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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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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彼埃爾·布勒
「這麼說,這是真的!」
「你可以告訴我,昂里科,我不會埋怨你的。只是,你應該陪我過完這十五天假期。」
「你對我竟然視而不見了,你真的把這一個月忘得這樣快?我要知道那個女人是誰,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這是什麼?」他問道。
「不,」費米說,「我直言不諱地告訴過你,不是因為女人。」
是義大利出身的美籍理論物理學家,原子時代主要開創者之一。為了紀念他的功績,原子序數為100的元素被命名為鐨。
高貴的伯爵夫人的行為反映了他曾經隸屬的那個集團的淺薄和他們對智慧的仇視。就在前天他還和朋友們一起愚蠢地取笑和褻瀆新的科學理論,此刻他想象不出他怎麼會那樣醜惡。任何一種啟示的本質莫不如此,它使人們對既往的思想狀態的認識消失殆盡,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和令人作嘔的回憶。
「某些反應……」
啟示發生在一個時髦書商的書店裡,他剛剛在那兒懶洋洋地翻了一通有著許多插圖的書籍。他悶悶不樂,興味索然,正要離去,卻瞥見書架上一摞灰色封皮的書,彷彿無意中堆在那兒似的。費米站住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動機,迴轉腳步,用手指了指那摞書。
「吉歐里奧,你看!」瑪爾蒂奈里看見桌子上攤開的書便喊了起來。兩個年輕人俯下身去,不勝厭惡地瞥了一下公式E=mc2。吉歐里奧漲紅了臉,緩緩站起來。
她走過去,用手絹擦拭著他嘴上的鮮血。費米的眼睛開始對疼痛習慣了,他認出了她。
於是兩個年輕人怒不可遏,他們折磨著這個新殉教者,開始讓他飽嘗老拳,當他倒地之後又用腳踢,用屋子裡所能拿到的一切東西打,直到他渾身是血為止。然後他們撕碎他的衣服,打壞玻璃,毀掉繪畫,將屋子洗劫一空。他們失去了理智,他們的咒罵如同野獸的嚎叫。為了進行全面的掠奪而被他們拋在一邊的費米,透過被打腫了的眼皮,默默地看著他們,覺得他們實在可悲。
「你將是我的合作者,你將是我的妻子,你現在就是我的妻子,羅莎。」
她想擁抱他,他一抬手止住了她。
趙堅 郭宏安 譯
費米靜靜地看著她。他的臉因內心的幸福而煥發著光彩,他新的信念的崇高完全包含在甜美的一笑之中。
他中斷了回憶,準備接受他們的祝賀。他一邊走進客廳,一邊想著他的出走。他要以去斯德哥爾摩為借口不再回義大利。美洲在等著他。
「請原諒我這樣就進來了,先生,我是來看您的。門開著,我見傢具都壞了。我想也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您可能需要幫助。」
費米一眼就發現他們的表情充滿敵意。他想掩門拒客,但覺得逃避危險與他新的天職不相稱。他的新信念使他具有一種殉教的意願。
「你說得對,」費米低聲說,「不管我能否獲獎,我們必須離開,但是獲獎可以使我們的出走更方便。」
「沒人派我來,我自己來的。」
伯爵夫人齊白蒂手捂著胸口,但她沉著冷靜。
「我來是想聽你說個明白。」當他們步入客廳時,吉歐里奧說。
他幾乎不為一個愚昧無知的階級的此種野蠻表演所動,這個階級現在使他看起來九九藏書猙獰可怖,他決心與之一刀兩斷。在這兩小時里,他的思想成熟了,他甚至沒有想到要回答他情婦的辱罵,她的態度只使他在心底產生了某種悲哀,即科學家們被謬誤所引起的悲哀。他覺得自己已經具有了一個科學家的靈魂,他感嘆著聳聳肩膀,拿起他的書,徑直走了。
「我不能走了。」
「你比我更仁慈,昂里科,但你說得對。」
費米夾著一大摞書,疾步走著,直到此時他還沒有細細想過。他恨不得一步回到家裡,關起門來,開始挖掘他胳膊底下那使他激動不已的豐富寶藏。但是他站住了,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即改變了方向。他認為他應該首先去完成一個有決定意義的行動,一個迫在眉睫的行動。他大步向一座別墅走去,那裡,在玫瑰叢中,住著他剛剛結識一個月的情婦,伯爵夫人索菲婭·齊白蒂。
「先生,」被他的舉止搞得愈來愈糊塗的書商說,「請允許我提醒您,同樣的書您買了好幾本。此外,我知道先生您思想敏銳,博覽群書,但也許您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再向您說一遍,這些書完全是為專家準備的,如果您對現代物理學理論感興趣,我那兒有三四種普及讀物,它們讀起來容易,對於像您這樣頭腦聰明知識豐富的業餘愛好者來說會更為合適。」
「不論是明天、後天,還是以後。」他堅定地說。
「我不能再見你了,」他意態堅決地接著說,「我是來告訴你的。」
「不能這樣,親愛的,」他柔聲說道,「你剛說的充滿仇恨的話,實際上你並沒有想過。無論是你還是我,或是任何一個信仰新物理學的人,都不能自輕自賤到同我們的對手一樣應用野蠻的手段。我們被一個崇高的思想聯繫在一起,我們要保持純潔。誠然,我們要去鬥爭,因為我們的事業就是人類的事業,我們必勝。但是我們要用我們自己的武器去戰鬥,這是最為強大和最為有效的武器。我們的武器,羅莎,你和我一樣明白,是思考科學的道理,令人信服的談話和嚴格的論證。用這樣的武器,我們將引導義大利人民和全世界承認和接受真理,然後,引導他們漸漸地擺脫鎖鏈和動搖暴君的統治。」
女人的聲音是親切的。他不得不使出很大的力量才能睜開眼睛,透過他受傷的眼皮,他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並不感到陌生,卻無法給那個模模糊糊出現在他眼前的面孔一個名字。
「這種語言不會讓人再聽到了,」吉歐里奧喊道,「我是來拉你的,你這隻狗!你只配受點教訓。」
他就這樣默默地、一動不動地站著,幾分鐘過去了,他開始忙亂地翻書,在空間、時間、物質、能量這些字眼面前他又陷入了沉思。終於,他抓起書來,把它們都夾在腋下。
剎那間,他被他所有的感覺所控制。他憑著直覺感到了新世界的氣息,其絢麗的光彩使他目眩,並使他以往所享受的那些蒼白的快樂索然無味。這絢麗的光彩由高尚的真理的光輝組成。他的思想還沒有能掌握這些真理,但是,在啟示給予他的快樂中,通過透明面紗的神秘的魔力,他感覺到了它們莊嚴的意義。這透明的面紗不僅使他激動,而且使他產生了發現的熱情和征服的決心。他在沉醉中又加進了感官的慾望。他回憶起在初獲愛情時也受著同樣的迷惑,然而今天的感覺更為強烈,強https://read.99csw•com烈得無法比擬,具有終極和絕對的性質,將使他為此獻出一生。
「先生……請原諒……」
「關於什麼事呢?」
「這不是墮落的東西,」費米鎮定地說,「它們論述的是我追隨空想之餘所嚮往的事實,這些事實給我帶來我所渴望的真理。至於是否會繼續留在你們的圈子裡,這不會了。假如你們不能像我現在這樣受到啟示的話,今天將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談話。」
「經過多年的鬥爭,看到新物理學在世界上獲勝該是多麼讓人高興啊!我得到這個榮譽,他們該承認他們的錯誤了。他們該理解,該承認……」
「噢!夠不上,先生,現在我覺得好像一無所知。特別是關於相對論的理論我一竅不通,它們被排斥在官方教育之外,但今天我覺得它像一塊磁石一樣地吸引著我。先前,我曾放棄過一種職業,因為它不能使我正常地生活,我常感惋惜。看到這本書,我以為已經熄滅了的火焰又在我心中燃燒起來。我要重新開始學習,有一種力量把我推向您。」
「不可能,」他急不可耐地說,「我不能再浪費一分鐘。」
她伸開雙臂抱住他,貼在他身上,仰起頭,散著頭髮,盯著他,試圖看透他的心。他一動不動,毫無表情。她不禁絕望了。
他們沉浸在幸福之中,一小時后,因為費米的身體在她的手臂中顫抖著,羅莎被喚回到現實中來,她責備自己的自私,然後開始給愛人裹傷。她一邊忙亂著,一邊對他們的敵人的狠毒感到氣憤。
美麗的伯爵夫人大發雷霆,罵著滿口髒話,要不是羅莎聽見她發火跑來幫助費米把書從她手裡搶下來的話,書就要被撕成碎片了。但她竟然還有勁朝他臉上吐一口,然後倒在沙發上號啕大哭起來。
她的年齡比他大了許多,她像母親一般,柔情脈脈地和他說著。費米搖搖頭。
「不是因為女人。」
通告完了,費米和羅莎熱烈地擁抱在一起,這一獎金是他們長期奮鬥的果實。接著他們準備迎接幾個為數不多的摯友,他們接到羅莎的通知,要來慶祝這幸福的日子。費米一反平日的冷靜,激動不止,不得不喝一杯紅酒來鎮靜一下自己的神經,然後走到屋子裡去穿衣服。事業的成功和酒的熱力使他覺得心中蕩漾著一種奇怪的柔情,使他生涯中的重要階段接連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又重回那個時代:他放棄了華而不實的社交生活,而走上了一條艱苦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他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推動著向前。
他們擁抱在一起。他們無須做冗長的討論就能彼此了解,他們心中燃燒著同樣的火焰,他們忘卻了時間。
「E=mc2難道不是一個愛和正義的公式?我們要用愛來回答敵人的憎恨,用正義來反對邪惡,用柔情和仁愛來抵抗暴力!這樣我們就一定能獲勝。」
「我將陪同你完成這一整套計劃,昂里科,我向你保證……可是,請你告訴我,你一點也不留戀過去的生活嗎?」
「有誰讓您懷疑嗎?」
「這可能嗎?」費米說,突然驚喜萬分。
「這是我的文憑……我總是藏著它,因為如果太太知道了,她會辭退我的,而我的工作不壞。」
他看不清眼前的書商了,而書商卻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著實為他擔心。他覺得站不住了,股股熱流滾過他的全身。一頁書中間,在一連串神秘的希臘字母和更為難解的符號之後,公式E=mc2被偶然暴露出來,它吸引了他的目光,使他怔怔地出神。如果用常人的語言表述這個公式,即是任何物質粒子都相當於一定的能量,能量的大小等於該物質的質量與光速的平方之積。九九藏書
「你弄錯了,費米,一關係到人的事情你總是弄錯。法西斯分子什麼也不理解,因為他們不願意理解,也絕不會承認E=mc2。阻撓人民解開身上的鎖鏈,這對他們有利,正是這種利益決定了他們的信仰。墨索里尼越來越為希特勒效勞,越來越以德國獨裁者為榜樣來建立他的暴政。在德國那邊,我們所有的兄弟都受到了迫害。繼許多人之後,愛因斯坦自己也不得不逃亡。」
吉歐里奧和瑪爾蒂奈里走進他的住所。費米聳著肩膀,慢慢地跟在他們身後。
「先生,請允許我,」那個女人說,「您需要幫助。」
「我是科學博士。」羅莎說,她紅著臉低下頭去。
「只有我自己能幫自己。」費米喃喃道。
「一個物理學家!」
「至少我欣賞你的坦率,費米。」她不勝凄楚地說,「這類事情就是應該這樣了結,但是我沒有想到你這樣快就對我厭煩了。你倒沒有浪費時間。一定是又有了什麼女人,是吧?」
此時費米端詳著她,不勝驚詫。當他漸漸地看清了她的臉的時候,奇怪自己為什麼從來沒有仔細地注意過這張面孔。她不漂亮——想到這個字的無足輕重,他嘴邊不禁浮上了一個自嘲的微笑,然而她那稜角分明的瞼上漠然的表情給他一種特殊的少有的印象,這種印象突然抓住了他,擾亂了他的心靈。她看起來聰明。
「浪費!你真殘忍,昂里科……昂里科,」她哀求著,「明天和我一起走吧。讓我安安靜靜地過完這十五天,然後你就自由了。我什麼也不說就放你走,我向你發誓。」
昂里科·費米(Enrico·Fermi)1901.9.29-1954.11.28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的一個晚上,羅馬大學的費米教授和他的妻子等著一個從國外打來的電話,他們早晨就得到了通知。費米坐立不安地在房間里踱著步,突然停住了。
「您?一個……女僕?」
他們整夜地擁抱在一起,但這不是那種庸俗的愛情的擁抱,而是只有心靈和肉體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人才會有的那種擁抱。隨著旭日東升,他們起床了。工作的慾望使他們不知疲倦。
他們相約明天去山間旅行。費米掉轉目光。
一陣嘈雜聲從一樓傳來,客人們到了,這是一群為數不多的物理學家。同一理論漸漸地使他們互相接近,而費米是他們公認的老師。
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過去幾年之後,費米感到了一種緊迫的呼喚,他的生活隨即發生了突如其來的動蕩。他當時二十歲,這個羅馬的貴族子弟準備以文學安身立命,但直到此時他尚未下定最後的決心。他一邊學不專心,一邊像那些紈絝子弟一樣追歡買笑。他所與眾不同的,只是對研究有一種潛在的本能,這種本能尚未找到天然的應用場所,只好用來做些詩,倒也不似他朋友們的詩作那樣平庸。這些粗糙的東西使他大有不足之感,雖經數易其稿,最終還是一撕了事。
「你……可https://read.99csw.com我們說好了,親愛的。你明天有事要辦?這沒關係。」
「我們真是在昂里科·費米家裡嗎?」吉歐里奧用嘲諷的語調問道。
「這些書是因為弄錯了而奇給我的,先生,因為我幾乎沒有要買這類作品的顧客。這是愛因斯坦的書,好幾本……怎麼,您不舒服嗎?」
「我知道,你所有的朋友也都知道。」
他不禁一抖,以為是敵人去而復返,但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並且毫無敵意。
「是的,我們要鬥爭,」羅莎喊著說,「我和你一起戰鬥。我們要讓這些野蠻的傢伙加倍償還他們給你的拳頭……」
「一點也不,」費米氣乎呼地說,「我對生活過的那個木偶的世界只有蔑視。」
她情不自禁發出的憤怒叫喊和一個情敵在她心中所引起的憂傷的自白迥然相異。她指間揉搓著那灰色封皮,繼續用憤怒和鄙視的聲音說:
「羅莎,女僕……」他一把將她推開,嚴肅地說,「這樣做沒有必要,羅莎。您告訴太太我不會在我的決定上後退。」
「昂里科,你總不能對我說……是因為這個你才棄我而去吧?」
「你是上蒼派來的。」費米喊道,他忘記了傷痛,在屋子裡踱起步來,「今天,當我走上一條新的人生之路的時候,我碰見了你,真是奇迹。羅莎,是的,第二個奇迹!我們將一起工作,我們將不再分開。你是富有知識的天使,我不能缺少你,你是富有智慧的助手,我需要你指導我邁步。」
當他們又極為蔑視地踢他幾腳,氣喘吁吁地走了之後,費米爬到他的桌子上。不管他的侵犯者氣到什麼程度,他們卻忘記了那個引起他們大發雷霆的根源。簡直是奇迹,愛因斯坦的論文完好無損地留在所有破爛不堪的書中。他虔誠地揀起它來,用顫抖的手把它捧住,立在一片廢墟之中。他就這樣久久地呆立著,紋絲不動,雙眼模糊,周身疼痛,他鼓起勇氣,估量著他必須進行的鬥爭的廣度。
電話鈴響了,費米抓起電話,羅莎拿起一個聽筒。是瑞典科學院的書記,果然是關於諾貝爾獎金的事。費米和他的妻子聽著電話,激動得渾身發抖。
「我買了。」他說。
「『相對論』……」她慢慢地念道,「昂里科,這不可能!」
羅莎給他包紮完畢,緊靠在他身上,吻他。
「贈與羅馬的費米教授,為了表彰他關於能與物質的等量關係的發現與研究,這些發現和研究使在遙遠的將來考慮它們之間切實可行的轉化成為可能。」
「先生,您和太太的爭吵我無意中聽到一些……當我走進去的時候,我看見書都在地板上,我不由自主地看了標題……我什麼都明白了,我眼前一亮,我欽佩您……應該告訴您,先生,我並非什麼都不懂……我有些數學和物理學知識……」
他是那樣專心致志,起初竟沒有聽見門鈴,最後,來訪者的固執不去使他如夢方醒。他摸摸額頭,想起家裡只有他自己,於是他邁著夜遊人的步子去開門。來者是吉歐里奧,索菲婭的親弟弟和瑪爾蒂奈里,兩個過去同他一起尋歡作樂的朋友,兩個金玉其表橫行無忌的羅馬青年的傑出代表。此外他們還參与政治,與法西斯黨里的某些人過從甚密。
「我不在太太那兒了,我一小時以前離開她了。」
不論白天黑夜他隨時都可來訪。女僕羅莎是個又瘦又高、言行謹慎的棕發姑娘,伯爵夫人就是因為其貌read.99csw.com不揚而選中了她。羅莎一言不發地接待了他,把他領進客廳,然後走了出去。費米過於心神專註,竟沒有看她一眼。身著便裝的索菲婭出現了,她撲向他。「昂里科!我沒想到你今天下午會來。你看得出來,我正在收拾行裝,明天一早我就全準備好了。」
「是的。一段時間內,法西斯分子們可能會為這種舉世矚目的榮譽賜給一個義大利人而忘乎所以,我們可以更自由地實現我們的計劃。」
書商殷勤地走過來。
「我將是您忠實的僕人。我不大聰明,先生,我必須加倍努力才能學到一點東西。自今天下午以來,我覺得您是天才,你能輕而易舉地領悟一切真理。」
「那麼不是她派您來的了?」
「是真的。」費米說。
「而你還想留在我們的圈子裡同時又去讀這些墮落的東西?」
「惡棍!」伯爵夫人昂起頭,滿嘴白沫地大罵道,「可恥,我真可恥!我真瘋了,讓你到我的床上來!我從沒有受過這種奇恥大辱。如果你丟了我是搞上了一個年輕的女人,我都不會覺得自己這樣的可悲。滾出去,無恥的東西!好讓我洗洗被你玷污了的身子,好讓我燒香熏熏被你弄髒了的屋子!」
「他們比惡魔還壞,」費米激動地說,「他們是瞎子,是愚人。可惜呀,我過去是瞎子,今天也還是愚人……我看必有一個漫長的時期充滿混亂和迫害……墨索里尼,我看出他來了,是罪惡的力量使他出現在義大利,隨意打擊相對論思想和公式E=mc2。但是我們要鬥爭,真理終會勝利。」
「那些書我也買了,」費米打斷他的話,「把有關相對論的出版物都給我,並且告訴我一個專門賣這類書的書商以便我能找到更為完整的資料。」
「他們把你打成了什麼樣子了,昂里科!這些惡魔。」
她望著他,不相信。
她吞吞吐吐地說:
「索菲婭告訴我說……」
「噢!羅莎,我之所以激動並不是為諾貝爾獎金的榮譽。我向你發誓,我的工作是無私的。」
她在慌亂的動作中,一下碰到了他腋下的那包書。包裝紙撕開了,書散落到地毯上。費米急忙彎下身去,但她已經搶先一步。她跪在地上揀起一本愛因斯坦的著作,緩緩地站起來,舉到眼前。
吉歐里奧向前一步,用全力打在費米的右臉上,然後住手等著他的反應,但費米含笑地把雙手抱在胸前,伸出了左臉。E=mc2給他的影響改變了他激烈的天性,使他成為反對暴力的信徒。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急於開始工作。當晚他卻不得不承受被E=mc2所掀起的仇恨的又一次發泄。他熱烈的天性隱約地覺得E=mc2將成為正義和幸福永不枯竭的源泉,將成為實現於一個被科學凈化了的世界里的勇敢和高尚事業的源泉,他刻不容緩地要投身到這項事業中去。
索菲婭頓時面無血色,無言以對。
書商的問題是被費米的奇怪的表情引起來的。費米心不在焉地打開一本書以後,臉色頓時蒼白了,他把手按在胸口上,似乎是為了控制某種過於強烈的激動。
他給僕人們放了假,打開愛因斯坦的書,立刻就在符號面前入了迷。明天,他將制定一個工作計劃,今天,他只想以自己心靈的理解來領略尚未被褻瀆的秘密所給予他的純粹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