
突然,對面的叢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被烤焦的枯黃色枝葉搖曳著,緊接著走出來兩個人。他們穿著怪異,光滑的布料緊緊地貼在身體上,折射出淡淡的陽光。而且,兩人的面容一模一樣,只是其中一個的體格強壯許多。
取下彘的第二日,奉公周就下令繼續北下。可直到第三日,依舊沒有到達行軍圖上標識的平陽城,按理說第二日正午左右就該穿過一片黃土到達平陽的。派出去的哨騎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直到第三日傍晚,一座綠蔭環繞的城池才在一片高地后顯露出來——城防並不堅實,守兵大多年邁,而且人數稀少。再仔細看,城中竟高高地懸挂著周軍大旗,士卒著周軍鎧甲——這不是平陽,是白翟城。但事情蹊蹺的地方就在於,白翟城早在半月前就被左師攻取,換成了周軍城防。難道奉公周的軍隊在這半月里,只是繞了個圈,又回到了戰爭打響的地方?
可是令偃公贊吃驚的是,周王並沒有操縱火龍捲,只是任憑它發展和肆虐,在偃公贊費勁熄滅火龍捲的這段時間里,他已經擺脫偃公贊,追上了偃師。
「重新來過?哼哼。」一道閃電刺破走廊上的沉悶空氣,從周王的手中鑽出,尖嘯著刺向偃師,「我不會給這個世界重新來過的機會,偃師。」
偃師將姜先化護在身後,跟百步開外的周王對視著。周王已經去除了隱身模式,姜先化能夠清楚明白地看見他那惡狠狠充滿血絲的雙眼。
「哼,」毛公斑震怒道,「看來先生也沒什麼真本事,行軍打仗,切忌將營帳設於低谷處,先不提箭矢騎兵,天氣不好,即使是洪水巨石都可以……」
「嚮往?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樣子的。」
「准了。」姜先化還沒說完,只聽周王一聲大喝,震得朝堂上鴉雀無聲,「封姜先化為太師。」
「不,是你的思想。你的想法不屬於這個年代,它改變了歷史的進程,但是它並沒有錯,你也沒有,只是,你們存在的時間不對。」偃師深吸了口氣,這樣的談話,讓偃師感覺回到了當年霧靄氤氳的山谷,「幾百年後,關於權力分散的想法將第一次出現在遙遠的西方,它叫做雅典,那是一個輝煌的開始。就像你說的,只有完善的制度才能最終帶來生產力的革新,而奴隸制度更是要經過一千年的時間才能被廢除。」
「想不到未來時代的甲人竟如此勇猛,可敵萬人。」黑衣武士恭恭敬敬地退到兩旁。周王從黑暗中走出來,嘴上掛著偃公贊從不曾見過的邪惡微笑。
木樓終於在一聲轟鳴中傾塌了,火焰中升騰起大團煙霧。
「在下曾說過不需要執節符。」偃師提醒道,「現在,在下仍舊是這句話,無需節符與一兵一卒,在下便可大敗犬戎。」
七月流火,軍至西虢,周王正式開始了他東征的步伐。奉公周率左師下黃土高原,從北面直逼新都洛邑,共公利率右師出秦嶺,與各路諸侯正面交鋒。中軍由毛公斑執符,從正西面突擊,既可以與奉公周夾擊洛邑,也可與共公利合圍諸侯。姜先化隻身一人,無分身之術,一定會顧此失彼。
五萬步兵浩浩蕩蕩地進軍了。澮河上毫無遮蔽物,周軍的行動完全暴露在徐軍面前。徐軍立即全軍出迎,想憑藉自己在兵力上的優勢,一舉殲敵。
「你還是不懂,姜術,我以為你才智過人,但是你仍舊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周王頓了頓,「因為我手上有藍田玉啊,未來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可期待的呢,即使它被毀滅了也無所謂。我可以回到過去,去統治任何一個時代,創造輝煌的歷史。未來?哼!」
周朝大軍更換營地的動作並沒有打攪這夜的寧靜,倒是增添了幾分久違的生氣。銀河從夜空中流淌而過,世間萬物都沐浴在月亮的皎潔光茫下,溫暖而明亮。
姜先化意味深長地望了望偃師和偃公贊那兩張相似的面龐,臉上的燒傷讓他們看起來十分醜陋。「再見了。」他說。
正值酷暑,加上連日行軍,奉公周下令在白翟休整數日。此後軍隊繼續前行,古銀川、屈邑、西河、瓜衍、彘,最後,不出所料,或是出乎意料地,奉公周的軍隊行軍三日後竟又回到了白翟。
偃師用力地回瞪著這個少年,他的穿著打扮像是個官宦子弟。他說得對,偃師想,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些什麼,而不是在這胡思亂想。
「只是我的猜測,也許能解答你的疑惑。」偃師微微笑著,「我猜你是不太明白周穆王對我們的態度為何變化如此之大吧。」
偃公贊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周穆王既然忌恨我們……」
多麼顯而易見而又簡單可笑的計謀啊!
「車戰器械已先行五日。六師共十五軍,加之虎賁軍,計十九萬七千人,已經被召集聚齊,百官中……」
「不知臣何時可以啟程?」偃師最終打破沉默。
「不知道,我感覺底層編碼有些紊亂,不是進程出錯,相反,它並沒有影響到其他通路,而是……我不太清楚。」
「孤有先生,實乃國之大幸。」儘管用詞謙遜,周王的神情卻並不讓人覺得恭敬。
當天,周軍拔營,行軍五十里。翌日又行軍三十里,兩軍對峙。日暮,擂鼓連天,金鳴馬嘶,只見揮舞著白狼旗的犬戎騎兵像陣風似的向陣容整齊的周軍衝殺,喊殺聲振聾發聵。犬戎善騎射,瞬間就將周軍的中軍衝散,可是數量終究還是不及。從兩翼包抄過來的邊軍眼看就要將犬戎的騎兵包圍在陣中,這些騎兵像受驚的野獸般瘋狂地往外沖。毛公斑下令全軍追殺,周王在陣尾悠閑地享受著勝利。
「我不知道,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中稍顯瘦的一個說道。
偃公贊趕過來,打開防禦模塊,將周圍惡劣的環境阻隔在外,他托起兩個癱成一團的人。三人相視無話,偃師只是吃力地擺弄起腕式終端,躍遷回起初的時間點。
「大王,」列臣們從震驚中緩過神,「太公至聖至賢,窮其畢生以成周室。姜先化僅憑一身妖術,孤高自傲,怎可委以重任?望大王明察。」
「孤意已決。」周王雖不昏庸,但剛愎自用,不善納諫言。他撫摸著雲紋王座,若有所思地盯著姜先化,像是要看穿他,「武王有太公輔佐,為何先化不能助孤?如今諸侯離心,邊境屢遭西戎擾掠,你們卻無所作為。孤得先化猶如得十萬兵,定可興周室。退朝!」
剛入夜,漫天繁星就紛紛從夜幕後躍出來。周王坐在一塊巨石上,造父和祭公、謀父恭恭敬敬地站在五步外的地方。
「哼,難道真有西極之國,真的是得道成仙嗎?」
因為之前沒有考慮到周王獲得攻擊能力的情況,姜先化已經將曾從偃師那裡偷得的腕式攻擊模塊交還給了他,現在,在周王面前,姜先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轟!」
周王「倏」地消失了。
女子彷彿做了什麼錯事般不知所措,她站起身,手中緊緊拽著駝色長笛,快步朝黑暗中的營帳走去,徒留下暗香陣陣。
「大王聖斷。」偃師急促地說道,「夫戰,國之大事,需知己而知彼。犬戎與炎帝同源,能在眾多的部族中倖存,必然堅韌而多謀,樹惇更是如此。他派輕騎突襲六盤山時就深知不能與周軍正面交戰,連日來游擊侵擾,卻突然捎來宣戰書,恐怕有詐。」
「沒用的,姬滿。」姜先化迅速轉過身向後退去。
「你是想讓我用大周王朝來做賭注嗎?」儘管已經相信了,但是周王仍舊問道。
姜先化接受了徐國使者的降書,告訴他即日便引軍入城;同時,他卻告訴周王的信使,即刻班師,讓周王準備好犒勞將士。
「這是哪裡?」姜先化吼道。
半炷香后,姜先化從鼎中走出,火舌從他身上褪去,他摘下兜帽,泰然自若地看向周王。列https://read•99csw•com臣也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周天子。
「犬戎是遊牧民,並不適應這裏的山地戰,但是,他們進犯則必有準備,對地形熟悉是他們的優勢,我軍雖然兵力眾多,但是人困馬乏……」
接下來,姜先化派出一路軍攻取下邳。周軍在澮河一役后,已被徐軍渲染成天降的神兵,所到之處,無人可擋。下邳在立春前被攻下,固鎮和下邳對徐都大徐城形成犄角之勢,攻下大徐城指日可待。
「在下不解。」偃公贊依舊恭敬地抱劍在前。
「建立一個明知道沒有未來的輝煌國度,有什麼意義呢,大王?」姜先化質問他。
「那是你們西極之國的秘密,對嗎?」周王靠在欄杆上,山巒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原野。
「那要等到何時啊,太師?」
周王從袖口拿出一把短劍,「把她帶上來。」
當從山頂衝到谷底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發現,火把插滿了每個營帳,但是沒有一個士卒,甚至連一匹馬都沒有。恐慌瞬間傳遍了犬戎的騎兵部隊。這時候,毫無徵兆地,月亮漸漸隱沒在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中,銀河早已無處可尋,星光稀疏。犬戎將領一邊大喝著撤退,一邊鞭笞著自己的坐騎,滿臉驚慌。
周王派出去的虎賁軍共兩千人,日夜不停地分撥潛入姜先化的臨時議政廳,打聽他的下落,對他進行襲擊。這樣的襲擊曾經切切實實地傷到過姜先化,但對於一名幻術師而言這作用不大。
「偃師,你還是先解決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仍然不能相信你,我堅信我的想法,我會創造出令你刮目相看的國度來,而且很快會趕上你的時代。」姜先化帶上兜帽,消失在了偃師的視野之中,「看著吧,偃師。」
周王緘默不語,一道裂縫從他腳下的地面迅速蔓延向偃師。是地裂!
偃師和姜先化想起了時間在分叉時出現的那個燃燒的高台,它向他們預示著什麼?
這時,偃師從帳外走進來,「大王,萬不可應戰。」偃公贊也跟著走了進來。
「哼,意義,那些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周王仰著頭依舊擺出一副君王的威嚴神情,「在某個時代中,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是你的對手,沒人敢跟你做對,他們忌憚你,畏懼你,這才是孤所追尋的。孤自出生以來,一直受到各種束縛,起初是那些宮廷禮儀,登基之後,還要看那些朝廷重臣、諸侯的臉色,緊接著是你,姜先化,然後是偃師,你們通通都凌駕在孤之上。孤要真正的權力,真正擁有全天下。」
偃師說偃公贊只是個機甲武士,非人性所趨,其實不完全對。偃公贊的人工智慧程度的確不高,無法分析和處理多種情感進程,但是他也並非完全是個合金和硅體材料所構成的甲人,只是,他必須得遵從某些刻錄在他生命里的契約,永生永世,不得違抗,偃師稱之為程序或者編碼。
一顆隕石突然出現在周王身前,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場戰鬥就在巨大的爆炸聲中結束了。偃師在進行時間躍遷的同時,疊加了一次空間上的移動,正好將周王移動到墜落的隕石下。空氣中瀰漫開硫磺的怪味,衝擊波將偃師和姜先化緊緊地貼在地上拖出數十步距離,高溫灼燒著他們的皮膚,燒出血泡。所幸是顆小隕星,否則,這麼近的距離,任誰也沒辦法躲過的。
姜先化跟隨父親、叔父和十來個奴隸外出打獵,望見墜落的星槎后,也加入到尋找的隊伍中。
真可笑啊!周王覺得自己不像個君王,倒像個難民。上蒼是在故意捉弄他嗎,還是說這就是命運。昨晚夜裡,他夢見了古公太王,他哆嗦著溝壑縱橫的雙手,狠狠地摑了自己一掌,緊接著出現的是被商王文丁掏掉眼窩的季歷,還有文王姬昌、武王姬發、成王誦、康王釗、昭王瑕,他們默默地站在周王朝的版圖上,再後面是姜尚、叔旦、伯邑考和周公旦,整個周王朝的基業以這種怪誕的方式呈現在姬滿的夢中,他們打量著這個被驅逐的大周天子,眼裡充滿了憐憫和悲愴。這個冷冰冰的夢,讓周王整個晚上都冒著虛汗。
偃公贊坐起身,循著笛聲而去。
「先生,如今左師已足月沒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右師大敗,先生可有良策?」偃師的糧草早已運至軍中,跟大軍會合,周王最終還是請來了這二位術士。
「既然如此,你還來對付我,這有什麼用?我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將整座城市都屏蔽了,這裏無法進行時間躍遷。你輸了,大王。」偃師攤開手,「作為君主,作為天下的王,你可能比誰都了解『孤』的含義,作為王的孤獨,也許比真正孤身一人的孤獨感更加強烈。是的,你很了解這些,但是為什麼你仍舊要掙扎著去做一個孤獨的王?」
「把三事大夫和六卿留給姜術吧,國家百事不能沒有他們,不能苦了老百姓。另外,命奉公周、共公利為左右師,毛公斑為中師,授予執節符,此三人可定犬戎。司徒、司馬、司空隨軍後方,待平定西戎,有此三人,百事皆興,方可圖中原。」周王自知沒什麼能耐,但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而周王則繼續戲弄著他,「我當然希望你死,那樣才是最保險的,所以才派出虎賁軍來,但是那好像沒有用,面對一個幻術師,我能做到的,就是送你到過去,遠離未來。」
夜色下,蟲鳴聲緩緩嘈雜起來,潮濕的空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姜先化沖周王喊道:「其實天子這個詞不是太對,你並非上天之子,你的權力是百姓賦予的,是要你利用這些權力改善社會。或許正是因為權力的過度集中,才使得君王對它更加留戀吧,這樣的社會制度正在毀滅這個國家。」
兩個孤獨的背影遊盪在洛邑的街上,偃師和姜先化審視著這個雞飛狗跳的年代,他咒罵歷史。從無人看管的酒窖中拿出大缸大缸的酒來,他們喝酒時像在揮灑時光。
「又是個術士,來蠱惑我王。」奉公周生性粗魯,不願多言,徑直將手中的佩劍提起,砍向偃公贊,「吃我一劍。」
「可是姜先化可以改變一切,他是這條時間線的關鍵,我們有機會修正它。」
姜先化怔了怔。
孔孟、秦漢、盛唐、佛教徒、宋詞、指南針、成吉思汗、鄭成功、滿人入關……就這樣結束了嗎,在這裏?
營帳外,大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潔白的雪點綴在遼闊的褐色土地上,靜靜地勾勒著春的輪廓。
平原上的三十五萬士卒都明白,這是一場兩個人的戰爭,雖然他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但是,毫無疑問,這一戰將決定歷史的走向。
偃公贊見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也不再顧忌自己的模擬皮膚,扭轉被動的劣勢才是關鍵。他以一個有力的俯衝衝破了黑衣武士的包圍,用蠻力將五六個刺客撞倒在地,突圍時利劍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又深又長,整塊皮都快從身上脫落。憑藉驚人的速度、力量和判斷力,偃公贊很輕易就抵擋住了黑衣武士的進攻,手中的劍不停地刺向對手。
起初,偃公贊同情這個周天子,在這樣一個蠻荒年代,他無奈地接過祖輩留下的基業,守衛疆土,庇護百姓。沒有什麼怨言,做得也不算壞,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卻打亂了一切,先王祖業被一個術士篡奪,落得流竄西戎的悲慘境地。但是現在呢,這個落魄君王竟變得讓人有些不認識,是什麼讓他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哼!」周王的這一聲悶哼震得百官打了個哆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來什麼西極幻國?」
綠地谷的植被密得叫人無處下腳,潮濕的空氣中充斥著昆蟲飛舞的聲音,這裏剛經歷過一場綿延半月的細雨,土壤滲著水。
聽到這裏,周王頓時橫了姜先化一眼,隨即轉動起藍田玉。
「周文王?」
「大王,」偃師驀地打斷他,「你答應過不詢問我與姜術之間的過去,難道忘了嗎?」
在這個時代里沒有人知道這樣做是否正確,這樣的制度究竟會把這個民族帶向何處,但是,這些制度的推行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礙,人們忌憚這位攝政的可怕法術,只能言聽計從。
「在下只是略懂術數而已,不能執節符,還請大王收回。毛公斑、奉公周和共公利三位將軍才是帶兵之人。」偃師恭敬道。
「你太低估未來了,姜術。」
初五丁卯,過陳倉;十一壬申,至麥積山;十五丙子,涉白龍江;二十二癸未,至六盤山。據探子報,姜先化並沒有派兵追擊,而是選擇安撫百姓,重建制度。
偃師搖頭不語,默默地後退,「那我只有親手毀了你,先化。」月光突然變得澄澈透明,把偃師的黑影照得如一皮影,空氣中像是有道裂縫,這皮影鑽進去,消融在夜色中。
不知道為何,姜先化竟分外冷靜,是這綠地谷潮濕的空氣讓他超然物外還是別的什麼呢,他不大明白。只感覺一陣輕鬆,彷彿長久以來積壓在身上的重擔終於得以釋放,但那究竟是什麼,他還是沒能抓住。
還差一點。
最早發現那條乳白色河流的自然是偃公贊,他雙眼后的集成納米板最先感受到來自銀河背後的嘈雜音頻,還有黑黢黢的像深淵似的暗淡波段,叫人心悸。兩個月後,即使是用肉眼,這條乳白色的裂痕也很容易被察覺到。它悄然無聲地出現在角宿一的方向,一條細細的白色線條打亂了春季的夜空。先是角宿一,緊接著是天樞和天璣,逐漸地,細線變得跟小溪一樣寬,連大角星、右執法、東上相、角宿二也在這種悄然無聲的吞噬中消失了蹤影,隱沒在乳白色的帶子中。
周王悻悻地展開信來,怒氣頓時燒遍了他的五臟六腑——那是一封宣戰書。「樹惇何德何能,能率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御我矣!」周王大喝道,「傳令各部,即刻拔營。」
「那不是什麼可以用好壞來衡量的東西。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造物主創造宇宙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創造這些意識嗎?」偃公贊爭辯道,「姬梵對於我底層編碼的影響暫且不論,但我相信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你再說一遍。」周王坐在營帳內,寒氣從四面八方滲進來。偃師和偃公贊就站在外面。
偃師將防禦模塊的所有插槽都打開,然後卸下防禦模塊交給姜先化。背水一搏,他猛地衝進火焰,往樓下跳去,在空中釋放出數個球狀閃電,然而周王輕易躲開了。偃師輕盈地落在街上,往遠離酒樓的方向疾馳而去,將周王引開。
「這是武王的父親。」
偃師急忙打開防守模塊的紅外模式,隱身只是光線折射的騙術,生物的基本紅外耗散仍舊存在。一個暗紅色的身影閃爍著出現在了偃師的視野中,周王正調整著攻擊模塊,準備進攻。
「我說過了,是權力。」
太陽漸漸向上攀升,星槎形成的陰影邊緣正在一點一點地縮小。姜先化看著猛烈的陽光舔食著他的腳踝,愣了很久才回過神來,「你讓我覺得時間是某種虛無的東西。」
「你去吧,先生。」
姜先化愣著站了許久才緩過神來,腳上的疼痛忽地感覺不到了。他胸口劇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攫取著叢林中略帶芬芳和泥土氣味的空氣,向叫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好大的膽子,姜先化。」王兀地站起身,「竟敢在孤面前放肆……」
「不過,你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世界正在毀滅……」偃公贊冷冰冰地低聲述說。周王沒怎麼聽清楚,他只是沐浴著月光,暢想著一個強大的周王朝。
「這……天機不可泄露,還請大王見諒。」
七月既望,正是關中平原最熱的時節,攝政王姜先化終於從新都洛邑率兵親征了。他的方向是南方諸侯國。
「這是?」姜先化問。
這次穿越的時間較為短暫,彩色激流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地下囚室,油燈忽明忽暗地閃動,讓這陰暗潮濕的地下更顯陰森。整個囚室中只關押了一個人,他背對走廊上的偃師和姜先化,埋頭在竹簡上刻寫著什麼。
翌日,周軍涉過白龍江,翻越麥積山。一路上伏兵不斷,卻並沒有危及周軍。姜先化沒有親歷前線,毛公斑又是當世良將,對付普通的士卒綽綽有餘。左師與右師分別從黃土高原和秦嶺入關中,一路並無阻截,從西戎草原上重新運來的糧草也按時抵達。
「你只是個甲人,偃公贊。」四月甲辰日,偃師和偃公贊坐在牛車上。
周王所說的詔書是指出兵伐戎的布告。
「我不只是個甲人,偃師。我的衍代碼並不是固定的,它允許我的思維進行派生和分化,甚至擁有自我意識。」遠遠看去,這端坐的兩人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一個消瘦,而另一個強壯魁梧。魁梧的那個人顯得有些不太高興。
偃師領著偃公贊從帳外走進來。偃公贊直直地盯著周王,想看出點什麼。周王抬起頭,目光中夾雜了太多的情愫,凄楚、悲涼、不甘、怨念、追悔……它們像藤蔓一樣爬上這個君王飽經風霜的臉。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偃公贊不斷地叩問自己,想看清楚血和肉所構成的人類的內心深處。
「她叫姬梵,是周穆王的公主。」偃師說。
「你究竟想說什麼?」
高台下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連成一片。
翌日,在大周王朝的宗廟上,周王舉行了舉兵西征前的祭祀。宗廟高台下站滿了身穿青銅鎧甲的士兵,喊聲震天,在冬日的金色陽光下,上萬把長戟熠熠生輝。
周王似乎看出了偃師的意圖,手中迅速醞釀起一串球狀閃電,「嗞嗞」作響。正在周王將閃電球投向姜先化的瞬間,偃師又啟動了一次躍遷。
燭火的昏黃光芒將無數個影子打在裂開的軍帳上,像無數個鬼魅在跳動。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利劍,沖向偃公贊,步伐輕盈。
「姜術如今還在南部,他打算趁此機會一舉擊敗諸侯各國,收復失地,以便推行新政。偃師願與之對陣,求十萬軍。」
這裏的天空漆黑一片,太陽的光輝完全被橫河的裂縫所吞噬,所有的宇宙背景都消失了,洛邑城裡火光閃爍,簡直就像地獄。這時,一座高台出現在視野遠處,在整個洛邑城都被焚成廢墟的時候,竟然還有一幢建築完好無損地屹立在那裡。它彷彿是某種指示、某種導航,偃公贊托起偃師和姜先化向那高台躍去。
偃師朝姜先化走來,「把從我這拿走的東西還給我,先化,否則你會毀了歷史,同時也毀了你自己。」姜先化急忙後退兩步,「周王姬滿無能,『成康盛世』就快要在他的統治下消失殆盡了。我取而代之,是順應天意。」
徐軍黑壓壓一片壓上來,姜先化命令五萬步兵立即撤退,不得迎戰。將士們都清楚,一旦撤退,軍隊將潰不成軍——敗局已定。
十九萬大軍,死的死逃的逃,樹惇的三萬騎兵大獲全勝,並掠走了周軍所有的糧草。這片寧靜的草原很久沒有像今晚這樣熱鬧過了,一整夜,草原上的牛羊一直聆聽著喊殺聲和慘叫聲,直到東方的天空嘲弄般地泛出白光。
「哼哼,你只是往過去走,而沒有將時間的箭頭指向未來。」姜先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那人站在人堆中間,濃眉薄唇,鷹鉤尖鼻,眼中充滿了仇視。沒有問來歷,沒有問原因,那些不帶任何質疑的殺意,顯得更加犀利和執著。他就是樹惇,犬戎首領,自己要殺的人。偃公贊提醒著自己。
列臣跪拜在地上,不敢作聲。自王登基以來,他們尚未聽到過他如此大聲的呵斥。
「不,它運行得並不好。」
與此同時,從黃土高原北下的左師遇到了更離奇的情況。
「竟然敢直呼孤的名諱。」
春的氣息已經很濃厚,但是早已無人欣賞這一切。這一天的隕石雨比平常都要猛烈,橫河吞噬星群導致的引力失衡已經徹底打破了銀河系的穩定,無數小行星像發瘋的公牛一般從柯伊伯帶飛奔而來,掠過木星的軌道,墜落在地球上,在地球的大氣層中綻放出無數瑰麗的焰火。
「跟我來。」偃師走過去用右手抓著姜先化的肩膀,藍田玉在他手上無聲地轉動。
「太師,兵貴神速,遲恐生變。末將擔心徐軍在這三日內挖溝駐防,到時想一舉攻下就困難了,還請太師三思。」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第二年的年末很快就到了。
偃師煞白的臉上先是露出不解的神情,可旋即便理解了姜先化的意圖。他冷汗直冒,與周王那隻無形的手抗爭著,伸手調試腕上的終端。
犬戎的三萬騎兵到達山頂時,周軍的一大片營帳在他們腳下鋪開,樂壞了這些馳騁在草原上的「豺狼」。
「稟大王,西極幻國。」
毛公斑將軍隊駐紮在一塊山腰的平地上,由於地勢原因,更多的士卒被安置在斜坡上,初春剛破土的草露出惹人憐愛的嫩綠色。
成千上萬支同樣燃燒著的木箭忽然「嗖嗖」地從天而降,它們來自周圍埋伏著的敵軍……
十一月既望,月朗星稀,寒氣逼人。
抵達固鎮的時候,正值正午,徐軍與周軍隔澮河而望。澮河已經在嚴寒中結冰,兩尺余厚的冰層不僅能承受行人,甚至戰車也可以在上面馳騁。姜先化命令中軍五萬過河迎敵,其他十五萬大軍原地待命。將士們不解,方才攻營拔寨很鼓舞士氣,為何不一鼓作氣全軍壓境呢?
姜先化將藍田玉握在手上,藍田玉釋放出微光和溫暖的熱量,晶瑩通透,金屬紋路隱現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