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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

信使

作者:凌晨
葉子
「只是我一個人在這裏,我會死嗎?」葉子艱難地動動頭,身體根本不聽從命令,似乎全都麻木了。她竭力睜大眼,四周綠枝濃密,陽光在枝葉間跳動,漸漸地,一切都模糊了,她眼前白茫茫的。比爾,你一定要送到,她用儘力氣喊,卻發不出聲來。
國安,那一刻,撞車場不復存在,我恍若在一個陌生之地,身邊唯有你可以相依相偎。國安,我緊緊跟著你,撞車場的喧囂如狂風暴雨,讓我感到緊張,只有在你身邊我才能放鬆。我緊緊跟著你,一刻也不願離開。
槍聲突然斷了,叢林里一片寂靜。
森林里的槍聲又響起來。
「國安,你小子在這裏。」一個絡腮鬍子穿過人群走來,親熱地抱住你。你臉上掠過几絲懷疑:「老杜,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兒不是說話地方。」老杜微笑著低聲說。胖子翻白眼:「我們正過著和平生活,任何人休想破壞。」「當然。找個地方說話。」叫老杜的人堅持道。你看著顯示屏,不理會他。
今天早上,我獨自前往交通中轉站,比爾早已拋下我一個人走了。也許我是個傻姑娘,國安,我不怕,只要能見到你。
鮮血一滴滴淌下來,順著葉子的衣襟。血滴落在信紙上,筆掉到地下。
可是,比爾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手裡晃動著車票:「我想你還是得要個幫手。」
通過關卡后我真想擁抱你。我能經得住這些檢查,我還能經得住更大的考驗,因為你。國安,僅僅想到你我就有了勇氣,我愛你。
我們沿著4號走廊去地鐵站,我聽見老杜小聲問你:「她是誰?」「我女朋友。」你說。國安,你的這句話叫我又驚又喜,我幾乎要張開雙臂擁抱你,喜悅和激|情流過我全身,我步子輕鬆,心頭彷彿有隻鳥兒振翅欲飛。它要飛入你的生活,飛入你的未來。國安,你可願歡迎它?
信使要到了。
本來想托禿頂把信帶給你,可我現在是信使,應該由我送信。
信使馬上要到了。
事情很順利,我簡直覺得自己天生是塊間諜的料。你告訴我你們要去監獄救一個人,這個人非常重要。你給找一個地址。「去找他,他會照顧你。」你溫柔地拭乾我臉上的淚,「我一完事就來接你,你等我。」
禿頂有空時陪我去城裡各處走走。國安,我看見了一座真正的汽車工廠,據說是二十世紀最大的汽車工廠,從它的流水線上下來的汽車曾在全世界公路上賓士。而今這裏一切都停頓了,走在空蕩蕩的廠房中,想到經過幾十道工序製作的車子今天的命運,我心裏忽然也空蕩蕩的。那些車子,最後免不了要在撞車場撞成齏粉。國安,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因為磁懸車的產生嗎?我不知道,也許我該多讀些書,像你一樣。禿頂給我找了一些,在吉德耳,書很難弄到。
場上的氣氛已到高潮,如你形容,只要一個火星就能引起核子彈一樣的爆炸。顯示屏上依次出現每個賽手的臉,一張比一張年輕。
「這不行。」比爾毫無迴旋餘地,「你要去,一個人去吧。」
我要死了,國安,子彈從背後射中我,我見不到你了。比爾扶我藏入密林,槍聲時遠時近,追捕的人就要到了。我要死了,我知道,比爾會幫找送信。我沒能當好信使,對不住,國安。
我們就這麼認識,國安。從那天起,我們漸漸熟悉。你的喜笑怒罵,無不給我深刻印象,你和我認識的那些跟著電視廣播轉毫無個性的人有著根本不同。你是那麼特別:你教那些整日坐在屋子裡死氣沉沉看電視的人玩滑板,一種五十年前的運動;你還拿著鐵鍬上樓頂,要https://read.99csw.com建個空中花園……
你給的地址是個餐館,昏暗的兩間大廳中擠滿了人。櫃檯邊站立一大漢,禿頂,貌似傳說里的海盜。但是我一說出你的名字,他繃緊的臉立刻鬆弛下來,什麼也沒問就收留了我。
我還是同意了,去做一回信使,國安,雖然想你想得我快發瘋。你說過人活著不能只顧自己,應該多關心多幫助其他的人,不能見別人處於困境卻袖手旁觀。如果你在,你也會這麼做的,對嗎?
但我沒想到,吉德耳會這樣:通過層層監察站進入的這座城市,到處都是破舊不堪上百年的建築,凌空而過的電話線如蜘蛛網,衣衫襤縷的居民在街道邊曬太陽,像一部懷舊片。人們愁苦的神色證明這城市的沒落,連天空的太陽也顯得悲愴。
國安,那一天我永遠不會忘記,它清晰如昨日。從那天起我再也不想離開你,每時每刻都想見到你,為你做一切都可以。這就是愛情吧?我知道,我們相識之初我就知道,我會愛上你的。這種愛感覺很特別,以前從未有過的溫情湧上心頭,在依戀與思念之外,更有種新的感覺,那是種美好、新鮮、激昂的感覺。天空晶瑩明澈藍亮亮的,花草樹木欣欣向榮生機盎然,建築物高大雄偉,磁懸車輕盈地在地面附近滑動,男男女女衣著鮮艷面帶微笑。二十二年來,我從沒有感覺到世界這樣美好,國安,這都因為認識了你,你知道嗎?
「我的車!我的車!」胖子激動地喊,「它能經得住F級撞擊。你們看見了嗎?」他拉著你的衣袖喊,指給我們看一輛正駛入場的桔紅賽車。那車子閃閃發亮,立刻贏得一陣喝彩。
十幾天前有個人從城外來,找禿頂安排武器,帶來你的口信。你說你很好,過一個月就來接我。這消息讓我興奮得輾轉難眠,於是到廚房找水喝,誰知竟聽到禿頂和那個人的談話。原來你正跟「安路加特陣線」的人在一起,要有大行動。不管你做什麼,國安,我相信你都是對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諸如吉德耳和撞車場。該讓吉德耳的人有點生氣,而撞車場得停下,停止這種瘋狂的遊戲。國安,那晚上我想了好些國家、世界的大事,想你。你在我眼中已經是英雄,我可不能婆婆媽媽讓你分心,拖你的後腿。
這是個激動人心的消息,信使的工作危險而無定期。有一個信使要到我們這兒來,這太好了。
又一輪參撞車進入場內,人群立刻騷動起來。這些車子是由人駕駛的,國安,你瞪大眼睛,額頭青筋暴出,神情緊張。我有些奇怪。有人駕駛撞車賽每年舉行兩三次,我給你解釋,當然這種比賽是不定期的,因為會開老式汽車的人越來越少。
我開槍打了人,國安,真的,那個人僵直地在我面前倒下,我一時完全手足無措。如果不是比爾及時拉開我,我肯定會像那個人一樣,但比爾的金屬臂卻被打壞了。
現在只要坐上列車,把信件達到收件人手中就行了。
那真是場可怕的槍林彈雨,我不知道是怎樣逃脫的,多虧比爾。「你惹麻煩了!」當我們躲藏在飛機貨艙里逃離危險后,比爾說,「你還要去派因特城嗎?」我堅定地點點頭。比爾神色困惑,他不理解我,可他會幫助我,他是個好人。
國安,我又開始流血了。在我們這個時代,在這個女人只要一百元就換個人造子宮的時代,還有月經當然就是離經叛道。可你說你討厭一切人造器官,討厭現代人不是為了病痛而是為了預防病痛就去換什麼心臟、肝臟以及其它身體的零件。你還說你尤其討厭人造子宮,那玩意兒給你的是徹底的虛偽和絕九九藏書望。「我們這個時代,嬰兒從不知道在媽媽的肚子里是什麼滋味。」你挖苦道,「我們培育無情無愛的享樂主義。」
比賽結果宣布了,胖子的車贏了五萬元。胖子眉飛色舞。「別忘了,上星期我們輸了八萬。」你給他潑冷水,胖子作鬼臉,側過腦袋不理你。有人歇斯底里大哭大叫,可能輸慘了。
我決定給你寫信,國安。紙和筆好不容易才找到,禿頂他們哈哈大笑,是啊,誰還用紙和筆寫信?口述記錄在磁卡上就行了,這是電子信件的時代嘛。
國安,事情正如比爾所說沒那麼容易。前天我們在車站遭到一伙人的槍擊,昨天到的那個城市沒有旅館和餐館肯收留我們,警察刁難我們,路人厭惡我們,因為我們衣襟上有吉德耳的綠色三角標誌。我們不能去聯邦政府控告,那樣只會自找麻煩。
可國安,國安……我是多麼想……多麼想……告訴你……我愛你……愛你!
「國安,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葉子黯然神傷。白茫茫的濃霧散開,她發現自己站在撞車場里,燈光刺目,人聲鼎沸。國安迎著她,含笑走來。國安……
「沒那麼容易。」比爾警告,他臉上並不掩飾對我的懷疑。國安,我一定會完成這份工作,我不會丟你的臉。
沒有更多的活,你跳上胖子開動的車走了。我握著那張寫有地址的紙,呆立在原地,向著你去的方向望了好久。我把那張紙緊緊貼在胸口,紙上還留存有你的體溫。國安,我會等你的,雖然沒有告訴你,但今生我將只為你而生,而死。國安,我愛你。
比爾一聽就急了:「派因特城?那是反政府軍的武裝基地!你瘋了!」我告訴他我必須去,我的固執令他吃驚。
信使有兩個,棒極了,居然還能和我兄弟聯繫。人們七嘴八舌,每個人都因為從信使那兒得到的東西而沾沾自喜,禿頂告訴我這實在是因為吉德耳的封閉。政府的電子干擾使該城無法接收與發送電子訊號,只能採取古老的信使的方式來傳遞消息。政府默許了這一方式,但對信使要求苛刻並隨時監視,很少有人願意干這活。
比爾輕輕在葉子額頭一吻,奔出叢林。
禿頂問我是不是在給你寫信,我含笑不答。我不知道你的地址,我只是想寫,想把心裏的話都寫下來。「省點兒墨水。」禿頂笑笑,到廳里招呼。今天客人特別多,而且都特別激動,爭先恐後買酒,我得趕快過去幫忙。國安,先寫到這兒好了。
國安,你還記得那個夜晚嗎?撞車場宛如駛在夜空中的船,被一波一波的聲浪托起又甩下。你站在最後一排座位上,舉著啤酒杯縱情大笑。為你掏錢買酒的胖子也笑著,一邊和我閑聊,一邊緊盯駛入車場的車輛。每一輛車都有著傷痕纍纍的參賽記錄,在熱烈長久的掌聲中繞場一周。
信使終於到了,人們都去市政大廳迎接他。
遠遠的有槍聲。
說這話時你拿著大杯的啤酒,撞車場巨大的喧囂聲幾乎淹沒了你。你披件灰白色外套,一根桔黃色的帶子束住你滿不在乎亂長著的頭髮。帶子下你的眼睛又黑又亮,不像你周圍那些人,那些人目光混沌迷亂。
吉德耳藏納一切,被遺棄者,被污辱損害者,躲避仇人追殺者,逃稅者等等形形色|色的人。同樣是人的世界,撞車場的人全沉浸在撞車的刺|激中不顧一切,這兒的人只緬懷傷感輝煌的過去,從不理會身邊發生了什麼。兩個世界都給我沒有明天的感覺。
弗林頓監獄看守凱·德肯迪將因公務前往洛杉磯。凱是個撞車迷,他不會不想看看舊金山這個全世界最大的撞車場。凱的身上帶有監獄的鑰匙,我要想法子取到這些鑰匙,一兩分鐘https://read.99csw.com就好,胖子複製完立刻送還原處。
國安,我一個人去。你既然在派因特城,那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和你在一起,不正是我千里跋涉的目的嗎?
國安,吉德耳城在這個國家最偏遠的地方,是藏污納垢之處,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恐怖分子出沒之地。你瞧,自我懂事以來受到的就是這種教育,可是,你叫我去,我就去,難道撞車場售貨員的日子有什麼可留戀的嗎?
就這樣,我們一起上了路。
大門外吵吵嚷嚷,國安,他們回來喝酒,今天必會大醉一場。過會兒再寫好了。
國安,吉德耳城的日子平淡如水。我每天在禿頂的餐館中打雜,工作還是老一套:賣飲料、快餐餅和冰類。國安,一個月來,閉上眼就能看見你,多希望伸出手也能摸到你,希望你就在我身邊。
「去吧。」葉子低聲說,使勁推了比爾一把。比爾踉蹌幾步,回頭再看看葉子。葉子金色的頭髮,襯著清湛碧藍的大眼,美麗如花。
國安,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
明天我就出發。另一個信使比爾是個神色憂鬱的人,長得像舊片中的斯塔隆。他因為受傷的緣故,心情不好,聲明這將是他的最後一次。此人為錢做信使,禿頂挺瞧不起他。「我會留住國安等著你。」禿頂告訴我,他送我一支手槍防身。「國安的朋友,都是好樣的。」他還說。這句話把我美壞了,國安,我會儘力,不能丟你的臉。
比爾有一些秘密信件藏在他的金屬手臂里,能掙很多錢。他常感謝現代醫療技術,可以提供各種人造器官。「只要腦子沒打壞,你總還可以活。」他卸下那隻金屬臂給我看,見我臉色蒼白,他哈哈大笑。得知我原來是撞車場的售貨員后,他笑得更厲害。「是為了找比撞車場更大的刺|激吧?」我沒回答,這是我心底的秘密,國安,一切都為了你。
國安,我在吉德耳裝過一顆假牙。剛離開聖巴巴拉假牙就開始痛,晚間在帕薩迪納城旅館我把它取下,竟發現兩個針尖大的觸點。我從液晶錶中挑出兩條合金絲接通觸點,表面上立刻顯現:大峽谷派因特城,李國安收。國安,我驚詫極了,好半天都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在大峽谷,我的假牙是密信。怪不得禿頂執意要我當信使。可這顆假牙是我一到吉德耳就裝上的,那時信使還未到,難道不成禿頂能預測先知?國安,我腦子裡亂紛紛的。窗外萬家燈火,照明氣艇飛過天空,粗大光柱如夜幕中的驚嘆號。不!國安,你不會欺騙我!你的笑容總那麼真摯,你的表悄總那麼開朗,你的言行總那麼坦率,你的懷抱總那麼溫暖。國安,我愛你,只要是為你,做一切都可以!
回到餐館,禿頂得知我沒答應,他神情緊張地來找我。「他們要一個信使,我說你可以。」「你幹嗎這樣?你知道我在等國安。」「是,可吉德耳更需要你。」禿頂萬分懇切地說。
一天公寓里開舞會,男男女女衣著時髦,追逐嬉戲。我們不約而同溜出來,你和我都討厭這種嘈雜遊戲。走到街上,我們感到無比自由和輕快,話也多了。原來,你和我一樣是在試管中出生、寄宿學校長大的所謂「全新一代」。我還以為你比我大幾歲,逃脫了這種命運呢。國安,那一天我們談了很多很多。我們還去參觀博物館,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留連忘返。那一刻,國安,我意識到認識你是我二十二年生活中最快樂的事情。
那一天,我們站在舊金山新橋上,遠眺滿是鋼筋支架正在翻修的金門大橋。晨風拂面,依稀帶著海的氣息。我倆默默無語,沉浸在愛的迷醉之中。「葉子,好姑娘。我要走了,再見。」過了許久,你親親read.99csw.com我的臉,轉身要走。「你的事,你需要我幫忙的。我什麼都可以做。」我大聲說,頭髮被風吹亂遮掩了臉,不讓你看見我急得快要流淚的眼睛。你回頭定定瞅著我,少有的認真表情。「老杜他們說你行,我可不想讓你卷進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說。你無言,少頃伸開雙臂把我一下子緊緊抱住。陽光灑在我們身上,那麼溫暖。路人看著我們直笑。國安,這個早晨真好。
中午停下在一家快餐店吃飯,比爾感覺有危險。還不等我們反應,冰冷的槍口已從對方衣襟下露出。
國安,我最怕別人求我,我不忍心見到人家被拒絕後的那種沮喪表情。吉德耳需要和外界進行信息交換的信使,這工作非我不行。禿頂,市府的人,千言萬語只想讓我明白這一點。我並非不懂事理,可是國安,我們的約會怎麼辦?
於是我們跟著他往前擠,胖子像裝甲車一般步履緩慢然而堅不可摧。人群正處於如痴如醉之中,極不情願地讓出路,讓我們三個擠到前面。撞車開始了,伴隨著全場二萬人的狂呼,六輛車開始加速,桔紅賽車在所有車子中漂亮得如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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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把信上的血擦擦,和假牙一塊兒塞進金屬臂里。
撞車場夜間營業。十六幅大顯示屏把撞車的情形從各個角度一覽無遺地顯示出來,車場被四十個照明氣球照得如同白晝,無數旗幟在人們頭上涌動。黑馬甲的股票經紀者和紅背心的售貨員在人群中穿梭著,如同在水裡遊動的魚。
國安,我可能太脆弱。畢竟我只是在撞車場和離它二條街遠的公寓里生活,我對這個世界了解得太少了。但是我愛你,我一定要回來,這個世界,我再也無法一個人生活下去。國安,這時候你在哪裡?你一切都順利嗎?
國安,出了件大事,信使死了。
這會兒我又重新回到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吃營養套餐,看閉路電視,聽著從世界各地傳來的動蕩不安的消息。吉德耳和政府的監察站已遠在五百公裡外,對信件的檢查非常嚴格,每份電子磁卡都掃描過。我和比爾受到詳細的盤問,證件一再受到審核。政府官員們面無表情,神色冷酷,比爾說稍不中他們的意就會被投入監獄。好在我們終於通過了。
更糟的是舊金山密探盯上了找,也許他們還沒忘記弗林頓監獄的事。共有兩個人,從我們一進舊金山就不慌不忙地緊緊跟在後面。比爾經驗豐富,很快就察覺到了密探。國安,你猜猜我們是怎麼樣甩掉他們的?我們找了一家擁擠的酒吧,比爾假裝喝醉,進洗手間大吐一場,然後由我扶著出門叫車去旅館。實際上比爾從洗手間的通風道走了,去送他的密信,我攙著的不過是他在酒吧找的替身。我在旅館登記,用了那替身的身份卡,然後把他扔在房間里,他吃了比爾幾拳還沒醒,我卻悄悄地從廚房溜掉了。一直到我和比爾在郊區短程車站上車時,那兩個密探還沒露面呢。
我會交好運的,國安,認識你不就是我的幸運?到時候你看見我這封信,你會不會笑我?花了好多錢買紙寫這個,可我每寫一個字,都覺得是在把自己的心,自己的夢寫進去。國安,這個世界上,你將是我的一切!愛你!
「因此,它才能存在。吉德耳越沒有明天,越沒有生氣,政府就越放心。明白嗎?小姑娘。」禿頂看出我的疑惑,解釋著。禿頂是個好人,他常向我提起你。國安,他講你在戰場上的事,講你如何戲弄霸道的上司。你的名字令我臉紅心跳,你的一切我都渴望知道。我盼著見到你,焦灼的心情彷彿度日如年。
可是,國安九九藏書,我喜歡鋼筆尖在光滑的紙上摩挲的聲音,喜歡那古老的有玫瑰花邊、玫瑰花香的粉紅信箋,沉醉於那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國安,過去時代中人們的生活一定是悠閑舒適的,他們有時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信,還印製五彩繽紛的郵票。那些小紙片在博物館的燈光中真漂亮,怪不得以前那些人會那麼著迷。
比爾打斷我的思緒,他說明天的路才是最危險的,因為政府軍和反政府軍在那一帶經常交火。「你怕不怕死?」他突然問我。「不怕,」我說,我沉浸在即將與你重逢的喜悅之中,「再說,還有你幫我呢。」比爾若有所思,片刻,他問:「我能不能知道,是什麼讓你這麼大胆,敢去派因特城?」他問,他的機械手臂已修理好,憂鬱的臉上稍有溫情。「李國安。」「啊。」他似乎理解了,「好吧,我幫你。」他拍拍我的肩:「這個人真幸運。葉子,祝你交好運。」
又過了兩天,這兩天我們一直被人追殺。你相信嗎?國安,比爾甚至已無抱怨我的時間。我相信假牙里的密信一定非同小可,我一定會送到你手裡,國安,一定!
我們終於站住了足。第三次撞擊開始,那些由電腦操縱的車輛瘋狂廝咬在一起。突然,有一輛車子起火,另一輛被撞到半空中爆炸,爆炸的火球瞬間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你的朋友真有意思。」我挑了個大的冰卷遞給胖子。「那是李國安。國安,」胖子拍拍你的肩,「這是葉子,這裏最漂亮的售貨小姐。」你斜睨我一眼,臉上閃爍著好奇的神情。「嗨。」我相信我從沒如此甜美地和人打招呼。
你看不下去,偏過頭,淚水在你眼眶中閃爍,我愣住了。「他最好的朋友死在這種比賽里。」胖子說。老杜點點頭:「我明白,所以我才來找你。」你的目光緩緩掃過老杜、胖子和我,淚水不見了,有種堅定決然的東西在你臉上一閃,你又回複原來那副隨便的樣子。
國安,你拉著我和胖子靈巧地在座位間穿梭。撞擊聲驚天動地,壓住你的說話聲,但你飄動的髮帶,淘氣的表情,都在對我講述你的感受。我彷彿聽見你嘲弄的聲音:「這很有趣,是吧?二十一世紀的休閑方式。」我的目光追隨你的目光,我用心在讀你的表情。
就在晚間市府的招待宴上,有人向信使射擊,打死了一個,另一個受了傷。吉德耳震動了,一連好幾天,每個人都議論這件事,唉聲嘆氣。對於麻木不仁的吉德耳人,這也許不是壞事。
但對於我呢?國安,市府的人把我叫去,他們要我代替死的那一個,因為我清白的身份,無牽無掛獨身一人。他們簡直瘋了,我得等你,說好的,眼看一個月沒幾天就到了。我怎麼能離開這裏?
自那以後我變得警惕而且謹慎,寄託中心的老師絕對想不到我會變成這樣,他們認為我能成為撞車場售貨員已是最好歸宿。明天還有一小段路,只要穿過12號高速公路和沃斯森林就能進入大峽谷。國安,我就會見到你了,明天就可以投入你的懷抱,我們分離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整整七個星期,我們分別了七個星期,多麼漫長可怕的日子。撞車場恍如上個世紀的事。
國安,你有著怎樣的過去?
國安,臨行前我又去了一趟那個汽車工廠。那工廠的蕭瑟冷寂給我非常特別的印象,在我腦海中與燈火輝煌的撞車場交疊在一起,組成奇特的畫面。直到離開吉德耳,我仍陷在這一畫面里沉思。比爾反覆交代過關卡的注意事項,我只是點頭,眼睛卻盯著遠方的地平線上吉德耳逐漸模糊的輪廓,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比爾原先只把我當做掩護和幫手,現在漸漸把我當作平等的朋友了。你看,我表現得還不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