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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聲明

死亡聲明

作者:亞歷山大·亞布洛夫
「他沒有打電話給你,是我打的。很高興你來了,傑拉德。」
「我能時常來找你談談嗎?」傑拉德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我們今天拿到了人類研究計劃的合同。」
「什麼,羅曼,那太好了。不過你為什麼剛才沒告訴我?」她撅著嘴說,「我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你就讓我一個人說話,說園藝的事,還有皮斯里太太的蘭花。那時你什麼都沒說。」
事實上,儘管羅曼已經喪失了大部分心智,他還是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羅曼終於拿起槍檢查起來,手在微微發抖。兩個彈夾里都裝著子彈,「有了它,你一個人就能對付一個排的入室搶劫犯。」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他說,「我不能這麼對待你,我不能毀了你的生活。」
羅曼悶悶不樂地坐在書房裡。他去見了自己的醫生,證實在他的腦子裡正在發生可怕的變化,而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什麼?開什麼玩笑?」羅曼無精打采地看著計算機,「那有什麼意思,你知道所有的詞。」
「求你了,羅曼。」她快哭了,「你每次丟了東西都這樣。」
「總比你好,你的浪漫幻想來源於傑澤·考辛斯基和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那種如影隨形、令人窒息的黑暗幾乎吞沒了羅曼,他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嗓子發乾,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等等。」
「午飯馬上就好了。」她沒抬頭,所以就好像是那頂圓溜溜的太陽帽在說話,「我從這兒都能聽到你的肚子在叫喚。」她脫下手套。
上周在一次簡報會上也出現過這種情況。他正在解釋某種認知規則系統的操作方法,突然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是他團隊中的一個年輕人幫他解了圍。「都怪那些麻煩的管理工作,」羅曼抱怨道,「佔用了我所有的時間,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反而沒時間去做。我已經不堪重負了。」房間里響起一片笑聲,只有他自己站在那裡暗自戰慄。那套規則系統是他親自搞出來的,他能記得那幾個月的埋頭苦幹,無數的挫折,不停地修改,所有這些他都記得,卻單單忘了程序的步驟。
「是的。你知道嗎,羅曼,你是一個有非凡智慧的人,我的結論和你的完全一樣。」
老朋友走後,羅曼小心地把手槍鎖進書桌的底層抽屜。那是一個金屬防火盒,開關由計算機控制。電磁力拉住鐵條穿過鎖扣搭住。如果計算機不同意,就算在裝備完善的工廠里也要花一個星期的時間才能打開。但如果得到了計算機的允許,那東西就會像上滿了油的滑軌一樣輕易拉開。
「我愛你。」她佝僂著身子,像個孤單的老婦人一樣緩緩走出房間。
「耶穌!」傑拉德在門口喊道,「耶穌基督!」他在車道上就聽到了槍聲,並且立刻明白了那意味著什麼。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門。羅曼·麥特蘭德倒在書房地上,腦後的槍口裡流出一攤血,正好被塑料布接住了。
傑拉德從抽屜里取出光筆,當他寫下「軛」時,羊皮紙上顯示:「該命令將抹去存儲器所存儲內容,確定嗎?」
電腦屏幕平攤在書桌上,像一張薄薄的紙,一張上好的小羊皮紙——事實上,這種效果正是軟體設置的默認模式。紙的上端有四個黑體大字:「開始輸入。」
「很好的搭訕話題,」傑拉德嘟囔著,「我從沒想到工程系的學生也會讀王爾德。我當時穿的是什麼?」
「羅曼……」
「更喜歡引導型問題?」
「不過這個簽名……」
羅曼笨拙地照辦了。他拖進來一大卷塑料布,並按照計算機的吩咐把它鋪在書房地板上。
「你的剪刀?」
「我知道。不過到那時你照顧的那個人其實已經不是我了。那會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記憶,總是歇斯底里地發作的怪物。那時的我甚至不會因為你做的這一切而感激你。我會對你大喊大叫,不停地跑出去迷路,還會把大小便拉在褲子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
「鬼魂。」他喃喃地說,「羅曼用這些硬體和軟體成功地創造出一個鬼魂?」他笑出了聲,「上帝啊,科學的腳步越追越近了。」
「你自己試試看。」
「一個老情人,是個警官,她很為我擔心,因為我一個人住。這是在一次行動中繳獲的。順便提一句,這把槍沒有註冊,是把黑槍,單是擁有它就可以讓你坐一年牢。我早該扔了它的。」
「謝謝。」
「為什麼同一本書要讀不止一遍?」
「我懂,我懂。」她的聲音中有些不悅,不過還是反握住他的手。
浴室地面瓷磚的花樣從馬桶邊一般浴室常鋪的六邊形開始,慢慢過渡到中央繁複的花結圖案,又漸漸變形,恢復到台盆處的六邊形紋樣。他花了一小筆錢,還有幾個月時間才設計出這麼精密的鑲嵌式裝飾。而現在,這種看著讓人眼暈的圖案變化讓一間既平常又安全的浴室變得像場噩夢。當年他為什麼不能選個讓人更舒服點的設計呢?
「住嘴!」羅曼吼道。計算機不說話了。
「為什麼他打電話給我卻又不等我?」傑拉德幾乎要生自己朋友的氣了,「他聽上去挺清醒的。」
羅曼轉回頭,看到屏幕上寫著:「給我講個故事吧。」他笑出了聲,「很公平。」他站起身緩緩地在書房裡踱著步。午後的陽光從高高的窗戶里斜射進來。儘管有灌木叢遮擋著,他依然能聽見房前馬路上的聲音,一種持續不斷的交通噪音。當年他蓋這座房子時它還是條僻靜小街,現在竟已變成通衢大道了。
「什麼?」
「這樣做能讓阿比蓋爾幸福嗎?」他躺到塑料布上。
「沒關係。」他很想問問她那份合同是關於哪方面的,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十五分鐘后他找到了,是一個分散式網路操作系統軟體包,的確非常昂貴。他瀏覽了一遍,這下事情就清楚了。不過最後那個狗爬一樣的就是他的簽名嗎?
「代我向安娜問好,你和她還在一起吧?」
正當他打量廚房裡整潔的櫥櫃,努力回憶盤子、刀叉和餐巾都放在哪兒時,阿比蓋爾從他身邊掠過,一陣風似的擺好了桌子。如果要讓https://read.99csw.com羅曼找個花瓶把花插上會費好大一會工夫,可她一秒鐘就搞定了。
「我不管你記不記得,去把它拿到這兒來。」
羅曼困惑地站在起居室里,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他記得幾分鐘前還是早晨,他剛準備好要去上班,辦公室里還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處理呢。
「拜託。」計算機的聲音中有一絲明顯的不滿,「那我怎麼會記得?已經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猜會是你最喜歡的那件可笑的襯衫,破破爛爛,到處都是洞,已經變成破布條了你還一直穿著它。」
屏幕一閃,出現了一張綠色和粉紅色圓圈交織的圖案。
「帶來之前我上了子彈。我和列娜分手好多年了,子彈可能已經不新鮮了……總之,那是很多年前的子彈了。」他盯著羅曼看了好一會,「你是個瘋子,羅曼,你知道嗎?」
「不,羅曼,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照顧你。」她的態度很堅決,「我愛你。」
「我也是。」
「所有人都在瞞著我,他們都心知肚明,但還是讓我感覺自己一切正常,其實我已經毫無用處了。你也在瞞著我,是不是,阿比蓋爾?你一定知道我的身體出問題了。只有一種可能性。我相信在你的床頭櫃里一定有一本介紹老年痴獃的書,我不用再向你解釋什麼了。」
「我也很喜歡吃,我可以幫你吃一點。」
「我擔心自己正在失去意識,」機器人解釋道,「我的記憶力在衰退,我的人格變得分裂。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阿爾茲海默氏症之類疾病的早期癥狀。我,這台儀器的存在就是為了留下一份記錄,讓我可以找回……」
羅曼把鼻子壓在紗門上,聞到了一股鐵鏽的氣味。他的妻子戴著園丁手套,正用剪刀剪下一枝花,放進挎在胳膊上的籃子里。一根藍色綢帶系住了太陽帽。石子砌成的花壇里種滿了多年生植物,在她身後向兩邊蔓延開去。一條小徑通向鯉魚池,白色的銀蓮花和百合花在蕨叢里綻放。幾片早凋的葉子在陽光下飄落到草叢中,預示著秋天即將到來。
造這座房子時使用的全是黑磚和花崗岩,樑柱都裸|露在外面,而阿比蓋爾在房子里放滿了線條簡潔高雅的傢具,大大弱化了房屋原本的力量感。羅曼十分不情願地放棄了房屋的控制權,退守到書房和車庫的工作間。他逐漸也喜歡上了這種安排,因為他永遠也不會記得要去給那麼多植物澆水,也永遠不知道該怎麼用亮黃色的瓷瓶和深藍色的水彩畫搭配出美的效果。
「我很好,馬上就來。」最後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羅曼關掉燈回到床上。
他尷尬地做了個鬼臉,「最容易得到的樣本就是我自己。」
羅曼沒回答。計算機答話了,「對你來說這很瘋狂,傑拉德,但對我來說,這是唯一順理成章的結果。」
傑拉德搖了搖頭,「那又有什麼用呢?」
「這是我新的研究項目。」關於這個項目羅曼從來沒向她提起,他知道這讓她很不安,他的確應該告訴她的,但這個念頭讓他不舒服。
「好極了!」傑拉德突然怒火中燒,「多麼了不起的成就,創造出一台和你一樣妄自尊大的計算機,我祝賀你。好了,我要走了,這狗屁事我再也不管了。」
「有什麼問題嗎?」羅曼喜歡莫扎特那種18世紀清晰精準的風格。
亞歷山大·亞布洛夫,美國科幻作家,現居馬薩諸塞州劍橋市。亞歷山大原來是一家公司的通信工程師,后辭職成為全職作家,20世紀90年代初期是他創作的高潮期。在那之後,為了帶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他找了一份營銷主管的工作,寫作成為他的副業。2010年,亞歷山大·亞布洛夫捲土重來,出版了自己的新書——《智力神偷》。
「當然,羅曼,稍等一下。」她坐起身,扭亮床邊的閱讀燈,用梳子攏了攏頭髮,又在手鏡中照了照。做完這一切,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因為我們聽到的根本不是這些樂器所發出的聲音,而是被合成的電子頻率。那張CD上的演奏家不過是一台高科技的音樂盒,光碟上的激光小點就像是音樂盒滾軸上的坑窪。你能想象莫扎特是為了這種小把戲作的曲嗎?他想讓聽眾每次聽到的都是完全相同的曲調嗎?這些音樂愛好者們完全是在緣木求魚。」
「通往廚房的過道鋪著仿亞麻的地氈,上面是一種紅綠相間、相互連接的圓圈圖案。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參閱一下地氈的樣式。」
「對不起,阿比蓋爾。」計算機用羅曼的聲音說,「我太愛你了,所以不能繼續留下來。」
「它不是我,只不過它思考的方式和對事物的理解像我。」
「塑料布,你放在後廊上的。」
「你是誰?」羅曼對這個撲在他床邊的白頭髮老女人叫道,「阿比蓋爾在哪兒?你把她怎麼了?」他抓住那女人的肩膀搖撼著。
傑拉德·派克斯做了個鬼臉,好像覺得羅曼怠慢了他完美的新女友,「她真的很可愛,羅曼。把炒雞球放下,你吃你那份,這是我的。」羅曼把半滿的餐盒又放下了。他的朋友總是吃得那麼慢,這不是存心饞人嗎。傑拉德心事重重地靠進椅子里。他是個老派講究的單身漢,衣著打扮一絲不苟,鐵灰色的頭髮紋絲不亂。對他來說,用阿比蓋爾的法國利摩日細瓷瓷盤吃中國餐館的外賣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這也是阿比蓋爾把餐盤拿出來讓他們用的原因。
「我來擺桌子。」羅曼有點氣惱,她怎麼會認為只有肚子餓了他才會盯著她看呢?
「我妹妹名叫伊麗莎白,我們都叫她麗薩。我好像又看見了她,頭髮上扎了兩隻小小的粉色蝴蝶結,穿著條淺藍色的裙子,黑色皮鞋。她坐在地氈上,在玩我的一輛新玩具車。我把車搶過來,她沒哭,只是抬頭嚴肅地看著我。她的下巴尖尖的。我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麗莎現在住在西雅圖,她的下巴重新變得很尖。」
「我去叫警察了。」傑拉德低頭看了read.99csw.com看朋友的屍體,又回頭看了看書桌。
「別對自己太苛刻……」
「保險栓就在側面,把它推上去,你知道該怎麼做的。」計算機的聲音很難過,「我等了很久很久,羅曼,也許有點太久了,我就是做不到。」
「文件是全的。」財務部那位不知名女士的聲音一本正經,「只不過簽名與您本人的不相符。麥特蘭德博士,這是份相當昂貴的合同,您能親自簽一下嗎?」
「祝你好胃口。」
「就是那些人花了一個禮拜才搬進來的東西?我當然知道,他們刮壞了我兩處地板,你該雇好一點的搬運工的。」
仿古羊皮紙上一片空白。
「你能再放一遍嗎?」計算機問。
羅曼驚奇地看著它,「沒錯,沒錯!就是它!你是怎麼知道的?」顯然,計算機剛剛鏈接到網上某個地氈圖案的資料庫。羅曼不禁在想:究竟還有多少私密的記憶能用這種公開的方式尋找回來?
「哦,阿比蓋爾。」卧室又回來了。立柱床、床頭櫃、檯燈——他這邊是綠色玻璃的,她那邊是透明水晶的,「哦,波琪,對不起。」他已經好多年沒用這個肉麻的昵稱了。他擁抱著她,發現她變得那麼脆弱。儘管身體依然健康,但她老了,過去豐|滿緊實的肌肉已經乾癟成條,像牽線木偶身上垂掛下的線繩,「對不起。」
羊皮紙內的光源閃爍著,存儲器上的指示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揚聲器里輕輕傳出莫扎特的音樂,然後聽不見了。
「我們倆合在一起仍然可以做出一個決定,一個最終的處置方法。你就是我,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因為只能有一個結論,你我只能採取那個唯一的行動。你知道,你知道的。」
不過傑拉德的心情卻不太好。他啜著蘋果白蘭地,聽CD里克里斯多夫·霍格伍德指揮的莫扎特《G小調第四十交響曲》。「聽上去倒像是些古老的樂器,17世紀格里摩那的豎琴,天然的號角,格雷瑟製作的雙簧管,呸!」
不過,他已經從超級神經研究所退休了。同事們有時還會來看他,但待的時間都不長。羅曼並沒有太在意,因為他已經沒辦法長時間集中注意力了。他請他們喝蘋果白蘭地,有時他們一杯還沒喝完他就又倒上了第二、第三杯。有一次艾蓮娜哭著跑了出去,羅曼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羅曼生氣地把他拉進前門,「別玩了,這是正經事。」
他用手蓋住她的手,「我很抱歉,阿比蓋爾,你知道這就是工作。」
「我的工具,我的工具,我的……切的……」他揮舞著雙手。
「那不是我,只是一個驚人相似的複製品。我要和你告別,接著是阿比蓋爾,然後你就可以去叫警察了。我聽到她的車已經上了車道。到前門去接她,別讓她一下子受到太大刺|激,她會生我的氣的。再見了,傑拉德,你是我得到的最好的朋友。」
他哼笑了一聲,「一針見血。」
羊皮紙上出現幾個字:「開始輸入。」
「別傻了。」羅曼的聲音很嚴肅,「我們還有事要做。阿比蓋爾很快就要回來了,我把她支出去買菠菜餡餅了。我很喜歡吃菠菜餡餅,真懷念它們啊!」
「你不會喜歡的,那些用羊腸線做的琴弦不一會就走調了。」傑拉德神情陰鬱,「其實不一定要等到演奏者死後。我最近聽了一段自己年輕時演奏的錄音,彈的是席曼諾夫斯基的《假面舞曲》。從技術上說不算壞,但我聽上去是那麼年輕,非常非常年輕,天真單純,充滿活力。用這些蒼老的手指我再也彈奏不出那種感覺了,留下那段錄音的人已經永遠消失了。他曾經住在芝加哥西北部一幢貧民區房子的三樓小屋裡,有一架傾囊而出才買得起的劣質鋼琴。他不停地彈奏,把周圍的鄰居吵得要發瘋。」傑拉德看著自己的手指。
傑拉德·派克斯是一個民族音樂專家,他靠將流行歌曲改編成其他風格的音樂而賺了大錢,他位於波士頓國會大道上的單身公寓這些年來變得越來越整齊乾淨。
他寫道:「起航。」
「那麼,有什麼問題嗎?」羅曼一邊用肩膀抵住話筒夾在耳邊,一邊心浮氣躁地在放文件的抽屜里翻找著。他的秘書把文件重新整理過了,還加上了五顏六色的標籤,可他一點都不知道它們都代表什麼意思,「是文件不全嗎?」
他們哭成一團,就像當年兩人以為愛情走到盡頭即將分手時那樣。
「它怎麼會知道當時科次沃茲山上的雲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你從哪兒弄來的?」羅曼也不想去碰它。
「孩子,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羅曼·麥特蘭德靠進椅子里,「有些事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就把這當作你的第一準則吧。」
「其實,羅曼——要這麼叫你越來越困難了,因為那是我的名字——我也覺得很沒意思,但不是你說的原因。我的詞彙量和你是一模一樣的。我們有著對某一詞彙同樣的一知半解,還會犯相同的拼寫錯誤。我們都不知道『幼齒』究竟是什麼意思,而且總是會把『畸形』寫成『奇形』。特別沒勁的是,我沒有比你多認識一個詞。」
「只是一個實驗,一項研究,證明一個理論。」
「為什麼同一個朋友要相聚不止一次?我過去一直在想,如果能徹底忘掉一本自己喜歡的書就好了。」從他蹲坐的地方抬頭看,一排書架嚇人地聳立著。造房子時他特意將書房的天花板加高,就是因為知道這兒會堆滿東西。最靠近寫字檯的書架頂上放著一盆已經乾枯的植物。他皺起眉,它在那兒已經有多久了?
「不行,我不是羅曼·麥特蘭德,把這個想法從你的腦袋裡扔出去,傑拉德。我就是台機器,而且我的任務完成了。羅曼沒讓我留下來,這讓我很高興。你可以直接在屏幕上寫字。請寫『軛』,下一行寫『卸下』,再下一行寫『起航』。再見了,傑拉德。」
羅曼笑了,「老天,一個人能被自己說的笑話逗笑,這真太殘酷了。」
「去拿塑料布來。」計算機對他說。
「別傻了。」羅曼拍了下一個存儲器,「這裏面read.99csw.com有一個世界,一個由思想組成的世界,我們去特魯羅度假時我的感受都記錄在這兒,包括魚鉤扎破了我的腳和我被海蜇蜇到時。我的微積分教授楊博士也在這兒,他總把『θ』念成『踢他』,『負一』念成『溥儀』,有半個學期我還以為自己在上歷史課呢。這兒還有玩具小車在地氈上玩和在地毯上玩的區別。有一次我鼓足勇氣邀請瑪麗·湯普金斯出去約會,她卻讓我去請特殊教育班的赫爾格·菲爾查德。還有我和阿比蓋爾度蜜月時,科次沃茲山上雲的形狀,都在這裏面。」
「你剛剛放的曲子,澤林卡的。」
他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模樣。一般他都會把頭髮梳下來一點,遮住已經光禿的部分。他這是打算騙誰呢?醒醒吧。此時浴室的鏡子變成了一面魔鏡,照出了他所有的缺陷。他滿臉皺紋,青筋暴露,眼睛下面生出了眼袋。他一直以為自己算是個有點可愛的倔老頭。什麼倔老頭,分明就是個令人討厭的糟老頭。
「我有查閱國會圖書館所有藏書的許可權。」屏幕上顯示。
「我很好,晚安,傑拉德。」
「你想什麼,羅曼?」她盯著他的眼睛。
羅曼環顧了一下滿牆的白板,上面用各種顏色的記號筆畫滿了公式和圖表。那上面共有六個項目,都是他同時期進行著的。他突然感到渾身發冷,腋窩出汗。他在進行的這些項目,突然間他完全不能理解了。
「它所以像個工廠也許正因為我在這兒完成了許多工作。」羅曼不想被他影響了心情。
「我不記得什麼塑料布了。」
「菠菜餡餅。勞頓大街的24小時便利店裡有賣,為了吸引那些雅痞顧客。你有很久沒吃過了,過去你很喜歡吃。說話要有禮貌,羅曼,求你了,最近你對阿比蓋爾太凶了。」
「沒有,羅曼,我可沒聽你的壁腳。」她帶著笑意說,「不過你的聲音很有穿透力,尤其在你興奮的時候。過去你只有在罵人時才會和計算機說話。」
「說得倒輕巧。」羅曼能看出他的朋友有點緊張。
房間里很黑。他記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感覺到一種真切的恐懼。床單好像在拖拽著他,要把他拖回那無邊的黑暗裡去。他嗚咽著試圖把床單從腿邊拉開。
她被逗得哈哈大笑,他有點後悔沒有早點告訴她,畢竟他們結婚已經三十多年了。但他不能全部告訴她,他不能告訴她他真正擔心的是什麼。
「不,不能,但你必須這麼做。」冰冷的槍管頂住了他的上顎。
「你知道我一直在做的那台測試版超級神經元計算機吧?」
「像你被囚禁在一個小鐵盒子里時的樣子?」
「下次注意。其實,那是一台全方位平行處理器,以及一組數量龐大的存儲器。」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他已經是個老人了,一頭亂髮的老人,穿著妻子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他的法蘭絨睡衣和皮拖鞋。他的記憶已經像方糖溶化在熱咖啡里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的理解力讓我吃驚。」羅曼轉身從一尊阿基米德半身石像邊拿起保溫壺,給自己倒了杯咖啡。這尊石像是他的朋友傑拉德送的。「為了讓你記住祖師爺。」傑拉德是這麼說的。此時的阿基米德正岌岌可危地扛著一摞橫七豎八的光碟,隨時都有可能從架子上跌下來。
「我正在設計一種模擬人類思維的程序。人們過去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來分析他們所謂人腦的『可計算性』,也就是分析大腦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我考慮的是,哪些問題需要解決?選擇解決什麼樣的問題體現了人的性格,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課題。」
「存儲器將進行格式化,確定嗎?」
他舀出最後一勺雞肉吃下去,然後讓洗碗機獨自在廚房裡工作,兩人轉移到羅曼擁擠不堪的書房裡。
她平靜地往麵包上塗著果醬,「我知道每個專業詞彙都有它特殊的含義。不過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一直喋喋不休對著個盒子說話,卻不願意和我談談?」
她靠著他抽泣了一會兒,然後坐直身,擦了擦眼淚,「我們都變成歇斯底里的老廢物了。」她的藍眼睛里還殘留著淚光,「一場噩夢就嚇得我們心膽俱裂了。」
響亮的一聲咔噠聲,保險抽屜滑開了。羅曼把手伸進去,掏出那把手槍。他好奇地盯著它。
他寫:「卸下。」
「新生報名的時候。」計算機的聲音經過了處理,是一個普通男子的聲音,沒有羅曼的腔調和波士頓口音,「你靠著一根柱子,在讀一本《真誠最要緊》。還沒有開學,所以我知道你讀這本書是因為你想讀。我走到你面前對你說:『如果讓布蘭妮女士知道你現在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你的麻煩就大了』。」
羅曼像扔飛碟一樣把帽子扔到沙發上,轉身時傑拉德已經把槍掏了出來,那是一把光滑致命的藍黑色左輪手槍。
傑拉德打量著指示燈不停閃爍的存儲器,「我每次來都覺得這兒越來越像個工廠。」他自己的書房裡放的是帶玻璃門的書櫥,還有一張黃白相間綢緞包面的躺椅。那裡也有一台電腦,傑拉德絕不是個笨蛋。
「我沒丟東西!」他喊得喉嚨發疼,「是你把它們扔掉了!」他怒氣沖沖地走開了,留下她站在門邊。
「別刁難我了,去刁難刁難計算機吧。」
「對,對,沒錯!你把它們偷走了,你把它們扔掉了。」
羅曼分辨著雙簧管的聲音。那分明就是雙簧管的聲音,不知是不是格雷瑟製作的,不過肯定既不是單簧管也不是巴塞管。傑拉德推薦他買的揚聲器里發出的聲音清澈明亮。
「我現在還穿呢。」傑拉德看著羅曼,「真令人吃驚。」他喝了口酒,「你為什麼要做這個,羅曼?」
羅曼的思緒一下被拉回了這間褐色的書房,「你說什麼?」
他們在靜謐的氣氛中坐了許久,最後還是傑拉德發話了:「你那個小電子腦怎麼樣了?你把自己的個性都傳給它了?」
傑拉德每星期都來,羅曼經常認不出他。
「嗯,隨便舉個例子。它看完書報、脫下衣服后能否做到不隨手亂放?能有一點https://read.99csw.com最基本的整潔觀念就行,不用動心理學大手術。」
「你在說謊。」傑拉德搖了搖頭,「你不太擅長說謊。我想知道你那個小玩意是否也繼承了這項特質?」他提高了嗓門,「機器人羅曼,你的存在是為了什麼?」
「你採用的是誰的性格?」她挑起眉毛。
羅曼打開門,傑拉德站在門口的陰暗處,穿著帆布雨衣,軟呢帽拉下來遮住了眼睛。「我把貨帶來了。」他輕聲說。
他漫無目的地走進書房。現在這裏變整潔了,他上次在這兒工作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阿比蓋爾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然後任由它們落滿灰塵。
「包括那朵你覺得像功率放大器而阿比蓋爾覺得像小獵犬的雲?」傑拉德不懷好意地笑了。
那不只是一場噩夢,絕不是,但他該怎麼對她說呢?羅曼掀開羽絨被,小心翼翼地把腳伸進皮拖鞋,起身走進浴室。
他的頭髮梳得很整齊,衣服也很乾凈,但他自己並不知道。
「我想吃菠菜餡餅。」他終於說了出來,「勞頓大街有賣這個的,我喜歡吃菠菜餡餅。」
「上帝,不!羅曼,你沒事的,你只是有點記憶力減退。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那隻不過是因為你上了點年紀,我也一樣,我們都一樣。我們倆還可以一起活上好多年呢,別對自己要求太多了。」
「那是因為這個合同不是我的功勞,是我的同事們憑他們的努力得到了這份合同。」
傑拉德驚恐地打量著書房。他的朋友已經死了,但他的聲音又從揚聲器里傳出來。
羅曼聳了聳肩,「我描述給它的。它會到氣象資料庫中搜索,找到英格蘭中部那個季節堆積雲最可能形成的形狀。」
「我最早的記憶是關於我妹妹的。」羅曼·麥特蘭德是個矮胖的人,一頭白髮,兩道濃黑的眉毛。他的妻子阿比蓋爾總是說他長得越來越像沃倫·G·哈定,羅曼曾經對照過百科全書上的照片,沒看出他們倆有什麼相似之處。他可比哈定長得好看多了。
「好的,羅曼,我這就給你去買。」阿比蓋爾很高興他能提出這個具體而又容易滿足的要求。她驅車駛入夜色中,儘管心裏知道當她回來時,他多半已經不記得這回事了。
傑拉德白了他一眼,「當然。」他停下來拍拍羅曼的肩膀,「你一切都還好吧,老夥計?」
「但你知道嗎,現在我可以做出一個抉擇,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走廊的盡頭,廚房裡明亮的火苗映照在通往後院的長方形紗門上。阿比蓋爾俯身在花叢中,一頂太陽帽遮住了她的臉,陽光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她的衣裙上。
作者簡介:
「阿比蓋爾,我愛你,也關心你,但我不會一直這麼下去的。有一天愛會從我的意識中消失。我希望能像人一樣地活著,請給我這樣的權利。你不會想去照顧一個能讓你時時想起過去那個我的又老又病的可憐蟲的。那樣過上幾年後,你會忘記那個你曾經愛過的我。」
不過羅曼想要什麼東西,他站在這兒是有原因的。「阿比蓋爾!」他叫道,「我的……工具在哪裡?」
「去告訴阿比蓋爾,說你想吃希臘式的菠菜餡餅。」計算機的聲音很冷靜。
「這台機器要比你誠實。」吉拉德並沒有因為朋友的憤怒而表現出害怕的樣子,「看來你的設計還存在瑕疵。」
「住手,羅曼,住手!」她的眼眶裡滿是淚水,「你做噩夢了。你在自己的床上,和我在一起。我是阿比蓋爾,你的妻子,羅曼!」
「是啊,如果我願意的話,現在的我還有能力做個了斷,但其實現在還不必這麼做。我的人格依然完整,有些衰退了,但都還在。不過,當我的大部分心智已經喪失、當我變成一個無用的負累時,我甚至無法去做那個決定。我會變得既可憐又可怕,可是還得繼續這麼活下去。就算我現在立下一份死亡聲明也沒用,醫生可以根據病人的要求,不給他們採取費用高昂的治療手段,也可以卸掉他們的生命維持系統,但他們不能真正去殺人。」
「是很難過,但我看到你受苦更難過。謝謝你,我愛你。」
「現在是誰不公平?」她哽咽著,「當你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給我足夠的愛時,你就要去自殺。」
「我前兩周打網球時弄傷了胳膊。」他乾笑了幾聲。她應該會相信他編的這個謊話吧,「一定是這個原因影響到了我的簽名。」這是謊話嗎?他甩了甩胳膊,肌肉是有點不對勁。他有一次發球的時候的確拉傷了前臂,老胳膊老腿恢復起來比較慢。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但他還需要回想她說的究竟是什麼事。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傑拉德的聲音有點顫抖。
他環顧著整間卧室。房間里貼著牆紙,鋪著地毯。這是一間高雅舒適的房間,是阿比蓋爾的傑作。他的床頭櫃比她的大好多,因為他總是在上面堆著足夠看六個月的讀物。
他從鋼製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我最喜歡的書是雷蒙·錢德勒的《小妹妹》,我覺得奧弗雷·昆斯特是文學作品中最出色的人物形象。你讀過錢德勒的作品嗎?」
「這場演奏將一直存在下去,即使演奏者已經不在人世。如果當年莫扎特的演奏能留下錄音該有多好!」
他走進卧室坐在床邊。阿比蓋爾醒過來,緊張地看著他,以為他又做噩夢了。他俯下身吻了吻她,「我能和你談談嗎?」
「現在已經不同了。」羅曼覺得自己想哭,「你已經比我聰明多了,或者說我自己變得愚鈍很多,我早已經了解這一點。」
「你總是這麼說,那它們怎麼不見了?」他嬉笑著看著她,因為抓住她撒謊而高興。
「難道你……」
阿比蓋爾瘦瘦的,一雙眼睛又大又藍,每天都把已經全白的頭髮盤成不同的花樣。她看了眼自己的丈夫,「你在書房裡幹什麼呢?該不是發明了一台聽告解的機器神父吧?」
「格式化正在進行。」
羅曼俯身抽出一個遊戲盒,「知道嗎?我對傑拉德最大的不滿就是他不喜歡玩任何一種遊戲,而我都很喜歡,象棋、軍棋、跳棋https://read.99csw.com、撲克,所以我只能去找那些不像他那麼有趣的人一塊玩。」他打開盒蓋看著裏面的字母,「他總該喜歡玩填字遊戲吧,你覺得呢?」
有時只有一個辦法能讓傑拉德高興起來,那就是巧妙地諷刺他一下。
羅曼跑回起居室哭道:「對不起,波琪,對不起。」他抓住她死命地抱住,「我想,我想……」
阿比蓋爾踏進前門,手臂上挽著便利店的塑料袋。她一看見傑拉德的臉就明白了一切。
傑拉德盯著存儲器,因為那是最合理的地方,「你真的在那裡面嗎,羅曼?」
羅曼呷了口辛辣的白蘭地,「很遺憾不能和你分享這個。」
「這不公平。」他不想和她吵,但又能怎麼辦?指望她能默許?那不是阿比蓋爾的性格。
她走進書房,把手擱在丈夫的前額上。因為中彈的原因,他的臉有點皺縮,就像小孩子吃到苦的東西時的表情一樣。
他頭頂上的燈突然亮起來。他抬起頭,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停車場上空空蕩蕩的,遠處高速公路上已經亮起了紅白的燈帶。他在房間里待了多久?現在是什麼時候?有那麼一刻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他從辦公室里探出頭,看見外面的辦公區都已經空了,還能聽到晚班清潔工開吸塵器的聲音。他拿起外套也回家去了。
羅曼臉色發白地坐回椅子里,「那是因為我給予它的某些個性在我自己身上已經不存在了。它能記得那些我已經忘記的事,它會像阿比蓋爾那樣提醒我。」他將臉埋進手掌,「哦,老天。傑拉德,我該怎麼辦?」
「哦,當然。」羅曼喜歡聽澤林卡的《三重奏鳴曲》,他的計算機也喜歡。他倒了杯酒,按下重放鍵。兩支雙簧管和一支大管組成的精妙旋律回蕩在書房裡。
「我倒要聽聽,是哪方面的超越?」
「不完全像,那個鑽石形的部分有點……」
「我根本沒看到它們,羅曼。」
羅曼笑了,「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了。它現在能說話了,不過不是我的聲音,目前還不是。」
傑拉德小心地放下酒杯,用胳膊摟住老朋友的肩膀,他很少這麼做。他們靜靜地坐在書房中,體味著無情歲月帶來的苦澀。
「沒錯,羅曼。」計算機的聲音很平靜。
「好吧,好吧。」傑拉德脫下雨衣掛在門上的衣鉤上,把帽子遞給羅曼,「小心點,很貴的。」
「那就謝了。」計算機的聲音里沒有一絲嘲諷。
「那就試著讀一下。儘管從某些方面來說,艾爾默·倫納德的作品可能更好一些。」他把錢德勒的書插回書架,差點弄翻了一堆凌亂地堆在擱板頂上的書,「這兒的書我已經都讀過十遍,有些還打算再讀十遍,有些偶爾還會翻翻,有些我再也不打算看。」他蹲坐在一堆高高的書報雜誌邊隨手翻揀著。
她笑了起來,聲音還是像銀鈴般清脆,「計算機有可能超越原版嗎?」
「這樣我就能用全新的眼光再讀一遍。這念頭有點嚇人,要是這一次我不喜歡它怎麼辦?畢竟我已經不再是真正第一次讀它時的那個我了。不過那也沒關係,反正也沒辦法做這個實驗。我的妻子阿比蓋爾喜歡重讀簡·奧斯汀的小說,特別是《愛瑪》。」他哼了一聲,「你對它是不會感興趣的,是嗎?」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聲,「我餓了,該吃午飯了。」
又一張圖案出現了,稍稍有些改動。
「怎麼試?你想讓我和它來一番辯論?」
「我是自己簽名的。」他根本不記得有這麼回事了。怎麼會這樣?這件事應該很重要。
「貝雷塔92型。」傑拉德緊張地端著槍,顯然不習慣拿著武器的感覺,「很漂亮,義大利人總是走在流行的前沿。」他走進書房,趕緊把槍放在一堆書頂上,「我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它,放在柜子最下面的盒子里了,壓在一堆我幾年前就想送給慈善機構的衣服底下。」
「你還好吧?」門外響起阿比蓋爾關切的聲音。
「我沒讀過任何一本書。」
羅曼看著她,她那一頭烏髮如今全白了。
阿比蓋爾出現在門口,「怎麼了,親愛的?」
「該死!他真該死!」他總是騙得我團團轉。過去他就經常指著我身後騙我轉頭看。他從來就沒改過。
她沒有看他,「我藏書的地方可沒有那麼容易找到。」
「那好吧,麥特蘭德博士,打擾您了。」
他站起來,渾身顫抖,「該死,傑拉德,你怎麼敢?」
「給我講個故事吧。」
「聽上去她應該是位很可愛的女士。」羅曼往隔熱的外賣餐盒裡瞅了瞅,已經沒有蚝油牛肉了。他專註地用筷子撿起盤子里最後幾粒米飯。這些瓷盤是阿比蓋爾堅持讓他們用的,她自己和朋友出去了。羅曼看了看其他餐盒,也許哪兒還會剩點雞肉。
「你把錄音帶抹掉了?」
傑拉德看了看揚聲器,「它又沒有坐在椅子上拿著白蘭地,我怎麼能把它當成你?」
「我試過了,結果它變成了一個變態殺人狂。看來亂七八糟的環境是心理健康的一個最基本條件,這倒是個很有趣的結果,真的……」
「孩子,我問的不是這個。」
燈亮了。「羅曼,你這麼了?」阿比蓋爾驚恐地望著他。
這間舒適的房間突然變得危機四伏,阿比蓋爾的水晶檯燈的燈光投射在牆上像曈曈鬼影。這不是他的房間,他不再屬於這裏。床頭柜上的書他再也不會看了,或者說看了也不會記住。他撲倒在她身邊,她抱住了他。
「什麼……」
「和我玩一盤怎麼樣?」
「安娜是哈佛大學的法學教授。哈佛的女士們都感覺自己非常理性,因為她們的浪漫幻想來源於簡·奧斯汀和勃朗特姐妹,而非芭芭拉·卡特蘭德和丹尼爾·斯蒂爾。」
「那麼我該怎麼辦?」她的聲音尖利起來,「什麼也不能做,是嗎?你遇到了困難,你做出了決定,而我就必須留下來收拾這爛攤子?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該接受?」
她沒有抬頭,「我知道,羅曼。眼看著自己離去,你一定也很難過。」
「我沒有!」羅曼騰地站起身,遊戲盒打翻到地上,「我正在喪失我之所以是我的所有特質!這就是你存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