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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安魂曲

太空安魂曲

作者:L·M·布瓊爾德
「你叫他們什麼呢?」她起身時,他問道。
她露出慘然的微笑:「沒有關係。」
「開玩笑?」她的眼睛也睜大了,隨即似乎有所頓悟,「哦,我明白了。你想的是一整塊——而我用極小的碎片就能進行有效的區別,即使比一公斤更小的碎片,我也不在乎。當然,如果比一公斤小得多,你就會在隕星以及其它廢料發出的假信號上面勞神費時。一公斤似乎是最現實的選擇。」
「嗯。」她驗屍完畢,準備好了裝屍袋,然後開始洗屍。她往下洗,小心翼翼地洗屍體生殖器周圍部位,以便使括約肌鬆弛。費雷爾終於逃之夭夭。
「完全是和死屍胡鬧:我們勞命傷財去收集死屍,我的意思是,他們在乎什麼?50公斤或100公斤腐肉。倒不如讓他們留在太空,還要乾淨些。」
她搖了搖頭。「暫時還不想。近三周來,已對這個中心地區進行了仔細的研究。因此,我並不期待會在前四輪搜尋中發現什麼,當然,搜尋愈徹底愈好。我自己的工作區域還有一些事情要安排,然後,我要打一會兒盹。這幾個月來,我的部門忙得團團轉,」她歉意地補充說,「人手不夠,你知道的。如果你發現什麼,請通知我,不過,只要有可能,我寧願自己操縱牽引車。」
「是呀……哦,我知道了。他是巴蘭牙人,遠離家鄉。」
死亡之友干收屍臟活連眉毛都不皺一下。費雷爾忽然說。「我可以幫忙嗎?」
「經常。要知道,這是禮貌。我對他們做的事情有些是相當不雅觀的,但仍然可以做得彬彬有禮。」
他哈哈大笑了;「我沒有看出區別來。」
「是啥玩意兒?」費雷爾好奇地問。
她嫣然一笑,此時,屍體正緩緩地被拖向貨艙。屍體腐爛腫脹,四肢扭曲,彷彿是在瞬間的痙攣發作時凍僵的。「這不是他們的缺點,是嗎?——是自己人,我從軍裝看出來了。」
「哦,不會的,那是窺視別人的隱私。」
「我——真的不想看腫脹的女屍。」他想找個借口離開。
「還不如說是戰爭狂階層,甚至更野蠻。」費雷爾脫口而出。不過,他的火氣多少消了些。
「扯蛋。」但他卻順從地將探測器調至探尋至少一公斤重的碎片,然後編好了搜尋行動程序。
她聳了聳肩。
費雷爾搖了搖頭:「我覺得太下賤了,我自己的感覺。」
對他的困惑,她報以微笑,仿若致意,隨即退進貨艙旁搭建的臨時停屍房。
「哦,當然是,正是這樣,才能起到保護作用。」
「你想站在旁邊嗎?」他問她。
他嗤之以鼻。
「喂,醫學工程師,」他招呼站在他的崗位旁邊的一位女士,她同他一樣久久地、默默地凝視著屏幕,「這是咱們的起飛點。我想,現在咱們可以出發,開始搜尋航行了。」
醫學工程師將女屍平放在驗屍台上,脫下衣服,列出清單,洗乾淨屍體,並且使其挺直。完了之後,她俯身親吻死者的嘴唇。
博妮聳了聳肩:「反正,現在他已經加入了我們偉大的民主國家。再說,他的衣包挺漂亮的。」
「那可不行,」醫學工程師說,「想一想,他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十月懷胎、出生,墊了兩年的尿布,這僅僅是開始。成千上萬餐飯、上千個催眠故事、多少年的學習、多少教師,還有軍事訓練,花費了九*九*藏*書許許多多人的精力才培養他成人。」
費雷爾搖晃著小盒短鏈條的終端處,著迷了。原來,小盒還懸吊著一個小東西,那是一綹頭髮嵌在一個塑料懸垂物里。
「人。」
她向他點了點頭,便退回到斗室大小的導航控制室。這艘老掉牙的信使飛船從是廢料軌道打撈上來的,並倉促進行大修。本想將它改裝成載人飛船,然而,正如費雷爾本人一樣,舊船改裝太遲,沒能參加戰役。於是,他只得指揮飛船,沿著新的航線航行,去執行枯燥乏味的任務,他私下認為這無異於在太空打掃環境衛生,甚至更糟糕些。
「太好了,」醫學工程師說著便挪到一旁,「咱倆分享榮譽無損於榮譽自身的光輝。」
「喲!」他倆走近一瞧,費雷爾咕嚕了一聲,原來是一具女軍官屍體。博妮小心翼翼地將屍體打撈上來,這次,他實在不願意觀看了,可是醫學工程師似乎期望他呆在一旁。
「沒錯。當然要考慮溫度效應,不會腐爛的。」
費雷爾又是鼻孔出氣,又是清喉嚨,猶豫是呆下來還是找個借口離開。「荒謬透頂的釣魚。」他想,還是找借口走吧。
王榮生 譯
「喜歡?談不上……不過,我在救援隊幹了已經九年了,習慣了。再說,在真空里幹活比在地球上舒服些。」
「哦,謝謝,不必太講禮了,如果你不在意的話,就叫我法爾康吧。」他說著便進去了。
她給女屍穿戴整齊,又細緻入微地梳理好她那烏黑的柔發,這才裝進屍袋裡。
對講機屏幕上顯出她睡眼惺忪,正在揉眼睛。「有了嗎?什麼時候了——哦,沒有想到我這麼疲倦,我這就來,少尉。」
她將那些東西小心翼翼地放進插有標籤的裝屍袋裡。
「怎麼會呢?」
整整三天過去了,沒有進一步遇上險情,只有少許零星的機械垃圾,費雷爾真希望那位巴蘭牙海軍中尉就是最後一具打撈的屍體。搜尋航行快結束了,再說,他憋了一肚子氣,這次行動完全擾亂了他的睡眠周期。不料,醫學工程師卻提出了請求。
「這名字很普通,我讀書時,班上就有三個特莎。」她起身,檢查貨艙門邊的儀錶,「處理他的時間到了。打個比方,就是將他釣上岸。」
她聳了聳肩,並不在意,注意力仍在工作上。她將衣服摺疊好,清點衣包,掏出裏面的東西,擺成一排。
「但願他的嘴唇不會往後翹得太厲害,」她按摩屍體的嘴時說,「嘴唇一翹,就面目全非了,與他本來的相貌判若兩人。我想,他準是長得挺帥的。」
「但好像並不怎麼有效。」
她的笑容罩上了陰影:「為什麼不應該呢?我的一些最好的朋友就是死屍。」
「不會真的是他母親的眼淚,對嗎?」
費雷爾皺了皺眉頭,「我還是認為,應該把他同其餘的垃圾一道扔掉。」
他渾身直打哆嗦,彷彿是寒冷,不過,那間屋子確實冷。這時特莎·博妮裝好手提箱,拖著浮動驗屍台轉過身來。
他倆又發現了一些機械垃圾,於是決定再螺旋形搜尋一圈。果然,他倆又搜尋到一具屍體,正在飛快地旋轉,模樣令人髮指,肚腹炸開了,腸腸肚肚凍成一條條冰棍懸挂著。
她從檢驗台上方擁擠的工具架上取九*九*藏*書出一隻儀錶,接到計算機上。儀錶狀如鉛筆,對準屍體眼睛時,發射出一束淡淡的藍光。
「好的,只要你樂意。我的教名是特莎。」
博妮很快出現了,滑進他旁邊的座位上。「哦,太好了,少尉。」她將控制裝置卸到牽引車傳動桿上,鬆弛一下手指,然後輕輕地握住傳動桿。
她打開一個手提箱,抖出一件外衣、一套內衣內褲、一雙白色的繡花拖鞋。費雷爾意識到是婚禮服。這個女人真是名副其實的精神病患者……
他暗自想:還是一走了之吧。然而,他卻硬著頭皮走到屍體跟前,檢查屍體標籤。
她若有所思地將小盒拿到燈光前:「是一種小飾物,或什麼紀念物。這三個月來,我對巴蘭牙人了解很多,十有八九衣包里都裝著護身符呀紀念章呀之類的玩意兒。從士兵到高級軍官,統統如此。」
「我打算把她放在那位高大、英俊的巴蘭牙軍官身旁,」她說,「我想,假如他倆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時間相遇的話,準會彼此相愛的。再說,德萊爾少尉畢竟是已婚的。」
她將屍體的一綹頭髮舒展到位。「這顆頭顱曾托起過一個世界。他這般年齡,官銜可不低了。」她補充說,又瞧了瞧監測器,「阿里斯特德·福·卡龍勒,32歲,海軍中尉。這名字聽起來頗像少數民族,典型的巴蘭牙人。Wor(福)也屬於武士階層。」
「要知道,他們都凍僵了,」她回答道,眼睛仍盯著圖像數據,「容易碎。如果你開得太快,而且毛里毛糙的,他們準會粉碎的。咱們先讓那討厭的旋轉停住吧,」她補充道,半是自言自語:「慢轉才行,似乎是這樣的。當然,有時候會轉快的——那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你覺得對嗎?」
她露出了一絲苦笑;「是呀,如果起作用了,我還能見到它們嗎?」
又過了整整一天,他們才釣到另一條「魚」。費雷爾在他的睡眠周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艘深海船上,打撈起一網網屍體,濕漉漉的,泛著鱗光,扔在船艙里,堆成一大堆。他從夢中醒來,大汗淋淋,卻兩腳冰冷。他回到駕駛室,滑進飛船裏面,心裏才踏實了。飛船整潔、堅固、完美,神一般不朽,坐在裏面足以使人忘記自己曾擁有括約肌。
費雷爾伸了伸懶腰,開始在椅子上自動進行肌肉收縮鍛練。他搜尋了許久,都無所獲。肚子也該餓了,可是現在他在熒光屏上,目睹的情景卻大敗胃口。
「這也好。」他在轉椅里旋轉到控制台前,「你至少需要多重的一塊飛船殘骸?」
她的語氣更嚴肅了:「我——有點喜歡和這具死屍作伴。」於是,他同往常一樣,站在門口。
他望著屏幕上那東西,這才回過神來,凝視著她:「可他們是死屍呀,女士!」
「哦。」他倒抽一口冷氣,轉過身去,又轉身過來,臉羞得通紅,「對不起,我說了——」
他提醒自己,她不過是技術員而已,連醫生都沒有當上。而他呢,已是一位羽翼豐|滿的空軍少尉了。修完了神經移植學、生物反饋學全部課程,學業圓滿結束,獲得畢業證書——只可惜晚了倒霉的三天,未能趕上「120天戰爭」。儘管事實上,從巴蘭牙侵略軍的先遣艦隊滲透埃斯科巴爾的空間開始,到最後一批倖存者逃離反攻,彷彿鑿九九藏書孔似的打通蠕蟲洞出口,逃回家園為止,戰爭僅持續了118天零一小時多一點。
這個女人是性變態,他暗自想。不知這是她選擇幹這一行的原因呢,還是結果?
他周圍,太空仿若大海起伏,茫茫無涯。他自己彷彿就是飛船,就是一條魚,一條男人魚;呼吸自如,魔力無邊,沒有疼痛。彷彿火苗從他的指尖跳出似的,他點燃了引擎,開始了緩緩的螺旋式搜索航行。
「有些人是這麼叫的,」她承認道,「但我不。」
「這是她死後留下的一綹頭髮,根據銘文,她是三年前去世的。」
「想一想他們是如何對待我們的俘虜的,我覺得我們並不欠他們什麼。」
屍體衣包里裝的東西中有一個小盒,盒裡裝了一隻極小的玻璃瓶,盛滿了一種潔凈的液體。金質盒蓋上密密麻麻地刻滿了秀美的巴蘭牙字母花體字。
「哦,他媽的,把他扔回去吧。」
費雷爾並不怎麼動心,不過,再航行一天自有其誘惑力,於是,他勉強同意了。她的推理得到了證實:不到半天,他們又發現了一個恐怖的遺物。
標籤上註明:薩爾瓦·博妮海軍少尉,20歲。居然和他的年齡相同……
「好像全都不頂用,對嗎?」
那位巴蘭牙軍官身材高大,肩寬腰圓,軍銜是海軍中尉。醫學工程師像處理德萊爾少尉一樣細心對待他,甚至更周到些。她不厭其煩地舒展屍體,使其伸直,而且還用手指尖按摩那張斑駁雜色的、變形的臉,使它多少恢復男子漢的一些特徵。費雷爾看在眼裡,心裏一陣陣噁心。
是呀,他心裏想,死人的臉會帶來痛苦。然而,真正的人,會擁抱這種痛苦。
「當然,不一定就是幸運。就我所知,只是一種紀念物,挺好看的,我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護身符。更奇特的是,有個小皮包掛在一個傢伙的頸上,裏面裝滿了泥蟲和樹葉,我一眼瞧去,還以為是類似青蛙的什麼小動物骨骸呢,大約十厘米長。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具人胎兒骨架,太奇怪了。我想是什麼妖術驅邪物,居然戴在一個技術軍官的身上,你說怪不怪?」
「我還是溜之大吉吧。」可是,他卻滯留下來,背靠門,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哦,上帝,」費雷爾失聲叫道,驚駭不已,直發噁心,「你瘋啦!你真他媽的是戀屍症患者!簡直是同性戀屍狂!」他轉身要走。
「我說不準是迷信,還是風俗。有一次,我們治療一名受傷的俘虜,他說,那只是風俗而已。人們將護身符之類的飾物當做禮物送給士兵們,誰也不真心相信這些玩意兒。可是,當我們脫他的衣服做手術,把他的護身符拿走時,他卻拚命爭奪。我們三個人一齊才將他按倒,打麻醉針。那傷兵雙腳都給炸掉了,居然還能拼搶,真是了不起。他哭了……當然,他受了驚。」
「別害怕,」她說,「死人不會傷害你的,也不會給你帶來痛苦,只是你在死人臉上看到了自己死亡的陰影而感到痛苦。不過,我覺得這種痛苦是可以面對的。」
「是,開始吧,少尉。」她的語調莊重,呈女低音,與她的年齡相稱,費雷爾估計她約摸45歲光景。她的左袖佩戴著V形軍士章,上面注有五年軍齡,抹有一層薄銀,輝映著一身暗紅色埃斯科巴爾軍醫制服,熠熠閃光。一頭黑髮read•99csw•com冒出几絲灰發,頭髮剪得短,便於梳理,談不上什麼髮式。臀部呈中年婦女的沉甸。看來,她是一位老兵,而費雷爾的衣袖連第一年齡的條紋都沒有,他的臀部以及身體其它部位依然是少年般緊繃繃的。
「哦,是嗎?我有一個表妹,也叫特莎。」
那艘破碎的飛船懸挂在太空,在幽暗的天幕里凸出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物體。飛船仍在轉動,卻慢得難以覺察,它的邊緣遮蔽、吞食了一顆星星的亮點。救援組燈光閃爍,在飛船殘骸上形成弧光點點。「像一群螞蟻,在撕裂一條死蟲,」費雷爾心裏想,「一群食屍者……」
「法爾康,如果您不在意的話,」她說,「咱們再轉幾圈,那我就太感謝了。要知道,當初的命令就是基於這個預計的平均軌道速度,因此,在飛船爆炸的一瞬間,如果船上某人遭到了額外的衝擊力,那麼,他的旋轉很可能超過這速度。」
她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
「你的女兒?」他問道,他只吐出了這一聲。
她拿起浮動托盤的操縱桿,拖在身後,進入貨艙。聽見一陣嘭嘭的撞擊聲,隨即她回來了,身後漂浮著托盤。屍體身著蔚藍色的飛船軍官服,全身鋪著厚厚的霜,滑到驗屍台上,霜便紛紛揚揚,落在地板上。費雷爾不寒而慄。
「博妮工程師?」他按對講機鍵,接通她的船艙,「我相信搜到了你需要的東西。」
「這怎麼能說是幸運呢?」
「差不離,造型非常普通,被稱之為母親的淚水護符。讓我看一看,能否辨認出來——他似乎已經攜帶了相當長的時間。從刻印文字看來——我想是『海軍中尉』,至於日期——小盒準是在他執行任務時贈給他的。」
「愚蠢的迷信。」
「檢查視網膜。」特莎解釋說。她又取下一個類似拍紙簿的玩意,以同樣的方法連接,然後壓在丑屍的雙手上。「這是指紋檢查,」她接著說,「我兩種檢查都做,然後交叉驗證,因為屍體眼睛可能會扭曲得太厲害。辨認稍有差錯,對死者家屬是殘酷的。哼,哼。」她檢查屏幕上的數據。「馬可·德萊爾少尉,29歲。喂,少尉,」她喋喋不休地講開了,「我看一看能替你做些什麼。」
「一公斤!」他瞪大眼睛,「你在開玩笑吧?」
「哦,不行,我們有他們所有失蹤人員的名單。要知道,這同交換俘虜一樣,是和平方案的一部分。」
費雷爾譏諷地哼了一聲:「我討厭那些傢伙,但對他的母親感到幾分惋惜。」
「這……這準是偶然的巧合。」
她將一隻器械安在屍體的關節上,使之鬆弛。接著,她開始脫屍體的衣服。
「是的,沒錯,就是那東西。」他背靠轉椅,注視她工作。
第二次休息時,他受病態好奇心的驅使,親自去看個究竟。他從門框往裡瞧去,只見她坐在書桌前,屋子中央的那張桌子空著。
「一點也不巧合,是我要求搜尋這個區域的。」
他對著面前的觀察熒光屏哀嘆了一口氣,幾周前飛船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殘骸在他的腦海還原成一艘宇宙飛船,燈火輝煌,宛若一艘開狂歡晚會的遊樂船掠過黑夜的江水。飛船猶如一面明鏡,反映出船長戴著耳機的大腦思路,人機穿透彼此接合處,融為一體。飛船風馳電掣,光燦奪目,性能良好……但都灰飛煙滅了。他瞟了九_九_藏_書一眼右方,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
「是什麼聖水吧?」他問道。
他吸了一大口氣,小心地呼出來:「我明白了。我想,你是食腐不知其臭,心變硬了。聽說你們叫他們凍殭屍來著,真的嗎?」
「巴牙蘭人全都尚武,」她解釋說,「因此,我總是給他們重新穿上軍裝,這對他們太重要了。我敢肯定,他們穿上軍裝舒服多了。」
「喔——哈羅。」
「哦。」博妮說道,「不過,死人也是人,棄之不管,這公平嗎?她活著的時候,你一點也不會討厭她的身體吧。」
於是,費雷爾動手洗屍,戰戰兢兢地,猶如醫生助手洗第一個麻風病人。
「屍體旋轉真怪。」當醫學工程師在牽引車操縱器旁就位時,他說道。
「我挺愛搜衣包的,」她說,「這使我回想起小時候上別人家玩的情形。我獨自上樓,走到浴室或什麼地方去。窺探別人家的房間,瞧一瞧他們擁有什麼東西,怎樣擺設的,我總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愜意。如果擺設井井有條,就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我自己的東西從來沒有擺整潔過;如果擺設零亂,我就覺得一見如故。一個人的東西往往是其氣質的外部特徵——正如蝸蟲的殼,或什麼東西。我愛根據屍體衣包里的東西來想象他們是哪種人。整潔,還是亂糟糟的;很尋常,還是裝滿了稀奇古怪的勞什子……拿德萊爾少尉來說吧,他準是非常有條理的人,除了這個從家裡帶來的小影碟外,所有東西都是常見的。我猜想,影碟是他妻子送的。想必他是一個挺有趣的人。」
「你經常向——他們講話嗎?」費雷爾不安地問。
她插好了標籤。費雷爾雖然心亂如麻,但在潛意識中卻有所頓悟。他竭力克服驚惶茫然,開始引起注意了。他猛然一驚,意識到:她沒有檢驗這具女屍。
她抬起頭來,莞爾一笑:「哈羅,少尉。請進。」
「一公斤正合我的標準。」
「這就是你的感覺嗎?」她的聲音柔和,沒有怨氣。這聲音停住了他,他轉過頭瞧去。她正溫柔地望著他,彷彿他是她的一具珍貴的屍體似的。「你準是生活在臆想里,一個怪異的世界里。」
她小心翼翼地將扭成一團的殭屍送進貨艙門,按了按鍵,門自動關上。「溫度調至緩慢融化,過幾小時就可以處理他了。」她喃喃自語。
「舒服些?跟噁心的腐爛打交道嗎?」
「開牽引車幹嗎這麼輕柔?」他好奇地問,注意到她用的是低檔動力。
「那當然……沒有效。」
「下賤?」
「你不會聽影碟吧?」費雷爾問。
她進一步處理死屍,擦洗乾淨巴牙蘭人的衣服,細心給他穿戴整齊,然後裝進屍袋,放回冷藏室里。
他在熒光屏上最後一次瞧了瞧戰爭留下的殘骸:飛船龍骨如同一根根骨頭戳進傷痕纍纍的船殼。面對這堆廢墟他搖了搖頭,然後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頗有點沾沾自喜。接著按下頭上的耳機與太陽穴和前額中央上面的銀圈相接觸,閉上眼睛,開始操縱他自己的飛船。
博妮接過鏈子連同懸挂在上面的飾物,將嵌在塑料里的頭髮放在燈光下,讀其銘文。「不,你錯了,她是幸運的。」
他笑了一下,感到毛骨悚然:「死人也享有同等權利嗎?」
「扯蛋!」他自言自語,隨即尷尬地笑了,「瞧你的樣子,似乎挺喜歡這工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