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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戊戌老人的故事

一個戊戌老人的故事

作者:姜雲生
棋王家裡布置得古色古香,四壁所懸,都是時下著名書畫家的精品。司馬無心欣賞,只請棋王把他遇到的「奇人、奇事、奇書」詳細地說一說。棋王快人快語,把三天前的事情和盤託了出來——
司馬跟著眾人,走著走著,忽然聽見前面不遠處有說話聲傳來,司馬一看,離他們大約一百多公尺的地方,有朦朦朧朧的人影正圍成一個圈子。這時天色已經微明,晨曦已經從東面山頭上隱隱透出。前面那堆人影,輪廓已經看得清了,有一半是士兵打扮,另一些,大概是村民或者當地人吧。走在司馬前面的那個軍官這時回過身來,對司馬說:「到了,就在那兒。」
正納悶間,忽聽得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重音道:「我認識他!他就是那天和人下棋的老頭!」司馬一抬頭,只見兩位民警拉著一個山村少年的手,正朝這兒走來。那少年十三四歲模樣,走近屍體時,他側著頭,把死者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又說:「肯定是他!」
「是啊,不過我奇怪外星人為什麼要救出徐致靖來呢?」司馬說,「很可能外星人的行為是帶有偶然性的,徐致靖是當時弈林高手,他們也許對地球人的圍棋感興趣——不是後來讓徐致靖在山洞里教他們下了七天的圍棋嗎?」
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司馬正想著王君,王君卻突如其來地在深更半夜給他掛了長途電話來。
棋王的熱情使司馬略略感到意外,司馬記得三、四年前自己曾經觀賞過一次棋王與日本高手的一場廝殺。棋賽結束後有幸請棋王簽過一次名,除此外,兩人可謂素昧平生了。可是,當司馬趕到棋王寓所時,棋王所表現出來的熱心,彷彿司馬是他當年摯友似的。司馬剛一進門,那棋王就迎上來,緊緊握著他的手,連聲道:「奇人!奇事!奇書!司馬笑笑,他對這樣的歡迎感到愜意。」
六輛囚車過完了,有兩個家奴打扮的後生,互相對視了一眼,轉身從圍觀的人群中飛快地朝一家茶肆奔去。兩人急匆匆上了樓,跑到一個文弱書生面前,氣喘吁吁地報告道:「沒……沒有徐大人……」那書生又追問一句:「看清楚了?」兩個家奴同聲答道:「真看清楚了!」接著他們把囚車裡的六個人的姓名報了一遍,那文弱書生長嘆一聲,叮囑家奴趕緊回家報信去。家奴們答應了一聲,轉身又噔噔噔地下了樓,朝徐致靖府宅奔去。
司馬忙問:「他和誰下過棋了?什麼時候下的?」
司馬先是一驚,接著連連回答說:「是!是!是!」
「告訴你一個驚人的消息!」電視電話的熒屏上,王君豎著右手的食指,激動得問好之類的客氣話都省略了。
呵?現在輪到司馬叫「奇」了!線索從悠悠百年前猛地扯到外太空,顛亂的時空令習慣於在故紙堆中推敲的夫子如墜青雲。
接著兩人沉默了許久,他們是在思索著這故事的「匪夷所思」呢,還是想著別的什麼?這可叫人猜不透了。
司馬讀到這裏,連喊了三聲「不可思議!」
少年抬頭看了看司馬,果斷地說;「就在昨天,和大棋王下的!」

「數日前杭州郊外一山村發現古裝屍體后,專家們除驚愕而外,也僅能提供一般性推測而已。昨日,本報記者採訪得一段獨家新聞,茲披露如下,以饗讀者:
棋王談著,把一本手繪的棋譜遞給司馬。司馬接過一看,棋譜分上、下兩輯,上輯題為《太陽譜》是執白子的種種下法;下輯叫《太陰譜》,是黑子的下法。司馬稍懂點棋經,但這兩本棋譜,於他來說簡直象天書!開局落子竟多在「天元」上,而且每局勝負,大抵不超過一、二十著,司馬把棋譜遞還給棋王,棋王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這種棋譜,看來不是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人類能理解的……」
「原物倒是還在,這會兒正由專家們在測試研究。」王科長說到這兒輕輕嘆了口氣,皺了皺眉頭,接著說,「專家們已經斷定這三片薄片絕對不是地球上的東西。只是很奇怪,任大家怎麼擺弄,兩名幹警看到的圖像再也沒有出現過。」
司馬關了錄音,頓時興奮起來,給電腦中心掛了電話,要求立即電傳今天的晚報七版的文章,七版是那家晚報專門刊登科技珍聞的版面。
對北京市民來說,這些消息似乎與他們不大相干。官兒們上天也罷,入地也罷,那是他們的事,咱管不著!
原來,司馬那天離開現場后,王科長就把在場的幹警分成二批,一批人負責處理現場並作好記錄,另一批人則由村民帶著,在周圍尋找這個奇怪九*九*藏*書的死者生前可能居住的藏身之處。結果,不出所料,有兩名老乾警在那個山村少年帶領下,在離屍體現場不到一公里的一個山洞里發現了死者生前居住過的痕迹。從洞內發現的遺物來看,這個老人至多在洞里住了六、七天的樣子,後來進一步檢查洞里的腳印、殘餘食物以及洞壁上留下的用火痕迹也證實了這一點。
「告訴你吧!司馬!我剛剛聽到這一派胡言時,也象你一樣被弄得『匪夷所思』!不過,我去了現場,看來不是一場普通的胡鬧。我馬上要飛東京,現在我叫他們把我送回上海,再接你到這裏來——我把你推薦給這兒公安廳的有關領導了……他們馬上來接你。」
「日前本市一徐姓男子,前往市公安局報案,並指認半月前發現之古裝男屍。徐某系本市個體水果攤主,據其自述,一月前之某晚,一身著古裝之老者潛入其宅,聲稱其為徐某之曾曾祖父徐致靖,因與康(有為)、梁(啟超)等助光緒帝行新政,被慈禧太后囚系獄中,旋有仙童將其攝出獄外,送一山洞,教授仙童對弈之術。后仙童弈術大精,復遺老者以仙人弈譜。七日後仙童乘碟狀物飛升天外,老者出洞,方知世上已百年矣!仙童曾遺老者一冊徐氏家譜,記戊戌以來百年中徐氏宗族繁衍情形。老者自稱據家譜千辛萬苦尋到徐家,水果攤主徐某初以為老者系精神病患者,欲報案。老者苦苦相求,並以夜明珠一顆相贈,謂一月後,夙願了卻,即永遠離去,不復打擾,且另有厚謝云云。徐某及其妻見夜明珠,又聞另有厚謝之語,頓覺歡喜,便安排老者住下。次日,老者要徐某借閱戊戌以來全部新出史書。徐某借得梁啟超《戊戌政變記》及《清史稿》等書籍,帶回給老者,老者匿居徐某家中,半月之內,唯讀史而已。入夜,每聞老者長嘆短吁,似不勝感慨狀。間或聞得老人哭泣聲,哀痛感人。數日前,老者取出隨身所佩玉器一件贈徐氏,並囑徐氏為其了卻最後一願。徐某問有何事可出力?老者指我報體育版圍棋冠軍N君之照片曰:『請代送一信致棋王,我有棋譜相贈。』徐某如囑送信至棋王家中,回家后即不見老者形蹤,唯留一遺書謂二日後將自絕,另有一幅草書對聯,徐氏夫婦也看不懂是什麼。又二日聞知老者果如遺書所云自殺身亡。兩人驚恐萬分,遂攜各類寶物前來報案。經書法家稱,草書所寫乃:『山中七日,徐僅叟苟活萬世遺恨;世上百年,六君子死國千秋壯烈。』」
少年顯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說道:「還有誰?全國圍棋冠軍——大棋王N先生,誰不認識呀?瞧!他還給我簽了名呢!」接著,少年把前幾天見到老人的事說了一遍。
「什麼事?你明天準備劫持那架去東京的波音747嗎?」司馬笑了起來,他這位好友,總是好激動。明天一早要飛東京,半夜三更還不睡覺,真是!
頃刻間,刑場突然靜了下來。遠處,囚車碾過石子路面時的嘎嘎聲特別刺耳,每一個人都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大家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看著囚車由遠而近,一輛、二輛、三輛……圍觀者中,有認識囚車裡犯人的,悄聲地報著他們的姓名:「軍機章京楊銳,楊大人,四品……林旭……林大人,四品;譚嗣同,譚大人,四品;軍機章京劉光第,四品……御史楊深秀……最後一個是康廣仁,康有為的胞弟……」

「第二天,我照他信上的要求,獨自一人按他寫明的地點赴約。我找到那棵古松樹,果然看見松樹下有一張石桌、一副石凳。可是四周圍靜悄悄的,只有輕輕的松濤伴著幾聲鳥叫。如果不是手中這張摺子信,如果摺子信上沒有這份棋譜,我只會把這次約會當作又一次棋迷們搞的把戲。可是我手中那張摺子,那份棋譜,有一種強大的吸引力。
「這三張畫是根據兩位幹警的描敘,由專家事後補畫下來的……」王科長說著,隨即遞過三張素描的複印件,司馬一看,與王科長的描繪不差分毫。
直到關掉電視電話開關,司馬還是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場夢。他站起來,推開窗帘,子夜時分,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一陣清風迎面拂來,他覺得頭腦又似乎清楚得很。會不會精神錯亂呢?他把右手的食指伸進嘴裏,咬了一口,哦,好疼!
「那就給你傳頭版吧!已經有好幾個人來要求電傳了,那消息上了頭版。」服務小姐說。
「不跟你開玩笑!老兄!」熒屏上那張面孔著急了起來,「你聽九-九-藏-書我說,你馬上趕到杭州來——我現在就在杭州……」
司馬沒有回答,他的心突然間狂跳起來!他兩眼死死盯著那張面孔,太熟悉了!這兩年為了準備博士論文,他熟讀了戊戌維新時期所有風雲人物的史料,連同他們的家譜,奏摺。有時候,讀著有關的文字材料,看著他們的畫像(間或也有照片),這些百年前的人物頓時都在心中活了起來:慷慨激昂的譚嗣同,深沉遠謀的康有為,才氣橫溢的梁啟超……都象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很久的老熟人,老朋友似的,他們的音容笑貌,行為思想,無不瞭然在心。而眼前這張臉,雖因死亡而變了顏色,可是它那種憂思重重、含憤慨于隱忍之中的表情……不正是那個戊戌變法時在菜市口死裡逃生的徐致靖么?
司馬是搞清史研究的歷史學家,可是眼前這樁撲朔迷離的「歷史疑案」卻帶著科幻色彩!他的好奇心伴著歷史癖,變成一種強烈的願望——要把這具屍體的來龍去脈弄個一清二楚!從服飾、容貌以及那枚在死者身上找到的官印來看,此人確是光緒年間積极參与新政,並且向光緒皇帝保薦過康有為、梁啟超的二品京官,翰林院編修徐致靖。可是,根據歷史記載,根據常識,歷史上的徐致靖早已死去,那麼這個第二次死亡的怪人究竟是誰呢?

「果然,刻把鍾之後,當太陽剛剛從山背後露臉的時候,那個奇人也出現了。那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者,面孔微白,下巴上留著稀疏而長的鬍子,穿一身古代便服——我也說不出是什麼朝代的,反正看上去象古裝戲里文官穿的衣服。他並不多話,只說自己姓徐,有些棋藝上的學問願意傳授給我。接著我們就下棋了,從早晨一直下到黃昏,中間兩人只胡亂吃了點乾糧。下著下著,我就相信他是個神仙了!我如今號稱棋王,世界上一億多圍棋愛好者、圍棋手當中,能和我對弈的不超過一打。可是,和這個老者下棋,我卻象個剛入門的愛好者在和九段高手對弈!我知道自己遠不是他的對手,就認輸了,又懇求拜他為師。老人長嘆一聲,說了句非常奇怪的話。意思好像是說他自己就為此而苟且活到今天的。下午我和他又對弈了一局,我稍稍長進了些。下完后我在心裏默默地復盤,一邊推敲著這種無與倫比的棋藝。等我醒悟過來時,老人早已不見,只有一個當地少年,看來也是個愛下棋的,在一旁獃獃地看著棋譜。那老人坐過的石凳上,留下這本棋譜……」

「您大概想看有關徐致靖的消息吧?」話筒里傳來服務小姐甜甜的聲音。
直升機馬達聲漸漸停息了,耳邊一片寂靜。司馬的腳踩在一片亂草叢中,差點絆了一下。司馬朝四周打量了一下,黑黑的一片,遠處的天色已漸漸發出淡淡的青光,那青光象一塊巨大的背景,隱隱約約地勾勒出四周高低起伏的山頭。原來他們所站的,正是四周群山圍成的一個盆地的底部。初秋時節,黎明前夜寒襲人,遠處林子里不時響著貓頭鷹的啼叫聲,司馬打了個寒噤。
明年,1998年,正值戊戌六君子犧牲一百周年紀念,能在這時候交出這篇博士論文,非但學業上有了個小結,而且也了卻了心頭的一個夙願:從進復旦歷史系攻讀中國史的第一天起,他的興趣就被近代史中這可歌可泣的一幕吸引住了。特別是譚嗣同被捕前拒絕接受日本友人幫助,立志以熱血澆灌變法之花的那番話,多少年來時時在他耳畔轟鳴。那時譚嗣同本可以在日本方面的幫助下,出逃東瀛,可是這個倔強的湖南佬卻喊道:

公安部門的答覆十分爽快,他們感謝司馬所提供的歷史資料,答應說馬上掛長途電話和棋王聯繫。大家一邊商量著,一邊慢慢朝山下走去。到直升機停著的那塊坡地上時,天已大亮,陽光穿過樹梢形成萬千道五彩光柱,落在山坡上,農地里,農舍屋頂,小山村宛若仙境。若在平時,司馬或許會留下來好好欣賞一番,可是此刻,他的心早已飛遠了,他不知道棋王會不會證實山村少年的說話,他更渴望早點看到那本或許能透露一些「天機」的棋譜……
「司馬博士!我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外星人的故事,但是,我們確實碰到了!」
一天司馬外出,回家時照例先看了看自動電話機,見訊號燈亮著,知道剛才外出時有人打來過電話,於read.99csw.com是他順手按了一下電話錄音按鈕。一會兒,他聽見一個略帶沙啞的嗓音喊著自己的名字,極興奮地告訴他案子有了新進展。他聽出那是王科長的聲音,王科長在電話錄音里告訴他,今天晚報可能會報導有關情況,請司馬留意。
就在七八天之前,北京城內早已流傳著好多沒頭消息,有說皇上被太后軟禁起來了;也有說皇上吃了康有為等人所進的紅丸,中毒身死;傳得最多的,是北京城內大搜捕的消息,一會兒說康、梁已經逃亡日本,一會兒說幫助皇上推行新政的官員全被抓起來了,無一漏網。二品京官、侍讀學士徐致靖是被捕官員中階位最高的,聽說皇太后最痛恨他,看來是必死無疑的了。
電話掛通了,顯像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矮胖的穿白制服的人影。司馬一看,認得是那位公安局的王科長。司馬剛開口說了聲:「你好!」那王科長卻驚喜地笑了起來:「太巧了!司馬博士!一刻鐘后我來找你——有驚人發現!」說完便作了個手勢,把電話掛斷了。

「這也算一說吧。不過徐致靖出了山洞又為何要自殺呢?」

「不是現在的人裝扮的吧?」王科長悄聲問道。
「要不是王君精神錯亂了?」他想。
「該不是譚嗣同吧!我剛剛讓他活過來,你怎麼又讓他死了?」司馬本想挖苦老朋友幾句,誰知熒屏上的王君竟然拍起手來:「差不多!不過不是譚嗣同,是他的恩師——那個差點和戊戍六君子一起被砍頭的徐致靖。」
一路上,省公安廳前來接司馬的那幾位,把發現「剛死的古人」的經過簡單地向司馬講了一遍。他們所講,與司馬在電視電話中從王君那兒聽來的也差不多。說是杭州西北郊一個小山谷里,當地駐軍部隊在執行一項任務時,偶然發現了一具怪屍,那人穿一身古代服裝,值勤的士兵起先還以為死者是個演古裝戲的演員。他們用步話機向兵營作了報告,接著來了幾個軍官,其中有一位從死者身上找到一枚印璽,上面赫然刻著「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幾個字。那軍官讀過歷史,知道徐致靖是戊戌維新時的重要人物,他們覺得事出蹊蹺,便馬上與省公安廳聯繫。公安廳一位姓王的科長是王君中學同學,便立即將王君從上海接來。王君到現場后,又推薦了司馬。這事情前後不過五六個小時。當直升機停穩,省公安廳的軍官扶著他走下舷梯時,司馬依然覺得像在夢裡。
司馬向當地公安局局長解釋了一些歷史問題,又對現場的處理從文物保護的角度提了些建議,便提出要去拜訪全國圍棋冠軍N先生。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者,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那電傳的晚報文章開頭是關於戊戌年間歷史人物的一段介紹文章,關於徐致靖介紹得特別詳細,司馬特將這段文字跳過,匆匆往下讀——
「誰?大棋王?你怎麼認識大棋王呢?」司馬問。
「這真是丈夫死一遭,懦夫活千回吧!」
前面那堆人大概也看見司馬他們了。只見有人從圈子裡走了出來,一邊喊著「讓一讓、讓一讓」,一邊小跑著朝司馬他們過來。那人跑到司馬前面那位軍人身邊停了下來,聲音顫顫地說道:「王科長!真是不可思議!法醫剛才驗過屍了,他死了才十來個小時,是服砒霜死的!」軍人回過身來,拉著司馬的手說:「走,請過去看看!」
「看來,當年那個死裡逃生後來在杭州碌碌老死的徐致靖——只是外星人的一個複本?」王君問。
驚人發現!又會是什麼?
本該成為戊戌七君子之一的徐致靖突然冒了出來,又神秘地死去,這件事太富刺|激了!可是,外星人為什麼帶徐致靖?他們把他弄到那個山洞里去幹了些什麼?徐致靖有沒有在山洞以外的地方呆過?他經歷的時空變化又怎麼樣……?
而那被吸出去的男人正是在山村裡發現的自稱徐致靖的老頭!王科長講得津津有味,司馬聽得目瞪口呆!
那文弱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徐致靖的兒子徐仁鑄。父親被捕后,他找到祖父的同科進士兼好友李鴻章,求他代為求情。今天被斬的人中沒有父親,看來李鴻章是幫了忙的。
「那三張薄片原物還在嗎?」司馬問。
棋王站起來,轉身去打開一隻精緻的保險箱,從保險箱里取出一本薄薄的本子來,打開了遞給司馬。司馬接過,仔細一看,心又怦怦跳個不停!這筆跡https://read.99csw.com太熟悉了!自己這幾個月來反覆研究徐致靖給光緒皇帝的上書《人才保薦折》真跡副本,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斷定:眼前這封信的筆跡與戊戌年間徐致靖上書的筆跡完全相同!
少年和棋王都象被施了魔法似地獃獃地看著那盤棋出神,後來棋王似乎看出一點門道,想要發問時,發現老人已不知去向。老人先前坐過的石凳上,卻擺著一本棋譜,不知是老人遺忘了的呢,還是故意擱在那兒的。
原來那少年竟也是一位圍棋迷。小小年紀,已下得一手好棋,幾次出席過省級少年圍棋比賽。電視里轉播的各種圍棋賽,他從不錯過,棋王N先生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兩天前,當他去村後山里收獵野兔的網時,看見自己崇拜的大棋王竟坐在一棵古松下和一個老頭對弈。他壯著膽子走過去,棋王和那老頭已經下完了。棋王執白,棋盤角上只殘月似的圍了一小片弧形;老人執黑,把殘月以外的天地全圍了個乾淨!不要說山村少年從未見過這種棋形,就是享譽天下的棋王,這會兒也怔怔地坐在那兒發獃呢!
司馬寫完他手中那篇博士論文的最後一個字,已是深夜十二點了。他舒舒服服地把身子往轉椅上一靠,伸了個懶腰。小憩片刻后,他從抽屜里取出一支狼毫中楷,濃濃地蘸了蘸墨汁,然後工工整整在一張白紙上寫上論文題目:《譚嗣同論》。寫完了,他又眯起眼睛,欣賞著自己那筆楷書。他想:論文最好再潤色一番,裝訂也要精美些。導師周教授就喜歡什麼都盡善盡美……
「老朋友!讓我長話短說吧!我剛被浙江省公安廳的一位老同學用直升飛機接到這兒!告訴你!他們在西北郊區發現了一具剛剛死去的古代人!你猜是誰?……?」
「作為歷史學家,應該注意這一點,戊戌年間的徐致靖,也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如果他和譚嗣同一起被殺,那麼歷史名詞戊戌六君子就應該改為『戊戌七君子』。雖然他僥倖死裡逃生,後半生卻窩窩囊囊,現在他回過頭來一看,方知還不如當年死去!」
司馬決定先給杭州公安局打個電話,把棋王那兒的情況告訴對方。
「九月二十六號傍晚,我從棋院回來,在信箱里看到一封與眾不同的信,那封信寫在一張摺子上,內容是要我第二天趕到杭州市郊區一個小山村裡去下棋。不瞞你說,我現在每天要收到十幾封這類邀請去下棋、指導、聯歡的信件。所以見到這封古式古色的信,我也沒留意。後來,當我剛想把那封信扔到紙簍里去時,那封摺子信最後一頁上的一張棋譜把我吸引住了!第一眼我就看出那是一份非同凡響的棋譜。這麼說吧,沒有絕對的天才,沒有超一流的棋藝,是根本看不懂那譜子的。那天晚上我實在太激動了,我按那份棋譜所示,在棋盤上擺了個通宵……我相信,這個人今後如果出來下棋,圍棋的歷史將要翻過嶄新的一頁!
「N先生是個很重要的見證人。另外,我也想看看那本棋譜,也許從這棋譜上能發現些別的線索……」司馬說。
剛過一刻鐘,那紅光滿面,矮矮胖胖的王科長便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
他忽然想起老朋友王君。王君明天就要飛日本去了。他的《朱舜水研究》已被日本一家出版社接受,王君應約前去簽訂出書合同。要是一起去日本玩一次多好。
圈子裡的人見有人走來,便自動讓出一條通道,司馬走了進去,只見人群中央,模模糊糊地躺著一個人,身上穿著戲裝似的官袍。一會兒,有人打開了照明燈,司馬看清楚了,那是個五十開外的老頭,麵皮微白,嘴上留著稀疏的鬍鬚,嘴邊淌著淡紅的血痕,鼻孔也黑黑的,想是乾結了的血塊。那人穿戴得很整齊,從官服和滾在一邊的頂戴來看,確實是大清二品京官的模樣,尤其是頭上盤著的髮辮,現在是只有影視節目里才能見到的了。
只有兩個人的名字,還多少能激起大家心頭的一點關心和同情。一是軍機處的譚嗣同大人,說他寧做刀下鬼,不肯亡命日本。四合院里的漢子們,聽著有關他的傳聞時,無不鏗鏘地吐出一句「好漢」!另一個就是侍讀學士徐致靖,聽說官府捉他時,他正在朋友家裡下圍棋,看見公差,徐大人面不改色,沉吟著收完最後一枚官子,嘆了聲:「一子之失,滿盤皆輸!」這才從容跟著公差去了。一個二品官,享不盡榮華,受不盡富貴,卻膽敢與皇太後作對,這是圖個啥呀?看斬去!今天,北京的市民萬頭攢動,湧向刑場。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直升飛機在一個小山谷里降落了。
司馬報了自己的帳號。沒多久,寫字檯左側read.99csw.com的電傳機開始工作了,一張縮微晚報的版面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一版上的大字標題使司馬幾乎緊張得氣都透不出來了,那大字標題是《山中七日,世上百年》,副題是:戊戌老人徐致靖死裡逃生,被外星人攝入洞中,一月前重回人間。
司馬頓時愣住了,他開始認真起來。
百年前這場歷史話劇,象閃電一樣從腦海里掠過。司馬象往日全神貫注在史料中那樣,心思全被眼前的奇迹和記憶中的歷史奪走了,他腦子裡在苦苦地搜尋著戊戌年間的有關史料。他記得《清史稿》有記載說,身為熱心新政的徐致靖,雖說在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倖免一死,可是慈禧對他恨之入骨,幾次欲殺之而後快。直到庚子年間,八國聯軍進攻北京,老太婆倉促逃亡,這才被赦免。他晚年心灰意懶,蟄居杭州,活到七十五歲,無疾而終。眼前這個剛剛死去的徐致靖又是怎麼回事呢?
「哦,老天!」
事實上,他們兩人誰也沒發生精神錯亂。一個鐘頭后,司馬的門被人叫開了。王君,還有兩個穿警服的軍官走進來,不由分說地把他推上一輛橋車。五分鐘后,他們已在最近的直升機場上了。那兒停著一架直升機。司馬和兩位軍人剛上飛機,便聽得馬達響了起來。不遠處,王君在機坪上用雙手捂成一個話筒沖他喊著什麼。直升機的螺旋槳把他的話颳得有一句沒一句的,不過司馬還是聽懂了。王君沖他喊:「我要不是湊巧要去東京,我就自己去調查啦!這比你的論文還要轟動呢!」
司馬又糊塗了!剛剛死去的古代人!王君和自己一樣,是大名鼎鼎的歷史學周教授的弟子!周教授一向治學嚴謹,他的學生自然也潛移默化,養成了老夫子脾氣。尤其王君,一向不苟言笑,這會兒是怎麼編起天方夜譚式的故事來了?

最驚訝的發現是:兩位幹警在一堆亂石子里,揀到三片像雲母片似的東西,當幹警打亮手電筒察看這三片東西的時候,兩人都驚叫起來!因為那三片雲母片似的東西每張都有活動的畫面!那情況很像我們用的電視機屏幕——它只有薄薄的一片屏幕,根本沒有機身、外殼之類的東西!那兩個幹警用手電筒照著它們時,第一張薄片上映出的是一隻草帽狀的飛碟降落的樣子;第二張薄片,竟是一個太后模樣的女人——後來證實了,那是慈禧太后,那女人正用硃筆在一批名單上畫圈圈,兩位幹警看見那支筆先是在徐致靖姓名后寫了「立斬」兩字,一會兒又把立斬塗掉,批了個「絞監候」(就是死緩)三個字;第三張薄片上映出的畫面更稀奇:原先關押在監獄里的一個男犯,被牢房外一道綠光照著,竟然透牆而過,被綠光吸到一隻飛碟里去了,再看那囚牢里呢,仍然坐著和先前男子一模一樣的一個囚犯……
王君坐在司馬對面的沙發上,象個小學生聽故事似的,津津有味地聽司馬把這段奇聞講完,這個歷史學的博士,被曠古未聞的歷史事件震懾得幾乎有點眩暈了。
一八九八年九月廿八日,北京菜市口刑場上,人聲鼎沸。皇太后要處決一批朝廷命官的消息深深地刺|激了北京市民的好奇心。大家紛紛從古城的各個角落趕來,萬人空巷,好不熱鬧!
司馬心裏一驚:「外星人?」三個字帶著問號闖入腦海。接著,他又想起了什麼,便問:「那麼,那封寫在摺子上的信能讓我看看嗎?」
今天,司馬寫完《譚嗣同論》,覺得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勁兒,他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點著了,悠悠地抽著。接下來有半個月的假期,到哪兒去好呢?
司馬被徹底搞糊塗了。戊戌年間,是有個保薦譚嗣同的二品京官,名叫徐致靖。那人是光緒二年進士,后升侍讀學士。周教授的通史上寫到過這個人:「徐致靖,直隸人,翰林院侍讀學士,奏請定國士,廢八股,條陳新政……」司馬剛寫完戊戌變法的論文,這些史料早已倒背如流。《清史稿》列傳第251篇記載得清清楚楚,徐致靖由於支持維新派,又向光緒皇旁保薦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一批激進的維新派,差點被慈禧太后殺了頭。後來由於李鴻章、榮祿說情,才免遭一死,被關在死牢里,直到八國聯軍進攻北京時,徐致靖才從死獄中逃出。《清史稿》說他出獄后一直蟄居杭州,改名叫「徐僅叟」,意思是六君子被慈禧殺害,自己成了刀下僅存的老朽,終日靠下圍棋聽崑曲打發日子,活到七十五歲才死去。算起來,這人差不多死了八、九十年了,怎麼又「剛剛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