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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尿濕的拂曉,我在孵蛋

被雨尿濕的拂曉,我在孵蛋

作者:劉原
我在三本書的跋里說:這些文字,獻給我即將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願我的孩子沒有鄉愁,不再流離。每回在拂曉前進入夢境,我總是夢見我的孩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捧著我的臉,彷彿要捧到地老天荒,而我乾涸眼眶裡的殘水如同定時炸彈一般,準確地流下來。
這一年的汛期如此突然。兩公裡外的湘江被雨淋濕,50米外京廣線的喧囂被澆熄了分貝,天公不喜作美,只喜大小便失禁。我以落湯雞的姿勢潛入辦公室時,北京一位出版社編輯的微博浮了起來,我望見九九藏書了剛從北京某個印刷廠流水線分娩的三本實體書照片,宛如三胞胎一般肥白傲人,而我的名字就印在他們的屁股上,像胎記,亦像蒼蠅屎。
人到中年,便總思忖給命運之河留點浮標。做一份新媒體,是為數百位兄弟的生計負責;出幾本黃冊子,是對10餘年碼字生涯拋個媚眼,對此生心照過的亡友蒼涼一瞥。塵世兇猛,離散是遲早的事,在蒼黃的洪水上盈盈一笑,也算不枉時光。
今天給韋爾喬的遺孀打了個電話。7年前,我第一次出書時,韋爾read•99csw•com喬給我配了上百幅直刺人心的插圖,如今他靜靜躺在哈爾濱皇山的荒蕪墳塋下,我的三本書仍用他的畫作當封面,算是對他的一次致敬。我的第三本書喚作《丟下寶釧走西涼》,如今我在西涼,韋爾喬在西天,彼此珍重。西伯利亞寒流來時,記得添衣。
前夜看到廣州某報的頭版,說楊箕村的祠堂都要拆了,那些枕過我離愁的斜巷都成了喪亂的倒影,我在村裡的長夜寫出了《喪家犬也有鄉愁》和《領先處|男半目》兩本文集里的所有專九九藏書欄,如今卻已離棄了鄉愁,領先處|男也快30目了,那些曾行走在我文字之間的大奶村妓只怕已經快絕經了,而我依舊不知家園在何方。歲月好長,亦不知從哪場打劫殺之後才能收官。
在我的新聞生涯里,至少有三次,我覺得自己是絕不會做報紙了,也沒打算做報紙了。我一直認為自己炒田螺的水準比做版面的水準更高,直到有一天,我在夜晚看到幾個城管把夜宵攤主的田螺掀翻,一個比我還老的漢子手提鍋鏟噙著淚,我終於幡然悔悟,繼續潛入沒有彼岸的鉛字里https://read.99csw.com
此時心情,大略彷彿產房外的父親。蝌蚪游多了,總有一天要血口噴人;文字攢多了,似乎不可避免也要結集出書。但我對出書畏懼多年,因為當年第一次出書的記憶非常惡劣,因為那書的包皮設計太五雷轟頂了,後來凡有出版商與我勾搭,我都游而不擊,戴著貞操鎖含蓄對峙。出書這事兒,名薄利微,耗力費神,不過據說對評職稱比較有用。我鬍子都快白了,職稱還是中級,在視職稱為圭臬的某個內地城市工作時曾想去評個副高,後來一打聽,所謂個人著作是指學術九_九_藏_書論文,我那地攤文學不算,即便我出的書是學術文章,評委們也不會看,還不如請他們嫖娼勝算更大。
有一次,聽領導訓話。他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頓了頓又說:不生崽不知媽逼疼。我怔了一下,生崽茲事,我此生已無法感同身受,料來跟便秘類似,但搞出一個產品之疲累、痛楚、絕望,我卻明白。
本命年剛過的這個夏天,我將遭遇三次分娩。第一樁是和一班兄弟鼓搗了一張新報紙,第二樁是把過去10年的文字弄了個流氓三部曲,第三樁,正在等待中。每一樁,都事關生涯,事關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