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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

沙漏

作者:貓又四分之三
我走過布景般的城市,算是牽強地赴了櫻花的約。
我記住了你說的話,只是那時我更無法預料,直到今天,我真的為了兌現一句你也許說過也許沒說的承諾,犧牲數不清的無辜者,就像那個不顧一切的復讎女神,才終於理解了當初那個怎麼也無法入戲的角色。
我忽然看見你抬頭,眼神明亮。
沒人知道真相,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膽量去想象,夏城向川城、舊都、青城掠取的,不是別的,是時間。
如果這枚沙漏真的能夠影響時間,那麼就讓它把時間都抽走,就讓我在時間的真空里與你相遇吧!
病房的門被推開,兩名護士忙亂地衝進來,醫生還在小跑著往這裏趕。沒有人發現窗戶是開著的,只有白紗般的窗帘被微微掀動著,一下一下,如同遺落的心跳。
你擁有的,必有人奪取;你拖欠的,必有人補齊。
漫無止境的樓梯和綠白相間的走廊被我甩在身後,直到我在門前站定。我推開門就看到你,你比任何一刻都安靜和孱弱,像海岸上一枚薄薄的白色貝殼。
喂,混蛋,你那天約我來看櫻花了嗎?
作者簡介:
在帝都,魔都,禾城,還有其他時間異動之外的城市,人們向夏城打電話,寄希望于脆弱的信號。如果每一道電流的傳遞都化成一條彩色的線,整座夏城將被無數張重疊的蛛網裁成碎裂的細塊。你能想象接通電話的嘟嘟聲被無限延長會是什麼樣嗎?是一片連綿不斷的聲響蟄伏在數萬條線路的盡頭,還是電流在管道中艱難地爬行,直到這詭異的一天結束也到達不了終點?
你送我的沙漏被我摔壞了,你是不是早猜到有這麼一天?你是個混蛋。
聽說你和朋友去海里游泳,才第二次下海,就被水母蟄了,好疼的。原來海里這麼危險啊,我決定以後就在海灘邊上踩踩沙子算了。
而在不起眼的一角立著一枚小小的沙漏,樸素的木製底座嵌緊光滑的玻璃瓶身,側面的輪廓如同高貴的嬪妃被束了一把細細的腰,裙擺里盛滿了雪白的沙粒。
陽光太灼|熱,眼前的景色像一張曝光過度的相片,我退了一步站進站台的陰影處。車身在幾米外綻放著金屬色的光,能想象到那近乎扎手的熱度。站台里混合著各種陌生的氣味,我隱匿在送別的人群中面目庸常,幾乎看不出不舍和感傷。
他摸過滿地亂糟糟的書和雜誌,在許久沒翻過的幾本上蹭了一手灰,最後在書架的最上層,摸到了一個臉畫得有點變形的加菲貓收音機。冷冷幽光處,一排大牙笑得無邪又恐怖。
加菲深吸了兩口煙,煙霧的味道讓他回憶起一個屬於川城的號碼。他撥打著這個號碼,一遍又一遍,幻想著一個久違的聲音以久違的語調說「喂」。可是聽筒里連雜音都沒有,空茫得如同接通了千萬年後浩寂的荒野。
——一本簡裝書:《概念物理》
命要信,運要轉。
走廊里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想我真的沒有辦法再賒欠更多時間了……我的視線越過病床前閃動的紅色信號燈,移向窗口。窗外,正對著一座大廈的樓頂,一幅巨大的廣告燈箱的囂躁的光掩蓋了皎潔的月輝。我把窗戶打開,深深地呼吸夜晚沁涼的空氣,樓下是花壇和一條沒什麼人經過的小路。
夏城的衛星雲圖在極細微的尺度上有所變動但是無法被電腦觀測和分辨,專家們不能向公眾解釋24小時紋絲不動的圖像,只能循環播報一些蒼白的安慰語句。
魔都,4月29日,08:15。
對了,我現在已經畢業了,學生證半價這種好事也沒辦法帶著你一起了,兩個人餓著肚子不吃晚飯,等到優惠時段才https://read.99csw.com去麥當勞,撐爆肚子吃不到50塊錢的感覺真好,晚上的路燈、樹影和坐單車後座的感覺也很好。
沙漏又稱沙鍾,是中國古代一種計量時間的儀器,根據流沙從容器的一端漏到另一端的過程來計量時間。
「……川城于帝都時間零點突然遭遇強風暴的襲擊,相關部門暫未獲悉此次風暴的原因……風暴造成全城通訊中斷,川城周邊已設下警戒線防止更多人員傷亡,專業救援隊伍會第一時間趕至現場……城內情況如何……將為您……跟蹤……報……」
被地面上的水埋在了幾百米以下。
此時如果有人抬頭望天,只會看到幾個閃爍的光點,飛機的輪廓已經消隱在夜空里。而我從那架飛機向下看,只能看到連綿的雲朵涌動成一條暗色的河。
後來我排這齣戲的時候,男主角有事缺席排練,拉你這個學長救場,我只和你排了一遍,就被你罵得體無完膚,誰叫我總念不好女主角決意報仇前的那一句。
舊都衛視裡帶著哭腔渾身顫抖的記者到底在說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清。
我閉上眼睛,雙手攥緊沙漏。也許時間真的就是類似液體的東西,通常是波瀾不興的,有時候微微蕩漾。浸泡在稀薄的時間里讓人感覺呼吸脈搏都變得飄忽遲緩,夢遊一場之後老師還站在講台上滔滔不絕,而濃烈厚重的時間會催促人們向前,有人因此頻繁地刮鬍子,有人因此指甲長得太快而按不牢吉他的弦。這些近乎臆想的解釋像狂亂的、迸發的煙火,它們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中迅速地興、迅速地滅。
我拍了拍口袋,小小的突起處是一枚沙漏,沙漏里,是半管潔白的沙。
川城、舊都、青城。
我鬆開手,怔怔地站在原地。長久以來我一直攥著一些放不下的東西,以為攥得緊就不會失去,為此用盡了力氣。現在我放下了,虛脫般的疲憊。
我轉頭看你最後一眼,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與你初見。
「不對。」
這時一陣夜風卷過,滿城落櫻如雪。

我只是想見你,我相信沙漏,我要請它給我多一點時間,多一點點就好。
現在沒有人能聯繫到夏城了,因為這座城裡任何以時間為軸的活動都被延緩了千萬倍。
人們只能驚慌地揣測夏城消失和川城、舊都、青城受災的關係和原因。
我看電影的時候把一整袋紅豆都吃完了。那袋紅豆是我準備自己做雙皮奶的時候做配料的,結果雙皮奶很難吃,紅豆很好吃,我就把紅豆吃了,後來你再做雙皮奶的時候都沒有紅豆可加了。
川城狂風席捲,24小時后,川城靜寂如死。高樓腐朽,長橋潰碎,重建過,復又被毀滅的手指抹平,最後地表上,是黃沙,黃沙上,是石礫,而石礫上,什麼都沒有。
夏城,最後的櫻花與約定。

我在床前坐下,身後心電圖上熒綠色的光點排成一條紋絲不動的折線。陪我一起想想以前的事吧,我怕我記性不好,以後一個人記不全。
我將沙漏放在手心,它有無比嶄新的剔透瓶身和無比古舊的木紋底座,似乎時光曾在此分裂,沒有讓它完整地變老。我嗤笑一聲,也許是這個主觀的判斷讓我有些相信它真的能夠支配時間吧。其實書中的詞並不是「支配」而是「引導」,就像水渠引導水。也許很多很多年前,撰寫這本《概念物理》的人們真的相信時間與水是相似的物質,一樣可以抽取,可以囤積,可以流動。但是後來的書里再沒有出現過類似的說法,我托圖書館工作的朋友幫我查閱和對比,發現即使同名的書也與我從read.99csw.com家裡找到的這本《概念物理》的內容全然不同。難道它是一本僅存於世的孤本?但是就在這本書關於時間一章的註釋里,提到過一枚如此相似的沙漏,每一個描述都與我手上的這枚不謀而合。
雖千萬人,吾往矣。
所有夏城的人都還在呼吸,但一次漫長的呼吸大約要上千年。
加菲在帝都有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但這座威嚴而忙碌的城市並不在乎一個蟻民一個月的工資能否買下半平米的窩,所以一個破舊出租房的天花板上有水漬是前兩天大雨的必然結果,加菲對此並不意外。讓他皺眉的是,照亮水漬的光源來自對街四五十米開外的廣告牌——屋裡停電了。加菲滾下床,從包里摸出電量似有似無接近自動關機邊緣的手機,心裏一聲哀嚎……
其實,這天地是一個零。
4月29日零點,名義上夜與日的交界。

我像是在深淵里看見一束光。
播報車次的柔和女聲已經重複了很多遍,我只好推你,說你趕緊走吧,車比你跑得快多了車跑了你就追不上嘍。你走走停停地上了車,又轉身回來奔向我,匆匆地塞給我一個小物件。
那裡躺著一枚精緻的沙漏。
心電儀發出嗡鳴記錄所剩無幾的心跳,直到屏幕上的熒光終於拉成一條面目冷厲的直線。我覆上你的手,記憶中熟悉的溫度還沒有走遠。我忍不住越攥越緊,彷彿這溫度就是魂靈,只要死死壓著,就能回到你的身體。
結局早已註定,只是沒人看穿。

……不,准,說,沒,有!
雜誌主編白海坐在沙發里,茶几上擺了一碗粥。粥還翻滾著,他忘了拿勺子。
加菲點了根煙,抽了幾口架在煙灰缸邊上,開始無聊地調頻率,從這頭撥到那頭再撥回來。兩三圈后,指針停在一個模糊的頻率上。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西周穆王姬滿的愛妃盛姬在自己的房間里收到了無數精美的禮物。
沙漏從我的手上筆直墜地,彷彿為了粉身碎骨而沖向地面,濺開一地閃光的碎片。這片光從我腳下蔓延開來,迅速地像漣漪一樣向四面推去。閃耀的、虛晃的影子佔據了視網膜,慢慢地消退之後我才能重新看見。我看見了定格的人群,他們還保持著幾秒前的姿態,一動不動,而我置身他們之中,如同欣賞一場寫實雕塑展。我像在夜晚的天台上一樣放聲地哭了出來,在這個只有星辰會被驚動的無人之境。
4月30日零點已過,周圍的景色依然凝固不動,但是細微的差別已如一根根極細的針扎透了紙面。
加菲皺著眉仰面躺在床上,被子在腳邊窩成一團。藉著對街的廣告牌透進來的光,能看到天花板上隱隱的水漬。
城市的聲音和氣味重新把我喚回,我睜開眼,卻發現人們依然奮力地拖著行李在風中疾走,一切如常。原來可笑的是我,還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跳上對抗時間的擂台,退到絕路才發現自己手無寸鐵。秒針如同齒輪,每一次殘酷的咬合都在侵吞你的生命,哪怕我縱身躍入,被夾緊、被絞碎,也不能阻止時間的鐵律。它就是要往前走,一步一步地、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其實,這宇宙是一個零。
禾城,4月29日,12:38。
我從劇場後門悄悄地溜進去,迅速合好門帘,封上了一隙光。劇場里只有舞台是亮的,就像一口深井上方圓形的天。你們似乎在排練,空曠的劇場中聲音微弱地迴響。我從整齊的座席間穿過,摸索到第二排,坐了下來。
我在街頭狂奔,呼喊,穿過一簇簇凝九_九_藏_書固的車燈燈光和空氣中懸浮的淡粉色花瓣。我身邊的一切都定格了,但也許下一秒時間的齒輪又會繼續向前軋,計程車會衝來,櫻花會落地,你會在我趕到之前就……所以我一直在跑,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祈禱你給我的沙漏能將我帶到你身邊。
從沙漏翻轉的那一刻起,夏城的時間並非停止,而是被稀釋。就像一杯鹽水,某一處忽然變淡,溶解在一處的鹽分只有向別處聚集。同樣,時間在夏城變稀薄,必然有其他的地方變濃稠,所以川城、舊都、青城的地界內,一切瘋狂地演變。24小時內滄海桑田,川城林立的高樓被千萬年的時間碾作黃沙,內陸的舊都變成了千萬年後的海下遺址,而青城被千萬年間的地貌變換龜裂了地表。
漩渦的開始,就是漩渦的終結。
4月29日零點,夏城在版圖上消失,像突如其來的昏厥。
那個季節里,夏城的櫻花已經開罷,我撇了一下嘴角,裝作不在乎。你站在我面前,熾烈的陽光讓我睜不開眼,我看不清你的表情,而你說出的字句間嵌著人群走動、囑咐、相擁和分離的聲音,讓我有點走神。你好像說這次我和你一起去也看不到櫻花了,等下次櫻花盛放約我同賞。我說誰答應你了啊你約我我就一定去啊我就是去了也不一定為了你啊哼哼哼……其實我記不清你接下來說的是什麼了,但是你不在身邊的這些年,我堅信你一定反駁了我,你一定無視我的挑釁,你一定約了我在櫻花盛開的夏城相見。
第六十七頁
每一次異變,都會在周圍引起數個擾動點,其分佈是隨機的。
在記者的身後,詭異地聳立著一道涌動的水幕,彷彿一隻不安的巨獸在撕扯它並不結實的牢籠。鏡頭越過她的頭頂向上移去,直到水幕的上緣與陰灰的天色一同進入視野。
幾乎乏善可陳。
他掐了掐胳膊,這太像一個夢境了。
「雖千萬人!吾往矣!」
4月29日零點,名義上夜與日的交界。
時間是愈抽愈猛的鞭子,而城市,是身不由己的陀螺。
這時兩小時前從禾城起飛的一架飛機正從青城旁經過,幾個乘客突然驚呼著撲向舷窗往外看——青城與青城的上空貫連,形成了一道光柱,柱體疾速地變幻著光影,好似脆弱的肥皂泡在陽光下洶湧的色彩。
貓又四分之三,1989年生,雙子座,女。土生土長的安徽合肥人,紮根該城市二十年依然分不清東南西北,反而發現四海皆可為家,對熟悉的不依賴,對陌生的也就無畏懼。目前停泊香港,讀完碩士再向更遠方遊盪。是典型的「不愛雞蛋愛下蛋的母雞」型的讀者,科幻作品涉獵不多,但成功圍觀國內科幻作家若干次,要簽名蹭飯之類的事情都非常拿手……很高興拙作能夠發表,也許鉛字能夠幫我挽留那些年輕的、慢慢遠去的記憶。
我們在一起之前,我總想給你買點什麼,又不好意思給你,最後都自己留著,簡直像購物狂一樣,抽屜都塞滿了,後來我們在一起之後也沒把這件事說給你聽……
最後的最後,一切都將化歸為零。
桌上,粥已經不再翻滾了,只是微微地冒著點兒熱氣。
這隻是隨手取下的書,恰好翻到這兩頁。
白海不知道這水幕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它向後吞噬了多遠,更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勒住了液體澎湃、流淌的本能,在舊都的地界里塑造出這樣一面可怖的、隨時傾覆的牆。他想,舊都、鐘樓、古塔、涼皮、羊肉泡饃和一個為他的雜誌寫稿的漂亮姑娘,是不是都已經被埋在了幾百米以下。
我大致看懂了這齣戲。你扮演的男主角蒙冤致死,女主角為了你殺死九-九-藏-書了與這樁冤死有所牽連的人,每一個。
時間也是物質,而且只是一種普通的可以抽取的物質,就如同水。
目送列車開遠,直到它循著鐵軌遁入遠處鐵道兩側的高草,忽然想起你給我的東西還被我攥著,我打開手掌。
白海把電視的音量調高,立體聲的音響讓他彷彿置身咆哮的中央,那是來自地心的暴怒,嘔到地表就掀起了驚濤駭浪。
命已註定,運不可改。
「雖千萬人,吾往矣!」

夏城,4月29日零點到4月30日零點,櫻花開得正好。在你心跳的間隙,我來過又走,而你一無所知。
夏城、櫻花和你都在等我呢,我怎麼能不來。
我去教務處幫忙整理畢業生檔案,看到你的名字,我們有六七個人在整理,你的檔案正好在分給我的這一堆里,於是我偷偷看了你小時候的照片。
我穩住雙手,緩緩翻動沙漏,世界一下子安靜而渺遠。流沙聲清晰得猶如響尾蛇纏繞著我的脖頸,抖動致命的誘餌。
加菲拿起加菲貓在耳邊搖了搖,只剩一片沙沙聲。
「不對!」
在這些禮物中,有一隻琢雕得晶瑩剔透的湯匙,它像一隻黑色的鳥兒在光滑如鏡的底座上微微顫動,翹起的長喙以令人驚訝的固執指向南方;在另一隻黃金雕成的盒子里,裝有一滿把黑色的粉末,這些粉末蘊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在沒有月光的晚上,把它們撒在火上,就會招來怒吼的藍色老虎;在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珍寶中,還有一團神秘的永恆燃燒著的火焰,火光中兩隻潔白的浣鼠正在快活地竄上竄下,這團永不熄滅的火焰就是它們的宇宙和歸宿。
帝都,4月29日,00:17。
內內還沒有吃飯,他一邊咳嗽,一邊啪啪地敲著鍵盤。電腦屏幕上閃動著無數QQ窗口。為了不愧對「資深流氓」的頭銜,他毅然放棄了進食和治病的機會,繼續不懈地勾搭著網上的姑娘們。正當他得意自己的苦肉計換來了為數不少的憐愛之情時,突然發現其中一個用手機上QQ的姑娘不再回消息了。內內瞟了一眼時鐘欄,那時她應該坐在長途汽車上,快到青城了。估計是忙著準備下車吧,所以沒打招呼就下線了。他沒有在意,少了一個姑娘,還有好多個呢,按比例來說損失不大。
周圍是沉重的呼吸聲,陌生的節奏交織在一起,有如紊亂的風浪拍打著耳膜。也許是因為緊張,我的感官變得靈敏,身體卻無比僵硬。冒著成敗不明的危險去做一件後果難以想象的事,這就是我自以為是的勇敢。那麼輕而易舉的鄭重,那麼毅然決然的惶恐。我想,我大約是個受了蠱惑的姑娘,心底不切實際的浪漫還沒洗乾淨就妄想一身黑色漆皮裝腳蹬十厘米高跟后腰裡揣著小藏刀粉墨登場。電影里摧枯拉朽的偉大橋段在我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可我的故事根本與此無關:我只是去見一個人。
不要回望,那就仿如葉片上的螻蟻徒勞地追溯這棵巨樹的根。
可惜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聽好,」你說,「要決絕,要一往無前,但不是放縱,更不是濫殺……你的心是清醒的。」
只是那時我還無法預料,我會為了你進入戲劇社,為了你一句台詞斟酌上百遍,為了你在近千人的劇場演這場你演過的戲。

夏城。
網路也一樣。4月29日凌晨還在夏城上網的人,不會看到QQ圖標那一刻的拚命閃動,等他們隨手點開,發一句「在」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儘管除了「夏城比其他城市慢一天」這個說法之外,沒有什麼別的理由能解釋九*九*藏*書這個錯漏,還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相信,他們的生命真的被撬取了一天。也許人們寧願相信自己被某種力量不約而同地抹去了記憶,就像有人酒醉了一天後才頭痛欲裂地醒來。

選擇每一條分岔路的走向,從過去走到現在,再從現在走到未來。
同一架班機里走出的乘客拖著行李在通道中疾行,我想他們並不趕著去做什麼,只不過隨著人群無意識地加快腳步。我一個人慢慢地走,任憑旅行箱、皮鞋、電腦包、香水和手機信號從身旁擦過。
那次我經過你上課的教室,你為什麼會正好向外看呢?老師在講課,窗外的陽光又刺眼,為什麼你還會往外看,又正好看到翹課回寢室睡覺的我呢?
帝都、魔都、禾城。
——還是那本簡裝書:《概念物理》
五年前。
我笑了,我知道我們的記憶和約定還在你的腦海里而沒有流離失所,這是我所做的一切的意義。即使在凍結的時間里,我只能一個人自說自話。
舊都海水兇猛,城市毀滅。24小時后,舊都寂靜如死。舊都成了地平線以上的海底遺址,突兀的幾百米高的海水只是平靜了,卻沒有退去。俯瞰下去,像是上帝錯放的一塊清透的藍色積木。
我哭著又笑著,也許,這並不是你留給我的沙漏,而是你留給我的命運吧。

引子

第四頁
青城天塌地陷,24小時后,青城靜寂如死。被地殼運動揉開的土地依舊張著猙獰的裂口,灰土填不滿它,屍骨也不能。不知何時,第一批探索者才會從這片死域中生長出來,就像它們的祖先幾十億年前所經歷的一樣。
男主角魂返故里,找到怔怔地坐在血泊里的女主角。他什麼也沒有說,沒有讚譽也沒有指責,只是緊緊地抱住她。女主角把手鬆開,鋥亮的刀落在深紅的血色里。那血泊里有他和她親人的,朋友的,仇人的血液,那有毒血液里有厭憎、有嫉妒,現在它們都從傷口裡涌盡了,於是軀體潔凈。
這樣很好。
葉片上的螻蟻走失在第N個岔口。
——《概念物理》
我電腦里有張同學傳給我的手機照片,是你在KTV唱歌時候的樣子,我還沒有機會在同學聚會之類的亂糟糟鬧哄哄的場合唱過歌呢,好遺憾!
夏城機場。
兩年前,你告別你的城市,告別我。我送你去夏城,看列車緩緩開出站台。
「雖千萬人……」念白輾轉在舌端生硬得可憐。你怒道:「還是不對!哪有你這麼僵的語氣啊!」我看你嚴肅的臉好像在隱隱抽|動,終於憋不住笑出聲來,然後你自己也笑了。
注:第六十七頁為《偃師傳說》的節選,而其作者在文末提到《偃師傳說》是根據1997年一位神秘人士提供的一份手稿寫就的,據說那份手稿已經存在了幾個世紀之久。
我記得清楚的,是之後發生的事。
4月29日零點,名義上夜與日的交界。
我只是想見你,我想見你,在櫻花凋落之前。
忽然,流沙聲停止了。
時間猶如流沙,蛇行於城市的邊緣。
4月28日23點55分,飛機在夏城著陸。機場很空曠,往來的風撩起我的發梢和衣擺。霓虹點染夜色,錯落著恍惚的光。
我只是想見你……死神要帶走的,我怎麼可能奢望挽留。
我的心是清醒的。
你擁有的,必失去;你拖欠的,必償還。
4月29日零點,災難襲擊川城、舊都和青城,無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