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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晉康
這會兒,他不願解釋,只拍拍田延豹的肩膀,表示把這一頁掀過去。田延豹已經上床休息了,費新吾仍在電腦前快速瀏覽著電子新聞。也許是本能,也許是潛意識的預感,他總覺得這個電話只是一個大陰謀的開場鑼鼓。查閱時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次的百米和二百米決賽上,集中在謝豹飛身上,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蛛絲馬跡。
「不過我並不怪我丈夫,他探索的是宇宙之秘,誰能保證沒有幾次失敗?等第7顆胚細胞做完基因嵌接術,丈夫不願我再受折磨,想找一個代理母親,我堅決拒絕了。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讓別人去孕育。還好,這次獲得了空前的成功。我滿懷喜悅,小心翼翼地把這個體育天才養育成人。不過,坦率地講,我心裏一直有抹不去的可怕預感,這種預感一直伴隨著鮑菲長大。這次兒子來雅典比賽,我甚至不敢趕來觀看。鮑菲在賽后曾欣喜地告訴我,說他遇到了世上最美的一個姑娘。我也為他高興,誰料到僅僅三天後……」
「也就是說,他曾經成功地使你相信,他絕不會採取激烈的報復手段,在這種情形下你才放他去見鮑菲·謝,對嗎?」
「他說的什麼?」
謝豹飛理解了她的心思,輕描淡寫地說:「耐克公司已把第一筆3000萬美元劃到我的帳號上,我願意為你把這筆錢花光。」
「有那麼一點。那晚謝先生似乎不高興,表情比較沉悶,我曾發現他獨自到餐廳去飲酒。田小姐一直親切地撫慰著他。我想,」她略為猶豫了一下,「謝先生那晚一定是被情慾折磨,這對一個強壯的男人來說是很正常的,但謝先生曾贊同田小姐的決定,不好食言。我想他一定是為此生悶氣。」
於是兩條愛情之水納入一條河床,開始洶湧奔流。謝豹飛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小心地避開新聞記者的追蹤,終日和田歌四處遊玩。他的中國話非常地道,能夠流暢地表達微妙的情感,這使田歌倍感親切。他們一塊欣賞希邁特斯山的朝霞,薩羅尼克灣的落日,參觀白色的巴台農神廟、宙斯神廟和阿塔洛斯柱廊,到聖徒教堂里陪希臘正教徒一塊兒作祈禱。雅典是一個浸泡在歷史和神話中的城市,幾乎每走一步都能踢出古希臘的塵埃。謝豹飛雖然只有25歲,但已經是個見多識廣的成熟男人了。他為田歌講解各個景點的歷史,講述奇異多彩的希臘神話,還要加上一些個人的獨特觀點:「希臘神話和東方神話不同,在古希臘人的神界里,同樣有人世間的陰謀、通姦、亂|倫、血腥的復讎、不計生死的愛情……一句話,希臘神話中還保留著原始民族的野性。對比起來,漢族神話未免太『少年老成』了。」
「沒有。律師先生,我十分佩服這位中國姑娘,她上船時就決定把處|女寶留到婚禮之夜再獻給丈夫。她對我說過,正因為她太愛謝先生,才作出這樣的決定。在幾天的情熱中她始終能堅守這道防線,真不容易!」
在三個中國人附近,有一個衣著普通的白人老者,他坐在4排看台的普通席上,目光冷靜地看著謝豹飛的一舉一動,沒有人認出他就是著名的耐克公司的董事長非爾·奈特。三天前,在美國俄勒岡州波特蘭市耐克公司總部里,秘書告訴他,有一個從雅典城打來的越洋電話,一定要找奈特本人。打電話的人自稱他是百米決賽中最差勁的一位選手,華裔美國人鮑菲·謝。奈特忽然心中一動,讓秘書把電話轉過來。
教授微笑道:「你早到了?」
田延豹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打量著他。兇手緊咬著牙關,嘴巴殘忍地彎成弓形,目光空洞獰厲,沒有理性的成分。
提奧多里斯警官帶他走進那間豪華的卧室,蠟燭形的鍍金吊燈放射著柔和的金輝,照著那張極為寬大、潔白鬆軟的卧床。那本該是白雪公主才配使用的婚床,現在,田歌卻躺在白色的殮單下面。田延豹手指抖顫著揭開殮單,田歌的頭無力地歪著,黑亮的長發散落一旁,脖頸處有兩排深深的牙印,已經變成了紫色的淤斑。她眉頭緊皺,慘白的臉上凝結著痛苦和迷惘。也許她至死不相信命運之神竟對她如此殘酷,不相信她摯愛的戀人會這樣殘忍。
他在貴賓席上看到了原美國短跑名將劉易斯,這個百米跑道上的風雲人物,他曾經多次破世界紀錄和獲奧運冠軍,現在已是五十多歲的老人了。他正在與貴賓席正中的原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交談,薩翁左側則是現任奧委會主席。兩名主席當然不會錯過今天的比賽,畢竟,男子百米的金牌是田徑運動中分量最重的獎牌。
靠窗坐的田歌忽然扯下耳機,興奮地喊:「半決賽剛結束,他已經殺入決賽了!」
「這些天謝夫人沒有電話?」
謝教授微笑著問:「你剛才談論的是謝豹飛的成績吧?」
所以,從理智上說,他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惡行。但他心中仍有隱隱的恐懼,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他的脊背上掠過一波又一波的冷顫。
他匆匆披上一件風衣,租了一輛雷諾牌轎車,立即向伯羅奔尼撒半島的皮爾戈斯城開去。
「田小姐是回國安葬嗎?是火葬還是土葬?」
她忽然透過窗戶看見戀人的身影,他正倚在欄幹上,仰著臉獃獃地看著月亮。田歌悄悄開門出去,從後邊攬住他的腰部。這次謝豹飛沒有熱烈地擁抱她,他的身體顯得僵硬,定定地盯著滿月,像是在竭力回憶一個前生之夢。他的嘴裏有很濃的威士忌的味道。田歌探頭看看,發覺他的表情似乎在生氣,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拒絕?她溫柔地說:「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姑娘的聲音十分脆亮悅耳,謝豹飛看到了那個手持花束用力揮舞的姑娘,縱然是決戰前的緊張時刻,那姑娘明月般的美貌還是讓他心旌搖曳。他點點頭,又送去飛吻,繼續往前走。
「大約二十多歲,圓臉,短髮,至於別的特徵……我回憶不起來。」
待提奧多里斯複述了被告當時的談話后,雅庫里斯接著問:「那麼,在田歌死後,他才第一次向世人承認,他也曾暗戀著漂亮的堂妹。但他用道德的力量約束了自己,僅是默默地守護著她,把愛情升華成悄悄的奉獻,我說得對嗎?」
也許,嵌入謝豹飛體內的、片斷的獵豹染色體也能傳遞一定的慾望?
在向那座愛情要塞發起進攻之前,田歌已經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但她沒料到這座要塞竟然不攻自破,任由她的美艷之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太感謝你了。」
費新吾告訴他,田歌號遊艇正泊在克里特島的伊拉克利翁港,估計田延豹這時早與他們會合了。謝教授說:「去飯店休息吧,我已預訂了兩套房間。到那兒后我再通過希臘政府的熟人同兒子聯繫,明天早上我們趕過去。」
劉易斯笑道:「噢,我記得。我很佩服你當時的毅力。你現在在哪兒?」
費新吾對他的建議很滿意,立即回答:「我同意。」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是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痛苦的夜晚。田歌穿一件潔白的露肩裝,緊緊捧著一束碩大的花束,裏面有象徵勝利的月桂和象徵愛情的玫瑰。她的眸子里有兩團火在燃燒,從她手指和嘴角無意識的抖動,能看出她心中極度的渴盼。
三人陷於尷尬的沉默。透過落地窗戶,他們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停在飯店外,一名帶著照相機的中年男子走下來,仔細看看謝教授那輛富豪車的車牌,隨即興奮地衝進飯店。
「請把你的姓名告訴法庭。」
科斯迪斯驚奇地回答:「鮑菲·謝?就是人人談論的那個豹人?不,沒有,如果他在這兒註冊,我一定會記得。」
他突兀地結束了發言,把兩個女人的「盼望」留給陪審員。
費新吾恍然回憶起,這個婦人昨天就來了,一直默默坐在角落裡,皺紋中掩著深深的苦楚。他曾經奇怪,鮑菲的母親為什麼一直不露面,現在看來,這個家庭里一定有不能向外人道及的糾葛。謝教授仍高傲地眯著雙眼,頭顱微微後仰,但費新吾發現,他面頰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動著。
費新吾驚呆了:「是你?那個神秘人物就是你?」
上船的第一天,田歌偎在鮑菲懷裡,在他耳邊輕聲說:「鮑菲,我的心早已屬於你了。正因為我愛你太深,我想提出一個要求,你能答應嗎?」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有一點內幕消息也許你會感興趣。」
「這隻遊艇目前在哪兒?我的堂妹田歌告訴我,為了躲避記者,船上將實行無線電靜默。但我急於找到它,我有十分重要的事。」
格利點點頭。這樁案子的脈絡是很清楚的,肯定這是一名妓|女遇見了有虐待狂的嫖客。這種情況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記錄了阿瓦迪的證言后便離開旅館。
他剛蒙眼入睡,響起了急驟的敲門聲,一個人扭開房門進來。是謝教授,他的面色蒼白,雖然還維持著表面的鎮定,但已經不是那個從容自信、有上帝般目光的謝教授了。費新吾的心跳加快了,急忙問:「出了什麼事?」
兩天後,200米決賽結束了。謝豹飛以18.95秒的成績再次奪冠——又是一個世紀性的成績。這些天,費新吾和田延豹一直處於極度亢奮之中,他們興緻勃勃地談論著這個罕見的「鮑菲現象」:為什麼他能把同時代的人遠遠拋在後邊?為什麼他能輕而易舉地突破科學家預言的生理極限?他並沒有服用興奮劑,他事先要求對自己實行葯檢,正是為了向輿論界證明自己的清白。是否他父親發明了一種新的高能食品?或者是其它合法的方法,比如電刺|激?
費新吾微微一笑,看來,機上至少一半人是去觀看雅典奧運會的,他們屬於遲到的觀眾,奧運會早在三天前就開幕了。不過費新吾是有意為之的,因為他和兩個同伴主要是衝著田徑之王——男子百米決賽而去的,他們不想多花三天的食宿費。
田歌捧著花束跳到場中間,等謝豹飛跑過來時,她狂喜地撲上去:「謝豹飛,這束花是屬於你的!」
「這叫哀兵必勝!雅典幾次申奧失敗,但堅持接著干,這不把奧運會爭到手了?再看咱們,一次申奧失敗就永不開口。中國人的面子值錢哪,操!」
但不管如何自我慰藉,他們心中仍然很煩躁,莫名其妙的煩躁。半個小時后田延豹下了決心:「我真的要問問劉易斯,我和他有過一段交往。」
……
他在腦海中曆數二三十年來基因工程技術的神奇發展:
那人笑著說:「我不喜歡同你的下級討價還價,還是咱倆在這兒敲定吧。我會在百米決賽中穿上耐克跑鞋——畢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賽后我會把耐克跑鞋拋到天空,或頂在頭上,總之做出你想要我乾的任何表演。至於貴公司的酬勞,當然與我的名次有關。我提個數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贊成。如果我取得第8至第2的任何名次,貴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
非洲獵豹!
「他把我撲到床上后,又突然下床開了電視,電視中是田徑世錦賽的實況轉播。此後他似乎一直拿一隻眼睛盯著屏幕,還有,他的身材完全是運動員的體型,勻稱健美,肌肉發達。老實說,當他在街頭開始與我搭話時,我還在慶幸自己的幸運呢。我沒想到……」
田延豹問:「科斯迪斯先生,請問最近是否有一艘遊艇在這兒註冊?遊艇的主人是鮑菲·謝,美國人。請你幫我查一下。」
柯斯馬斯首先宣讀起訴書,概述了此案的脈絡,然後說:「這是一個連環案,第一個被害人是純潔美麗的田歌小姐,她摯愛著自己的戀人,卻僅僅因為守護自己的處|女寶就慘遭不幸,她激起我們深深的同情和對兇手的憤慨。但這並不是說田先生就能代替法律行施懲罰,血親復讎的風俗在文明社會早已廢棄了。因此,儘管我們對田先生的激憤和衝動抱有同情,仍不得不把他作為犯罪嫌疑人送上法庭。」
費新吾猶豫了幾秒鐘。因為牽涉到同那個神秘人物的約會,他不知道這會兒該不該同教授打招呼。但他隨即想到,謝教授恰在此時此地出現,絕不會是巧合。很可能也是那個神秘人物約來的,與今晚的談話有關。於是他迎上去喚了一聲:「謝教授!」
謝豹飛又一把扯掉毛巾被,把田歌按在床上,絕望的田歌抽出右手,狠狠地給他一記耳光。這記耳光似乎更激起了謝豹飛的獸|性,他貪婪地盯著月光下白皙誘人的軀體,喉嚨里咻咻地喘息著,撲了上去。
費新吾心中漸次升起複雜的情感:憐憫、鄙夷夾雜著憤恨,因為他十分清楚謝教授的這個開場白是什麼動機。他冷淡地問:「謝豹飛僅僅是一個虐待狂?」
兩人再次激憤地罵道:「卑鄙!十足的卑鄙!」的確,這封電子函件的內容已經不僅是獵奇或嘩眾取寵,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了。費新吾心情沉重地說:「小田,我們不能再沉默了,這些情況必須通知謝先生,讓他當心這些惡毒的暗箭。也許,他能猜到這些暗箭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
老人起身同三個人告別,想了想,又俯下身神秘地說:「再透露一點小秘密。希望絕對保密,直到明晚9點之後。可以嗎?」
法官開始發言:「諸位先生,我們所經歷的是一場十分特殊的審判。誠如雅庫里斯先生和謝可征先生所說,在所有人類的法律中,儘管人們可能沒有意識到,但的確有兩條公理,是法律賴以存在的,不需求證的公理,即:人的定義和人類對自身生命的敬畏。現在,這兩條公理已經受到挑戰。」他苦笑道,「坦率地說,對此案的判決已經超出了本庭的能力。我想此時此刻,在新的法律問世之前,世界上沒有任何法官能對此做出判決。剛才的兩個小時內,我們已經儘可能諮詢了世界上有名的人類學家、社會學家、生理學家和物理學家,他們的觀點大致和謝先生關於後人類的觀點相同。所以,我即將宣讀的判決是權宜性的,是在現行法律基礎上所作的變通。」
「沒有。我曾事先囑咐他必須隨時同我保持聯絡,但整整四天了,他沒有這樣做。戀人在懷,老爹就拋到腦後了。」他笑道。
「為什麼?」
他原以為是謝豹飛搶跑了,但裁判卻向牙買加選手奧塞發出警告。謝豹飛返回起跑線后,怒氣沖沖地瞪著5道上的奧塞,向他狠狠啐了一口。田歌沒有想到自己的偶像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作出這樣粗野的舉動,面龐發燒,垂下目光。田延豹卻突然攥住老費的胳臂——在這一瞬間,他對謝豹飛獲勝的把握又大了幾分。不錯,這個動作是有失體面的,謙恭的中國選手絕不會這樣作。但恰恰這個粗野的舉動顯露了那人的自信,顯示了他身上未泯滅的野性。
劉易斯接著說:「對,我記得這件事,我是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過的,那是個嚴肅的學術機構,他們希望得到一些著名運動員的體細胞和精|液進行某種試驗。剛才幾名記者都問我,鮑菲的父親是不是那個研究課題的負責人,我的回答是:可能是一名姓謝的華裔,不過這一點我記得不準確。」說到這裏他笑了笑,「我知道那個多事的傢伙是在暗示什麼。坦率地講,我非常樂意有這麼一位傑出的兒子,可惜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在鮑菲·謝先生身上,你能看到一絲一毫劉易斯的影子嗎?」
電話鈴一遍又一遍地響著,謝教授的房間里沒人。
「當然,等我把真相全部披露后,要由你自己作出決定。田先生呢?」
費新吾匆匆記下劉易斯的電話,又尖刻地說:「即使證實了這個消息又有什麼意義?我看不出劉易斯的細胞和謝豹飛先生有什麼聯繫。」
柯斯馬斯暗暗苦笑,他知道這個狡猾的律師已經打贏了這一仗。兩天來,他一直在撥弄著法庭的同情之弦,使他們對不得不判被告有罪而內疚——忽然,他在法律之網上剪出了一個洞,可以讓田先生從網眼脫身了。陪審員們如釋重負的表情便足以說明了這一點。其實何止陪審員和法官,連柯斯馬斯本人也喪失了繼續爭下去的興趣,就讓那個值得同情的兇手逃脫懲罰,回到他的妻女身邊去吧。
法官休庭兩個小時后重新開庭,法官和陪審員走回自己的座位,兩名法警把田延豹帶到法官面前。法庭里非常寂靜,聽眾已經經歷了幾次感情反覆,鮑菲母親的話把謝教授的悲壯形象重重地塗上黑色。現在聽眾們緊張地等待著判決結果。
費新吾卻笑不出來,他的心一沉,問:「謝夫人知道兒子的秘密嗎?」
她調皮地把他推回他的房間,與他再次吻別,回到自己的床上。半個小時后,剛剛入睡的田歌被門鎖的扭動聲驚醒了,赤身裸體的謝豹飛披著月光走進她的房間。田歌面龐發燒,忙起身為他披上一件浴袍。謝豹飛順勢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他的肌肉深處泛起不可抑止的震顫。在這一瞬間,田歌再次泛起那個念頭:「要不就放縱一次?」但她仍克制住自己,柔聲哄勸道:「鮑菲,你答應過的,請你成全我的願望,好嗎?」
各家電視台、電台和電子報紙都以最快的速度報道了這則爆炸性的消息。美聯社套用了首次登月的宇航員阿姆斯特朗的一段著名的話:「對於鮑菲·謝而言,這隻是短短的100米;但對於人類來說,卻跨越了幾個世紀。」
他們常常醉心地、不厭其煩地回憶起謝豹飛在賽場上那份矯捷和飄逸瀟洒。他們都是內行,越是內行越能欣賞謝的天才和技術。費新吾自嘲道:「咱們這是禿子藉著月亮發光呀。中國人沒能耐,拉個華裔猛侃一通。說到底,他的獎牌還是美國的。」
她遞過鮮花,忘情地摟住謝的脖頸。謝豹飛一手執旗,一手執花,環抱著姑娘的臀部把她舉起來,在她的胸脯上吻了一下。
謝先生的目光暗淡下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也看到了那封電子函件。不過你們來吧,我正想同你們聊一聊。不不,」他改變了主意,「我開車去接你們,然後找一個希臘飯店品嘗希臘飯菜。我請客。」
田歌勃然大怒,抓起毛巾被掩住身體,憤怒地喊:「豹飛!……你把我當成什麼人?娼妓?女奴?」
費新吾說不錯,田延豹笑道:「不敢恭維。我只要一出國,就開始饞北京的八寶醬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噴噴的小米粥。」
雅庫里斯微笑道:「我會把這次辯護看成我律師生涯的頂點。」
很久謝教授才站起來,平靜地說:「法官先生,既然這位律師先生提到了我,我可以在法庭作出答辯嗎?」
但這個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神像早已不復存在,它被羅馬的征服者運走並在一場大火中毀壞。費新吾走進大殿,只看見了殘破的基座和橫卧的石柱,他淺嘲地想,也許這正象徵著眾神在人類心目中的破落?
費新吾小心翼翼地問:「他信中暗示的可能性當然是胡說八道了,對吧?」
第二天早上九點,法庭再次開庭。身穿黑色西服的謝可征教授蹣跚地走進來,坐到那個一直空著的位子上。很多人把目光轉向他,竊竊私語著。但謝教授卻在周圍樹起了冷漠之牆,高傲地微仰著頭,半閉著眼睛,對周圍的聲音聽而不聞。
劉易斯耐心地聽完后說:「田先生,今天你已是第八個提問者了,我剛回答了七名新聞記者的同樣問題,這事已在輿論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田延豹租用的水上飛機濺落在田歌號附read.99csw•com近的水面上,他發覺情況異常,一架警用直升機降落在這艘遊艇上,警燈不停地閃爍著,警察的身影在艇上來回晃動。一艘快艇駛過來,靠近他的水上飛機,一個長著黑鬍子的希臘警察在船舷上大聲問他是誰,來這兒幹什麼。然後他用無線報話器同上司交談了兩句,探過身子大聲喊道:「請田先生上船吧!」
「能否讓鮑菲和她一同火葬?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但我確實知道鮑菲是很愛令妹的——在獵豹的獸|性未發作之前。我想讓他陪令妹一同歸天,讓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向令妹懺悔自己的罪惡。」
對田延豹的審判在雅典拉薩瓊法院舉行,能容300人的旁聽席里座無虛席。這是一樁十分轟動的連環案,其中身兼兇手和被害人雙重身份的鮑菲·謝既是百米王子,又是世界上第一位「豹人」,這自然引起新聞界極大的關注。田歌小姐雖然沒有什麼知名度,但這些天通過報紙電台的宣傳,包括展示那些偷|拍的熱戀鏡頭,美貌的田歌小姐已成了公眾心目中最純潔可愛的偶像。這種情緒甚至壓倒了謝豹飛的名聲,對田延豹的量刑無疑是有利的。
他用被單裹住女子的身體,發現她的上半身滿是傷痕,像是抓傷和咬傷,在喉嚨處更有兩排深深的牙印。送走女子后,他仔細地檢查了屋內,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地毯上丟著女子的T恤、皮短裙、黑色的長筒襪和透明的內褲,床柜上放著一百美元,衛生間里的小物品整整齊齊,可以看出沒人使用過。
謝教授飲了一杯茴香酒,略為整理思路后說:「大家都知道,人類的基因遺傳是上帝最神奇的魔術。科學家們曾作過估計,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製造一個嬰兒,所花代價將是人類有史以來所創造財富的總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顆精|子和一粒卵子的碰撞,伴隨著男人女人的愛情歡歌,一個新生命就誕生了。直到現在,儘管已在基因研究領域中徜徉了四十年,我對這種上帝的魔術仍然充滿畏懼之情。」
「不,我什麼也不暗示,我只是提供事實。謝先生和劉易斯先生正好都在雅典,你完全可以向他們問訊,需要兩人的電話號碼嗎?」
由於本案的脈絡十分簡單,法庭辯論很快就結束了。檢察官柯斯馬斯收拾文件時,特意看看沉默的辯護人。今天這位名律師一直保持低調,當然,他成功地撥動了聽眾對兇手的同情之弦——但僅此而已,因為同情畢竟代替不了法律。看來,在雅庫里斯的辯護生涯中,他要第一次嘗到失敗的滋味了。
從謝伯伯那兒要來謝豹飛的電話號碼后,田歌努力提煉自己的信心,對自己的第一句言辭反覆考慮,她要在中國姑娘的羞澀心許可範圍內盡量大胆地進攻,但事件進程竟出乎她的意料。
費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極為深厚。他勉強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不必顧慮太多,即使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的片斷,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頭豹子。」
田延豹猶豫片刻:「再等幾天吧,田歌那邊總得看到一個圓滿的結局呀。」
雖然心緒繁亂,費新吾仍不由得啞然失笑。難得這個現代派女子還有這種可貴的貞節觀,雖然他不相信在那樣浪漫的旅途中,在仙境般的水光山色中,一對熱戀的情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田延豹的目光明顯變暗了,不高興地摁斷錄音。
費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沒有宗教人士對基因技術的深深恐懼。對於他們來說,基因技術比哥白尼的「日心說」、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更要兇惡千百倍。
費新吾坐在旁聽席的第一排,一直同情地看著他,眼前不時閃過田歌的倩影,笑靨如花,俏語解人,水晶般純潔……有時他想,換了他在場,照樣會把那個該千刀萬剮的兇手掐死!他回過目光,掃了一眼前排的一個空位,那是謝先生的位置,大概今天他不會來了。
「滾!」
謝教授沉默著,步履僵硬。等侍者退出房間,他痛心地說:「都怪我啊,沒有及早發現豹兒是個虐待狂症患者,以致釀成今天的慘劇。」
費新吾和兩個同伴在靠近跑道終端的2層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了多年的體育記者,他知道在百米決賽的黃金時段,這樣的位置是十分難得的。他十分感激那個慷慨的老人,但他沒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沒有,貴賓席上也沒有。莫非在這個令人癲狂的時刻,他還能端坐在卧室中看電視?
雅庫里斯的目光像兩把赤紅的劍,咄咄逼人地射向謝教授,但謝教授仍保持著他的冷漠。記者們全都轉向他,閃光燈亮成一片。旁聽席上有少數人不知內情,低聲交談著。法官不得不下令讓大家肅靜。
費新吾的心又是一沉。沉默片刻,他覺得最好還是直言相告,便說:「那麼,難道你們兩人都沒有想到,這幾天已經披露的真相,至少是揣測,會對豹飛造成多大的心理壓力?你們兩人都沒有設身處地地為他想一想?」
體育場後面是鬱鬱蔥蔥的綠樹,晚霞灑落在高大的樹冠上。這個古老的體育場同樣也充滿了現代氣息,兩個巨型電視屏幕高高聳立,10口鍋狀的衛星天線一字排開朝向天空。暮色漸漸沉落,但體育場內亮如白晝,燈光映照著綠色的草坪,硃紅色的跑道,還有數萬興奮的盛裝觀眾。
大家朝那邊看去,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婦人,鬢髮花白,穿著黑色的衣裙,看模樣是黃種人。法官問:「你的姓名?」
謝教授略為遲疑后才回答:「當然。但是,我不妨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最新進展。你們有沒有興趣?」
田歌看看謝豹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謝豹飛側身說:「請吧,田歌號的主人,這就是我送給你的小禮物。」
「在四天的旅途中,他們發生過口角嗎?」
費新吾知道自己失言了,這句無意的話又勾起了田延豹已經冷卻的痛苦。那年溫哥華世錦賽他也在場,是他和中國田徑隊的領隊到警察局領回了爛醉如泥的田延豹。清醒過來后,他對頭天晚上的事完全沒有記憶。按那時中國田徑隊的嚴格紀律,肯定是要給他一個處分的,不過領隊也是運動員出身,知道二十年奮鬥而一朝失敗是多麼深重的痛苦。他和費新吾便悄悄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三個人都笑起來。費新吾不想耽誤時間,立即切入正題問:「謝先生,你已經看過那封電子函件了,你能估計是誰搞的鬼嗎?」
「對,馬上給他打電話。」
費新吾恨恨地說:「即使他是用劉易斯的精|子人工授精而來,又有什麼關係?我難以理解,這個神秘人物披露這些情況,是出於什麼樣的陰暗心理!」
科斯迪斯立即向利物浦船廠查詢了該船的無線電脈衝參數,接著又同全球衛星定位系統聯繫。衛星很快給出回答:田歌號目前正泊在克里特島的伊拉克利翁港口。科斯迪斯興緻勃勃地查找著——查到豹人的下落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碰上的運氣,他可以拿這則消息去賣一個大價錢。
一聲槍響,八個人像箭一般衝出起跑線,鮑菲和奧塞跑在最前面,但隨即又是一聲槍響,有人搶跑!八名運動員都很快收住腳步,怏怏地返回起跑線。
謝先生的電話很快就掛通了,費新吾小心地說:「你好,謝先生,最近忙吧。我和田先生想去拜訪你,最近我們聽到了一些宵小之言,我想必須讓你了解。」
費新吾也不是生物學家,對生物倫理學知之甚少,因而也沒有生物學家那種「理智」的擔心。他們一方面兢兢業業地開拓基因工程技術,一方面對任何微小的進展都抱有極大的戒心,生怕一條微裂紋會導致整個生命之網的崩裂。
田歌不知道該不該把責任推給滿月,但無論如何,今晚她體內的情慾之河比往日更加洶湧。她眼前一直晃蕩著那具獵豹一樣剛勁舒展的軀體:寬闊的肩頭,修長強健的雙腿,微凹的腰彎,凸起的臀部……隨著她的回味,心底會泛起一波波的震顫,但她終於克制了自己的慾望。
那輛車的前窗落下來,謝教授從車內向外望望妻子、田延豹和費新吾,斬釘截鐵地吐出了兩個字:「當然!」
送走幸福得發暈的田歌,費新吾和田延豹又開始研究那條毒蛇的毒牙。那封電子函件是這樣寫的——
「是嗎?請慢慢講。」
「為什麼?櫃檯經理告訴我他是黃種人,但為什麼不會是日本人、韓國人或越南人?」
在他點火啟動前,新華社記者穆明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謝先生,你還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你的基因嵌入研究嗎?」
這天晚上兩人吻別後,田歌躺在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上,凝視著窗外的明月。今天正是月圓之夜,她幾乎能聽到月球引力在自己體液中激發的潮汐聲。現代人類學的研究復活了古代的天人感應思想,比如人們發現,婦女經期就與月亮盈虧有直接的關係。在大洋洲及南美洲的一些原始部落里,婦女經期嚴格遵照月亮的時刻表:滿月時排卵,新月時來經。現代人已被房屋和燈光隔斷了與月亮的天然聯繫,不過人類學家做過實驗,讓城市婦女睡在一間按月光調節燈光的屋內,半年後她們竟完全恢復了自然經期。人類學家還證明,滿月會引起大腦左右半球電磁壓差的顯著變化,因此,在滿月期間,狂躁病患者、癔病患者、夢遊症患者發病的可能性會增大。
「後來,我們的愛情有了第一顆果實,在受精卵發育到8胚胎期時,丈夫從我的子宮裡取出胚細胞,開始了他的基因嵌接術。」她的嘴唇抖顫著,艱難地說,「不久前死去的鮑菲是我的第7個兒子,也是唯一發育成功的一個。」
這些鋒利的詰問使教授的精神突然崩潰了,他沒有反駁,低下頭,顫顫巍巍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從那天晚上后兩人沒有再見面。第二天一早,費新吾就從這家旅館搬走了,他不願再同這位自私的教授住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後一直沒有同謝教授接觸。這會兒,費新吾盯著旁聽席上的空座位,心中還在鄙夷地想,對於謝教授來說,無論是兒子的橫死還是田歌的不幸,在他心目中都沒有佔據重要位置,他關心的只是他的科學發現在科學史上的地位。
全身的血液一陣又一陣兇猛地往上沖,在癲狂中他嗬嗬地笑著,低下頭咬緊獵物的頸項……
「你們當然都知道謝豹飛的勝利,也許,作為中國人,你會有特殊的種族自豪感?」
教授笑道:「人|獸雜交,這本身就是一種人類沙文主義的詞彙。人類本身就誕生於獸類——回憶一下達爾文在揭示這個真理時遭到多少人的切齒痛恨吧!人體與獸體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追溯到細胞水平,所有動物(包括人類)都是相似的,更遑論哺乳動物之間了。在DNA中根本無法劃定一條人|獸之間的絕對界限。既然如此,堅持人類隔離於獸類的純潔性又有什麼意義呢?」
奧運會已近尾聲,不少賽事已畢的運動員開始陸續離去。但費新吾和田延豹都閉口不提回國的日程,田歌知道他們的苦心,心中暗暗感激。
費新吾又是鄙夷又是氣惱地說:「我也正要找你呢,你在電子函件中說了不少不負責任的話。」
「尼加拉·克里桑蒂。」
這隻獵豹最終沒有餓死,它就是塞普的母親。沒人知道這位母親那一瞬間的強烈慾望是否也能通過染色體遺傳給下一代。科學界公認的遺傳變異規律,是說生物基因只能產生隨機性的變化,被環境汰劣取優,從而使生物一點點向優良性狀進化。這種盲目進化的觀點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慮爬行動物向鳥類的進化,在盲目的隨機的變異中,怎麼能「恰巧」進化出羽毛、龍骨突、飛行肌等等變異基因?即使能夠,無數變異性狀進行純數學的排列組合,得出的將是天文數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質年齡中一一得到驗證和取捨。也許某一天科學家們會發現,生物強烈的求生欲才是遺傳變異的指路燈,它在冥冥中引導染色體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變異:使渴望奔跑迅速的獸類變得四肢強健,使渴望飛翔的爬蟲變異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動物變異出尾鰭……
短跑之王、豹人鮑菲·謝神秘失蹤已經三天。
奈特立即問道:「你說多少?」
他們興奮地交換著目光,不再交談。他們不會辜負老人的信任,一定要把這個秘密保守到決賽之後,因為這是出奇致勝的絕妙的心理戰術。
他停頓一下,接著說:「不過,日益強大的人類已經揭掉了這個寶藏的封條,開始剖析這個魔術的技術細節。現在,人類基因組標識工作已經全部完成,對其中40%的染色體又排出了圖譜和進行解析,掌握了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醫學科學家可以準確地指出各種致病基因的位置並去修正它們,像肥胖基因、耳聾基因、哮喘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總之,現代醫學已能用基因工程的辦法治愈這些遺傳病患者,使他們享受到健康的權利。
只差0.5米,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線:或者羚羊被殺死,或者獵豹被餓死。母獵豹疲憊地久久注視著自己的獵物,在它的潛意識中,一定滋生了極強烈的慾望:讓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
他們看見謝豹飛的母親已經擺脫記者,走到自己的汽車旁,但她沒有立即鑽進車內,而是抬頭看著這邊,似有所待。田延豹立即推開記者,走過去同她握手:「方女士,我為自己的衝動向你道歉。」
老人在前排空位坐下,慈愛地看著他:「失敗的英雄也是英雄,折斷翅膀的鷹仍然是鷹。畢竟你是第一個殺入世錦賽百米決賽的中國選手,歷史不會忘記你。」他看見了兩人的詢問目光,又作自我介紹,「我姓謝,雙名可征,美國馬里蘭州克里夫蘭市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生物學教授,也是去看奧運比賽的。」
幾天下來,田歌已深深愛上了謝豹飛——當然她早就愛上了,兩年前就愛上了。不過那時她愛的是一個偶像,現在愛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會痴迷地看著他強健的肌肉,流暢的身體曲線,瀟洒剽悍的舉止。他就像蠻荒之地的非洲獵豹,隨時隨地噴吐著生命的活力。
「回國火葬。」
法官宣布開庭后,雅庫里斯同田延豹低聲交談幾句,站起來要求作最後陳述。他慢慢走到場中,苦笑著說:「我想在座的所有人對被告的犯罪事實都沒有疑問了。大家都同情他,但同情代替不了法律。早在上個世紀,在廉價的人道主義思潮衝擊下,大部分西方國家都廢除了死刑,唯獨希臘還堅持著『殺人償命』的古老律條。我認為這是希臘人的驕傲。自從人類步入文明,殺人一直是萬罪之首,列于聖經的十戒之中。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殺死一隻豬或羊不是犯罪而殺人卻是罪惡?這個貌似簡單的問題實際是不能證明的,是人類社會公認的一條公理,它植根於人類對自身生命的敬畏。沒有這種敬畏,人類所有法律都失去了基礎,人類的信仰將會出現大坍塌。所以,人類始終小心地守護著這一條善與惡的分界線。」
不久,奧運會興奮劑檢測中心公布了對謝的檢測結果:「我們在賽前及賽后對鮑菲·謝進行了兩次興奮劑檢查,檢查結果均為陰性。還用才投入實用的最新技術對生長刺|激素服用情況進行了檢查,結果也為陰性。值得提出的是,正是謝本人主動要求我們強化對他的檢查。他要向世人證明,他這次令人震驚的勝利是光明磊落的。」
男子百米決賽定於明晚舉行。
方女士凄然一笑:「不,應該道歉的是我。」她猶豫了很久才說,「田先生,我有一個唐突的要求,如果覺得不合適,你完全可以拒絕。」
雅庫里斯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對他點點頭,接著說下去:「所以,如果確認我的委託人殺了人——不管他的憤怒是多麼正當——法律仍將給他以嚴厲的懲罰,我們,包括田先生的親屬、陪審員和聽眾都將遺憾地接受這個判決。現在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問題——」
費新吾摁下免提鍵,同田延豹交換眼色后說:「請講。」
開車去飯店的路上兩人都陷入沉思,沒有多交談。費新吾苦笑著想,看來,他已無意中看到了這項技術的第一個副作用:謝氏夫婦對兒子似乎沒有多少親情,謝豹飛只是他們的一個實驗品而不是他們的嫡親兒子。在保守兒子的隱私和炫耀成功兩者之間,謝教授選擇的是後者。如果說當父親的天生粗心,當母親的也該想到啊。
「不必了,不要攪擾他的好心境。」他沉思地說,「你說,這個神秘人物究竟是什麼動機?莫非他也是短跑名將中的圈內人?是失敗者的嫉妒?就像是逢蒙暗算了后羿。」
格林點點頭,他知道這個黑人妓|女是那種「候鳥」,隨著各國運動員、記者和觀眾雲集溫哥華,她們也成群結隊飛到這裏淘金來了。他繼續問道:「那個男人是什麼樣子?請你盡量回憶一下。」
謝豹飛兩眼噴著怒火,毫不理會她的勸阻,仍是一下接一下地猛撞。那輛車最終躲閃不及,從路堤上翻下去,打個滾,四輪朝天地扎在河灘上。謝豹飛大笑著開車走了,田歌從後視鏡里張望著,擔心地問:「他們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停車看看吧。」
「對,你是……」
田延豹和費新吾交換著目光,現在問題更明顯了。那個打電話的人是想掀起一陣腥風惡浪把勝利者淹死。
收拾完畢,田延豹走出停靈間,他問提奧多里斯警官,兇手在哪兒,他想同他談一談。他苦笑道:「放心,我不會衝動。告訴你,我也是曾殺入世錦賽百米決賽的運動員,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談一談,以便妥善了結此事。」
那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非常抱歉,我想以後你會諒解我的苦心。你願意同我見面嗎?我會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訴你。」
這幾天,「田歌號」幾乎游遍了愛琴海的每個角落,穿行在歷史與神話、海風和月光中。船上實施著嚴格的無線電靜默,甚至連電視都基本不看,所以外界的風暴絲毫沒有影響船上的伊甸園氣氛。富麗堂皇的遊艇,強健美貌的戀人,細心的希臘女僕……田歌過的是公主般的生活。她雖然出生在一個相當富裕的中國家庭,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但這些天她才知道了「富裕」和「豪富」的區別。
「我想可以。」
飛機上乘客不多,不少人到後排的空位上觀景去了。前排幾個小夥子正神情亢奮地大擺龍門陣,聽口音是東北人。其中一個的嗓門特大:
柯斯馬斯坐下后,雅庫里斯神色冷靜地走向陪審團,作了一次極短的陳述:「我的委託人殺死謝豹飛是在兩名警察的注視下進行的,他們都有清楚的證言,我的委託人對此也供認不諱。實際上,」他苦笑了一下,「田先生曾執意不讓我為他辯護,他說他為田歌報了仇,可以安心赴死了。是他的朋友費新吾先生強迫他改變了主意,費先生說,儘管你不懼怕死亡,可你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女兒在盼著你回去!法官先生,陪審員先生,我的陳述完了。」
費新吾糾正道:「你犯了一個錯誤,這名運動員只是華裔,不是中國人。」
田延豹交代飛機駕駛員停在此地等他,急忙跳到船上,他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強烈了。他急切地問:「先生,出了什麼事?田歌還好嗎?」
田歌著急地說:「千萬不要!我可是個節儉成性的中國女人,你再這read.99csw.com麼大手大腳,我會心疼死的。」
「當然!我從沒見過這麼美好的一對情侶,這艘昂貴的遊艇就是謝先生送給田小姐的,我真沒有料到……」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這一瞬間,奈特忽然觸摸到了這個人明天的成功。老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業直覺,他僅停頓兩秒種就果斷地說:「好,我同意,我馬上派人去雅典同你簽合同。」
田歌立即蹦起來,驚叫道:「你……」
「他走路是否稍有些瘸拐?」
以色列宗教拉比:猶太教義只允許治愈人體傷痛,絕不能容忍褻瀆神的旨意,破壞眾生和諧與安寧。
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雖然他一再寬解是自己的多慮,但心中的忐忑感卻驅之不去。他在豪華的雪花石浴盆里匆匆沖了澡,然後摁滅壁燈,躺在床上。
庭內有一個剎那的停頓,緊接著是全場的騷動。檢察官氣憤地站起來,沒等他開口,雅庫里斯立即堵住他:「稍安毋躁,稍安毋躁。不錯,在眾人常識性的目光中,鮑菲·謝自然是人,這一點毫無疑問。他有人的五官,人的四肢,人的智力,說人的語言,生活在人類社會中。但是,正如大家所知,當他還是一顆受精卵時,他就被植入了非洲獵豹的基因片斷,關於這一點,如果誰還有什麼疑問的話,可以質詢在座的兩個證人:謝可征教授和費新吾先生。檢察官先生,你有疑問嗎?請你回答:有,還是沒有?」
兩人的嘴唇又自動湊到一塊兒。
這位警察一言不發,仔細地對他搜了身,帶他來到遊艇。在餐廳里,警官提奧多里斯更加詳細地詢問了他的情況,尤其是追問他為什麼「恰在這時」趕到兇殺現場。田延豹的眼前變黑了,聲音喑啞地連聲問:「是誰被害了?是誰?」
「你知道劉易斯和貝利是誰嗎?」
「對,美國運動員鮑菲·謝,那是我的第二個偶像,他和我豹哥是世錦賽和奧運史上唯一殺入決賽的兩名中國人,而且名字中都帶一個『豹』字,這真是難得的巧合!我想他們的父母在為兒子命名時,一定希望他們跑得像非洲獵豹一樣輕揚!」
「他訂房間是付的現款嗎?」
「無可奉告。」
鮑菲父親謝可征教授昨日神秘失蹤。
說起謝教授,費新吾立即從沙發上蹦起來,打開電腦,進入互聯網路。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件事不會就此了結。果然,公共留言板上又有了一封信件,這是那個神秘人物的第三支毒箭。與這支毒箭相比,此前種種就不值一提了。他迅速看下去,頭腦嗡嗡發響,血液猛勁上沖。田延豹偶然瞥見他滿臉漲紅,咻咻地喘氣,在床上關心地問:「老費,你是怎麼了?」
「劉易斯先生,你好。我是田延豹,你還記得我嗎?2007年世界田徑錦標賽百米決賽那個倒霉的中國選手。」
雅庫里斯嘆道:「是的,一個真正的君子。我正是為此才主動提出作他的免費辯護律師。法官先生,我對這名證人的問題問完了。」
田延豹急忙問:「成績呢?」
放下電話,費新吾不由沉吟著,電話中仍是那個神秘人物的聲音,但似乎那個人變了,自信,從容,如上帝般睥睨眾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急於見到此人,揭開這折磨人的秘密。
薩拉猶豫地同意了:「也有這種可能,不過……他似乎是把中國話作為母語。」
不久前我得知一個事實,恰好鮑菲·謝出生前一年,美國馬里蘭州克里夫蘭市雷澤夫大學醫學院(謝的父親謝可征教授正是學院的資深教授)從田徑飛人劉易斯身上提取了體細胞和精細胞。不久前,我的朋友、中國著名體育記者費新吾先生和短跑名將田延豹先生已就此事問過劉易斯先生並得到後者的確認……
電視中出現了那個年輕人圓圓的面孔,穿著運動衫,背景是吵吵嚷嚷的體育場。他嬉笑自若地說:「我是百米決賽中最差勁的一名選手,以致各個體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不過奈特先生是否知道一句中國話『燒冷灶』?也許在某個冷灶里燒一把火,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呢。」他大笑一陣,又繼續說,「所以我自己找上門來,想與奈特先生簽一份對雙方都有利的合同。」
田延豹問明後由衷地一再表示謝意,臨走時猶豫了一會兒,才又啟齒道:「科斯迪斯先生,我還有一個冒昧的請求:能否請你為田歌號的方位保密?你知道,我妹妹是鮑菲·謝的戀人,她現在並不知道所謂豹人的消息。我想慢慢告訴她,使她在心理上能夠有所準備。」
老人說:「我在乘客名單中看到了你們兩位,哦不,你們三位的名字,我和田先生、費先生已經神交多年了。為了多少表示敬意,我已為你們準備了百米決賽的入場券,到雅典后請用這個電話號碼與我聯繫。」他遞過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小紙片。
……我一直奇怪,為什麼一個黃種人選手在短跑項目中取得如此驚人的突破。要知道,相對於黑人、白人而言,黃種人的體能是較弱的,這不是種族偏見,而是實際存在的事實。這個事實很可能與蒙古人種數百年來的普遍的貧窮有關。
放下電話,兩人都覺得心中輕鬆了些。田延豹說:「不必給謝老打電話了吧。」
科斯迪斯立即說:「有!有一艘最新式的太陽能金屬帆遊艇,船名就叫田歌號,是利物浦船廠的產品。三天前,不,是四天前在這兒註冊的。」
薩拉搖搖頭,格林也沒再告訴她。現在,他已經不懷疑薩拉所說的「他是個運動員」的結論了。貝利和劉易斯是幾十年前世界上有名的短跑運動員,只有那些全身心投入田徑運動的人,才會在忘情中還呼喚他們的名字。格林立即想到3天前看到的100米決賽情況。起跑線上的八個運動員,有五名黑人,兩名白人,只有一名黃種人,是中國的田延豹。這也是多少年來第一次殺入決賽的黃種人選手。田延豹是個老選手,已經35歲,很可能這是運動生涯的最後一次拼搏。他在起跑線上來回走動時,格林幾乎能觸摸到他的緊張。事實證明格林並沒有看錯。發令槍響后,牙買加的奧利搶跑,裁判鳴槍停止。但是田延豹竟然直跑到50米后才聽見第二次鳴槍,等他終於收住腳步,離終點線只有20米了。他目光憂鬱,慢慢地走回起跑線,走得如此緩慢,返回的時間足夠他跑5次100米了。
那中年男子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謝教授,立即對他拍了兩張照片,然後把話筒遞過來,用英語問道:「謝先生,我是加拿大CBC電台的記者。我已經看到了今天的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知道謝豹飛先生實際是你用基因改良技術培育出的超人,你能談談其中的詳情嗎?」
「不管怎樣,我要儘力找到她。」
雅庫里斯再次打斷了他,順著他的話意說下去:「可是你認為他的體內僅僅嵌有極少量的異種基因,不會超過人類基因的十萬分之一,因此沒人會懷疑他具有人的法律地位,對吧?那麼,我想請博學的檢察官先生回答一個問題:你認為當人體內的異種基因超過多少才失去人的法律地位?百分之一,百分之二十或百分之五十?奧運會的百米亞軍埃津瓦說得好,今天讓一個嵌有萬分之一的獵豹基因的人參加百米賽跑,明天會不會牽來一隻嵌有萬分之一人類基因的四條腿的豹子?不,人類必須守住這條防線,半步也不能後退,那就是:只要體內嵌有哪怕是極微量的異種基因,這人就應視同非人!法官先生,陪審員先生,我想本法庭面臨的是一個全新的問題,我代表我的委託人向法庭提出一個從沒人提過的要求:在判定被告『殺人』之前,請檢察官先生拿出權威單位出具的證明,證明鮑菲·謝具有人的法律地位。」
薩拉遲疑地搖搖頭:「我不能,他沒有給我足夠的觀察時間。」
對方不耐煩地說:「那就是我的事了。怎麼樣?1億美元,據我所知,貴公司還沒有同哪一個運動員簽過這麼大數額的合同。」
田延豹猶豫一會兒,爽快地說:「這事恐怕要我的叔叔和嬸嬸才能決定,不過我會儘力說服他們,你晚上等我的電話。」
更早一點,瑞典隆德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將細菌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煙草,英國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將人的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綿羊,以這種羊奶治療人類的血友病;將人類的抗胰蛋白酶植入綿羊,以治療人類的囊性纖維變性。上述產品早已進入工業化生產。
他清清嗓子,開始宣讀判決書:「因此,根據國家授予我的權力,並根據現行的法律,我宣布:在沒有認定鮑菲·謝作為『人』的法律身份之前,被告田延豹無罪釋放。鑒於本案的特殊性,訴訟費取消。」
「是一些不連貫的單詞,什麼100米、200米、劉易斯、貝利等。」
無疑,他的兩個紀錄會成為兩座突兀的高峰,恐怕多少年內無人能超越,這種現象並不是絕無僅有。1968年美國運動員鮑勃·比蒙的世紀性一跳創造了8.9米的跳遠紀錄,一直保持了15年。烏克蘭選手布勃卡的撐桿跳紀錄至今仍是運動員可望不可即的彩虹。但儘管這樣,在短跑中出現這樣的突破仍是不可思議的,不正常的,因為短跑技術早已發展得近乎盡善盡美,它已經把人類的潛能發揮到了極致。眾所周知,水平越高的運動就越難作出突破。
那個尖銳的嗓音很快介面道:「請不必忙於作出結論,你們問過之後再說吧。明天或後天我會再和你們聯繫。」
在雅典瓦爾基扎富人區的一座寓所里,謝可征教授獨自躺在沙發中看完電視轉播,然後向國內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就兒子的驚人成功互相道喜。這個結果早在他們預料之中,所以他們的談話十分平靜。
「我也在雅典。請原諒我的冒昧,我想提一個無禮的問題,如果不便,你完全可以拒絕回答。」他簡單追述了那個神秘的電話,「劉易斯先生,你真的向謝可征先生提供過體細胞和精|液嗎?」
他展顏一笑,返回頭等艙。這邊三個人面面相覷,被這個消息驚呆了。田歌聲音發顫地說:「豹哥,費叔叔……」
某國宗教領袖:這個邪惡的巫師只配得到一種下場,我們向安拉起誓,我們將派10名勇士去執行對罪犯謝可征的死刑判決,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個角落。
但今天場上情形很奇怪,歡呼聲僅限於普通觀眾,那些教練、老選手、老資格的體育記者們都屏住氣息,緊緊盯著電動記分牌。他們憑感覺知道,一項新的世界紀錄就要誕生。9.49秒!記分牌上打出這個不可思議的數字,全場足足停頓了10秒鐘,才爆發出天崩地裂的歡呼聲,數萬觀眾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有節奏地歡呼著:「鮑菲——謝!鮑菲——謝!」
費新吾衷心地說:「謝謝,衷心希望令郎在明天取得好名次。」
科斯迪斯原打算送走這位中國人就去掛通電視台的電話,但來人的懇求打動了他的心,他只遲疑了一下,便爽朗地說:「好,我會用鉛封死這個愛饒舌的嘴巴。祝你和那位小姐好運,你是一位難得的好兄長。」
費新吾沒有猶豫:「好的,我們在哪兒見面?」
奈特十分震驚於他的自信,短時間的躊躇后他乾脆地說:「我同意,付款期限……」
「那麼,他也有可能是在華人區長大的華裔美國人?」
田延豹在離席時,面色平靜地向熟人告別,當目光掃到檢察官身上時,他同樣微笑著點頭示意,柯斯馬斯也點頭回禮。他很遺憾,雖然不得不履行職責,但從內心講,他對這位正直血性的兇手滿懷敬意。
在他沉痛地訴說時,提奧多里斯一直鄙夷地盯著謝豹飛,他看出田先生沉痛的訴說絲毫未使那個雜種受到觸動,他的目光仍然空洞獰厲。田延豹停頓下來,艱難地喘息著,忽然爆發道:「我宰了你這個畜生!」
那天他們在拉夫里翁的濱海公路上行駛,忽然一輛菲亞特緊緊追上來。謝豹飛放慢了賓士的速度讓他們超車,但兩車并行后,那輛菲亞特並不急於超車,一個人從車窗里探出身子頻頻拍照。這是那些被稱為「狗仔隊」的討厭記者,他們想搶拍百米飛人與新結識的情人的照片去賣個大價錢。謝豹飛憤怒地搖下車窗,作手勢讓他們滾蛋。那個傢伙不但毫不收斂,反倒趁著車窗落下的機會拍攝得更起勁了。謝豹飛勃然大怒,立即踩下剎車,讓菲亞特超到前邊,他從內側超過去,猛打方向盤,狠狠撞擊菲亞特的內側。
費新吾和田延豹沉重地喘息著,互相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一種冷酷滯重的氛圍漸次升起。他們幾乎同時認識到,儘管這個神秘人物心理陰暗,幾近無賴,但他指出的極可能是事實。在那位遠遠超越時代的、生命力強盛的短跑之王身上,也許真的嵌入了獵豹的基因片斷。
2007年8月的一個晚上,加拿大溫哥華市的格利警官在阿比斯特街區例行巡邏,車上的微型電視正播放著納特貝利體育場里1500米決賽的實況,那兒正舉行世界田徑錦標賽。格利警官是個田徑迷,他一邊開車,一邊用一隻眼睛瞟著屏幕。忽然電話響了,是局裡通知他立即趕往鄧巴爾街的洛基旅館,說那兒剛打來一個報警電話,是一名女子的微弱聲音,話未說完聲音就斷了,但從電話中能聽到她微弱的喘息聲,很可能這會兒她的生命垂危。格利警官立即關了電視,打開警燈,警車一路怪叫著駛過去,7分鐘后在那個旅館門口停下。
這番亦莊亦諧的介紹使田歌臉龐羞紅,她挽住哥哥的手臂說:「豹哥是我的第一個偶像。」
回頭望望看台,7排以上全是各國的新聞記者,他們胸前掛著長焦距相機,膝上擺著最新的筆記本電腦,面前還有為他們特意配置的小型閉路電視。費新吾用目光掃視一遍,從他們佩戴的台徽看,有英國的BBC,美國的AP,義大利的RAI,日本的TBS,加拿大的CBC,法國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了新華社。新華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兩人遠遠地招招手。
謝豹飛笑著把她擁入懷中。兩人的心臟在嘭嘭地跳動著,熾烈的情慾在兩個身體中間來回撞擊。田歌從他懷中掙脫出來,笑著問:「啟航吧,今天到哪兒?」
縱然奈特是體育界的老樹精,他仍然吃驚得站起身來:「你說9.5秒大關?那是多少體育專家論證過的生理極限呀,根據計算,為了達到這個速度,大腿的肌肉纖維都要被拉斷。換句話說,這是人類體能無法達到的。」
三天沒好好睡覺,兩人真的乏了,他們洗浴后準備好好地睡一覺。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拿起電話,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看來對方切斷了視覺傳輸,他不想讓這邊看到他的面貌。
菲亞特車內的人驚恐萬狀,田歌也急急喊道:「不要這樣,豹飛,不要這樣!」
「對,那樣才能避開記者的耳目。另外,我很想把這次意義重大的談話放到一個合適的歷史背景中。奧林匹亞是奧林匹克運動的發祥地,那兒的宙斯神殿可以說是西方神話的源頭。我想,萬神之王一定會樂意聆聽我們的談話。晚上6點在宙斯神像下見面,好嗎?再見。」
「但是,人類在獲得健康上的平等后,還存在著體能上的不平等,智能上的不平等。比如,黑人肌肉中的紅色纖維較多,這種纖維與白色纖維相比,不易產生乳酸,不易疲勞,因而黑人有更強的體育能力。如果把產生紅色肌纖維的基因片斷移植到白人和黃種人體內,就會使他們的體能大大提高,使各個種族在體能上趨於平等。從本質上講,這樣做只不過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觀辦法代替異族通婚,按說它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行為。可惜,西方國家的科學界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點,認為這是向上帝的權力挑戰:他們只允許補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許比上帝幹得更好。所以,在正統的生物倫理學戒律中,這樣干是違禁的事。」
田延豹休克過去了,兩名警察這才把他的雙手掰開。謝豹飛卡在椅子中間,頭顱以極不自然的角度斜垂著,就像一株折斷了的蘆葦。提奧多里斯急忙試試他的鼻息,翻看他的瞳孔——他已經死了,他是被高背椅硌斷了脖子的。提奧多里斯懊喪地向警察局通報了這個情況。
「你到哪兒去找?」
網路中的報道幾乎與事實同步:
「對,美國是一個奇怪的社會,性|虐狂和受虐狂比比皆是,他們有時會做出種種不可理喻的怪誕舉動。據統計,在滿月之夜發病率會更高一些,昨天是滿月之夜吧。但我沒發現豹兒也受到社會習俗的毒害,我對他的教育一直是很嚴格的。」
從頭等艙里出來一個老人,大約65歲,面目清癯,銀髮,穿一身剪裁得體的藏藍色西服,細條紋襯衣,淡藍色領帶,舉止優雅,目光十分銳利。他徑直朝這邊走過來,邊走邊打量著費新吾和他的同伴。費新吾開始在心裏思索這是不是一個熟人,這時老人已立在他身旁,抬頭看看座位牌,微笑著俯下身:「如果我沒有看錯,您就是著名的體育記者費新吾先生吧。」
世界發瘋了。
「他在要求見兇手謝豹飛時,是否曾說過:放心,我不會衝動,我想以同行的身份同他談談,以便妥善了解此事?」
這時,田延豹俯在他耳邊興奮地低聲說:「他在複賽和半決賽中都是倒數第一名,如果……」
「也許他是以田歌的名字註冊。」
從屏幕上看,田延豹的表情比昨天略顯輕鬆一些,費新吾也舒了口氣。掛上電話,他回頭坐到電腦前查了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拿起話筒,屏幕仍是關閉狀態,他馬上猜到了對方是誰。果然,他聽到了那個尖銳的、讓人感到煩躁的聲音,這次卻是用漢語說的:「費先生和田先生嗎?還記得我吧,我說過要同你們聯繫的。」
謝教授微微一笑,拉著他走到宙斯神像台基附近的一個僻靜處。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微型錄音機,按一下按鍵,裡邊立即響起那個尖銳的聲音:「你願意同我見一次面嗎?我會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訴你。」
等他遲疑不決地回到醫院,那名妓|女已經失蹤。她趁護士不注意,穿上自己的衣裙溜走了。這不奇怪,哪個妓|女沒有違犯過法律?她們不會喜歡到警察局拋頭露面的。於是格利警官心安理得地還了光碟,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羅馬教庭發言人:事態尚未明朗,教皇不會匆忙表態。但教庭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曾反對試管嬰兒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惡的人|獸雜交。願上帝寬恕這些膽大妄為的罪人。
第二天一早,田延豹就乘車去比雷埃夫斯港。港口船舶管理局的一名職員接待了他。那人叫科斯迪斯,大約50歲,身體健壯,滿臉是黑中夾白的絡腮鬍子。
費新吾臉色陰沉,一言不發。他恨自己的愚蠢,他早該看透這層偽裝了,但在感情上,他頑固地不願承認這一點。他無法把自己心目中「明朗的」、令人敬重的謝教授同那個「陰暗的」、令人厭惡的神秘人物疊合在一塊兒。過了很久他才聲音低沉地問:「那麼,飛機上的邂逅也是你預先安排好的?」
「請問,依你的印象,他們兩人彼此相愛嗎?」
中航波音777客機正飛在北京—雅典的航線上,高度一萬五千米。從舷窗望去,外面是一片淡藍色的晴空,腳下很遠的地方是凝固的雲海,雲隙中鑲嵌著深藍色的地中海。
法官表九九藏書示同意,按他的建議傳來遊艇上的女僕。
近兩年來,華裔運動員謝豹飛像一顆耀眼的新星突然出現在天際,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三流選手迅速爬升,直到殺入奧運決賽。在體育界他是一個帶著幾分神秘的人物,連他的英國教練也從不拋頭露面。費新吾對他一直抱著極高的期望,不過他始終認為謝豹飛奪冠只能是下屆奧運了,因為他的成績一直徘徊在世界8-10名好手之後。
田歌站立過猛,膝蓋狠狠撞在未折起的小餐桌上,但她沒有感覺到疼痛,仍異常興奮地盯著這位老人。她作夢也想不到能有這樣難得的巧遇,遇上謝豹飛的父親!在她的心目中,謝豹飛差不多和外星人一樣神秘。費新吾和田延豹也很興奮。
記者們都飛快地記錄著,他們以職業的敏感意識到,今天是一場歷史性的審判,它宣布了「後人類」的誕生。謝教授的發言十分尖銳,簡直使人感到肉體上的痛楚,但它卻有強大的邏輯力量,讓你不得不信服。連法官也聽得入迷,沒有試圖打斷這些顯然已跑題的陳述。謝教授結束了發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聽眾,高傲的目光中微帶憐憫,就像上帝在俯視著自己的羔羊。然後他慢慢走下證人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費新吾搖搖頭:「不,我側面了解過,謝豹飛是百分之百的中國血統。」
「你能確定他不足三十歲嗎?」
謝教授沒再客氣,點了白燒鱈魚加檸檬汁,蕃茄汁鱘魚加香芹,茄子餡餅,魚子醬和檸檬色拉,又要了一瓶茴香酒。三人邊吃邊聊,謝教授問:「這些都是希臘風味的菜肴,味道怎麼樣?」
謝教授把他的富豪車停在普拉卡區的一個老飯店前,飯店在半山腰,從窗戶內可以俯瞰鱗次櫛比的舊城區、彎彎曲曲的衚衕和忙碌的人群。
女子心有餘悸地說:「我們是在街頭談好的,那時他滿身酒氣,答應付我100美元。一到房間,不容我洗浴,他就把我撲到床上,後來……我受不了,央求他放開我,我也不要他付錢。那個人忽然暴怒起來,用力扇我的耳光,咬我,掐我的脖子。後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如果我奪冠的同時又打破世界紀錄,貴公司要把上述酬勞再增加1美元,也就是5000萬零1美元。但如果我的紀錄打破9.5秒大關,」他一字一頓地說,「聽清了嗎?如果打破了9.5秒大關,我的酬勞就要變成1億美元。」
就在這時,費新吾在屏幕上發現了一份特殊的短函。他一目十行地看著,目光逐漸陰沉,耳邊又響起那個神秘人物的尖銳嗓音。正在床上閉目養神的田延豹突然聽見「啪」的一聲,是費新吾在猛拍桌子,接著他嗓音沙啞地叫道:「小田,你快來,看看這封信件,那條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楔子

直到運動員回到休息室,全場的狂歡才慢慢平息。

「這是你的衣服。我是警官格利,昨晚是我叫人把你送到醫院的。」
聽眾中有輕微的嘈雜聲。律師繼續問:「後來呢?」
在全場的寂靜中,雅庫里斯極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被告殺死的謝豹飛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案發時我是田歌小姐和鮑菲·謝先生的僕人。」
奧林匹亞是最能引發黍離之思的地方。這兒是歷史和神話古迹的存放所,巍峨壯觀的體育館、宙斯神殿和赫拉神殿都已塌裂。這些建築中以宙斯神殿最為雄偉,它建於公元前468—457年,是典型的朵利亞式石柱風格。殿內有高大的宙斯神像,左手執權杖,右手托著勝利女神。人們走進神殿時,眼睛恰與宙斯的腳掌齊平,這個高度差形象地表現了那時人類對眾神的懾服。
他們看到一群記者追著謝教授,直到他鑽進自己的富豪車。
他很快制服了田歌的反抗,半個小時后,他才支起身體。身下的田歌早已停止了掙扎,頭顱無力地垂在一旁,長發散落在雪白的床單上,下體浸在血泊中,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謝豹飛並未因獸|欲已經發泄而清醒,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在他意識深處喚起一種模糊的慾望:他要咬住這個漂亮的脖子,體會牙齒咀嚼的快|感。
田歌緊緊拉住哥哥的右臂,激動地說:「豹哥,我真盼望快點到明天!」
這些天他的表現完全是一個地道的紳士,白天他們盡情玩耍,晚上則相互吻別,各回自己的房間。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終日耳鬢廝磨,他體內的情慾之火日漸熾烈。在擁抱中田歌能感覺到這個男人變硬的肌肉,每一次無意的碰撞都能激起神經質的戰慄。有時田歌暗自想:「要不就放縱一次?」不過她總能及時收斂心神。
謝豹飛笑道:「這些狗仔們的命長著哪,不管他!」
他立即動身去溫哥華電視台借來了前天晚上決賽的光碟,但在返回途中他已經後悔了。冷靜地想想,他的推測純屬臆斷,沒有什麼事實根據。而且……即使犯罪嫌疑人真的是那個可憐的中國運動員,他也是在一時的神經崩潰狀態下乾的,很可能這會兒已經後悔了,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何必為了一個骯髒的妓|女毀掉一個優秀運動員的一生?
那天他們趕到田歌號遊艇,目睹了一對戀人慘死的場景。作為兇手的田延豹沒有絲毫歉疚,目光炯炯地盯著死者的父親;作為苦主的謝教授反倒躲避著他的盯視,只是失神地看著死去的兒子。田延豹被押走後,費新吾陪教授到島上開了房間,他想盡量勸慰這個被喪子之痛折磨的老人。
「不大可能。這個人對基因工程方面的進展似乎頗為熟悉,大概是學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第五天早上,謝豹飛很早就來到普拉卡舊城區,把那輛豪華的賓士停在狹窄的坡度很大的街道上。白色的建築上爬滿了爬牆虎和刺玫,到處是賣鮮花的小攤販。他按響喇叭,很快一個白衣白裙的仙子在高處一個小旅館的門口出現。她像只羚羊一樣踏著陡峭的石級,轉瞬來到謝的身邊。兩人先來一個讓人透不過氣的長吻,爾後田歌回身向旅館方向招招手,她知道費叔叔和豹哥在窗戶里望著她。
費新吾看看他,打趣道:「你幹嗎不高興?算了,不必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早晚是人家的人。如果這段姻緣真的如願,你也算盡了當哥的職責啦。怎麼樣,咱們是否明天回國?我的荷包已經癟了。」
謝豹飛接過別人遞過的美國國旗,繞場狂奔。新聞記者們低著頭,爭分奪秒地用專用電話線發回最新報道。兩名奧運會主席也忘形地站起身大聲喝彩,尤其是滿頭銀髮的薩翁,興奮得不能自制,以至於淚流滿面。費新吾和田延豹的眼眶也都濕潤了。
人類已經接過了上帝的權杖,還有誰能限制他使用這根權杖?
費新吾大聲說:「我為什麼不相信?什麼是人性或獸|性?歸根結蒂,它是一種思維運動,是由一套指令引發的一系列電化學反應,它必然基於一定的物質結構。人性的形成當然與後天環境有很大關係,但同樣與遺傳密切有關。早在20世紀末,科學家就發現有XYY基因的男子比具有XY正常基因的男子易於犯罪,他們常常殺死妓|女,在公共場合暴露生殖器;還發現人類11號染色體上的D4DR基因有調節多巴胺的功能,從而影響性格,D4DR較長的人常常追求冒險和刺|激。其實,人體的所有基因與人性都有聯繫,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間接。作為一個傑出的學者,你會不了解這些發現?你真的相信獵豹的嵌入基因絲毫不影響人性?如果基因不影響性格,那麼請你告訴我,獵豹的殘忍和兔子的溫順究竟是由什麼決定的?難道後者是由神學院禮儀學校教出來的?」
警官同情地看看他,點頭應允,退出房間,讓希臘女僕過來幫忙。
費新吾說:「你能否用盡量淺顯的語言,向一個外行解釋一下,怎樣把外來基因嵌入到人類基因中?」
此前的交往中,費新吾一直很尊敬謝教授,但在兩個真假形象疊合之後,他不自覺地產生了疏遠和冷淡。他淡淡地說:「可能我並沒打算當這個發言人。」
她的聲音發抖了,聽眾都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女僕又補充了一句:「我趕緊跑回小姐的屋裡,看到那種悲慘的景象,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謝先生曾是那樣愛她!」
「他是哪國人?你知道嗎?」
田延豹心頭猛然一陣緊縮。這兩年他一直盯著謝豹飛的崛起,因為一種潛意識的種族情結,他把自己破滅的夢想寄托在這個黑頭髮黃皮膚的華裔年輕人身上。其實他知道謝是美國人,他得獎時會升起星條旗,奏起美國國歌。但不管怎樣,他仍然期盼著這名華裔選手獲勝。在邂逅了謝先生之後,這種親切感更加濃了。但是,今天的情形簡直是五年前的重演,莫非謝也要遭到命運之神的毀滅?
「如果看到他的照片,你能認出來嗎?」
格林看看他:「恐怕不是用手掐你,據我看他是用的牙齒,昨晚我就在你頸上發現兩排牙印。」
「無可奉告。」
提奧多里斯猶豫片刻后答應了,帶他走進隔壁的房間。謝豹飛被反銬在一張高背椅上,頭髮散亂,臉上有血痕,赤|裸的身上披著一件浴衣。警官告訴田延豹,他們趕到時,謝豹飛精神似已錯亂,繞室狂走,完全沒有逃跑的打算,不過警察在逮捕他時經歷了相當激烈的搏鬥。警官小聲罵道:「這雜種!真像一頭豹子,力大無窮。」
「儘力而為吧,這麼大的一條遊艇,不會沒有一點蹤跡。」
那次決賽田延豹是最後一名,而且這還不是不幸的終結。衝過終點線他就栽倒在地上,中國隊的隊醫和教練急忙把他抬下場。剛才他耗盡了最後一滴潛力以求最後一搏,不幸又把腿肌拉傷了。
他爽朗地大笑起來,這笑聲也沖淡了田、費二人心中的陰影。接著,劉易斯快言快語地說:「不要聽他的鬼話!不管這個躲在陰暗角落中的傢伙是白人還是黑人——我想大概不會是黃種人——他一定是個心地陰暗的小人,他想製造一些污穢潑在勝利者身上。不要理他!再見。」
費新吾趕忙起身:「不敢當,我曾經當過體育記者,現在已經退休了。先生……」
那人說的英語,音調十分尖銳,就像是宦官的嗓音,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是費新吾先生嗎?」
田歌這才說出第一句話:「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到奧林匹亞的宙斯神殿吧。」
在正規的電子出版物中,沒有出現有關劉易斯提供體細胞和精|液的消息報道,看來,已經得到消息的7名記者都十分慎重,畢竟這是非常爆炸性的新聞。費新吾又把目光轉向「網路酒吧」,這是網友們隨意交談的地方。這裏面關於謝豹飛的話題佔了很大部分,那些終日沉迷於電腦的網蟲們都感受到了這則消息的震撼,對謝的天才表示了極大的敬意,還有不少女性在傾瀉著自己的愛情。看著這些赤|裸裸的愛情宣言,費新吾會心地笑了。他想這些姑娘、女士們大概是沒戲了。這兩天田歌一直同謝豹飛泡在一起,他們的感情急劇升溫。昨晚深夜,謝把田歌送回來,費新吾發現,姑娘眸子中的愛情之火是那樣熾烈,目光所及,簡直可以把窗帘燒著。田延豹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嘆息:「田歌已經『目中無人』,哪怕是面對著你,她的眼光也會透過你的身體射到遠處去了!」
奈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平靜地說:「我答應。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圖的商人,只要你能超越體育極限,達到人類不敢夢想的這個高度,我情願奉送你1億美元,並且不要你承擔任何義務。」
「對。當時我們都很敬重他,他是一個正人君子。」

「好吧,就這樣安排。」
沒有回答,田歌突然發覺戀人變了,他的目光十分狂熱,沒有理性。他抽出右手,一把撕破田歌的睡衣,裸|露出渾圓的肩頭和一隻乳|房。
田延豹搖搖頭說:「不會的,謝豹飛身上沒有任何黑人的特徵。」
老人微微一笑:「田小姐說的並不為錯,雖然謝豹飛,還有我,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中國人,但在心靈上仍屬於中國。」他眼睛中閃著異樣的光芒,壓低了聲音,「透露一點小秘密,謝豹飛就是我的獨生兒子,我是去為他助威的。」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奪得冠軍,這個數目就立即上升到5000萬。你同意嗎?」
他大致講述了基因嵌入的具體過程后,問:「順便問一句,鮑菲仍同田歌在一塊兒吧?」
黑人女子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謝謝你。」她的聲音很低,顯得嘶啞乾澀。格林在她的床邊坐下:「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還有地址。」
……當然,我們不相信鮑菲·謝是用黑人精|子授精而產生的後代,因為他完全是蒙古人種的形貌特徵,包括膚色、眼角的蒙古褶皺、鏟狀門齒等。但是,如果了解謝可征先生的專業,也許能引起一些新的聯想。謝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學家和醫學科學家,他領導的研究小組早已成功地拼裝出了改型的人類染色體。當然,這些半人造的染色體是為了醫治某種遺傳病症而製造的,是為了彌補人類遺傳中出現的缺陷,為那些不幸的病人恢復上帝賜予眾生的權利。不過,一旦掌握了這種魔術般的技術,是否有人會禁不住魔鬼的誘惑而去「改進」人類?這種行為本來是生物倫理學所嚴格禁止的,是對上帝的挑戰。但據我所知,謝先生的心目中並沒有上帝的地位。……
也許,謎底存在於另一樁事實中。我已經作過詳細了解,26年前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體細胞和精細胞的並非劉易斯一人,還有體能遠遠超過劉易斯的另一位先生。這位先生的肌肉內含有較多的能量之源——線粒體,因而奔跑更為迅速。劉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時速是40多公里,具體說是43.37公里,而後者的時速可達130公里!
薩拉肯定地說:「他是中國人。他說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但在發狂時說的是中國話。我是在舊金山華人區附近長大的,雖然不會說中國話,但我能聽懂。」
女子低聲說:「我叫薩拉,是美國加州人,5天前來加拿大。」
女子打個寒戰,用手摸摸脖子,把要說的話冰結在喉嚨里。格林繼續問道:「還是請你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辨認他的身份?」
田歌臉上發燒,坐下來,把臉埋在花叢里,心臟狂亂地跳動。她心目中的偶像聽到了她的聲音!為這一句話她曾躊躇良久,她原想喊「不管勝利或失敗,這束花都是你的」。但仔細考慮,這樣喊未免不吉利,反覆斟酌到最後,她才把自己的激|情濃縮在這6個字中。
費新吾吃驚地問:「這些天他同你也沒有聯繫?」
櫃檯經理阿瓦迪告訴他,這名黑人女子是半小時前和一名高個男人一塊來的,那個男人10分鐘前已走了。「是個黃種人,身高約6英尺2英寸,身材很漂亮,動作富有彈性,他留的名字是麥吉·哈德遜,當然可能不是真名。」
那人冷靜地回答:「不,毫無妨害。我只是想提供一點線索。謝豹飛今年25歲,26年前,謝可征先生所在的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曾提取過田徑飛人劉易斯先生的體細胞和精|液。」
謝先生沒有顯出絲毫驚奇,看來,他果然知道今天的約會。他微笑著同費新吾握手,手掌溫暖有力。費新吾細細端詳著他,這是一個超越時代的強者,他只手撳起了這場世界範圍的風暴,也幾乎成了世界公敵。但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這些,他的目光仍像過去那樣從容鎮定。
「自然界是變化發展的,這種變異永無止境。從生命誕生至今,至少已有百分之九十的生物物種滅絕了,只有適應環境的物種才能生存。這個道理已被人們廣泛認可,但從未有人想到這條生物界的規律也適用於人類。在我們的目光中,人類自身結構已經十全十美,不需要進步了。如果環境與我們不適合——那就改變環境來迎合我們嘛。這是一種典型的人類自大狂。比起地球,比起浩茫的宇宙,人類太渺小了,即使億萬年後,人類也沒有能力改變整個外部環境。那麼我要問,假如十萬年後地球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人類必須離開陸地而生活在海洋中,或者必鬚生活在沒有陽光,僅有硫化氫提供能量的深海熱泉中,生活在近乎無水的環境中,生活在溫度超過80℃的高溫條件下(這是蛋白質凝固的溫度),上述這些苛刻的環境中都有蓬蓬勃勃的生命,換句話說,都有可供人類改進自身的基因結構。如果當真有那麼一天,我們是墨守成規、抱殘守闕、坐等某種新的文明生物替代人類呢,還是改變自己的身體結構去適應環境,把人類文明延續下去?」
謝豹飛高興地答應了,這話正合他意。在潛意識中他一直希望把這一天盡量往後推,他想起溫哥華的那名黑人妓|女,想起自己在舊金山、香港和曼谷的幾次艷遇。這幾次男歡女愛的結局都是狂亂的,輪廓模糊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在每次狂歡后,尤其是聞到血腥味后,他血液中的狂暴就會迅速膨脹,完全沖潰了理智。現在,面對著像薄胎瓷器一樣美麗脆弱的田歌,自己會不會再次陷入那種癲狂?
費新吾和田延豹都憤怒地罵道:「卑鄙!」
21世紀初,醫生們已不必再走這樣的彎路,他們已經能將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損的病人體內。
「毫無眉目。」
柯斯馬斯已在公眾中成功地立起「預謀殺人」而不是「衝動殺人」的印象,他說:「我的詢問完了。」
他有意停頓下來,檢察官立即豎起耳朵,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不僅是他,凡是了解雅庫里斯的法官和陪審員也都豎起耳朵,看他會在庭辯的最後關頭祭起什麼法寶。
這些天,費新吾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邊焦急地等待著田歌和謝教授的消息,一邊努力查找和瀏覽有關基因工程的資料。他感慨地想,他早就該學一點基因工程的知識了。過去他總認為那是天玄地黃的東西,只與少數大腦袋科學家有關,只與科幻時代有關。他沒有想到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它就會逼近到普通民眾的身邊。上午他接到田延豹的電話:「老費,查詢很順利,我已得知這隻船泊在克里特島的伊拉克利翁港。我正在聯繫一隻水上飛機趕到那兒,屆時我再同你聯繫。」
老人的手指放在唇邊:「噓……暫時保密。」
格利站起身:「那好,你休息吧,我下午再過來。」
田延豹脫了衣服走進浴室,忽然扭頭問:「他會不會是混血兒?你知道,遠緣雜交——這個名詞雖然有些不敬——常常有遺傳優勢。比如法國著名作家大仲馬是黑白混血兒,他的體力就出奇強壯,常和狐朋狗友整夜狂嫖濫賭,等別人癱軟如泥時,他卻點上蠟燭開始寫小說。他的不少名著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他的口氣十分無禮,費新吾立即滋生了強烈的敵意,他冷冷地說:「我認為這是全人類的勝利。當然,同是炎黃後裔,也許我們的自豪感更強烈一些。是否這種感情妨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沒有注意到。」
費新吾和田延豹聽得一頭霧水,兩人相對苦笑。「謝教授,我read.99csw.com越聽越湖塗了,我怎麼覺得你的觀點和那封誹謗信中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費新吾躊躇片刻后說,「坦率地講,我從你的話中得出這樣的印象:你認為用基因工程辦法改良人類並不是一樁罪惡,甚至在悄悄地這樣幹了。但為了不被輿論所淹沒,你在口頭上不敢承認這一點。」
這位先生名叫塞普,來自非洲察沃國家公園。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動物中最快的。讓我小心地把謎底揭開吧,塞普先生是一隻兇猛剽悍的非洲獵豹!……
比雷埃夫斯港桅檣如林,不少私人帆船或快艇麇集在一起,遠遠看去像是挨肩擦背的天鵝。謝豹飛停下車,拉著田歌來到岸邊,一艘嶄新的、形狀奇特的、渾身亮光閃閃的遊船停在那兒。船首上是三個新漆的中國字:田歌號。制服筆挺的船長在駕駛室里向他們行著注目禮。
早在上個世紀末,科學家就定位了果蠅的眼睛基因,並能夠隨心所欲地啟動這個基因,在果蠅身上或翅膀上激發出十個八個眼睛。他們還發現,地球上所有有眼生物的成眼基因都是十分近似的,是從一個原始基因變化而來。所以,從理論上說,完全可以在人類的額角或後腦勺上激發出第三隻眼睛,就像對果蠅已經作的那樣。科學家們至今沒有作到這一點,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願」去做。
謝教授的目光被田歌緊緊吸引住,22歲的田歌具有上天垂賜的美貌,雖然不重脂粉,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光芒四射,艷驚四座。她穿一身白色的亞麻質地的休閑裝,顯得飄逸靈秀。很可能,前邊那一群東北小夥子的亢奮就與身後有這樣一位美貌姑娘有關。
他向被告席點頭示意。法庭上所有人,無論是法官、被告、辯護律師、陪審員還是聽眾,都沒有料到被害人的父親竟然這樣大度,庭內響起一片嗡嗡聲。
洛基旅館門面很小,透過玻璃門,看見幾個旅客在門廳里閑聊,有的在看田徑比賽的實況轉播。櫃檯經理阿瓦迪聽見了警笛,緊張地注視著門外。格利匆匆進去,向他出示了警徽,說:「212號房間有人報警。」
謝教授微笑道:「實際上,我已經把真相基本上全倒給你了。我之所以把此事的披露分成人工授精——嵌入人類基因——嵌入獵豹基因這樣三個階段,只是想把高壓鍋內的過熱蒸汽慢慢泄出來。即使這樣,這次爆炸仍然夠猛烈了!」他開心地笑起來。
三名法官正低聲交談著,忽然旁聽席上有人輕聲說:「法官先生,允許我提供證言嗎?」
非洲察沃國家公園的稀樹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毛須芒草和菅草的草叢中,一隻母獵豹逆著風悄悄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經懷孕了,一套有關四條小生命的複雜的鏈式反應已經啟動,通過種種物理的化學的媒介,表現為強烈的食慾。它急需補充營養。枯草叢后露出一隻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視著,四條優雅的細腿隨時準備跳竄而去。母豹知道這隻羚羊不是好的獵殺對象,它已足夠強壯,很可能逃脫自己的利爪。但在飢餓的驅使下,它躊躇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猛撲過去。小羚羊及時發現了敵人,敏捷地逃走了。母獵豹全速追趕,距離越來越近。但速度上遜於敵人的小羚羊自有天賦的本領,它靈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從母豹的利爪下逃脫。雙方的速度都開始減慢,小羚羊更甚,它的黑眼珠里已經有了恐懼,母獵豹確信下次的一撲將把小羚羊撲倒。就在這時它聽到了自己體內的警告。獵豹在追獵時是屏住氣息的,就像人類的百米選手一樣,現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氣已經耗盡,它的血液不再能提供奔跑所需的巨大能量,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臟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腳步,塌肩弓背,兇猛地喘息著,眼睜睜看著獵物輕快地逃走。
「無可奉告。」
費新吾沒有反對。田延豹撥通了劉易斯的電話,但沒人接。他一遍又一遍地撥著,又出現了幾次忙音。直到晚上11點,屏幕上才出現劉易斯黝黑的面孔和兩排整齊的牙齒。他微笑地說:「我是劉易斯,請問……」
三名法官低聲交談幾句,允許他以證人的身份陳述。謝教授走向證人席,首先把聖經推到一邊,微微一笑:「我不信聖經中的上帝,所以只能憑我的良知發誓:我將向法庭提供的陳述是完全真實的。」他面向觀眾,兩眼炯炯有神,「這位律師先生曾要求權威單位出具證明,我想我就具備了這種權威身份。我要出據的證言是:的確,鮑菲·謝已經不能歸於自然人類的範疇了,他屬於新人類,我姑且把它命名為後人類,他是後人類中第一個降臨於世界的。因此,在適用於後人類的法律問世之前,田延豹先生可以無罪釋放了。」
「謝謝,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我的感激。」
「你的職業。」
他的雄辯征服了聽眾,全場鴉雀無聲。謝教授目光如炬地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人類由於強大的思維慣性,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接受這種異端邪說,正像日心說和進化論曾被摧殘一樣,很可能,我會被守舊的科學界燒死在21世紀的火刑柱上。但不管怎樣,我不會改變自己的信仰,不會放棄一個先知者的義務。如果必須用鮮血來激醒人類的愚昧,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兒子,甚至我自己。」
謝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問地說:「你們兩位呢,是否覺得這種基因優化技術是一種罪惡?」
菲爾·奈特先生不動聲色地看完比賽,悄悄返回波特蘭市的耐克公司總部。鮑菲·謝履行了他的諾言,比賽后立即向報界公布了三天前兩人之間的談話,這使耐克公司的聲譽達到了巔峰,連總統也打電話向他表示敬意。這種效果是多少廣告費也造不出來的。而且,憑多年的經驗,他知道幾天後大把的訂單就會飛向耐克總部,至少20%的美國青少年會立即去買一雙耐克跑鞋掛在牆上,以此多少宣洩他們對鮑菲的狂熱崇拜。
發令槍又響了,謝豹飛第一個衝出起跑線。依田延豹多年的經驗,他的起跑反應時間絕對在0.115秒之下,看來他的體力和心理都沒有受到上次搶跑的影響。他的動作舒展飄逸,頻率較高,步幅也大,腰肢柔軟,酷似一頭追捕羚羊的獵豹。從一開始,他就把其餘的選手甩到身後,在後程加速跑又把這個距離進一步擴大,領先第二名將近5米。轉眼之間,他就昂首挺胸衝過終點線。看場中立即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這陣驚濤駭浪幾乎把看台衝垮。
她剛才並沒有聽見三個男人的談話,所以這番關於鷹的話純屬巧合,三個男人不由得笑了。田歌不知道笑從何來,詫異地睃著三個人,眼珠滴溜溜的像只小鹿,三個人又一次笑起來。
「也好,其實我也想等幾天,看看謝教授這兒還有什麼變化。」
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發言人:我們對社會上盛傳的人豹雜交一無所知。如果確有其事,那純屬謝可征教授的個人行為。我們謹向社會承諾:雷澤夫大學不會容忍這種欺騙行為。
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發言人:謝可征教授是我們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學者,我們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輕率的舉動。對事態發展我們將拭目以待。
田歌怒聲喝道:「豹飛!……」她隨即調整了情緒,勉強笑了笑,「豹飛,你是喝醉了?我知道這幾天你一定很難受,你冷靜一點兒,好嗎?我們坐下談話,好嗎?」
「對,我一直想找一張『他人之口』來向世界公布這個成果。這人應該是一個頭腦清醒、沒有宗教狂熱和禁忌的人,應是生物學界圈子之外的人,應同體育界有一定淵源並在事發時最好正在雅典奧運會上。還有一點不言自明,這人最好是我的中國同胞,是一個中庸公允的儒者。去雅典前我特意先到北京去尋找這個人,我很快發現你是一個完美的人選,所以我未經允許就把你拉到這場風波中了。務請諒解,我當時不可能事先公布我的計劃,因而不可能徵詢你的意見。」他稍停頓了一下,「我在兩封電子函件中說了一些不合事實的話,也是想盡量樹立你的權威發言人地位。這個身份以後會有用的。」
這些話使田歌覺得新鮮,也有一點點惶惑。
她沉默下來,定是回想起當年聽到這噩耗時五內俱焚的痛楚。不管怎樣,那也是她身上的一塊血肉。聽眾都體會到一個母親的痛苦,安靜地等她說下去。
阿瓦迪立即領著他上到2樓,格利掏出手槍,側身敲敲門,沒有動靜,經理忙用鑰匙打開房門。格利警官閃身進去,一眼就看見一名渾身赤|裸的黑人女子,半個身子溜在床外,電話筒還在床櫃半腰晃蕩著。屋內有股濃烈的血腥氣,那女子的下體浸泡在血泊中,未發現其他人。格利摸摸女子的脈搏,還好,她沒有死,警官立即讓櫃檯經理喚來救護車。
「那麼田先生,令妹此刻是否正與鮑菲·謝在一塊兒?他們目前躲在什麼地方?我們已買到一些照片,足以證明兩人之間的親昵關係。」
檢察官驚奇地看著侃侃而談的律師,心裏揶揄地想,這位律師今天是否站錯了位置?這番話應該是檢察官去說才對頭。
當服裝鮮艷的男招待遞來菜單,田延豹搖搖手,費新吾也笑著搖頭道:「雅典我倒是來過兩次,卻從來沒有自己點過菜,還是謝先生來吧。」
「知道。除我之外,她是唯一的知情人。鮑菲本人並不知情。」
田歌踏上甲板時就像踏在夢幻中,謝豹飛詳細為她解釋著,說這艘船主要是以太陽能為動力,船中央那兩個直立的異形圓柱是新式船帆,所以也可利用風力行駛。田歌痴迷地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撫摸著亮燦燦的銅欄杆、一塵不染的牆壁、卧室中豪華的雙人床,覺得心頭過多的幸福直向外漫溢。她知道按西方禮節,受禮者不能詢問禮品的價格,但她忍不住想問一問,按她的估計,它至少值1000萬美元,豹飛可不要為它弄得破產!
費新吾不想多事寒暄,他直截了當地問:「你知道今晚的約會?你知道那個可惡的神秘人物是誰嗎?」
柯斯馬斯開始詢問證人,警官提奧多里斯第一個作證,他詳細敘述了當時的過程。
雅典帕納西耐孔體育場一直是奧林匹克運動的聖殿,就像是伊斯蘭信徒心中的麥加天房。帕納西耐孔體育場建於公元前330年,全部由潔白的大理石建成,坐落在圓形的山丘上。體育場正面是典型的古希臘朵利亞建築風格的高大前柱式門廊,門廊中央是巍峨莊嚴的白色大理石圓柱,前後排列共24根。中央門廊成品字形,共12根,後門廊柱共6根。看台依跑道的的形狀而建,也全部是潔白如雪的大理石,跑道兩端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聖火台。
「謝謝,衷心感謝。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這種可貴的野性在國內選手身上是太少見了,而在國外選手尤其是黑人選手身上可以常常看到。那時,國內運動員中流傳著一個近乎刻薄的笑謔,說黑人正因為進化得較晚,所以才保留了較多的野性。當然這是吃不到葡萄的自我解嘲,因為據近代基因科學的判定,非洲人的基因是最古老的,非洲是全世界人類的搖籃。
費新吾為老人介紹:「這個漂亮姑娘是田先生的堂妹,超級田徑迷,雖然她自己的百米成績從未突破15秒。後來我為她找到了其中的原因:老天賜給她的美貌太多,墜住了她的雙腿,所以她只好把對田徑的一腔摯愛移到她的偶像身上。」
田延豹的目光變暗了,那個失敗之夜又像一根燒紅的鐵棒烙著他的心房。一輩子的追求和奮鬥啊,就這麼輕易斷送在「偶然」和「意外」上,誰說上帝不擲骰子?……那晚,他違犯了團組紀律,單獨一人外出,在酒吧中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焦灼的領隊和老費在警察局的收容所里找到了他。他拂去這些回憶,慘然一笑,對老人說:「一個著名的失敗者。」
對這個結論,至少費新吾不感到意外,這些天他已通過網路查閱了大量的有關基因的資料。DNA是上帝的魔術,但任何魔術實際上只是充分發展的技術——儘管這些技術十分精細十分神秘,但終究是人類可以逐漸掌握的技術。而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人類將成為新的上帝,隨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創造的億萬生靈——包括人類自身。
費新吾匆匆穿上外衣,追問道:「是誰被害?」
「不,剛到。」
午餐已經結束,老記者費新吾用餐巾紙揩嘴巴,把杯盞遞給空姐。看看他的兩個同伴,田延豹和他的堂妹田歌,已經閉著眼睛靠在座背上,專心聽著耳機里的英語新聞廣播。田延豹今年40歲,圓臉,平頭,穿著式樣普通的夾克衫。他退出田徑場後身體已經發福了,但行為舉止仍帶著運動員的瀟洒寫意。田歌則是一位青春靚女,在機艙里十分惹人注目。
作為多年的體育記者,費新吾完全聽懂了他的話。如果一個有意隱藏實力的選手一直以這種成績殺入決賽,那就說明他對自己有絕對信心--他知道自己不會因為萬一的不慎被擠出決賽圈。那麼,這個選手極可能有奪冠的實力。
審判廳前方的平台上放著三把黑色的高背皮椅,這是三名法官的座席。平台前邊是證人席,小木桌上放著一本封皮已舊的聖經。左面是被告席,田延豹已經入席,他顯得十分平靜超脫,給別人的強烈印象是:他心愿已了,以後不管是上天國還是下地獄都無所謂了。
費新吾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已被你的雄辯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還不能得出結論。」
當電話掛通,兩個頭像同時出現在對方的屏幕之後,謝豹飛脫口而出:「我的上帝!」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他隨即轉用漢語,「謝天謝地,我正發愁怎麼在人海中找到你呢。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為了擺脫記者們的糾纏,這個號碼是嚴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他笑了,「我更願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請問你的名字?」
謝教授繼續說道:「至於雅庫里斯先生指控我的罪名,我想請他不要忘了歷史。當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發表后,也曾激起軒然大|波,無數『人類純潔』的衛道士群起而攻之,咒罵他是猴子的子孫。隨著科學的進步,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羞於當『猴子的子孫』了。不過,那種衛道士並沒有斷子絕孫,他們會改頭換面,重新掀起一輪新的喧囂。從身體結構上說,人類和獸類有什麼截然分開的界限?沒有,根本沒有,所有生物都是同源的,是一脈相承的血親。不錯,人類告別了蒙昧,建立了文明,從而與獸類區別開來,但這隻是對精神世界而言。若從身體結構上看,人|獸之間並沒有這條界限。既然如此,只要對人類的生存有利,在人體內嵌入少量的異種基因為什麼竟成了大逆不道的罪惡?
他的陳述完全扭轉了法庭的氣氛,使一個被指控的罪人羽化成了悲壯的英雄。
新聞報道中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各國記者在報道這兩次決賽時都用了最高級的形容詞:世紀之戰,體育史上的里程碑,百世難逢的奇才……美國新聞周刊的老牌記者馬林甚至這樣寫道:「鮑菲·謝不僅成功地打破了百米9.5秒和二百米19秒大關的壁壘,也成功地打破了人類的心理壁壘。從此之後,那些對人類生理極限抱悲觀態度的人,那些以『科學態度』對各種運動定下這種那種極限的體育生理專家,對自己的結論要重新考慮了。」
「田歌和鮑菲,兩人都死了,田先生……已被拘留。」
「方若華,我是鮑菲的母親,謝先生的妻子。」
八個選手在脫外衣,她目醉神迷地盯著自己的偶像。其實,她對謝豹飛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中人,但她仍不顧一切地把自己的感情給予他了。謝豹飛脫掉長衣,悠閑地作調整運動。他身高1.88米,肩寬,腰細,臀部微凸,雙腿修長強勁,圓腦袋,背部微有曲度,整個身體像非洲獵豹一樣矯健剽悍。
再往下是赤|裸的肩頭,田延豹不忍再看下去,輕輕放下殮單,聲音嘶啞地說:「替她穿上衣服吧,她不能這樣離開人世。」
飯店十分豪華,憑欄俯視,室內游泳池綠波蕩漾。房間牆壁是燦爛的金黃色,掛著用紫檀木框鑲嵌的杭州絲綉,地上鋪著法國薩馮納利地毯,天花板上懸著巨型鍍金水銀燈。卧室也相當寬敞。費新吾無心體會這些富貴情趣,他立即向雅典的那個旅館掛了電話,錄音電話中仍是自己當時的留言,田延豹竟然未同他聯繫,這是不太正常的,按時間他早該同田歌會合了。
「對。」
庭長同意了婦人的要求,她慢慢走到證人席,目光掃過被告、檢察官和陪審員,定在丈夫的臉上。她說:「我是28年前同謝先生結婚的,他今天在法庭陳述的思想在那時就已經定型了。那時,我是他的一個助手,也是他堅定的信仰者。當時我們都知道基因嵌接術在社會輿論中是大逆不道的,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率先去做的人不會有好結局。但我和丈夫義無反顧地開始去進行這件事。
「美麗的名字。你能允許我去拜訪你嗎?我需要你。」
費新吾皺著眉頭問:「謝先生,你真的認為人|獸雜交是一種進步或是一種善行?」
飛機下面已經是白色的雅典城,空姐們敦促乘客繫上安全帶,迅速增大的氣壓使他們兩耳轟鳴著,機場的光團漸漸分離成單個的燈光。
費新吾沉吟著,他想陪小田一塊去又覺得不能離開此地。田延豹猜到了他的想法,說:「老費你留在這兒,我會經常同你聯繫,一旦田歌同這兒通話,請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轉給我。另外,也許謝教授會同你再度聯繫。」
她說不下去了。法官們交換著目光,都不去打斷她。婦人接著說:「一個月前我來到雅典,兒子和田小姐的屍體使我痛不欲生。但你們可知道,我丈夫是如何安慰我的?他說,有人說鮑菲的獸|性來自嵌入的獵豹基因,他要把第八顆冷藏的胚細胞解凍,進行同樣的基因嵌接術,讓他按鮑菲的生活之路成長,以此來推翻或驗證這種結論。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婚姻已經完結了。不錯,謝先生是在勇敢地探索他的真理,百折不回,但這種真理太殘酷,一個女人已經不能承受了。在那次談話后,我立即返回美國。謝先生,」她轉向旁聽席上的丈夫,「你知道我回去的目的嗎?我已經請人把最後一顆胚細胞植入我的子宮,但沒有做什麼基因嵌接術。我要以59歲的年齡再當一次母親,生下一個沒有體育天才的、普普通通的孩子!」她回過頭歉然道,「法官先生,我的話完了。」
這會兒,奈特用望遠鏡盯著蹲伏在起跑線上的鮑菲,心中默默祈禱著。一方面,從理智上說,他不相信謝的大話——這確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另一方面,從直覺上,他又十分相信他能從那人當時的笑聲,從他明朗的表情,甚至從他的不耐煩上摸到他的才能和信心。好了,10秒之後就能看出究竟了。
費新吾走前沒忘在錄音電話中給田延豹留話:「小田,我去赴一個重要約會,今天不能趕回了。你那兒如有進展,明天中午給這兒打個電話。我會及時從那兒往旅館打電話索取你的留言。」
田延豹勉強笑道:「那,我是最大的失敗者。」
薩拉毫不遲疑地說:「中國人。」
田延豹冷冷地說:「謝先生認出我了嗎?我是https://read.99csw.com田歌的堂兄,也是一名短跑選手。小歌是我看著長大的,看著她從一個嬌憨的步履蹣跚的小丫頭,長成快樂的豆蔻少女,又長成玉潔冰清的美貌姑娘。我總是驚嘆,她是造物主最完美的傑作,集天地靈秀於一身。坦白地說,沒有哪個男人不會對她產生愛慕之心。但我不幸是她的堂兄,只好把這種愛慕變成兄長的呵護,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後來她遇上了你,我慶幸她遇見了理想的白馬王子,我這個兄長可以從她的生活中退出來了。但是……」
「費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亞堪培拉時報的記者。請問那位在互聯網路公共留言板上披露這則驚人內幕的先生是誰?」
9點30分,八名選手各就各位,謝豹飛是第八跑道。這正是他和教練設想的最佳位置,他的步幅較大,跑外道更有利。裁判高高舉起發令槍,八台激光測速器都對準了各人的腰部,全場突然變得一片靜寂。
停了一會兒,她接著說:「流產之後,丈夫立即把這團血肉處理了,沒有讓我看見,但我對這團不成形的血肉一直懷著深深的歉疚。直到第二個胎兒開始在腹中搏動時,這種痛楚才稍許減輕一些。可是,第二個胎兒也是同樣的命運。這種使人發瘋的過程總共重複了6次。6次啊,這些反覆不已的鋸割已經超過我的精神承受能力,我幾乎要發瘋了。
「也許是一個心懷嫉妒的失敗運動員?」
科斯迪斯笑道:「這不難。如今的船上都有黑匣子,持續向外發出無線電脈衝,以便衛星定位系統能隨時對每一隻船精確定位。我來幫你查一下。」
在我上封信披露謝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術之後,事情的真相已經逐漸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誠的費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當面質詢了謝教授,後者坦認不諱。(田延豹恨恨地罵道:這個無賴!)但我剛剛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我們幾乎全被輕易地騙住了。在華裔智者謝可征先生的計謀中,我們表現得像一群傻子。這幾天,我們似乎都忽略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縱然是百米之王劉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讓鮑菲打破9.5秒大關,因為劉易斯先生本人也遠未達到這個速度。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著。謝教授把兩人送到旅館,簡短地說:「我要回去了,我想早點休息。」
「請講。」
兩人與教授告別,看著那輛富豪開走,他們回到自己的旅館,走進房間,先按下錄音鍵,話筒中是田歌興奮的聲音:「費叔叔,豹哥,鮑菲給我買了一輛漂亮的遊艇。我們準備在地中海好好玩三天,你們如果想回國的話,不必等我。這幾天我不再同你們聯繫,為了避開討厭的記者,這艘遊艇上將實行嚴格的無線電靜默。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並守身如玉……」
「是的,我並不想以失察而受上司處分。」
「對。」
庭內的注意力全部轉向謝可征和費新吾,但謝教授仍是雙眼微閉,渾似未聞。柯斯馬斯不情願地說:「關於這一點我沒有疑問,可是……」
落日的餘輝灑在殘破的巨型石柱上,為這片屬於歷史和神話的場所塗上莊嚴的金粉。穿著鮮艷民族服裝的希臘兒童在石柱間玩耍,手裡拿著一種叫「的的烏梅梅利」的冰淇淋。費新吾看到一輛富豪車停在停車場里,一個老人下車,匆匆走進神殿,他不由大吃一驚——那正是失蹤了三天的謝教授。
田歌性急地說:「當然可以!是什麼秘密?」
謝教授一愣,苦笑道:「自然,我想你總不會相信,一段控制肌肉發育的基因能影響人性。」
「那麼,案發的那天晚上你是否注意到有什麼異常?」
兩人交換一下眼神,然後表示樂意聆聽。
雅庫里斯仍在侃侃而談:「死者鮑菲·謝確實是一個受害者,另一種意義的受害者。他本來可以是一個正常人,雖然也許沒有出眾的體育天才,但有著善良的性格,能贏得美滿的愛情,有一個雖然平凡但卻幸福的人生。但是,有人擅自把獵豹基因嵌入他的體內,使他既獲得獵豹的強健肌肉,又具有獵豹的殘忍,因此才釀成了今天的悲劇。那個妄圖代替上帝的人才是真正的罪犯,因為他肆意粉碎了宇宙的秩序,毀壞了上帝賦予眾生的和諧和安寧。」他猛然轉向謝教授,「他必將受到審判,無論是在人類的還是在上帝的法庭!」
汽車開動后她問:「今天去哪兒?」
大廳中有一處記者席,各國記者雲集此地,有美聯社、路透社、共同社、俄通社……自然也少不了新華社。不過,由於兇手和死者都是中國人或華裔,這種情形對中國記者來說多少有些微妙,所以他們小心地保持著同其他記者的距離,沉默著,不願與同行們交談。
「後來他們各自睡了,我也回到自己的卧室。不久我聽見小姐屋裡有響動,她在高聲說話,好像很生氣。我偷偷起來,把她的房門打開一條縫,見小姐已經安靜下來,謝先生歪著頭趴在她的脖頸上親吻。我又悄悄掩上門回去。但不久,我發覺謝先生一個人在船舷上狂亂地跑動,赤身裸體,肚皮上好像有血跡。這時我忽然想到了電視上關於豹人的談論,雖然謝先生那時一直隱瞞著姓名,但我發現他的相貌很像那個豹人。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雖然已事隔一月,回憶到這兒,她的臉上仍浮出極度的恐懼,「謝先生剛才親吻的姿勢非常怪異,實際上他不像是在親吻,更像是在撕咬小姐的喉嚨!」
教授點點頭,轉身凝望著夕陽:「多壯觀的愛琴海落日。在這兒,連夕陽的餘輝里也浸透了歷史的意蘊。」
本屆奧運會男子百米銀牌得主、奈及利亞的埃津瓦:我不知道深奧的基因技術能否做到這一點,但我早對鮑菲·謝異乎尋常的成績有所懷疑。如果不幸是真的,我會把自己的銀牌扔到垃圾箱里。如果今天允許一個嵌著萬分之一的獵豹基因的「人」與我們同場競技,明天會不會牽來一個嵌有萬分之一人類基因的四條腿的獵豹?
不過,柯斯馬斯不相信這次他會取勝。這個案件的脈絡是十分清楚的,那個中國人的罪行毫無疑義,最多只是量刑輕重的問題。書記員喊了一聲:「肅靜!」接著兩名穿法衣的法官和一名庭長依次走進來,在法官席上就座,宣布審判開始。
柯斯馬斯追問:「看過田歌小姐的遺體后,被告的表情是否很平靜?」
「沒有。」
當謝豹飛緩步經過記者席時,2排看台上的一個姑娘高喊:「鮑菲·謝,謝豹飛,這束花是你的!」
田歌羞澀地說:「我不是守舊的女人,可是我想守住我的處|女寶,直到我結婚的那一天。請你成全我的心意,好嗎?」
「他找田歌去了。教授,請講吧。」
「你說吧,我一定答應。」
「為什麼?他多次宣稱你們是他的摯友。」
「9.90秒,仍是最後一名——最後一名也是英雄,飛得再低的雄鷹也是雄鷹!」
費新吾喘息著,手指抖抖地指著屏幕:「你來!你自己看!」
費新吾幾乎被他的自信和雄辯征服了。謝教授又懇切地說:「如果你決定開口說話,我並不希望你僅僅當我的代言人。你一定要深入了解反對我的各種觀點,儘可能地諮詢各國的生物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和未來學家們,甚至包括神學家和生物倫理學家,再由你作出獨立的思考,然後把你認為正確的觀點告訴世人。你願意這樣作嗎?」
「你是說,他們並沒有睡在一起?」
警官退場后,雅庫里斯對法官說:「我想詢問幾個僅與田歌被殺有關而與鮑菲·謝被殺無關的證人。這是在一個小時內發生的兩起凶殺案,一樁案件的『果』是另一樁案件的『因』,因此我認為被詢問者至少可以作為本案的間接證人。」
第二天早上他趕到醫院,醫生告訴他,那名女子早就醒了,她的傷勢並不重,失血也不算太多,主要是因極度驚恐而導致的暈厥。格利走進病房時,那名女子斜倚在床頭,雪白的毛巾被擁到下巴,臉上還凝結著昨晚的恐懼,聽見門響,她驚慌地盯著來人。格利把一個塑料袋遞過去。
上個世紀末,美國俄亥俄州凱撒西部大學的研究小組,已經能製造「濃縮」的人體染色體,他們把染色體中的廢基因剔掉,將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體長度十分之一的、功效相同的染色體。
「好,謝謝你的社會責任感。」他自信地說,「我相信一個頭腦清醒、中庸公允的儒者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結論,當然現在沒必要談這一點。一會兒我就交給你10盤光碟,有關的資料應有盡有。」
教授微笑道:「並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難。你要知道,歸根結蒂,基因是無生命物質靠『自組織』的方式誕生的,所以基因之間的聯結『天然地』符合物理化學規律。染色體有三個主要部分:兩端是端粒,它們就像鞋帶兩端的金屬箍,作用是防止染色體之間互相發生融合;中間是可以複製的DNA短序列;另外還有被稱作『複製起源』的DNA序列,它負責發動染色體的複製。上個世紀末科學家就多次做過試驗,把端粒去掉,再把剩餘的染色體分成數段,放在合適的環境中,這些染色體片斷又會精確地按著原來的順序結合起來。獵豹和人類同屬哺乳動物,各自控制肌肉生長的基因非常相似,所以相互置換是很容易的。」
鮑菲目光銳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頓后笑道:「也好,我會把這段談話透露給某位記者,我想這將是對耐克公司更好的宣傳,遠遠甚於向天空扔跑鞋之類雜耍。至於付款期限等枝節問題就由你們酌定吧,我不會挑剔的。」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提奧多里斯遺憾地說:「是田小姐被害,兇手已被拘留。是船上的女僕發現的。可惜我們來晚了,你妹妹是一個多可愛的姑娘啊。」
兩個小時后,又一架直升機懸停在遊艇上空。遊艇上已經沒有可停機的空地,所以直升機懸停在空中,放下一架軟梯,費新吾和謝可征從軟梯上爬下來,旋翼氣流猛烈地翻攪著他們的衣服。當他們站在兩具屍體前時,謝教授努力克制著自己沒有失態,只有手指在神經質地顫抖著。
謝教授簡單地回答:「兇殺。官方已經派來直升機接我們過去,飛機馬上就到。」
「到奧林匹亞?那兒距雅典有6個小時路程呢。」
薩拉臉上又浮現出恐懼的表情,脫口喊道:「他就像是野獸,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非洲獵豹!
「他是否提前向你們透露了這則消息?你們是否當面質詢過謝可征教授?」
那時格利就知道,這位不幸的中國人體力消耗和心理干擾太大,肯定與勝利無緣了。再次各就各位時,他惡狠狠地瞪著那位牙買加選手。很可能,因為這名黑人選手的一次失誤,耽誤了另一名選手的一生。
謝教授平靜地說:「對,是我,我使用了簡單的聲音變頻器。很抱歉,這些天讓你和田先生蒙在鼓裡,但聽完我的解釋后,我想你能諒解我的苦心。」
謝教授微微一笑,他想這個姑娘現在開始了義無反顧的愛情進攻。他也知道兒子已經成了世界名人,熱狂痴迷的美女們會成群結隊跟在兒子身後。不過他十分喜愛田歌,喜愛她不事雕琢的美,喜歡她的開朗和落落大方,也喜歡她是一個中國人。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田小姐,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你自己同鮑菲聯繫吧。要抓緊啊。」
律師雅庫里斯慢慢走到證人面前:「警官先生,被告在殺死鮑菲·謝之前,曾與他有過簡短的談話,你能向法庭複述嗎?」
謝豹飛仍一言不發,輕易地拎起田歌,大踏步地走過去,把田歌重重地摔到床上,然後哧啦一聲,把她的睡衣全部扯掉。
他猛地一下撲了過去,精神迷亂的謝豹飛憑本能作出反應,敏捷地帶著椅子躥起來,但手銬妨礙了他的行動,在0.1秒的遲緩中,田延豹已經掐住他的脖子,兩人連同椅子訇然倒在地板上。提奧多里斯和另一名警察先是愣住了,因為田延豹一直在「冷靜」地談話,沒料到他會突然爆發。他們立即跳起來,想把兩人拉開。但田延豹的雙手像一雙鐵鉗,兩個人無論如何也拉不開。眼看謝豹飛的臉已經變色,眼神也開始發散,提奧多里斯只好用警棍對田延豹的腦袋來了一下。
他停了停,接著說:「當然,這種異種基因的嵌入不是沒有一點副作用。生物圈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立體網路,任何一個微小裂縫都能擴展開去。但我想總得有人走出第一步,然後再去觀察它引起的震蕩:積極的或是消極的,再決定下一步如何去做。我很高興你是一個圈外人,沒有受那些生物倫理學的毒害,那都是些邏輯混亂的、漏洞百出的、不知所云的東西。科學所遵循的戒律只有一條:看你的發現是否能使人類更強壯、更聰明,使人類的繁衍之樹更茂盛。你盡可拿這樣的準則來驗證我的成果。」
老人接著向田延豹示意:「這位先生……」費新吾觸觸同伴,田延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老人在笑著看他,便取下耳機,欠過身子。老人繼續說:「如果我沒有看錯,這位就是中國著名的短跑運動員田延豹先生吧。」
女子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回憶道:「他像是個運動員……」
「去比雷埃夫斯港。我送你一件小禮物。」
退庭后,記者們蜂擁而上,包圍了田延豹和他的辯護律師。幾十個麥克風舉到他們的面前。費新吾好不容易擠到田延豹的身邊,同他緊緊握手,然後又握住雅庫里斯的手,由衷道:「謝謝你的出色辯護。」

田歌羞紅了臉,說:「謝謝伯伯。」
「對,當然後來我才知道,這種平靜只是一種假象。」
費新吾向她搖搖手指,止住她的問話。他和田歌一樣有抑止不住的狂喜。雖然在種族融合的21世紀,狹隘的種族自豪感是一種過時的東西,但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擺脫它。不錯,在體育場上,黑人、白人運動員所創造的田徑紀錄也使他興奮不已,他十分羡慕這些天之驕子,他們有上帝賜予的體態體能,尤其是黑人,他們有獵豹一樣的體形,長腿,窄髖骨,肌肉強勁,在田徑場上看著他們剛勁舒展的步伐簡直是享受。他們多年來稱霸田壇,最紅火的時候,100米、200米的世界前25名好手竟然全是黑人!黃種人呢?儘管他們在靈巧性項目上早已佔盡上風,但在力量項目上至今仍是望塵莫及。5年前,田延豹在35歲的崛起曾使他興奮過,結果失望了。其實回想起來這種結局是正常的,因為田延豹身上背負著國人太多太多的期望,他心理上被壓垮了。那天賽場上的意外只是一根導火索。
晚上,兩人仍然同室而眠。田延豹曾戲謔地說:「侍者一定把咱們當成同性戀了。」不過今天他沒心戲謔了,他久久地盯著天花板,煙捲在唇邊明明滅滅。很久以後他終於開口:「老費,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謝教授的臉紅了,目光中也有了一些惶惑,他勉強笑道:「謝謝你的提醒,他目前在哪兒?」
「到米洛斯島吧,斷臂維納斯雕像就是在那兒發現的,我今天要給它送去一位活的維納斯。」
忽然觀眾騷動起來,隨之各種語言的歡呼聲響成一片。八名短跑選手從休息室里出來了,有美國的老將格林、蒙哥馬利,英國新秀德瑞克,加拿大的貝克爾,牙買加的奧塞,奈及利亞的老將埃津瓦,烏克蘭的斯契潘奇。這裏面有五個黑人,兩個白人。最後出來的是美國的鮑菲·謝,選手中唯一的黃種人。八名選手都很從容,步履悠閑地走著,不時向看台上招手或送個飛吻。
他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又響了,屏幕上是田歌的面龐,她眼睛發亮,兩頰潮|紅,略帶羞澀但口氣堅決地說:「謝伯伯,向你祝賀!……200米決賽后鮑菲有時間嗎?如果他能陪我吃頓飯,我會十分榮幸。」
費新吾一愣,隨後勃然道:「天方夜譚,你是暗示……」
雅庫里斯停止了詢問:「我的問題完了,謝謝。」
「沒有,他們總是依偎在一起,直到深夜才分開。」
謝教授厭惡地看看他,不管他怎樣哀求,一直固執地閉著嘴巴。費新吾走過去,用力推著那位記者,把他送出門外,回過頭看見老人仍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飯店裡的顧客有不少懂英語的,他們都停下刀叉,把驚奇的目光聚焦在謝教授身上。田延豹探頭看看門外,那個記者正和飯店的保衛人員在推搡,又有幾輛汽車飛快開過來,走下一群記者模樣的人。他忙拉起老人,向侍者問清了後門在哪裡,三個人很快溜走了。
老人嘴角漾著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除非有特大的意外,鮑菲在決賽中絕不是最後一名。」
費新吾已經不能抑制自己的鄙夷了,他冷冷地問:「你是想讓我相信,他只是人類中的精神病患者,與他體內嵌入的獵豹基因無關?」
雖然這個動作失之輕薄,但狂喜中的田歌毫無芥蒂,她深深地吻了謝豹飛的額頭,掙下地跑回看台。其他幾名選手也過來同冠軍握手祝賀,他們對這個冠軍心悅誠服。奧塞也過來了,謝豹飛笑著特意同他緊緊擁抱,了卻了剛有過的衝突。
這樣,兩天後,也就是昨天晚上的200米決賽他不得不棄權,可是按他過去的成績來看,他在200米的比賽中把握更大一些。在電視中看到這些情況時,格利十分同情和憐憫這個倒霉的中國人,但此刻他卻不自由主地把懷疑的矛頭對準了他。按體育頻道主持人的介紹,田延豹恰是6英尺2英寸的身材,體型十分勻稱剽悍。也許,一個在賽場上遭受毀滅的男人會懷著一腔怒火去毀滅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他問薩拉:「那人大約有多大歲數?面部有什麼特徵?」
片刻之後人們才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庭內響起一片嗡嗡聲。婦人繼續說,聲音充滿了苦澀:「第一顆改造過的受精卵在當年植入我的子宮,我也像所有的母親一樣,感受到了體內的神秘變化,我也曾嘔吐,嗜酸,感受到輕微的胎動。體內的黃體胴分泌加快,轉變成強烈的母愛。我也曾多次憧憬著兒子惹人愛憐的模樣……但這次妊娠不久就被中止了。超聲波檢查表明,他根本不具人形,只是一個醜陋的、能夠生長和搏動的肉團而已!」
國家特派檢察官柯斯馬斯坐在原告席,他看見被告辯護人雅庫里斯坐在被告旁邊,便向這位熟人點頭示意。雅庫里斯律師今年50歲,相貌普通,像一隻沉默的老海龜,但柯斯馬斯深知他的分量。這個老傢伙頭腦異常清醒,反應極為敏銳。只要一走上法庭,他就會進入極佳的競技狀態,發言有時雄辯,有時委婉,就像一個琴手那樣熟練地撥弄著聽眾和陪審團的情感之弦。還有一條是最令人擔心的:雅庫里斯接手案件前有嚴格的選擇,他向來只接那些能夠取勝的(至少按他的估計如此)業務,而這次,聽說是他主動表示願當被告的律師。
電話掛斷後很久兩人都沒話說,那個尖銳刺耳的聲音仍在折磨他們的神經,就像響尾蛇尾部角質環的聲音;那個神秘人物的眼睛似乎仍在幽暗處發出綠光,就像響尾蛇的毒眼。他是什麼居心?他主動地向兩個陌生人提供所謂的事實,而這兩個人既非名人,又不屬新聞界;那人清楚地知道謝可征和劉易斯,還有這兒的電話號碼,他是怎麼知道的?沒準他在跟蹤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