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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修道院

太空修道院

作者:譚力 覃白
施若秋的目光開始研讀黃舊信箋上的字跡。那是一封簡訊,稱呼中沒有人名,只有字母:
男人把手舉得更高,「我要動作了!」他似乎撳住了某個按鈕,「這是超級激光束髮射器,它能轟垮一座山!」
她清醒了,趕緊一步跳開。奇怪,頭真的不痛了。連安安治了好幾年都未痊癒的毛病,在這個男人手中,幾分鐘,竟雲散煙消。
「好吧,」羅嘯強搖搖頭,苦笑著接過安安開來的幾大篇醫囑,「我來當這個重要的護士吧。」
新的小天體,它將在億萬斯年中圍繞太陽轉動,而太陽繞銀河系轉動,銀河系繞宇宙中心轉動,宇宙中心是丹揚這顆小行星!
「是這樣,咱倆試試。」
安安很有禮貌地向嬤嬤欠欠身:「對不起。」
這時,擴音器里響起嬤嬤的傳呼:
派這樣的教徒去擔任護理,能有什麼問題嗎?
施若秋不答,緩緩撩開面紗,水果刀就當著嬤嬤,在粉臉上犁開了終生不褪的兩道溝痕。美麗煙消了,純理性雄踞王座,穩固地不再受刁擾。
中心控制室里,嬤嬤的耳邊響起那男人粗嘎的聲音:
「這是什麼話!」依舊精神矍鑠的安安高貴地仰著頭,「我是醫生,醫生哪能只干護士的活。何況,我還要給那邊的修女們看門診,我日理萬機,非常繁忙。」
「伊娜,你考慮。」
電訊從近1億公裡外的地球飛來,地球如今在羅嘯強眼裡,只是一顆小甲蟲大的砂粒,想拜託砂粒救助?簡直是天方夜譚。
羅嘯強用爽朗的笑聲歡送她。
「不……」伊娜的眼角掛著兩行冷淚,怯怯地說,「嬤嬤,饒恕我,我不是離經叛道的人!」
嶢嶢者易折。自尊心極強的孟瑪麗經受不住打擊。一夜間變成瘋女。
「男人是什麼?男人是污泥,自私、骯髒、殘忍。女人呢,是水,清純、和睦、安寧。泥和水絕不能相容。可是,那個邪教徒,竟以毀掉我們聖地相威脅,要我們每個白天派一名護士去照看他的小妖孽。」嬤嬤停了停,「為了最高的利益,有時不得不小有犧牲。象古話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退是為了進。我們只好派一名修女去,她去那兒,代表我們去回擊!」
「不!」伊娜一聲歇嘶底里尖叫,象把大廳猛然拋進火藥庫,「我是兇手,我們都是——兇手!」
一陣持續強烈的轟鳴,幾十隻小火箭同時騰空而起,紅黃橙綠的煙爆剎時把宇宙一角照亮。幾十個閃亮的太空人,幾十條潔白的長綢飄飄,漆黑的宇宙背景中仙女群降,瓊姑婆娑。他們飛升著,變幻著隊形。長綢是肢體的外延,揮展成律動的百花。飛翔的隊形不斷變化,外周擴大,中間成空,上緣凹下彎成兩個親切的圓弧,下緣尖聚做成錐形的頂尖。當人鏈的每個環節都扣好以後,亘古無人的太空上出現了一個特大的心形圖案,而那尊小小的水晶棺,就飄遊在心的中間。
這時,安安博士推著擔架車款款走來——車上靜靜地躺著丹揚。頓時,聖殿大亂。
施若秋的心狂跳起來,冷汗從額上滾滾而下。難道她的嬤嬤,堅定的純理性教宗師也有浪漫的情史,並還把這些淫邪的信物,保存了近一個世紀!
更令嬤嬤不安的是,當她偷偷啟開中心電腦一隻密碼鎖開關時,電腦說:
發自天使般男孩口中的,是一種無助的、率真的、和孱弱的聲音,聲音細若遊絲,純潔得能將一切鐵石心腸溶化。
「同意開通升降口。」嬤嬤豎起的手指顫抖了,「請聽從機器人的指揮。」
「呀!」她悚然一驚,這就是男人!
羅嘯強結過婚,又離異。他沒有孩子,可是想要。他處理兩性關係也象去探險,大刀闊斧,稜角分明。他對異性的評價是她們不比男人差,男女都是自由的元素,合起來便是完整的世界。
「我們在登上H星之前,曾向地球急救中心報告。我們的唯一生路是找黑薔薇修道院的嬤嬤。現在,我得向地球繼續報告傷員的現狀。」
「真走。」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迪迪和傑傑被嬤嬤召到中心控制室。
她一時噎住,偏頭痛更厲害。她臉色發白,一手捂嘴,作勢欲嘔。
「可以。」嬤嬤唇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但是,你必須給那兩個妖男說,你昨日是在演戲,你沒有真情。你得肅清餘響,樹我教威,將功補過,方可在此凈土保留一席之地。」
「好,我振傑傑或迪迪來。」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的夢。
「沒有。」
「喂,你會唱《初戀的薔薇》那首歌嗎?」
這一夜,天涼星冷,草蟲唧唧,修道院靜極了。
人的天職在於勇於探索真理(哥白尼語)。21世紀,在火星與木星之間的小行星帶發生了一場科學與神學,人性與所謂純理性的激戰……

十三

是呵,長江虎跳峽漂過了,北美州的尼亞加拉大瀑布被征服了,亞馬遜河的乖張在上個世紀就成了過去。而月亮呢,則是少年兒童的暑假遊樂營地。那麼,到木星大光環(其實是黑色碎石塊的「河流」)去漂流,佔領小行星作無動力漂流,就成了地球上諸多男性最熱門的話題。
伊娜掙扎著,她的身體彷彿被車裂成兩半。一個她舉著黑薔薇的圖騰,率甲兵三千,虎賁十萬,冰刀霜劍,向前進擊。另一個她芝蘭妝頭,瑤草復身,揮一江澎湃春|水,激|情奮燃,氣吞萬里如虎。兩軍在她靈魂里搏殺,劍戟斧鉞,鏗鏘炸耳,震得每一個細胞似乎都要解體。呀,她看見黑薔薇那道光束了,她抵擋不住了,她要援兵。援兵在哪兒?她昏倒在地。
電視熒屏又打開了,這次是羅嘯強憤怒的臉。
蠟燭已經燃盡了,餘輝裊裊,光線正在暗淡。陪伴嬤嬤的聲響,除了鐘聲,還是鐘聲。
「區區小事,何足掛心。」沒想到修女聽完后如此評論。
施若秋急忙扶起搖搖欲倒的嬤嬤,輕聲耳語道:「嬤嬤,你聽。」
呵,青春無悔,
咚咚的律動聲是她踟躕的腳步。
這是騷亂的夜晚。
「那麼,」羅嘯強累得幾乎癱在地下,「以後全仰仗你的看護了。」
「我們是男人!」羅嘯強不再裝紳士,他跳起來給了乳白的塑膠牆壁一拳。「男人,懂不懂?」
「我是用額頭試試你的體溫。」
唐荷在夢中常為鬼魅般的男人嚇醒。經年累月地做惡夢,竟嚇出了一種頑疾——植物神經紊亂造成的偏頭痛。
「給我揩額上的汗。」她邊操作邊說。
嬤嬤沒有回應。
他想朝里沖,被定向磁牆狠狠地一彈,摔倒在地。再沖,再摔倒;直摔得口鼻流血。
「凡是第五代機器人都會罵髒話嗎?」
但嬤嬤並未震驚。「若是心堅如鐵,」她說,「又何懼面如春花。」
當羅嘯強把備用的星際電視電話搬到丹揚的病床前時,對講機的視屏上出現了嬤嬤的面容:「請問,你為什麼不經允許就動用我們的通訊設備。」
18歲那年,施若秋從電視新聞上知道孟瑪麗教主第四次回地球招收信徒,她求助若渴地趕去報了名。
這時,羅嘯強雷霆萬鈞之聲在聖殿震響:「伊娜!你看,你快看,誰來了?」
「修道院的姐妹們!」羅嘯強笑了,被鬍鬚淹埋的大嘴裂開,露出雪白的牙齒,顯得又粗獷又俏皮。「人生是如此豐富多采,除了必不可少的情與愛之外,我這個罪孽深重的大男人覺得最讓我開心的是——探索!能做前人沒有做過的事,我萬死不辭。斯科特為了揭開南極的奧秘,死在冰原上;魏格納為了證實大陸漂移理論,死在北極光下。斯科特和魏格納,為我指示了生命的南北極!還有,一位按你們看來愚不可及的古人萬戶,也是我的榜樣。他生活在明朝,那時要想登天簡直是痴心妄想。他居然用許多爆竹綁在椅子上當他的火箭。他坐在上面,點燃了爆竹——他也許僅僅離開了地球幾米高,當場摔死,但他確實是第一位宇航員。至今,月球上有一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環形山——萬戶山。我覺得,我生命的軌道應該是萬戶那驚天動地創舉的延續。人類就該這樣一代接一代地求索!
「我哭喊著隊長呵隊長,刨土把她掩埋了。我永遠記得她——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大姐,面容文靜秀氣待人熱情如火。從此,我有了兩條生命,我為自己也為周梅大姐——我們張衡號探險飛船的隊長而活著。想不到,那次探險中我們收集到那麼多寶貴資料。我們拍攝的『4萬公里龍捲風』,『木星光環』,『木星的衛星們』等照片傾倒了億萬觀眾,引起了轟動。每當我回憶起自己曾經孑然一身,在杳無人跡毫無生氣的木星大地上遊走時,我就感到自豪——我沒有被危險被孤寂被難以承受的重荷壓倒,我是強中之強!

十一

中心電腦回答:
「#」劉莉蓉正眼看他了,繼爾埋首呢喃,「對不起,我曾傷害了你。」
這時,唐荷突然走來:「哎,別亂撞!」
「伊娜姐!你怎麼說胡話了?」丹揚撐起半身想抓伊娜的手,被伊娜一揮手,擋開了。
彷彿是夢的昭示,醒來后,唐荷便走出醫務室,朝前面那幢小樓走去。什麼教規教義什麼清規戒律她全然不顧,她只想快快見到羅嘯強,哪怕早一分鐘也好。
嬤嬤哪裡知道,羅嘯強每天半夜通過閉路電視向修女們播放「特別節目」——除了客觀反映白天發生在特別醫院的事外,就是羅嘯強的「懺悔」。「懺悔」時,他用反語講述了自己被愛情和探險事業「迷惑」的故事,還故作沉痛狀。
只是一瞬間,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
一句玩笑話,攝影助理為她砍去自己的一根指頭。
「這是你的無知!科學家正在試驗無性繁殖,以後僅憑婦女也可以繁衍子孫!」
「我,要告訴你們……男人,是醜惡的根源,我從心底里視你們如糞土……什麼感情、感激,不過是邪魔蒙蔽世人心竅的毒藥。丹揚!」她嘶啞著嗓門一叫,彷彿在根除著內心的猶豫。「做你的白日夢去……那首詩歌是妖言,H星的黑薔薇修道院沒有它的、沒有它的立足之地。哈……我是耍你們的,耍你的!男人在我心中早不存在,他們無疑于老鼠、蟑螂、吸血蟲!」
這一夜,羅嘯強又打開了話匣子:
郭福偉的名字俗氣了些,但他對她的深情依戀,抵消了這無傷大雅的小遺憾。伊娜使用多種手段考驗他,聲東擊西,指鹿代馬,甚而宣布第二天即要飛往澳大利亞,與華人網球冠軍劉森祥諦結婚約,而郭福偉雖以淚水洗面,卻仍始終如一,不改熱戀初衷。
站在高高的透明合金罩上的男人,手中果然握有造型奇特的激光手槍。
「當真。」說完他心裏好一陣煎痛,但他咧嘴傻笑,看著惶惑的劉莉蓉。
丹揚艱難地斜眼看定10步之外的石雕,良久,認真地點點頭。
孟瑪麗天生麗質,聰慧過人,從小便受到極好的教育。
伊娜凝成一彎優美的弧。
「大姐姐,我想看看你。」小男子漢在懇求。
修女將頭仰上天花板,艱難地壓下湧上喉嚨的感慨。劉莉蓉是什麼人,她早憑直覺猜到,劉莉蓉是玩新鮮,也許,在送別丹揚時流露出一些真情,但現在恐怕記不清宇宙中還有一個叫丹揚的小男人。劉莉蓉有伊娜的過去影子呀,而伊娜過去也傷害過同樣一個真誠的人,難道現在還要重蹈復轍?!
聖殿的穹頂,莊嚴而神聖的聲音在回蕩。伊娜抬起頭來,冷冷地環顧四周,失血的臉如漢白玉浮雕。
兩天後,僅止兩天,她用磁碼鑰匙開了郭福偉的房門,躲進套間,希望給並無約會的郭福偉一個幸福的偷襲。等到下班時候,她聽到了門扉的轉動,郭福偉回來了,但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別鬧,」男人捉牢她。「我學過一點中華氣功,你的頭痛,我按壓幾個穴位包好。」
墜入愛河的男女,生死難捨的鴛鴦,千百年來騷人墨客把人間的愛情寫得千姿百態,汪洋姿肆,成了永遠新鮮的主題。可是,在腦科學權威孟文淵看來,愛情與人的其它感情和思維活動沒有本質區別,它僅僅是運動——20多種化學物質在人腦神經元之間的運動。
施若秋長跪于地。「嬤嬤,我懂了。」
半年前,峨眉號飛船上有一位急待手術的闌尾炎患者曾向黑薔薇修道院呼救,可修道院拒絕飛船在H星降落,使患者病情惡化,回地球后經搶救揀了一條命卻釀下後遺症。
聽完施若秋的稟報,嬤嬤向修女們說道:「用心祈禱吧,我的孩子,沒有我的吩咐,不要中斷你們的德行。」言畢轉身,隨施若秋而去。
羅嘯強抬頭看牆上電子鐘,二十點,一秒不差。
繁星滿天。姑娘們的眼睛在頭盔的鋼化玻璃后閃爍,漂動著女性特有的柔情。她們感到了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新奇,快樂。
唐荷在施若秋引領下,跪在黑薔薇前。她不轉眼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神秘的花瓣。黑薔薇活了,粼粼白光遊走于暗黑的表面。她覺得身體輕輕飄了起來,萬傾聖水從頭沐腳,天空在唱詩班的音樂下涌動赤色波浪,一個碩大的光環在無盡的環宇深處爍爍照耀,指引她向它走去。
經過仔細搜索,羅嘯強發現這幢臨時醫院原是一座倉庫,一切日常用品俱全,還有一套備用星際通訊設備,可以向地球直通電視電話。更令羅嘯強振奮的是,他發現了閉路電視系統的輸入端,一種搗鬼的念頭使他想叫出聲來。
M:
是丹揚?她無力站起,也無力走過去,任熱淚滾滾落下來,強大的L粒子流還控制著她。嬤嬤冷笑著盯著羅嘯強,似在說:「瞧瞧黑薔薇的威力吧!」
安安醫生仔細檢查了老嬤嬤的身體后說道:「嬤嬤是勞累過度,需要靜養。」
如今,嬤嬤要唐荷去服侍妖魔了,唐荷會不心驚膽顫眼冒金星嗎?
飛船轟鳴起飛,地球漸行漸遠。他從舷窗望著浩瀚虛空中那輪淡藍的球體,心也成了茫茫一片混沌。
「好,叫安安過來。」
好一手娟秀的行書小字,嬤嬤年輕時的筆跡。
「我等著。」嬤嬤冷峻如一尊神象。
施若秋「啪」地關掉電視,把地球人的苦臉抹去。接著又按嬤嬤的指示,開通了精密跟蹤雷達。
「誰是醫生?」羅嘯強向機器人焦急詢問,「我不是來觀光的,我的病人在流血!」
「雖然你在飛船上不會太寂寞,但你總希望有一個姑娘在地球上想著你的。」
「我覺得你那古典式的求愛太好玩了!」劉莉蓉在電話中向他解釋,他卻吱吱唔唔,不置可否。半個月內,他閉門不出,變得形銷骨立。一天深夜,他在「遨遊太空」的電視節目中看到羅嘯強講探險故事。羅的話彷彿是針對他說的:「為失戀而悲悲戚戚的是小男人,真正的男子漢,敢把千難萬險擔在肩,去創造,去發現,去沖闖!」他當即決定報名到小行星帶探險。
羅嘯強的男中音響起來了。這比一千支激光槍更有力量的歌聲在聖殿回蕩,每根巨柱,每支燭光,每幅葦幔,每個修女都應和著這首歌,連迪迪和傑傑也放了唐荷,唱起來。歌聲,使整個修道院戰抖。
「但是,我們的傷員無法康復,我們需要護士小姐。」
伊娜莊重地抬起頭:「我決定了……」言未盡,便泣不成聲。
嬤嬤很清楚,她心裏已定下了誰。
「咦?」安安又是頗有個性地聳聳肩,對著彩色顯示屏百思不解,「他怎麼沒有子宮和卵巢……」
丹揚的呻|吟再次飄起,羅嘯強回眸一瞥,只見少年人臉黃似蠟,生命的薄紙彷彿隨時都會被死神一口氣吹破。
手術中,安安拿足了大醫生的架子。
17歲時出版過一本頗有新意的小詩集。20歲時與一宇航員相戀。22歲時,她遇到人生第一次大挫折。
科學發現如同捅窗戶紙,一但捅破,神秘感頓失,覺得它並不複雜。
「你有我年輕時的美麗嗎?」嬤嬤又道,「但我不曾想到毀容。」
教堂聖殿正中的祭壇上,那隻神秘的黑薔薇,閃著金屬冷硬的幽光。修女們都清楚它的巨大魔力。
面紗聲息俱無。羅嘯強按捺不住了。「喂,」他說,「問你呢。」
哦,美麗的唐荷,凌波仙子般輕九*九*藏*書輕飄過定向磁牆,一把拉住羅嘯強的手,說:「磁牆有識別裝置,認得我,認不得你。我一招手,它會在很窄的通道開啟2秒鐘。我們一塊兒過去。」
羅嘯強對走進屋子的修女很感興趣,不惟因為她臉上醒目的傷疤,主要是姑娘高倨人上,睥睨一切的姿態。我偏要惹惹你,他想,我的痔瘡出人意料地自愈了,這使人長信心。
羅嘯強抱著昏迷不醒的丹揚,從升降通道口的增壓室進入女性王國。迎接他的是兩個面無表情的智能機器人。
「5!」男人一聲霹靂壓頂的獅吼。
羅嘯強是第一次領略這種手術場面,只見安安變魔術似的,先用一個燈具樣式的儀器四面一照,「紫外線手術滅菌槍,」安安解釋,「滅菌率幾乎百分之一百。」然後將輸氧、輸血、測壓、麻醉,等五顏六色的管子,一一串聯接插在自己身上的對應部位,「我周身的各個分電腦會依據手術中病人的臨床表現,」她得意地饒舌,「自動採取調節措施。這就省了一大幫專業人員的參与。人多隻會把手術室搞成亂七八糟的動物園。」
「那種見死不救,心冷如冰的理性,那種只求自身完美,不管他人死活的修行,在上個世紀就遭到人們譴責。你們拒絕峨眉號的呼救,把你們純理性的真面目暴露得體無完膚。你們應當感謝我們,給你們一次挽回面子的機會——你好好掙表現吧!」
丹揚不吭聲。
「你騙了誰?」想不到面紗後傳出了聲音。
「希望查明超負荷工作的原因。」
「呵,」一個聲音關切地貼住她,「看路啊,別碰壞了秀氣的小鼻子。」
這時,蜂鳴器響了,一位小修女在呼叫安安:「安安博士,唐荷頭痛得厲害,請立即來。」
安安按動一隻紅色按鈕,巨大的熒屏上出現了雜亂無章的畫面:騎馬的勇士,駕摩托車的運動員,搖滾歌星唱得聲嘶力竭,情緒激昂的詩人在朗誦詩,不知名的電影演員閃過,最後,還有羅嘯強和丹揚!
嬤嬤打開衣櫃,拿出一個紅漆木小匣。
就在這時,黑薔薇冰冷的射線阻斷了她連貫的情感波動。
一年後,她隨嬤嬤來到H星。
羅嘯強這次很沉默,他知道新來的修女必是更懷著深仇大恨于男性的姑娘,因此懶得過問她姓甚名誰。
安安博士一趕到,便發出責難聲:「我早就說過,他顱內的血腫沒有消失,不能受刺|激,否則腦血管破裂溢血會有生命危險。」
「那是命。」嬤嬤回答。
「看啦,」羅嘯強喃喃遙指遠方的小行星,「嬤嬤要補償她的罪孽,她怕丹揚寂寞,她終究是一個善良的老外婆……」
修女們的每間寢室都有一台電視機,是供那些因病不能聆聽嬤嬤佈道和參加早晚祈禱的修女使用的。不知誰最先發現半夜有「特別節目」,便偷偷觀看,消息不脛而走,幾乎所有修女都知道了這個秘密。
「你有!我知道,環球電腦公司盡善盡美的服務宗旨不允許他們在給顧客出售醫用機器人時遺漏任何一項治療技術。快把那個軟體送來!」
修女的動作停止了,她的手抬往空中,彷彿要抓住一個不確定的什麼。然後一眨眼,她撩開了遮臉的面紗。
施若秋長成頎長一少女,但她只空有美麗其表,她對理性的崇拜已達到瘋狂。人的本質是什麼,是理性的構築。而感情的存在,說明進化的未終。感情就是情慾,情慾等於性|欲,性|欲飛禽走獸花鳥蟲魚皆有,因此,有情人便與飛禽走獸一同。
「18歲的花季。」男人說,「丹揚綻苞吐蕊。而你,沒找到屬於你的花期,你使你自己凋零。」
羅嘯強亦被折騰了六個小時。
拿勺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水星濺在丹揚的眼睫上:「臭男人!」
「請放心,我太空修道院有非常人道的安排。我一定按程序做好死者的善後工作。」安安說著,用雪白的被單蓋住丹揚全身。
粒子束髮射槍藏在金屬制的黑薔薇的花蕊之中,當信徒面對黑薔薇時,便有一束粒子流射入大腦的「情感中心」,抑制其活動。孟嬤嬤堅信:這就是造福於人。修女們都認為黑薔薇是聖物,法力無邊,誰也不知道LM的秘密。
她又按了一下「詢問」按鈕,問道:
小溪漲滿了春|水,
雪白的四壁,雪白的被單,使丹揚油然憶起青島海濱雪白的浪花。他跟劉莉蓉在那兒相識。說不清為什麼,劉莉蓉在沙灘上掉了一把小花傘,他撿起來還她,她眼皮一眨,說一聲「謝謝你啦」。如果只說前面兩字,那只是普通的禮貌用語,而加了拐彎帶韻的「你啦」,就無端生出撩人的調皮和親昵。
「是我騙了她……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自語。
「大姐姐,你是我的醫生……我今後能看見,你的樣子的……」
所有的修女都屏住了呼吸,聖殿靜極了。
迪迪和傑傑——兩個機器人直楞楞地站著。
「叫你呢,器械護士!」安安提高嗓門。
祭壇正中的黑薔薇在白金畫墊的襯托下,反射著上百支蠟燭光,怪誕詭譎,展翅欲飛,要撲向它腳下的獵物。
手術進行了六個小時。
天啦,是男人用火一樣的目光燒灼我,還是我在犯禁?
「告訴你,至高無上的嬤嬤,我要在H星強行著陸。我的生命保障系統最多還能維持半小時。」
她手中的棉球掉下地板,一隻大手撿起來,伸到她面前。

十五

第一天一晃而過,晚休時間一到,她準點離去,決不耽擱。第二天8時,又準點到來。
呵,青春無價,
羅嘯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傻了。
「伊娜——」這是勾魂的呼喚。嬤嬤的聲音、眼神和呼吸,以及她關懷超度自己的往事,從四面八方湧來,使伊娜產生飄然欲仙的感覺。嬤嬤是嚴厲的,但剖開嚴厲的外殼,是一腔慈愛的心。嬤嬤用純理性撫平每個姑娘靈魂的創傷,用蒼老多皺的十指,關上她們血淚斑斑的舊書頁,翻開風乾浪靜的新篇章。是嬤嬤給了每個修女新生命,伊娜能忘恩負義嗎?

「大郭,」有人說,「你先生可真賭贏了!」
「性|愛就是非理性!非理性就應當遭譴責!」
「丹揚,」她第一次輕喚他的名字,「我叫伊娜。」
伊娜抬起沉重的頭。她看見了丹揚,看見了曾照徹她心靈每個角落的純潔的太陽。
修女的身體突然晃了晃,似乎要傾倒,又馬上穩住了。
我親手養大的唐荷,嬤嬤喘息著,是你使我病得如此沉重。
他好不容易熬到早晨,歪歪倒倒去樓下廚房弄早餐,竟眼裡一黑太陽穴就磕在煎蛋鍋的把柄上。一瞬時,腦袋裡黃鐘大呂齊鳴,身體軟得沉重,好象從來就不是自己指揮的。
宇宙無垠,星漢燦爛。
就象唐荷夢中那樣,羅嘯強挽著唐荷朝前走,那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比頑固的牆一下子裂開了一條大縫。
「丹揚!」羅嘯強的叫聲震得聖殿一派嗡嗡迴響,「丹揚你醒醒!丹揚……」
LM怎麼會超負荷呢?嬤嬤不寒而慄。
「小姐,」男人走上來,男人的手不容分說捉住她的肩。「你病了,頭痛?」
可是唐荷對男人有生理反應似的厭惡。在她18歲的人生經歷中,什麼是男人,就象跟先天性雙目失明的人講花的形態和顏色,無從捉摸也無從具象。
她還看見那個英俊偉岸的大男人羅嘯強,他身挎一支高能激光槍,與伊娜、唐荷,還有該死的機器人安安,抬著一具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施若秋願意承認丹揚躺在水晶棺里的姿態與其說是死人,不如說更象小憩的大孩子合適。
丹揚一下呆住了。然後,傾訴的渴望大潮一樣漲上來。他每時每刻都祈求有人理解他呀,特別是面對女性。他用眼光捉住修女的面紗,斷斷續續將他與劉莉蓉的齟齬合盤托出。他自責著強調,是他的多疑和自尊,鑄成了欺騙女友的大錯。

羅嘯強和丹揚同時震住了。
嬤嬤無法愉快。她已聽見危險的腳步聲。啊,遠處鬼影幢幢,妖氣氤氳,牛角號凄厲長吹,羊皮鼓砰嚓亂響,序幕拉開了,好戲在後頭。突然,她感到身體哪個部位有痛楚倏然升起,她聚精會神地捕捉,痛楚又消失了。難道轉動了120年的零件出問題了?不,我決不會在這段日子倒下,決不。
那封信還未念完,唐荷已被抱進嬤嬤寬厚溫暖的懷抱。
面紗頑強地沉默。但羅嘯強感到面紗后的眼睛在專註地打量床上的少年。
真是不到此地,難見此景!丹揚乘坐的「銀杏號」飛船在小行星帶飄流著。「銀杏號」三個大字熠熠有光。
聚然間,18年的積淀翻湧上來,淹沒了剛才的動搖。「妖怪!」她揮動小拳頭大喊大叫,「我與你不共戴天!」
「他已經死了,沒法搶救了。」安安聳聳肩。
羅嘯強心裏不服,「尊敬的女士,」他說,「你的工作態度似乎與地球上的護士小姐有較大出入。」
嬤嬤的小屋無聲無息,一切都在沉睡。但一隻蠟燭亭亭地燃著,照亮著桌上敞開的木匣。
她差點兒叫出聲,信箋上放著一朵枯萎的黑色薔薇花。
分手之際,容我說一聲對不起。
「修道院的修女信奉純理教,拒絕一切男人,甚至仇恨一切男人」——羅嘯強還記得那篇報道的最後結語。
他理了發,抹了過多的頭油,穿上漿得硬挺的白襯衫,打了一根名噪全球的哈德羅紳士領帶。忐忑不安地等待那神聖的一刻。
見你娘的鬼,小流星!羅嘯強暗自吃驚。災難獨獨放過了我,這太不公平。羅嘯強是那種生來就很自信的男人,他總是以征服了多少難以征服的目標作為衡量成功與否的標準。此刻,他感到一種灼人的悲涼。
注意!注意!LM超負荷工作。
「哪裡!」安安輕蔑地說,「這是主刀醫生程序里獨有的,以增強在護士心中的威嚴地位。」
早熟的伊娜被當時的電視帝王玩弄后又遭遺棄。她想,既然男人玩弄了我,我為何不可玩弄男人呢?她招蜂引蝶,被男人寵壞了,男人也就利用這弱點,一次次利索乾淨地擊垮她表而的驕傲,玩她于股掌之間,最後誰也說不清誰玩弄了誰。
羅嘯強衝著天花板,揮動著雙拳,象一頭怒獅,瘋狂大喊:「老妖婆,是你殺死了他,我要找你算帳!」
羅嘯強一跺腳,嘿!我不信鬥不過那個老妖婆。他幾步衝下樓,撒腿就往草坪中央的教堂跑。沒料到剛接近噴水池,一堵看不見的牆猛地把他彈回來,他一下摔了個四腳朝天。啊,定向磁牆!他在理工學院讀書時就知道,在開關控制下,操縱者能雙向自由選擇磁場的預防方向。現在,他過不去,而那邊的人卻可能過來。他和丹揚被關在生存圈南半隅一角,成了名符其實的籠中獸。
20歲生日一過,身體的疲勞和藝術上的敗績帶來的心力憔悴,使她突然渴望人間真情。
羅嘯強呆在一旁無緣感動。人是多麼奇怪的動物,他想。我守他5天6夜不醒,來了個有緣份的「大姐姐」,水星一濺,他就回到人世。
一陣喊好的奉承。又有人問:
是那個強壯的羅嘯強和精神抖擻的唐荷。
這不是太短促了嗎?
「無貴無姓,俗人應一律稱我副管事。」打掃完畢,修女十分利索地給丹揚打上滴注,將室內溫濕度調到最適當的位置。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昏睡的丹揚。
每一刻都是一串珍珠;
嬤嬤的想象力是驚人的,她甚至從地球上帶來了數量可觀的動、植物種。每天,當人造太陽燈閃爍出晨光的瑰麗時,百鳥婉囀,鹿鳴呦呦,風便拂過白楊樹亭亭的林梢。而夜幕降臨,歸鴉返巢后,蟋蟀和金鈴子就奏起動聽的小夜曲。甚而不慎混入遷徙飛船的一隻母老鼠的後代,也吱吱地穿梭于修道院輕合金材料建構的房屋,將地球上人人生厭的吱吱聲,親切地播入老嬤嬤的耳際。
「我要對我的52位修女負責,」她語調平實地宣布,「我遠離塵囂在此建院,沒有妨害你們地球上任何人!我也希望你們不要妨害我們的修女。對於我,她們的精神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嬤嬤猶豫不決,她清楚高強度的合金罩能承受宇宙風暴的襲擊。但萬一男人手中的武器大大超過合金罩的承受力呢?一旦罩上出現針尖般的小縫,強大的內壓力會使空氣噴泉般直瀉宇宙真空,留下的,會是罩內53具斷氧斷壓七竅流血而暴亡的死屍。
丹揚是伊娜的陽光,情感是全新的太陽!
「你們也永遠無法體會『雄風萬里闖天河』時的快樂!你們生活在小行帶卻無法領略宇宙空間的雄渾深邃之美!」
丹揚的小手指奇迹般地接上了,但餘下的項目並不樂觀:右腎切除,腹部縫合,頭顱內的小血塊要靠藥物吸收。安安斷言,小妖男是否康復直至徹底擺脫死神的追蹤,全看今後一周內的護理。「三分治療,七分護理。」她強調道。
孟博士突發奇想,如果能用最小粒子L來控制人腦中的化學物質「M」,那麼人性中至聖至神的愛情,將會受到控制。
「啊呀!」
她的目光跟蹤他們,看見幾十人默無一言走進通道口的減壓艙。施若秋站住了,想了想,明白了她們要幹啥。她飛一般乘電梯降至地下5層的中心控制室,開啟了面對太空的監視儀。
「祝嬤嬤愉快。」
「痴人說夢。」
嬤嬤的頭尋聲轉向祭壇右下方,與那對美麗而冰冷的眼光觸碰了。就一下,電光石火激閃,嬤嬤心裏一熱:我了解你,伊娜,就看你的了!

「好處就在眼前。若不是人類有探索未知追求真理的慾望,會有火箭、飛船和太空站嗎?沒有飛船和空間技術,請問貴修道院又置於何處呢?」
「看你說的,就是八輩子沒沾過女人,也輪不到娶她為妻……她的名聲,嘖嘖,會斷掉我社交場上的全數財神……」
羅嘯強愣住了。「丹揚手指折斷,頭部和內臟撞傷,」他繞著迪迪轉圈吶喊,「他不是婦科疾病!」
她看到了木匣邊幾頁發黃的信箋,她心悸得厲害,覺得有一種危險正躡手躡腳地、又是不可阻擋地向她逼近。
「孩子們。」修女們象一群羔羊望著她們的放牧人。「我現在不得不通知你們,昨天晚上,有兩個妖孽男人,強行進入了我們清潔神聖的修道院。」
「你受傷了,我們的飛船毀了。其餘的,你問這位大姐姐。」羅嘯強故意友好地轉移方向。她不能拒絕一個才從死神口中逃出來的小弟弟,他期望地想。
中心電腦回答:「事實如此,尊敬的嬤嬤。」
「女兒們。」嬤嬤在講壇上張臂宣諭。沒人能分辯出她的真實年齡。往昔的歲月已經洶湧逝去,臉龐如潮退已久的沙灘,露出寬博的靜謐。「感謝這尊黑薔薇吧。」嬤嬤讓洪亮的聲音翱翔于高大的穹頂下。「它是你們祥符,它開你們的靈竅,誘你們的善根,揚你們的聰慧。沒有比它帶給你們的安寧更為崇高的境界了……」
「我猜教主以前是電影明星?」
「全是欺騙!昨天,你們在演戲,我也在演戲,你們沒有真情,我更沒有真意!明白了嗎?臭男人!」

「唔,你就是那個男妖了。」安安的金屬語音中透出不可一世的狂傲。
空中一雙大手托住她,她倒向那個男人的胸脯。
一句話,從面紗后浸出,冷了室內的空氣。
樓下傳來嚴厲的喝斥:「誰在大聲嚷嚷,嗯?這裡是宗教聖地。」話音一落,一個頭戴白帽、身穿白衣的女機器人款款走來。
「我要你給臭機器人輸入治療男性的程序,不然我要搗毀整個H星!」
如小風起於青萍之末,竊竊私議立刻從人群中輕煙般升起,瀰漫于聖殿的斗拱柱廊間。
伊娜說話了,她感到不是自己在張嘴。
羅嘯強接著撳下緊急通訊系統,用幾句話,向聯絡中心急切地報告了他們的窘九*九*藏*書境:船體洞穿,電腦損毀,生命保障系統僅能堅持三小時。要命的是,探險者兩死一傷,僅剩他和丹揚。
是丹揚臨死前最後一句話,遙遙的,從冥冥中飄來。
「哈哈哈哈……」看到丹揚的窘態,小青年們笑得前仰後合。丹揚嚇得扭頭便跑——他百思不解,他那麼正兒八經地「求愛」,劉莉蓉偏要用調侃和嬉鬧來回答。
「不,」聲音終於從她多縐的雙唇間迸出,「我無意改變初衷。」
但熒光屏里的男人卻出人意料地笑了。「嬤嬤,」他也伸出一根食指,在熒屏里誇張地搖動,「你就等著吧。」
只有聖殿里的修女對迅速逼近的危機一無所知,她們尊嬤嬤之命,仍在潛心祈禱。
嬤嬤走過噴水池,踏進關過男妖的小樓。小樓寂寂,躺過丹揚的床鋪此時空空如也。
唐荷趕緊起身,她要離妖孽遠些,她不能讓他燒灼了。她往起一站,突然一陣暈眩。不好,偏頭痛發作!這可真不是時候,她決不希望在對手面前蹙眉縮臉,做一番苦相。她挺挺腰,企圖抽身離去。可過份的緊張,竟使她邁步時絆住凳子腿,她「哎呀」驚叫著,手往空中下意識地抓撈了一把,踉蹌地倒下。
副管事施若秋成了黑薔薇修道院第二領袖,她的偶象是孟瑪麗嬤嬤。孟瑪麗是純粹理性的大廈,施若秋需仰視方只能望其項背。大廈不倒,施若秋永遠都有堅實的地基。
「什麼性|愛?男女間的歷史,就是一部血淋淋的戰爭史。男人永遠進攻,女人永遠防禦,由此產生痛苦、煩惱、冷酷、迷惘、擾亂人性,凄惻著人生……」
修女背部向他,美麗的削肩昭示著不同流俗的傲岸。「在我們H星里,沒有『女士』之稱,我們是無性之人。」
晨課的鐘聲悠揚過後,頌詩聲一落,嬤嬤開口了。
「呵,時間會蒼老,歲月會凋零,永遠鮮艷的是初戀的薔薇……」
深情的目光卻默默相對。
男人的世界太神秘太精彩了。唐荷突然感到自己的面頰滾燙。與其說她被一個男人吸引了,不如說她被一個洞開的世界吸引了。
「不準唱!」嬤嬤的吼聲被歌聲淹沒。
近日,百年前那慘嚎聲越來越頻繁地刺入嬤嬤的耳朵,撕扯著她的神經。她的精力象流沙上的城堡,正迅速坍塌。她每天不得不依靠LM使自己保持平靜。
但今天是個份心日,不為自己,是為丹揚。
「哈哈,」羅嘯強大笑起來,「我原以為你們已修鍊到家,無喜無怒,心上沒有一點感情波瀾,卻原來是有喜有怒的有情之人嘛!」
「說實話,你很漂亮。能堅守嗎?」教母問。
「沒事,我給你抄那首詩,也只是開玩笑。」
「去吧去吧。」嬤嬤將手一揮。
羅嘯強那個部位猛地一熱,液體浸濕了褲子,好樣的,他暗自咒道,把痔瘡嚇破了。
嬤嬤的原則是盡量摒棄太過於現代化的奢侈,她認為古樸和稚拙有利於教化人心。因此在這裏,除了看病和一些雜務,一名機器人醫生和兩名機器人護士操持外,其餘一切飲食起居、室內布置,皆效法地球上二十世紀中等國家的平民生活模式。她乾脆讓她的姑娘手工縫製黑白相嵌的道袍,併為了互相照顧的需要,傳授給她們全面的護士護理技術。她還設立了聖器小作坊,教修女們加工教堂中大量使用的紅蠟。
這時,聖殿象沉入五萬年前的虛空,靜得滲人。修女們都注視著一張大型電視熒屏。熒屏上,羅嘯強抱著丹揚,悲痛欲絕。
修女「唰」地起身,「時間到了。」言畢,她輕動腰肢,快移蓮步,走出房門。
抽泣聲,驟然響成一片。
嬤嬤嘆了一口氣,繼續詢問:
羅嘯強「砰」地推門進去時,安安正用萬能查體儀檢查丹揚的腹腔。
「誰?!」嬤嬤嚴厲喝問。
伊娜猛地張開雙臂,淹沒了小男子漢的頭顱。她感到壓抑已久的某種元素在體內蘇醒,聚集,先是細流,遂匯成狂濤,鋪天蓋地,沖堤決壩,將她涌托上何等輝煌的情感之峰。想不到,久違了的情感釋放是這麼富有魅力,被人愛和愛人,都是何等酣暢淋漓的人生享受。看多了芸芸眾生,妖妖孽孽,而今一個清純孩兒,竟爆出一片嶄新境界。
更讓她迷惑不解的是,為什麼有越來越多的修女長時間地跪在黑薔薇前祈禱。天哪!
羅嘯強撳下儀錶板上一隻紅鍵,生命保障系統即刻罩住了他和丹揚。哇哈,他故意咧嘴強擠出一聲調笑,沒啥了不起,又能比痔瘡兇險到何處?他銼銼牙。「銀杏號」離地球前三天,恰值他的頑疾發作,一天到晚不敢坐板凳,宇航處的女士則齊誇他精力過人,身體強健。
但修女沒吱聲,繼續輕柔的動作。
地下控制中心的熒光屏前,嬤嬤看到了近1億公裡外那個空難救助中心的值班長。

十七

「傷口愈合情況良好。顱下那塊血腫也開始縮小,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他受不得刺|激,情緒不能大|波動,否則會引起腦血管破裂。今天的護理特別好,是……」
「嬤嬤!」施若秋的眼光似在尋求強大的依傍,但腰肢依然挺得筆直,保持著視一切如草芥的倨傲。
「我要見大姐姐,她說拿到小馬就行。」
大約已近下午,羅嘯強到樓下去做晚餐。修女拉開被蓋,給丹揚接小便。丹揚想縮腿,心裏羞得不堪,修女把他的腿輕輕一拍,警告他別動。蓋被時她動作溫和,丹揚又一次把面紗后的她幻化成理想化的劉莉蓉。
定向磁牆消除了2秒鐘,放安安的身體通過。五分鐘后她再度站立在丹揚床頭時,已成了一個十分內行的全能外科大師了。
「你們所謂的自我完善,是違背人性的基本!」
嬤嬤立即按下「STOP」,斥責道:「胡說!」
嬤嬤連連喝令道:「安安,快把死人弄走!」
信寄出了,夢也就醒了。他萬分駭怕,自責自愧象蛇一般噬咬他敏感多疑的心。而劉莉蓉的回答讓他感激涕零:「明日13時紅箭號噴射機抵達盼望見到你。」是啊,她要來,還「盼望見到你」,萬歲!他戰戰兢兢又欣喜若狂。
「波形分析過了嗎?」
「我叫迪迪。她叫傑傑。」迪迪梳一頭披肩發,橡膠皮膚上的兩隻眼睛只會左右橫移。「你是討厭的侵略者,」迪迪嗡嗡地強調,「你是我們女人的天敵。」
「叫什麼名字?」男人問。
「確實沒有本質區別。」羅嘯強笑得冷酷,「我是說,你們的禁慾與縱慾在戕害美好的人性這一點來說沒有本質區別。正如中國皇宮內皇帝的荒淫無度與宦官宮女的被絕對禁慾同樣是醜惡,醜惡!」
施若秋回去了,第二天又出現在孟瑪麗眼前,與前相左的是,頭上多了一襲細黑的面紗。
不合時宜誕生的施若秋,很合時宜地成了宗教學院孤獨的寄宿生。兒時從母親那裡時時聽來的對男人的詛咒,給幼小心靈無端罩上濃黑的陰雲。男人可惡,異性可恨,亂天下者男人,肇禍端者異性。貞守是福,寂滅是美。感情如狂蜂亂蝶,無法駕馭終導致自毀。理性如空山靜花,俏然獨放卻怡美超然。
只有一個男人是真誠的。但她瞧不起他攝影助理的地位。她動著心思操縱男人,讓真誠反受她愚弄。
「錯了。」嬤嬤將手指輕輕一搖,她知道這個動作會令地球人氣得咬牙切齒。「宇宙間的最高原則是:根除腐朽,維護聖潔,堅持理性。」她偏過頭,向一旁的修女示意:「若秋。」
「伊娜,」嬤嬤鎮定地撫著伊娜的頭,「面對神聖的黑薔薇,懺悔吧!」
忽然,羅嘯強的耳機里傳出女聲唱的那首熟悉的情歌:《初戀的薔薇》。
她自懂事起,就在H星的修道院里生活。據嬤嬤講,她是從地球上G市地鐵車站的自動售貨機邊撿來的。那時她只是剛滿百日的雛嬰,睜著清亮的雙眸,驚惶這熙攘的人世。很多眼光交叉著網住她,一個聲音誦讀著從她襁褓中掏出的簡訊。
「別啰嗦了。」嬤嬤不想讓安安再提到伊娜。
「把槍放下,否則我們就把她撕成兩半。」迪迪恫嚇說。
這就是男人,多麼好聽的嗓音。有磁力的、宏亮深邃的、渾厚剛強的,女人中絕不可能發出的嗓音。曾聽過很多樂器聲響,聽過自然界天籟的旋律,以及流星聚降,夜色震顫,合成的宇宙樂章的流韻。可這男人的聲音蘊蓄七律,含英納萃,競在它們全部之上。
嬤嬤等待著竊竊聲消失,然後,她莊嚴地舉起了右臂。
一時間,伊娜體內的情感大軍得到了輝煌的補充,她突然站起,向丹揚的遺體撲去。這時,一道閃電把聖殿照得雪亮,劈啪一聲,黑薔薇的花瓣崩壞了,裂成碎片。
「丹揚……」
「我看不出有什麼本質區別。」
「你與男人打過交道?」
那是鮮花簇擁,萬眾歡騰的日子。她迷戀的宇航員金勇從火星歸來。當她滿懷欣喜到機場歡迎凱旋的英雄時,突然聽到廣播「花邊新聞」:金勇在火星愛上了女宇航員柴梅——這條對她來說具有爆炸性的新聞,並沒有使她很在意。她象所有初戀的女孩子一樣只相信自己的直覺,覺得金勇不會變心。但是,當她去機場親眼看見金勇和柴梅擁抱接吻時,一下子暈倒在地。
預備鈴響了,他要走上飛船。劉莉蓉眼中噙著淚水,抓住他衣角,嘴唇在顫抖:
這時,所有的修女都在懇求:「嬤嬤,饒了她這一遭吧!」起初是小聲低語,後來匯成一片喧響。嬤嬤就是要這種效果。
安安博士還未打開急救包,丹揚的頭已垂下了。羅嘯強忙用手試他的脈搏。但脈息已去,靜如古墳。羅嘯強忙問:「安安醫生,怎麼辦?」
「因為你,好高貴……而我欺騙過,一個女孩……」
好象與此呼應,丹揚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黑黑的瞳仁始而迷朦,繼而清亮,隨後轉了一下。
羅嘯強捏著激光搶,踢開房門,一路亂射。哧一聲,「黑薔薇修道院」的金屬牌化成了水;再射,把刻著教義教規的石碑擊成齏粉。
如果研究成果LM落入宗教狂熱分子手中,他們會做出比黑暗的中世紀的教士們更過分的事情。但是,如果用它來治療一些因單戀或失戀而處於嚴重病態的患者,將是造福於人的好事。
安安對羅嘯強說:「我沒有騙你吧。按程序,在H星人死的人,要送到聖殿,請嬤嬤為他做祈禱,願他的靈魂飛向崇高的理性世界。」
「可我還是要回贈你一首詩。」她輕輕念起來:「啊,青春無悔,等待著愛的那一聲輕雷……」
「告訴那艘飛船,H星拒絕客人來訪。」
永遠鮮艷的是初戀的薔薇……
沒受傷的只有羅嘯強了。
「這一切,與心靈的自我完善有何關係?」
她聽見了男人凄長的慘嚎,眼裡,清晰地飄過百年以前那場銘心刻骨的苦戀。
之後,金勇的好友費剛烈向孟瑪麗發起猛攻,他如火如荼的愛使孟瑪麗有所觸動。這時,金勇與柴梅閃電式的婚姻結束,又來追孟瑪麗,並以滂沱淚雨表達了悔恨之情。孟瑪麗在費剛烈與金勇的夾擊下舉棋不定,她害怕再陷入感情的漩渦難以自拔。正如在大海與暴風吵架的時候,小船不知所措。
她的大廈下發生了猛烈地震,腦子裡象三千架宇宙飛船一起轟鳴,思維的機器被炸得粉碎。她晃了晃,穩住身體。她在精神虛脫之前,看見了同樣發黃的、被退回的紙頁上的詩。
「大姐姐,」丹揚衰弱地聲音插|進羅嘯強誇張的表演,不知他怎麼醒的。「是羅大哥幫我,取來的……我今天不看你我沒有親、親手拿著小馬……」
多麼可愛的清純,它的力量重千鈞!
面紗中的聲音彷彿以逗他失態為樂:「要是真男人,豈止摔出這一點蚊蟲打呵欠的聲音。」
「臭男人。」
「你要我怎麼辦?」
喜樂無常,不吃不喝的瘋女嚇壞了孟文淵博士。他不得不運用LM技術,使愛女恢復常態。
中心電腦回答:「人的情感是生命活動的一部分,不可能脫離生命存在。LM只能抑制減少M物質的活動,而不能消滅M物質。」
「不用你管。」她依然戒備萬分。
金勇與費剛烈,這對好友成了情場死敵,雙方都認為對方的存在是孟瑪麗舉棋不定的原因。一天傍晚,兩人在孟瑪麗的化學試驗室撞見。先是如劍的目光碰得嚓嚓作響,爾後是惡言穢語的匕首相刺,兩人殺紅了眼。盛怒的金勇舉起鐵椅砸向費剛烈,喪失理智的費剛烈順手抓起一瓶硫酸朝金勇潑去。
「水晶棺!!」有人驚呼。
「不行,傑傑和迪迪沒有護理男性傷病員的程序!」
孟博士沒有想到,他心愛的女兒孟瑪麗會成為他的LM的第一個受益者。
「你們不知道,木星是個虛胖子,在木星上行走多麼費力!一腳踩下去身體陷去一半,我們彷彿在泡沫塑料碎塊中『游泳』。還沒有游到供應點,我的氧氣罐已消耗了一半多,這是危險的信號。這時,隊長也停了下來,她拉著我的手說:『劇烈運動耗氧太多,我們倆不能一塊兒去取供應點的東西。我還有兩罐備用氧氣,你帶一罐去取東西,我在這兒等你……』我想,也只好如此,便接過她給我的一罐氧氣,繼續朝前『游』。後來,我走到供應點,取回食品,高能電池和飛船的備件,好大好沉一包!我爬呵、『游』呵……待我走到隊長身邊,才發現,她早已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她是把氧氣閥關死,鬆開了大氣閥呼吸了毒氣而死的——她處心積慮把最後一罐氧氣留給我呵!
「伊娜甘願受烈火焚身考驗,為嬤嬤分憂。」
「……還謝謝、派你們來的、嬤嬤……」
丹揚上飛船之前,曾向來送行的劉莉蓉說:「我若死了,太陽系就會多一個小行星。」只見過丹揚三面的劉莉蓉興奮得一臉玫紅。原以為她會說幾句略帶傷感的安慰話,誰知她竟大聲讚歎道:「就是要有兩手準備嘛。」說得丹揚沒來由地心酸。沒料到玩笑成真。丹揚昏迷前看見自己的小手指在空中優雅地懸浮,他知道這是沒有引力的空間。小手指神氣地沿軸線翻轉滑翔著,旁邊是一滴果凍般的血珠,極象地球上晶瑩剔透的紅瑪瑙。
「你真吃?」
施若秋立即恢復常態,鎮定自若。
她瘋瘋顛顛跑進化學實驗室,將金勇贈送給她的一朵紅薔薇,浸泡成一朵黑薔薇。黑薔薇,成了愛情死亡的象徵。
這時,一顆碩大的流星劃破星空,使她悚然一震:「好美的亮星呵」,那光芒彷彿有楞有角,永不泯滅,絲絲地濺著火花。那翻著跟斗的,旋舞的小行星們被輝映得更多姿多采,有的甚至改變了軌道,被它吸引而去。

十六

「好了。」他說。
老嬤嬤做夢也沒有想到,粗魯狂放的羅嘯強還有精明過人的一面。深夜,羅嘯強悄悄把白天錄下的護理丹揚的情景,包括舌戰施若秋的全過程編成「特別節目」,通過閉路電視輸入端,向修女們播放。只要有一兩位修女無意看了「特別節日」,就會悄悄傳播,只要修女們傳播議論,死水般沉寂的修道院就會掀起軒然大|波。羅嘯強在暗中竊喜。
「哼,」施若秋冷冷一笑,「咎由自取。誰叫你們搞什麼無動力漂流,探險,考察——這是對你們縱慾狂的懲罰!」
丹揚的眼睛望著天空,他的眼光何等純凈,億萬年無塵埃滌盪的宇宙蒼空方能媲其美。丹揚的神態何等聖潔,將修女們的心熨出溫熱的人情。
羅嘯強大夢方醒。原來讓我給她當助手呢。
帷幕降下了,伊娜寂滅了她的情感歷程。
「我數5下,」男人露出雪白的兩排門牙,「我要對我們大家負責。1——……」
「你是——臭男人!」三個字,更清晰。
她看見她們從裝備室出來,穿上清一色的太空服,她們每人腰上系著三米長的白綢,飄飄逸逸,不知要作何打算。
是啊,不堪回首,人生不堪再回首,善心一念伴浮雲。
「什麼,縱慾狂——你把我們看成是嫖客、酒鬼、還是賭棍?」羅嘯強氣得臉色鐵青。
這姑娘身姿靈動,步態裊娜,一舉手一投足,如風吹柳枝浪搖芙蓉,極象受過良好基本功訓練的舞蹈演員。只是有一點難解九九藏書,她戴著一襲白色面紗,面孔模糊難辨。
「那好。反正我們住在倉庫里,可以沒年沒月地盡情吃喝。無聊時,我還可以用你這一套星際通訊設備向地球播放特別節目,介紹一個笨男人怎樣在太空修道院當護士。保險轟動!到時,記者們會蜂湧而至,你的修道院再也不會寂寞了!」
「老妖婆,快給我派醫生來!丹揚要是死了,我要找你算帳!」羅嘯強在揮拳怒吼。
「男人眼如鈴,手如錐,貪婪為本,淫慾為用,抓到女子,頃刻化掉吮吸之。」

嬤嬤站在聖殿大廳當中,孤身一人。
#,羅嘯強感到醍醐灌頂的徹悟。
地球上的聯絡中心來電稱:前面的航程情況不明,不能確定是否會遇上流星雨。羅嘯強一笑置之:我們是來闖天河的。沒有危險,四平八穩,還叫什麼漂流勇士?!
雷達熒屏上,一個發亮的小白點正歪歪斜斜地向H星飄來。
嬤嬤用右手食指輕輕搖了搖,喧囂被抹平。好孩子,她想,你們使我充滿信心。嬤嬤的眼光甄別著部下,最後,停留在高貴的施若秋臉上。
你三年前贈我的詩,現在璧還,這是應你的一再要求。但它已在我的朋友中流傳,有位作曲的男士十分欣賞,說要譜上音樂,讓它添翼而傳遍全世界。這是要請你諒解的地方。
等待著愛的那一聲輕雷!
「……在我懷孕期間,那個天良泯滅的男人與人鬼混,竟染上性病。我產下的孩子剛滿月,他又把惡疾傳染給我。老天爺!我是有身份的職員,我的臉面是我做人的支柱。如今眼看面子掃地了,世人會指著脊樑罵我娼婦。我決定含恨離去,讓羞恥隨生命結束。只是,這無辜的孩子我不忍帶走。我借車站一角,籲請哪位好心的女士把她收留,我即使化為鬼魅也感激不盡。孩子的名字叫唐荷,姓我的姓,不沾那負心人一毫干係……」
沒想到,一顆紅元帥蘋果大的小流星。急煎煎地吻上「銀杏號」的左舷,還覺浪漫不夠,遂以更大的熱情在艙內轉了個彎,把兩個大男人的頭和心臟拍成盛開的紅菊花,又斬掉小男人丹揚的一根小手指,並讓他的頭部腰部深刻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楚后,才功德圓滿地從船尾告辭而去。
「不可能的。」嬤嬤習慣性地豎起一根手指。
H星一共住著53位女性,除嬤嬤外,年齡最大者37歲,最小18歲。她們都是地球上的感情受創者。每隔4年,嬤嬤回地球一次,把專程慈航普渡的新信徒,陸續領往H星。
「丹揚!別理睬她,她是水性揚花的壞女人!」羅嘯強扶著丹揚,怒目噴火,狠狠盯著伊娜。
「是的。」
唐荷成了黑薔薇修道院最小的信徒。唐荷因教義問題向嬤嬤請教時,嬤嬤總是諄諄告誡:
「會一點:雲朵貯滿了月華,小溪漲滿了春|水……」
丹揚是忍著淚跑進飛船的,那首世界名詩追著他。他害怕讓姑娘領略他嚎啕大哭的風景。他在舷梯的最後一級停了一下,回身招手大叫說:「假如我死了,就是一顆小行星!」
嬤嬤,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喊聲久久地迴響著。
字字珠璣,卻如雷霆驚炸。原來我離純粹仍有千步之遙,原來毀容正證明我內心的怯弱卑渺。
羅嘯強獃著。
「你沒資格與我妄言瞻語,我是崇尚純理性的修女!」她幾乎是請求了。她新奇地看見男人的頸上有一個凸起的喉節,喉節在說話間上下滑動,充滿特殊的魅力。
唐荷的頭痛減弱了,也就是說,每逢發作,只要冥目遙想那「妖怪」,竟如服下仙丹妙藥。但這隻是一時,頑疾一過,她又感到迷惘。我這是中邪了,她想,我是在作邪教徒的附庸。於是,她又發瘋般跑到黑薔薇前,靜靜地,閉目自責。頓時,嬤嬤的臉又出現在面前。「讓我恢復清白的身心吧!」她虔誠地祈禱。
「不是的,」丹揚蒼白的臉上蓋了一層桃紅的激動,「如果她明白了是我虛偽,她會一輩子不相信任何人……大姐姐,女孩子是高貴的,我不能隨便欺騙她們呀!……」

「啊!!」羅嘯強狂叫著,舉起激光槍一陣猛烈掃射。又一群漂石凌空炸成奇花。
她猛地閉住眼。不讓那雄偉的男人走進她拼力躲閃的瞳仁。鬼魅!用情感之刀砍殺女人之心的妖怪。她在心裏背誦著修鍊得來的詞語。但男人一聲溫和的笑,把她的大腦攪成一派空茫。
「唐荷,速返大教堂!」
丹揚覺得上個世紀某些天文學家大錯特錯了,他們把小行星咒罵成「星空的爬蛆」,流露出極端厭惡的情緒。此刻,在小行星帶漂流是何等愜意呵!
但另一些堅定的修女的喊叫,又使她大大寬慰。「嬤嬤,我們不去!」她們激昂地舞動雙手,「我們見了男人,會控制不住報復的衝動!」
嬤嬤顧不得自己的身份,掙脫了施若秋的攙扶,疾步走過去,厲聲斥道:「住口!」
「哦,這就是擁抱。男女擁抱一定很有意思。」
「波形由中心電腦分析了。這是分析結果。」
「我就是!」似乎那老妖婆早在等候,聲音和形象一下子就出現在屏幕上。
「大郭,假戲真做假亦真,你現在是否真有納她做老婆的念頭?」
「你……你們怎麼會唱這首歌?」嬤嬤在戰抖。
聖殿大廳彷彿墮入宇宙黑洞,不再有生命,不再有呼吸。
歌聲纏綿里,水晶棺從羅嘯強和姑娘們手中漸漸釋放,沿著推送的慣性,向無際的蒼穹滑去。
「邪惡!邪惡呀!」嬤嬤的臉因痛苦而變形,修女們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施若秋彷彿早有決斷,在嬤嬤耳畔低語:「唐荷。」
誰也說服不了誰,雙方都有與聾子對話的感覺。
「那,男人什麼模樣?」唐荷天真地問。
「離你船最近的H小行星上,有一座修道院……」由於太遠,聽著聯絡中心的人說話,有親聆上帝教晦的錯覺,「這是你們唯一的希望……」
「何以為憑?」
郭福偉和他的密友們在客廳高談闊論,這位人前的君子,人後另有一張變形的嘴臉。
孟文淵博士運用LM技術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第二次發瘋的愛女救過來。
全體修女目瞪口呆,沒人能說出一句話。
這時,她看見26歲的施若秋突然出現在邊門。施若秋是她的副手,穿著嚴謹,面容高貴,走路時腰肢紋絲不動,彷彿生來就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向她點點頭,姑娘立即無聲而迅即地飄到嬤嬤身邊。奇怪的是,施若秋眼裡閃動著一股反常激動的光,彙報時,聲音也帶了一絲沙啞。
春風輕拂,卻教冰刀霜劍摧折;男兒真情,竟使鐵心石腸溫柔。修女們大腦中沉睡的情感中心蘇醒了。神秘的M物質在激增。這一夜,修女們議論紛紛,好幾間寢室傳來《雄風萬里闖天河》和《初戀的薔薇》那美妙的歌聲。
唐荷急忙調整姿式,一抬眼,先自看見那人剛毅的面容。他的頭髮微微曲卷,在柔燈下閃著光澤。他有力的下巴和稜角分明的口唇,在炯炯雙目統率下,竟是那樣的——動、人、心、魄!
「大姐姐,」丹揚喘氣如風,臉象月光下的百合花,素雅貞白。「你們知道一、一個小男子漢遠離、地球、和親人是多麼地孤單和害怕……他是多麼想要……無微不至地、關懷和愛護……你們把、把這些都慷慨地、給了他……謝謝、謝謝大姐姐們……還謝謝,派你們來的……嬤嬤……」
天平一頭是兩名入侵的妖孽,一頭是53個女人的存亡。
她看見男人搖搖頭,明顯流露出憐惜之情。
只是沒有男人。
8時正,病房門嘩地推開了。
羅嘯強是個偉男子,他的哲學是「比強者更強」。他的曾祖父曾在一次火星探險中冒死救助了落入火山灰坑的7位夥伴,受到聯合國的特別嘉獎。羅嘯強血管里燃燒著曾祖父永不安份的血,他渴望冒險,崇拜英雄。他曾去百慕大三角揚帆,曾在古印加帝國遺址的叢林守候外星人的飛碟。他上天,也潛海,他在傳說中的死亡之地嬉戲,死神反而不碰他一根毫毛。
「嬤嬤,我榮幸地通知你,我要馬上切割你的保護層!我很樂意與你以及被你保護的修女們一起歸入永恆的寂靜。」
「放開她,否則我要開槍了!」羅嘯強舉起了激光槍。
嬤嬤眼前飄來幾點金星,痛楚又在某個部位蠢動了一下。但嬤嬤不會退出陣地,她是經歷過無數戰役的三軍統帥。
「嬤嬤」,熱淚溢出了她的眼眶,「救救我的靈魂!」
「真臟,真臭!」施若秋操起吸塵器,嘴裏在嘟噥著。
羅嘯強小心地把他抱進去,「你這是——」
天啦!原來在地球上以上百種語言傳唱著的這妖詩的作者,竟是孟瑪麗院長嬤嬤!
「男人,不是妖孽,他們是值得我們愛的朋友!」唐荷從容地向修女們中間走去。突然,機器人迪迪和傑傑闖過來,把唐荷一把扭住。
晚風如夢,一顆心送于黃昏。
沒有人知道嬤嬤在漫漫百余年的所思,所惑,所鍾,所斷。與她同時代的男女,熬不過歲月的侵凌,都先後作古。但嬤嬤自知,當每年仲秋的某晚來到,她耳中會突如其來地聽到硫酸澆上人臉后那聲凄長的慘嚎:「啊!澆得好啊!是我窒息了你的靈魂,我受此無愧……」每每至此,嬤嬤便覺心悸體虛,冷汗涔涔。她會趕緊跑到修道院聖殿的祭壇前,面對陰鬱詭譎的黑薔薇,用祈禱的虔誠,趕走腦中依稀掙扎的人影。
在中心控制室,一直在監視儀的熒屏前觀看施若秋一舉一動的嬤嬤深感滿意。
但你辦不到。修女凝視著虛弱的他,心裏吁了口大氣。
「能不能消滅M物質?」
男人的手自主地移到她的後頸,一陣揉捏。她以為他正在殺她,但與男人體膚接觸的異樣感覺,又是解說不清的美妙。男人的手最後移到她的太陽穴,由輕到重,從緩至急地按摩了幾十下。
第四天傍晚,老嬤嬤被突如其來的暈眩擊倒。在清醒與迷幻的交界處,她喚來施若秋。可以讓施若秋掌管修道院的事務,可誰來接替施若秋去擔任那該死的女看護呢。她在躊躇。
「孟瑪麗院長嬤嬤,」地球人的焦急堆滿眼角眉梢,「『銀杏號』上的兩個生命,有助於您老人家的慈悲了。」
孟文淵臨終時,將自己的秘密科研成果LM交給了女兒,並一再叮囑:「真理前進一步就變成謬誤。人的喜怒哀樂發之於心,是自然而然的感情,切不可干涉。不能輕易使用LM治病,更不能對正常人使用LM……否則,就成了害人……」
「雲朵貯滿了月華,小溪漲滿了春|水……」
雷霆萬鈞,震聾發聵。
早課時,安安和施若秋扶著嬤嬤走進教堂。嬤嬤決定從自願報名者中挑選看護。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堅定傳出:
孟博士在極其保密的情況下完成了「L粒子流對M物質的控制」實驗,實驗代號為「LM」。
羅嘯強噎得直打哆嗦。要是在地球上,我早把你的嘴給撕了。他胸中的怒氣如風暴鼓盪,他滿腦火星迸射,「嘩」地摔碎一個藥瓶。
「大姐姐?」丹揚的眼珠烏烏地一掄,童稚的純、梵寺的空、詩的雅,合成此時他不含一絲雜質的眼光,軟軟地流向那一襲面紗上。
「那男人和女人是怎樣擁抱的?」
嬤嬤注視著熒屏上男人的眼睛。那雙眼睛不會撒謊,怒海翻卷般的光波從眼珠深處湧出。
那一聲慘嚎讓聞者摧肝裂膽!
該給丹揚打滴注了,可不小心使傷員的小便從導尿管滲漏到褥子上。手忙腳亂換墊褥時不小心,又把針頭滑到地下摔斷。
「丹揚死了?」她喃喃發問,眼神迷朦。
修女來了,一進門,就透過面紗看到丹揚枕邊的小馬。她不覺停住腳步。
「什麼?黑薔薇修道院?」羅嘯強心中一緊。
「我看不出這對完善人的自身有何裨益。」
命運把郭福偉推到她面前。
「可是尊敬的嬤嬤,救助生命是宇宙間的最高原則啊。」
說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說什麼嫦娥美崙玉環美奐,這個修女的美可以燭照宇宙!她的五官帶典雅的宮庭情調,令人遐想銀月如鉤、珠簾半卷、素手紅酒箏弦慢。但只要著上現代夏季短裙,那陽光、椰林、海灘,又會帶著野性的張力,喧嘩著襲入你的遐想。
安安用激光刀在丹揚背部輕輕劃了一條口子,頭也不回地喝叫:「血管鉗。」
「全是男人。也許是她們過去的相好或崇拜的偶象。還有,沒有見過羅嘯強和丹揚的修女的大腦中怎麼會出現羅、丹二位的形象呢?」安安博士來回踱步,一副哲人沉思的模樣。
走出減壓門,太空服蓬然脹起,使修女們個個輕盈如雲朵。她們在羅嘯強率領下成為太空人。
「注意!注意!LM嚴重超負荷工作。」
「啊——」丹揚一聲慘嚎,鬆開了手,伊娜痴痴的夢遊症患者般的,飄離了丹揚身邊。
「你不要碰我,」丹揚細細地說,「我不配。」

十二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等傷員傷口愈合你們就走——回到地球再細細說去吧。」
「當然。」傑傑插話,電動模型嘴巴滑稽地上下張合。「H星全是女人。」
修女戴面紗的頭看看空空的窗檯,再看看枕邊的石雕,她喉嚨里驟然涌動一股熱。
羅嘯強趕緊拿起紗條,從女醫生的側肩湊上去。「咦?」他沒法下手,「你沒有汗呀,你是機器人嘛。」
「為什麼?」
是伊娜在唱,唐荷在唱,整個宇宙在合唱這首深情的歌。
修女們有人哭泣,有人斥責,亂成一團。
「這僅僅是一種試驗,決不可能在全球推廣!科學技術的進步,只會使人變得更美好,使性|愛有更豐富的內涵……」
「你真要走?」劉莉蓉是從電視新聞得知「銀杏號」的船員們即將出發的消息,氣喘吁吁地跑來。
孟瑪麗太空急救中心
懸崖上的積雪越積越厚,雪崩在即。
「孩子們。」嬤嬤強壓下一陣涌到喉頭的喘咳,向修女們大聲講明當看護的條件,最後說:「卑劣者,惑于情,毀於色,終年修鍊,一朝崩塌,是為H星所不恥。現在我問,哪位孩子敢去?」
「修道院的姐妹們!我真恨不得把你們也拽到太空中去,去挨餓!去挨凍!去歷險!去體驗雄風萬里闖天河的快樂,去欣賞火星落日,彗星煙火,小行星旋舞之壯觀。你們在這裏閉門讀經、自我完善,究竟有多大樂趣?你們的青春和生命在這玻璃棺材中發霉發爛,有什麼價值?我這個罪孽深重的男人毛病很多,但我一想到你們,我就想哭!我替你們難過呀!」
嬤嬤走近床欄,眼光聚焦于枕巾上的一點。她看見一根漆黑而晶亮的頭髮,那是小男人身上的遺物。早晨,它還是一個少年生命的外延部分,它會生長。而今,它落寞地卧在了無生氣的床上。它死了,隨它主人的生命一起步入永恆。
「尊敬的院長,」火星一閃,羅嘯強為下面的勸降詞振奮,「你肯定希望我們早日離開此地對吧?但你不治好我的朋友,你想我們能提早告別嗎,啊?」
「你又把個別事當普遍規律。人的墮落是因為喪失了偉大的追求目標,而不是性|愛!」
羅嘯強拿起藥棉纖在大醫生的嘴邊沾了沾。安安很滿意,把假嘴嚼得「嚓嚓」響。
三天,平平安安過去了。
嬤嬤的聲音變得更嚴厲:「伊娜,你遭男人蹂躪欺騙,覓死覓活,無路可走時,是我超度你到此方凈地。宇宙廣大,人生短促,看地球上芸芸眾生,或為利走,或為名忙,異性互玩,疾病流傳,乃至遭到天譴。大覺悟者有幾人?割捨情魔剔除煩惱者有幾人,不覺不悟,自戕自斃。伊娜,你是自尋死路啊!」
火星閃爍起來,修女看到極遠處一個朦朦的影子,她清晰地記起是她傷害了他,使他命歸黃泉。但那只是一個例外,她硬著心腸想。可眼前的小男人卻象是攝影助理的再生,同樣的忠,同樣的純。修女有些不能自持。她不知道其實她並未斬斷俗根,感情的寂滅只是暫時的逃遁。
「我需要外科大夫。」羅嘯強重申https://read.99csw.com
「不要急,」聲音說,「慢慢來。」
丹揚剛喊出:「伊娜姐——」便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
剎時間,伊娜腦海空了,情感的大旗為雲翳所遮,而威嚴的教義石頭般一塊塊壓來。「男人是萬惡之源」,「情感是噬人魔海」。不,伊娜內心掙扎著抗爭,丹揚不是萬惡之源,同情他愛護他是純美的境界。但射線鋒利的尖刃切割著她的思維,她發現自己掉下了萬頃烈焰燒灼的火海,百萬個太陽炙烤全身,皮膚在冒煙,脂肪的「吱吱」聲如雷貫耳,焦臭氣滿鼻孔亂竄。呵,環繞土星的光環快來呀,贈我以御火的盔甲!哈雷彗星8000萬公里長的掃帚席捲天際啊,掃那邪火!
「你恨男人?」他興趣盎然地問。
施若秋生活在理性的幻境中,但也遇上過痴情的追求者。有人寫情書,天天飛鴻,日日付郵,墨水換成鮮血,字跡暗紅,芳心可#。

十八

一雙大手隨即伸過來,往她頸后一撫,電流剎時酥麻了全身,她幸福地呻|吟著,輕輕地顫抖著。她不知道她其實逃脫不了宇宙間鐵的法則,她的深心之湖早就注滿少女獨有的春潮,其蓄越久,其爆越烈,而那個妖怪,就是開閘放水人,只那麼暖暖一撫摸,18年的鐵門頃刻瓦解……
頭兩天至少有20多個修女偷看了「特別節目」。她們情緒騷動時,又求助於「黑薔薇」。
當年,「核裂變」也是「魔瓶。」人們可以用核裂變產生的巨大能量發電,也可以用它來殺人。
在修女們的唏噓聲中,嬤嬤對施若秋說,「叫安安博士快去,盡量搶救。那小男人若死在修道院,麻煩事就多了。」
屏蓋這一切的,是穹頂般壯麗的透明合金罩,為一平方公里空間內芸芸生命,留得珍貴的空氣和濕度。複雜的循環保障系統建在地下五層,最主要的是水以及空氣的合成和調節。一切應有盡有。
嬤嬤的回答正中羅嘯強下懷:
他把石頭小馬拿來,放在丹揚枕邊,偏頭一看,十分虛弱的小男子漢不知何時又沉入了夢鄉。
「啊!」羅嘯強一下蹦起來,忘記了修女惹他的憤怒。「6天啦,小男子漢終於活過來了!唉,護士小姐也該為我們高興。」
修女們看著水晶棺里的院長,她是那樣平靜,那樣慈祥。先前的紛擾寂滅了,人在最後一刻還原為人。
何必要有男人呢?

「使用者的大腦中情愛中心活躍,牽動悲傷中心和愉快中心活躍,使M物質陡增,不得不加大L粒子束能量,以控制M物質。下面,附使用者名單:孟瑪麗 施若秋 唐荷……」
羅嘯強終於看見了那台要命的視屏對講機,他一把抓起遙控器,邊旋轉調頻鈕邊跑回安安的顯示屏前,丹揚的狀況遠遠超出他的預計,一隻腎受損嚴重。
嬤嬤早知道電腦會這樣回答她。
於是,每年有上百艘飛船飛向小行星帶。當飛船在某顆小行星停靠後。船員們便登上小行星,作無動力漂流。
安安治不好她,因為安安無法驅走她心中的妖魔。
好一首妖詩:《初戀的薔薇》!
「什麼是人的基本?」
「教主,」你他媽是冷血動物,他瞪著眼睛想,「丹揚是小孩子,你的冷漠在傷害著他!」
伊娜動作僵硬,步伐急促,一襲白紗遮面,逕直走到丹揚面前。連羅嘯強都愣住了:「伊娜,你這是怎麼了?」

「嬤嬤,救救我!」伊娜象即將被溺斃的人在呼救。
「今天晚上,你們要嚴密監視每間寢室,看看有什麼反常的現象。」嬤嬤吩咐道。
「不是,孩子,是邪惡的情感殺死了他。」
後來他掙扎著回到丹揚床邊,看著昏迷的小朋友,喉嚨里沒來由地發熱。
「會的會的,」伊娜聲音哽塞,「只要真情相待,頑石也會開花。」天啦,我怎麼會說出這種邪話。
這回輪到施若秋臉色鐵青了:「你……太下流了!」
伊娜隔著頭盔面罩凝視著羅嘯強,「他走了,很孤單……」
眼淚渲泄出來,滑落於傷后少年蒼白的臉頰上。羅嘯強撲到丹揚床前,撫他的頭髮,喚他的名字,但小男子漢的淚水,竟自洶湧著,滾動著無限的委屈。
伊娜昏倒在地毯上。這就是她千挑萬選的好男人!這就是真情換來的代價。
「丹揚!」
「大姐姐你真好,」他衝口而出,心想這要是劉莉蓉該多美妙。「我想看看你。」他細弱地說。他對自己能如此真率感到欣喜異常。我不再欺騙姑娘,他誠懇地暗暗發誓,我欺騙過劉莉蓉,我要向每一個姑娘悔罪。
孟瑪麗當場嚇得昏死。
「修道院建於何處,只是外在形式。主宰一切的仍是崇高的理性——你們永遠無法體會到進入純理性境界的美妙!」
真棒!銀杏號的船員們按預定計劃漂了8百余萬公里,造訪了「中華」、「鐘山1號」、「愛神」、「祖沖之」、「張衡」等著名的小行星之後,本應返航。可大夥餘興未盡,又決定去追蹤赫姆思星。眾所周知,赫姆思星軌道特殊,與地球最靠近時才80萬公里,若能「乘」上赫姆思星飛向地球,才叫絕!
施若秋的父母屬於一見鍾情的俊男靚女,他們都在上海一家電梯公司任職。相識的當晚,激|情的波濤就將他們掀到歡樂的峰顛,暈眩的快|感使眼中世界均成旋轉的玫紅。施若秋這不幸的種子便在這一刻疏忽中留下了。而兩個月後單萍在墮胎中心提出申請時,婦科大夫卻宣布,由於宮腔血管異位,墮胎難保不會引起大出血以至死亡。於是懷胎期滿,不受歡迎的施若秋在上天冥冥的安排下,惶惶來到人世。施浩然自是飄若飛鴻,翩翩於美洲某個角落,蹤跡俱無。單萍受了一番妊娠生育之苦,俏臉上平添幾分憔悴,使過去眾多的追隨者驟減三分熱情。於是人人注目的中心變成車馬冷落的空門,嫉情便全數轉移到女兒身上。
「不要,」丹揚的頭轉向羅嘯強,又艱難地轉回面紗。「大姐姐你不要怪、怪羅大哥。」他的真誠決無半點矯情。「我使大姐姐討厭,」眼圈一紅,黑漆漆的眼睫上剎時種下兩顆水珠。「可我……不是故意想受傷的呀……」
「你若能把窗台上那尊石頭小馬取來送我,」我為什麼害怕這個小少年的親近,我連一萬個成年男人的輪番進攻都可抵擋的呀。「我就答應你。」
迪迪和傑傑用一輛四輪車推著丹揚,領羅嘯強走進林蔭道邊一幢獨立的二層小樓。
「那小男人醒了,」嬤嬤對經常佇立在她床頭的副管事說,「等他再恢復十天半月,就可以通知地球上的宇宙救難中心,派醫療飛船把他們統統送走了。」
「女妖!」羅嘯強破口大罵。我要一見面就掐死你,他想。
那又是一副晶瑩無瑕的水晶棺。裏面躺著黑薔薇修道院創始人孟瑪麗院長嬤嬤。
那魯莽的流星多象——多象那個偉岸的男人,他突然闖入修道院的生活,燭照一切,使我一瞬間看到自己,活得如此單調乏味,如此寂寞冷清。你看那流星,潑潑辣辣去闖,瀟瀟洒灑去飛,浩瀚天宇,任它馳騁,何等自由自在!男人們為什麼要到小流星帶來探險,一定有他們的歡樂,那種我們無法想象的歡樂。也許,痛苦中有歡樂,困難中有歡樂,危險中有歡樂,求索中有歡樂,星空中有歡樂,不解之謎中有歡樂,男女之愛中也有歡樂呵!
羅嘯強原地打轉,剛準備更大的發作,一聲衰弱的語音,定住了他揚臂的姿式。
先是墨黑的天穹上出現了肉眼也能看清的飛船,「銀杏號」三字熠熠有光。然後,飛船殘破的機身在一隻鮮紅的減速傘掛帶下,轟然著陸。接著一個穿宇航服的大個子鑽出機艙,啟動背上的微型火箭,「刷」地一下蹬上修道院上空的穹形防護罩。
但女兒並未遵循父親的遺囑行事。也許,是因為她太多地接觸了心靈受傷的女子,執意拯救她們脫離苦海,便向她們傳播:情感乃痛苦之源,男人乃萬惡之源,久而久之,這成了純理性教的教義,80歲時,她成了教主。為使信徒不再被情感困惑,她在佈道時動用了LM。
伊娜的黑眼眶裡,雙目獃滯沒有一點活氣,任憑嬤嬤宣判:「按我們的教規,違背教義者,將被逐出H星,在太空自斃!」
「什麼?」羅嘯強暈乎乎地轉不過彎。「你敢,再重複一遍!」
這天晚上,黑薔薇修道院經歷了建院以來第一次危機。
「喂喂,你怎麼擦到他頭髮上去了。」男人在提醒。
那遙遠的星球上有銀杏樹嗎?丹揚想。有銀杏樹生長的地方就會有姑娘。丹揚渴望對每個邂逅的姑娘獻上她的懺悔。他太單純,以為唐突了劉莉蓉就是欺騙了全體異性。
嬤嬤沉默了很久。
演戲?伊娜腦子裡如纏亂麻。她不明白昨天為什麼會那麼激動,要擁抱那少年。他的清純與真誠固然可愛,但要為那小男孩而背棄法力無邊的嬤嬤嗎?辦不到。理性如神,法力無邊,以伊娜之力,無法擺脫其羈絆。
安安一直守著唐荷,使用了強行催眠術才使她安靜下來。失眠的嬤嬤被施若秋攙扶著,在修女們的寢室走廊巡視。剛走到走廊拐彎處,便聽到說話聲。
而她也恢復了輕鬆的常態,興奮得一臉赤紅。「你是對的,」她高聲喝彩,「就是要有兩手準備嘛!」

十四

「大醫院的護士都給醫生喂,補充體能消耗。」
「是。」施若秋點頭,頰上兩道刀痕,閃著柔順的光。
羅嘯強帶她爬上一顆小行星——那星只有籃球場那麼大,滿是坑窪。羅嘯強拽著她,爬呀,找呀,終於找到一個洞窟,黑洞洞的,怪嚇人的,羅嘯強鑽進去了,向她伸出雙臂,一下子把她摟進懷裡。一股熱氣彷彿要把她烤化了。在洞口,羅嘯強教她認識燦爛的星斗。
伊娜與丹揚的目光相交,丹揚不迴避。伊娜看到他的話不是策略、不是計謀,不是欲擒故縱的權術,他是真心的敬畏,他把自己當成聖潔的偶象,他有一顆水晶心。
嬤嬤不為他的阿諛所動,豎起一根手指道:「你應該知道我的原則。」
他深知,LM是「魔瓶」。
早晨,羅嘯強在廚房裡煎雞蛋,忽聽樓上「嘩」地一響。
「派你的修女來!」
「大姐姐?」又是單純喑啞的聲音,但坦露的誠摯,足以使百羽翔集,百獸歸心。
迪迪胸有成竹地背手佇步,「醫生馬上就來,她精通各種婦科疾病。」
「嬤嬤,你弄錯了,男人不是妖孽!」唐荷喊道。
「不準唱!」嬤嬤被自己發出的吼聲嚇倒了。頃刻間,所有的寢室都打開了門,修女們呼喚著「嬤嬤,嬤嬤!」爭先恐後地攙扶她。
祭壇上,紅燭高懸;大廳四周柱頭上小魚燭亮成刺目的一片,煙火繚繞,虛影晃動,一派肅穆氣氛。50名修女齊齊跪立於地,嬤嬤和施若秋一站一坐,在講台上擺出庭審的架式。
「他昨夜一直在呻|吟,大概是傷口痛得厲害。能讓他減輕痛苦嗎,尊敬的副管事?」
「心上已燃起愛火……」歌聲細如遊絲婉轉動聽,在長長的走廊縈繞。
「你算找對了人。」安安驕傲地回答,「我是博士級,有資格證書,是環球電腦公司第五代智能型產品,嬤嬤定購我后,給我輸入了全部女性生理解剖和治療知識。」
丹揚垂死之語,呈給她充滿激動充滿詩意的嶄新世界,這世界用感情的珠玉嵌成,在友誼的地基上高矗。丹揚的話使她自責自愧,羅嘯強的慟哭使她顫慄和暈眩。
「有幸聆教。」
「伊娜——伊娜——伊娜——」
唐荷有一頭黑漆漆的長發,柔柔地瀉過腰際。唐荷的面孔如擦得晶瑩的玉器,飽滿、光澤、富有彈性。唐荷單純的美只有用地球上的古琵琶彈奏,輕輕一撥,一串琶音飛出,清冽甘甜,大珠小珠落玉盤。唐荷是一首小詩,韻味幽長,唐荷是一抹柔光,潤澤空靈。唐荷愛唱歌,唱嬤嬤編詞譜曲的《上天庇佑吾女輩》,將那一腔莊嚴,化作溫潤小雨,綿綿的,暖了大小女人的心。唐荷有樂於助人的天性,誰要喚一聲「小荷」,她便象依人的小鳥,吱吱降落你枝頭,為你梳辮理衣,端水喂葯。唐荷活脫脫是唐詩宋詞里那隻帶露出水剛現尖尖小角的荷花,清清白白,裊裊娜娜,乍綻還閉,粉白淡紅。
男人的手捉住她的手,在虎口上一掐,她大叫一聲。我要死了,她恐怖地想,男妖要吸干我了。
不行。羅嘯強從丹揚的床前站直身體。我這樣當護士會送了丹揚的命。應當叫嬤嬤派護士來,至少與我輪班守護。
也許,靠近桔紅色太陽(在唐荷看來,只是一顆亮星)的那顆星就是地球。他們就是從那裡來的。他們路好遠好遠,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險阻。他們的兩個夥伴死了,一個傷勢嚴重,在這冷漠的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誰能幫助他們呢?只有那個力氣很大的男人支撐著一切。男人是什麼?就是力氣很大的,不怕黑暗,不怕路遠,不怕死,說起話來粗氣粗氣(卻那麼好聽!)又肯幫助人的那種人,而不象是猙獰的妖魔鬼怪!
嬤嬤看得明白,修女們都在瑟瑟戰抖。
「你滾開!」她嘶聲大吼,要挽回失去的臉面。「你這個妖魔!」
「浩淼星海一飛舸,雄風萬里闖天河,莫道青冥太寂寥,挾雷攜電譜壯歌……」羅嘯強又在用他那沙啞的粗嗓門唱歌了。
「你想表明,」嬤嬤問,「你已阻斷了對世人的吸引?」
嬤嬤垂下眼皮。冥冥中,傳來百年前那聲男人凄長的慘嚎。她一顫:「不,這不是我的心愿。」幾秒鐘后,她的眼睛睜開了,可眼中已沒有憐惜,灰黃的瞳仁閃著冷峻的光。
丹揚長到18歲,第一次接受成年女性這麼細緻的侍弄,異性的體香,手指觸摸的異感,都引起他一陣微熏的悸動。
「你想看著我們死?看著你的同胞——死?」
20世紀的腦科學家們了不起的貢獻在於把人腦中1千億個神經元作了「功能定位」。繼發現「愉快中心」和「悲傷中心」之後又發現了「情愛中心」。孟文淵博士窮盡畢業精力,終於找到了引起「情愛中心」興奮的最主要的化學物質——「孟」(M),轟動了醫學界。
羅嘯強癟癟嘴:「那,請問貴姓?」
到第二天晚上,修女坐在床頭給丹揚喂水,右手拿勺,翹起的蘭花指好有韻味。羅嘯強看得有趣,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祝福你
修道院佔地1平方公里。在這個生命圈內,華族風格的房屋錯落有致,一條林蔭道和三個噴水池,把5幢各具用途的小樓分開。建築群中心的大教堂則採用西俗的哥特式尖頂,巍巍乎,藐藐乎,將信徒的頌唱聲傳至環宇深處。
羅嘯強踱到她對面。「喏,我們的丹揚親自取來的,他在地板上爬呀爬呀……爬呀爬呀……身後拖著兩道感人的血跡——」
「你問我?我去問誰?我要你立即弄清楚,羅嘯強和丹揚怎麼鑽進修女們的大腦中去的?」
唐荷回到寢室,頓感到憋悶難受。連日來,她的偏頭痛發作,同室的兩個修女無論怎樣去,掐、揉、敲、捏均無濟於事。她抱頭蜷縮于床腳,痛得大汗淋漓,渾身顫抖。昏迷中,她又聽到那親切悅耳的聲音:
「孟瑪麗院長嬤嬤,我是銀杏號指令長羅嘯強,我的受傷的同伴正面對死神的利爪,隨時可能死去。我最後一次以良知、善、崇高的名義請求你,打開升降通道,接納一位瀕死的無辜的少年。」
嬤嬤走進教堂,走進自己神秘的小屋。
「是我殺死了他?」伊娜痴痴地問嬤嬤。
她又叫他,他依然無反應。她有些擔心了,小男人可不要出現休克。她感到久已陌生的一腔溫情泛濫上來,於是不由自主俯下身體,要用臉頰去試他的額溫。
太空是一張恢宏的黑絲絨毯。近處的星亮如鑽石,遠處的星小似流螢,都在盡情施展自己的魅力。太陽的九個兒女也不甘示弱地在表現自己獨特的風韻。火星在左,象圓臉小婦人帶著兩個小不點衛星在悠閑漫步;木星在右,象個戴著草帽的胖男人在高視闊步。而最為壯觀的是介於火星https://read•99csw•com和木星之間的幾萬顆大大小小遠遠近近的小行星在旋舞著,閃爍著,象大都市之夜公路上亮著車燈的小車,在深邃無垠的太空浩浩蕩蕩地馳過。
羅嘯強攜帶的高能激光器發射了,一群小流星被擊成五彩繽紛的禮花。沉寂億萬年的宇宙而今銀河傾斜,金波漫溢。
唐荷偷偷爬上教堂頂層,透過小窗口,窺探星光燦爛的天宇。她曾讀過嬤嬤嚴格精選的古代詩詞,那些詩詞都是純粹描寫自然風光,教人淡泊寧靜,或隱喻禪機,深奧難懂的。好奇的唐荷並不以此為滿足,又設法讓讀過唐詩的大姐姐教了背了幾首,包括李商隱這首七絕。以前她不懂,嫦娥為什麼後悔?那人慾橫流,烏七八糟的人間有何值得留戀?近日,她彷彿明白了一些。
伊娜在黑薔薇面前跪了一整夜。
「資料中心沒有治療男人的軟體。」
下面又瀰漫了一陣交頭接耳聲,有幾人臉上竟帶了反常的紅暈,這使嬤嬤感到一驚。
伊娜的舉止使嬤嬤心情愉悅。這晚她睡得很平實,沒有一絲惡夢驚擾她。
我要真誠!我要真情!他在心裏狂喊。我不該對劉莉蓉說什麼該死的「無所謂」,我是騙子!你看她噙著熱淚強裝笑顏,心裏多難過。要是她知道我們「銀杏號」遇難,不知該多痛苦!
「當真?」劉莉蓉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正如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指南針加上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帆船,就促成了麥哲倫環球航行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兩個看起來簡單的發明妙疊在一起,又會出現奇迹。
不由自主地,她伸手握著丹揚的手。
雲朵貯滿了月華,
丹揚敏感、孤僻、牢牢固守著自尊,從未有與少女交往的經驗,只默默把傾羡的目光,灑向同輩中那些大胆之徒。還了小花傘,返身時一跤跌進沙里,劉莉蓉哈哈大笑,問他是否怕她。他吶吶,臉色赤紅。劉莉蓉就要他通名報姓,他竟說出小時的奶名,又磕磕巴巴予以更正。他憨愚里透出的可愛,使少女頓感興趣。「你與我過去接觸的男孩不同,」她老練地說,一副久經沙場的模樣。「我要與你交朋友。」
「是你們侵犯了我們的安寧,對入侵者,無救助可言!」施若秋一揮手,作了個不屑於顧的姿勢。
羅嘯強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興奮。他深知老嬤嬤不會輕易就範。要制服她,除了恐嚇還得動動腦筋。
接下來是昏天黑地的一晚。
黑薔薇活了。在中心控制室,施若秋已令電腦將LM裝置極限使用。黑薔薇表面電花亂閃,銀蛇遊走,一股股強大的L粒子束射向伊娜。聖殿又恢復了平靜。
但這一瞬馬上就過去了,唐荷推開了男人的扶持,跳回屋子中央。
這就是男人!這就是18年來被我視為魔鬼的男人!
「可有了你們的愛,」羅嘯強說,「連宇宙也會很充實。」
施若秋幾乎感動了。但父母的經歷是陰鬱的警鐘,她自律不能越雷池一步。
嬤嬤在中心控制室聆聽安安彙報。
施若秋順著桌子,急遽地栽倒在地。
嬤嬤顫動著蒼白的嘴唇,對施若秋說,「你挑選一個人……去那座,小樓。」
「浩淼星海一飛舸,雄風萬里闖天河——你不知道我們的《船員之歌》寫得多棒。」丹揚完全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羅嘯強只好裝摸作樣地舞弄幾下。
所謂人間的愛情是什麼?在孟瑪麗心中是沸騰的油鍋,是酷寒的冰窖。是沉重的山嶽,是空中的樓閣。從此,她心如鐵,潛心於女性心理學研究,並經營心理諮詢工程。
「讓我再考慮考慮你的請求。」
呵,時間會蒼老,歲月會凋零,
你的金勇
伊娜高度旋轉的意識之輪,脫疆野馬般帶出了往昔的生活,歲月如鏽蝕的銅版畫,不再還她清晰的過去。可是潛藏的情愫卻在,儘管沒了具體的年月地點,但情感和理智抽象于眾物之上,如一桿旗,從歷史的山峰上獵獵飄來。
羅嘯強朝對講機瘋狂吼叫:「控制中心,我要孟瑪麗嬤嬤!」
回到成都,第一次給劉莉蓉寫信,竟不知從何稱呼從何措詞。恰好電視台又在播放上個世紀風靡了整個世界的那首愛情名曲《初戀的薔薇》,痴痴地,他就一古腦兒抄了去:
「男人乃萬惡之源。」
過一會兒,安安又吩咐:「喂我巧克力。」
「奇怪,」男人攤開手,好優雅的姿式。「那你憑什麼恨?」
「哈哈。」郭福偉的笑聲使套間里的伊娜無端發冷。「你們真小看我,說我攻不破她,現在怎麼樣,我的手段還到家吧?諸位朋友,照原定數字,如約納貢吧。」
羅嘯強扭頭跑回小樓。趕快找聯絡工具,他想,不然丹揚就沒救了。
忽然人群中發出一聲抽泣,如晴空響雷。
院長嬤嬤姓孟,120歲。她出身於醫學世家,22歲獲博士學位,40歲以前曾經營過全球女性心理諮詢系統工程。著有一本研究人腦與思維科學的專著。報刊上偶爾發表過一些鼓吹人走向純理性的小文章。在那時,愛滋病、吸毒和青少年犯罪象瘟疫猖獗一時。一些人越來越依賴於利用科學技術的新成果來享樂。有人認為,孟博士是用禁慾來反對縱慾,用抽象的神性來反對人性,但在維護社會秩序呼喚人的理性上有些許意義。80歲時,她創立了純理性教,100歲時,她耗費巨資在H星建立了黑薔薇太空修道院。
當兩個機器人領旨退出,嬤嬤便啟開中心電鎖密碼鎖開關,隨著聲音屏幕上顯示出一排紅字:
「你只有17、8歲吧?」男人說。
又是那撩人的氣息,又是觸電般的酥麻,她提醒自己必須擺脫,可身體不聽使喚就是無法挪動。
她瞥了一眼電子鐘,她在小樓其實才逗留了半個小時。
這時,蜂鳴器發出急促的鳴鳴聲。嬤嬤的呼喚使伊娜嚇得哆嗦:「伊娜回來——伊娜回來。」
「還有,那個小男妖情況如何?」
丹揚的聲音響了,堅決地阻止她:「不。」
「放開我,臭男人!」伊娜狠狠地拽扯衣角。
「這難道不是一回事?」安安手拿一擴宮鉗,不解地聳聳肩膀。
心上已燃起愛火,
話未完,一聲巨響突然傳出,擾得每個人的耳機「吱嚓」亂叫。眾人一起回頭,只見修道院左側的飛行器發射口,一股強勁的壓縮氣體將一個物體射出。
「不——!不是演戲!我是真心實意的!」丹揚抓住了伊娜的衣角,痛苦地抽搐。
「這是臨時醫院。」機器人把丹揚安置在二樓一間卧室里,領著羅嘯強滿樓轉。「我們早已不用那些CT儀、X光機、B超儀、心腦電圖機——只要一台萬能查體儀就行了……這裡是起居間……客廳在樓下……這兒是廚房,你們得自己弄吃的——」
「有35名修女嚴重的食欲不振,內分泌紊亂,48名修女腦電波多多少少出現奇怪波形……」
一顆淚珠湧出羅嘯強眼角,他看著嬤嬤的水晶棺追隨遠方丹揚的遺體而去,最先明白嬤嬤此舉的心思。
男人的強大磁場共振了她的磁場,就象雲中蓄積已久的陰陽電荷突然撞出炸雷和巨閃。男人的氣息如蘭麝,鑽入鼻孔,溶入肺葉,剎時環流四肢,觸電般引起痙攣的酥麻。男人的身體成了起伏的山脈,容納一棵女人的小草,是何等的寬博安全,何等的愜意陶然。女人累嗎,頭痛嗎,那就泊在這大山裡,管他流螢千點,颶風萬丈,男人會遮攔著那一切喧囂,令你舒服入睡。呵,唐荷的身體非但沒有在因妖孽的觸及而萎頓,反而任異性氣息的拂煦下,如大海一樣漲潮。
伊娜生於藝術家之家,父親在電視台拍廣告片,母親在舞劇院擔任節目主持,伊娜從小就浸泡在感情泡沫濃烈泛濫的氛圍里。一會兒聽說誰個編劇與誰個女演員月下幽會了,一會兒又是誰個大明星與誰個小丫頭暗渡陳倉了。刮過來的風是情,飄過來的雨是意,風情雨意,催生出一顆早熟的情苗苗。
半年後,地球上的「長城號」飛船君臨木星與火星之間的小行星帶,因為空氣滲漏而需要緊急搶修。乘員們剛剛登上H星,便聽到優美的抒情歌曲《初戀的薔薇》。在原來掛著修道院牌子的石柱上,赫然嵌著金屬銘牌,上面鐫刻著:
「這是我們的醫學博士安安。」迪迪介紹著,向安安謙恭地彎彎腰,然後和傑傑一起下樓離去。
一個聲音親切地說:「歡迎!」
又是新的一天。大姐姐來了,丹揚凝望著那襲面紗,揣度她為什麼討厭他。
伊娜狂濤千疊的心海平靜了,冷卻了,結冰了。嬤嬤的話不斷在耳畔響起:「那是沸騰的油鍋,酷寒的冰窖,沉重的山嶽,空中的樓閣——沉醉於情愛的女人哪,醒來吧!」
「伊娜!」
他與丹揚過去不認識。但一坐進「銀杏號」的機艙就成了朋友。他沒法不喜歡丹揚。許是他太強壯,天生需要一弱冠少年受他保護。許是丹揚玻璃般透明的純潔,使粗豪不羈的他可以盡情欣賞人性美的另一面。他把自己當成丹揚當然的大哥哥。丹揚的任何不快,都是他的失職,何況這次牽涉到丹揚的生命!
「我第一次到太陽系探險,是乘『張衡號』到木星去科學考察。木星那美麗的紅色的光斑看起來好象平靜光滑,實際上是寬度達1萬至4萬公里的龍捲風。我們的飛船遠遠被它吸進去,象掉進大漩渦中的小草,被搖得天昏地暗。當我們醒來時,龍捲風已把我們扔在木星泡沫似的土地上,而飛船的能源耗盡,癱在那兒象條死鯊魚。木星上大氣層濃密而有毒,由氫氦和甲烷混合,我們象鑽進了大煤氣罐,全靠隨身攜帶的氧氣罐維繫生命。據隊長計算,我們離最近的無人供應點有50公里,那是我們的救命之地,我們7名探險隊員中有5名受傷,只有我和隊長身體尚健。大家最後決定,我和隊長去取食品和高能電池。
嬤嬤是純理性教的精神領袖,她的教諭中有一句話:情感乃痛苦之源,男人乃萬惡之源。
遙遙遠去的,閃光的小行星,并行不悖的小行星呵!
哦,修道院外面的世界是如此輝煌!太空真是一座百花園!那遙遠的仙女座星雲如一蓬盛開的牡丹,而神奇偽蟹狀星雲如一簇龍爪菊。太陽象一枚成熟的金桔喜氣洋洋地懸在百花園之中,一群小行星如一坡野花爛漫開放……太空真美,真迷人!
「正如電荷有正負,人有男女,相輔相成,互敬互愛,人類才能代代繁衍……」
伊娜的心被融化了,這是原先那個為她死的呆男人的再版啊!人生難得一知己,如今知己在眼前。此願已償,此生足矣。在那個細雨霏霏的春晚,激|情難抑的熱吻使她惜戒心盡除,成了郭福偉的俘虜。
「我學過中華氣功,我來給你捏捏……」
不,唐荷在心裏抵抗,我不會抬眼看你的,妖魔。
施若秋弄不清伊娜、唐荷和那一幫修女要幹什麼。她站在教堂的鐘樓上大聲呼喊她們,要她們返回教堂,但修女們一個個神情莊重,不屑一顧。
沒想到走下紅箭號飛機的有一大幫,個個都穿高級運動套裝,既青春,又隨便。劉莉蓉把她的哥們兒姐們兒招到他周圍,劉莉蓉嘻笑著手一揚,全體青春訇然一聲高唱起來:
他衝進病房,吃驚地看見丹揚的被蓋掉在地下,而身體,掛了半邊在床外。
對丹揚來說,新的一天充滿新的幻想和憧憬。他覺得身體比昨日更象是自己的了。上個世紀,一位偉大的俄國作家說:「愛能戰神死神。」全靠伊娜,她的溫馨是金光燦爛的尚方寶劍,使死神也膽寒三分。丹揚覺得鮮動的活水一股股漲上心田。船帆升起了,汽笛長鳴,生命之海在召喚。
望著病房裡雪白的天花板,丹揚感到有一片白花花的浪濤鋪蓋而來。
「你是女人?」羅嘯強喘著粗氣問。
「呀……」
「好,你的要求……可以實現,但不再會有第三次成功的要挾了。」
又一句玩笑話,攝影助理真去行刺聯合國官員,被特工當場擊斃。
在安安博士的醫務室,唐荷酣睡了一夜,覺得渾身充滿活力。

「嗯?」

尾聲

這小男人,她激動地思忖,他說出了我崇尚的真理。呀,他是何等的清純。那柔嫩的肌膚,綢緞般富有溫和的質感。唇上一抹淡淡的絨毛,張揚著成熟的渴望。他的兩眼是透明的清泉,不飄一絲水藻,陽光折射進去,便會做成七彩斑瀾的夢。他整個就如一尊才出窯的薄胎小瓷人,17、8歲,雄蕊初放,敏感單純,稍微一點邪雨惡風,便會吹折了他的自信。
「是,因此世人也就無法再誘惑我了。」
船艙里,另外兩個男人操著華語方言,正喋喋不休地談論著無動力漂流的英雄史。
她曾為這個痴情的人慟哭過,可一擦乾淚水又忘乎所以。濫施感情的人竟變得毫無感情。
唐荷開始做事。先用靜電吸塵器清潔住房,再扭開噴洒香霧的旋鈕。她給扎滿繃帶的丹揚擦臉時,眼裡攝入了一位俊秀少年的形象。
丹揚定神地看著手舞足蹈的羅大哥,虛弱地問:「我是,在哪兒……」
那慘嚎聲在她耳畔縈繞百年!她再也無法擺脫那聲音了。
啊,青春無悔,等待著愛的那一聲輕雷……
「唐荷,你為何跟男妖在一起?」嬤嬤問道。
「伊娜姐姐,」丹揚含著晶瑩的淚,「你能教我唱一首歌嗎?《初戀的薔薇》,羅大哥說他唱不好……你說,劉莉蓉會原諒我么?」
「跟你開玩笑,別生氣嘛。要說七情六慾,幾千年來,誰說清楚過?我看,該禁則禁,該縱則縱,不可一概而論。比如,19世紀人類開始到南極探險,20世紀人類登上月球,本世紀的人類熱衷於到小行星漂流和科考……人類的好奇心彷彿永遠無法滿足,人類探險的慾望彷彿永遠放縱難收,人類對真理的追求彷彿永無止境——如果這就是野心,這就是縱慾,有何不好呢?」
「你會弄髒你自己……」
權威掉地,秩序不在了。施若秋憤怒地想。都是那個小妖男之死帶來的!
誰在喊?大廳里的修女一齊回頭看見聖殿門口。
嬤嬤伸出枯瘦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撿起它,用混濁的褐黃眼珠,久久地把它盯入記憶。
失魂落魄的伊娜,回到聖殿便跪在嬤嬤膝下。
丹揚之死,換來修女們的新生!羅嘯強又為她們洞開了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我不會辜負大姐姐的關心……我不會死……」丹揚卻說出這種話,讓聽的人心上發冷,「我還沒給劉莉蓉親口說道歉。」
一陣暈眩,使嬤嬤癱在椅子上。那一聲慘嚎穿越時空,以十倍的音量,挾著雷霆閃電向她擊來。也許,這是個不祥的徵兆,她對自己說。
施若秋驚慌地到處尋找嬤嬤。
但是,頭痛一發作,妖孽男人又在她心中演成親切的回憶。她又禁不住望天遐想。
「無所謂。」他說完,立即在心裏把自己罵得狗血噴頭。我是有所謂的,我要你想我,苦苦地想我,就象我曾苦苦想你一樣!
與此同時,一位世界著名的華裔高能物理學家發現了最小粒子L,並成功地使用一種裝置,控制最小粒子流。
「聽說你們去的那個區域流星雨挺厲害。」
唐荷一踏進兩個男人住著的小樓,便虛怯地耷拉下眼帘,象瞎子樣摸進屋。
縫合時,她叫羅嘯強往手術針上穿線,羅嘯強半天穿不好。「笨豬!」安安罵得很流暢。
「報告嬤嬤,我倆遵命監視修女的行動,發現她們在唱這支歌。」
伊娜給他擦臉、喂葯、打針,動作很輕,很柔。羅嘯強看了一會兒,到樓下的配餐房弄早點去了。
「恨。」但剛才那雙大手好溫暖。
中心控制室的電腦貯存著LM的秘密。它隨時向嬤嬤顯示LM的工作狀態。
「人是為靈魂而活的。為了堅守純潔的理性,我寧舍其貌。」施若秋背誦著純理教的禱詞。
「大醫院的手術大夫都得有護士揩汗。快。」
兩軍對峙,箭在弦上。大顆的冷汗從羅嘯強的額角落下來。他猶豫片刻,只得把槍扔在地上,被傑傑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