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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輓歌

向日葵輓歌

作者:林斯諺
「這被搬移的物體會是什麽東西呢?勘查現場後,我想應該顯而易見,被移動的物體就是講台。講台上有翻倒的保溫瓶,還有美祿流到檯面邊緣乾掉的污漬……這說明之前的推理正確。死者被刺後,保溫瓶被弄倒,飲料流出,滴到地板上,死者鞋子與講桌腳分別在相反方向成為障礙物阻止飲料繼續往前流。也就是說,講台原本被放在黑板正前方——也就是它原來的位置——謀殺發生後卻被移到角落媒體櫃前面。
林文如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我記得昨天下午在圖書館有碰到她,聊了一下子,她提醒我晚上要開會。」
「鎖匠幫你開門時是幾點?」
兩名學生不安地點點頭。柯南似乎起不了安撫作用。
「你說死者有名,為什麽有名?」
若平點點頭,然後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環顧四周,「呃……」
「她是小說研究社的社長,還滿有名的……所以我才知道她這個人,不過她當然不認識我們。」
「有一些疑點,」若平托著腮,沉吟道:「可能要等進一步的調查報告出爐才能釐清。」
若平停頓了一下,才回答:「喔,那證明我的理論沒錯。」
「我知道了,」張組長揮揮手,「那請教你下一個問題,死者吳穎淳近來言行舉止有無不對勁的地方?」
若平微微點頭謝過張組長,便走到講台前。
張組長滿意地點頭,「了解了。關於小說研究社的部分我再詳細詢問社員,」他翻了翻筆記本,斟酌了一會兒,「該問的剛剛都問了,你們向旁邊的警員留一下姓名與聯絡方式就可以離開了。」
深沉的夜幕壓入教室內,犯罪者的哭泣聲淹沒了一切;白色投影幕上的黑色文字,彷佛化成淚水,一滴滴地流淌了下來。
沒等李建嘉回答,若平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殺了她之後,你為了偽裝成強盜殺人,拿走她皮包里的錢;另外,怕警方懷疑到你頭上,你也刪掉手機內所有的通話紀錄與簡訊……」
「確定中刀位置後,我們來考慮另一條線索。屍體附近有美祿的痕迹,注意這個污漬的延伸方向,它流到屍體的鞋子便止住,相反方向則是流到地板上一塊乾凈區域的邊界停住。這告訴我們什麽?第一,飲料滴到地板上是在死者中刀倒地之後——即使死者跪地與飲料接觸地板的時間差只有兩三秒的時間,也一定是前者先發生——否則的話,污漬應該會延伸到鞋子底下;第二,死者被殺之後有一方形物體從它原來的位置被移開——這物體長久被放置在同一地板區域,所以移開之後那一塊區域顯得特別乾凈——換句話說,死者被殺之時這物體還在它原來的位置。
人生是一本小說,我們是小說的作者,我們一起寫了這麽多美麗的篇章,有歡笑有淚水,決不輕易做結束。
「講台是緊鄰第一列桌子的,兇手有可能站在第一列桌子後,越過桌子與講台刺殺死者嗎?除非兇手的手臂夠長,否則這是不可能的;或者是兇手跪在桌上,揮手越過講台刺殺被害者?很明顯,這樣做不但荒謬而且十分麻煩、沒有必要。因此我們得到一個結論:兇手並不是站在被害者身後進行刺殺。
「聽說石憶嵐是因為你的勸說才繼續留在社團?」
「我……我……」女學生低下頭,小聲地說:「因為我其它社團臨時有事,而且開會很無聊,我想反正其他人應該會去吧,不會只有穎淳一個……而且老實說,小說研究社的集會我自己也不常到,我還有其它社團。」
「噢,謝了,」若平微笑,「有需要我再跟你拿。」
「請繼續。」
「她不是同性戀,至少我目前得到的資訊是如此。」
書商聯絡:林文如
「從兇刀刺入死者體內的狀態呈現便可以證明此種說法,還記得兇刀是以刀面與地板平行的姿態插在死者背上嗎?若手握短刀從背後殺人時,通常是以刀刃朝下的短握法刺殺,這樣握的話,刀子刺入人體時刀面應該是與地板成垂直;但如果是面朝死者,緊抱對方,手腕繞到對方背後,以刀朝自己正面方向刺的方式刺入死者背部,你會發現,很自然地,刀面是與地板成平行狀態。」
「昨晚吳穎淳是不是找了三個幹部開會?你有到嗎?」
「當然可以,」張心琪怯生生地說:「不過其實沒幾個人,我現在就可以寫給你。」
若平在心裏嘆口氣。雖然說是支持朋友,但其實麻煩事自己還是不想攬的。像林文如,縱然她對吳穎淳的熱誠感到肯定,但像昨天的開會,她自己也是不想參加的。枯燥無味的開會程序誰會想加入?所謂全心全意地支持一位朋友,要做到什麽樣的程度才算真誠呢?
「你說她找了三個幹部,另兩個是林文如與張心琪嗎?」
白色投影幕上出現電腦畫面,林文如操作著鍵盤,打開「我的電腦」,選取磁片。裡頭有一個檔名「建嘉」的word檔。內容如下:
門才一關上,立刻又有一名警員帶著一名女學生進來。這名女性留著短髮,身材相當渾圓,身高大概一百五十公分左右;松垮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眼鏡後面的兩顆黑眼眸不懷好意地閃動著,掃視著若平與張組長,好像隨時會施出奮力一擊將兩人打得眼冒金星;她所穿的紅色上衣透散著汗水,顯現出深色的濕濡地帶,就像在背後開了一塊大沼地。整體而言,若平覺得自己看見了一隻剛從籠子里逃出的兇悍大母貓。
「若平嗎?我是張組長……你現在有空嗎?」
「好。」
「我叫石憶嵐,」女學生髮出粗嘎的嗓音,眼鏡在她講話時上下彈動,「死的人真的是吳穎淳嗎?警官?」
張心琪是一名外表看起來很普通的女孩,普通到五官都模糊掉、從臉上滑下來了。她是那種混在一群人當中你也不會特別去注意到她的類型;再打個比方,她也是那種你與她嘻嘻哈哈、聊天過一次後,還是想不起她的長相、記不住她的聲音的那種平凡女孩。張心琪身材中等,後腦勺垂著一條馬尾,身高大概一百五十公分左右;戴著一副銀邊眼鏡,看起來相當惶恐。進入教室的身姿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東看看西瞧瞧,好像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明白,我會儘力回答。」仍舊是細小、有氣無力的聲音。
「哈!該不會是你吧!」
「看到她執拗的態度,我知道沒有妥協餘地了,她竟然開始變成纏繞我的陰影。我……我……雖然準備好兇器,但那時還是認為自己不會下手……幾天前她告訴我她禮拜六晚上會到通識教室開會,而且會提早三十分鐘去教室寫板書,我心想這是個好機會,如果我真的做了,可以把罪嫌推到她們社團那群人……很抱歉,不過我當時是真的那麽想,不敢求你們原諒。」
見李建嘉沒有答話,若平自顧自地繼續:「每個人來到這世界上都看似漫無目標,人要的是什麽?生命的意義與目標由自己創造,而不是別人給予;我們都是情感的奴隸,有時會被情感引入歧途,但是迷路了,要由自己創造路出來走。最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麽事,而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沒有。兩名學生的尖叫引來附近學生的注意,但師院體系多數是女學生,沒有人敢靠近……至多只是有兩三個男孩子跑到窗戶旁觀望,不過並沒有人進入;這點有多位學生作證。」
女孩搖頭,「沒有。」
張心琪有點訝異地抬起頭,擤擤鼻子,回答:「她是感冒沒錯,這幾天路上遇到她都戴著口罩,講手機時鼻音也很重。」
「考察空間位置關係。第一列桌子與黑板之間的距離本來就不大,再容納下一個講台的話,空間就更小了;從現場看來,屍體與講台原本位置之間的距離只有約十五公分,而死者竟然是以站在黑板與講台之間的姿態,背部中刀致死!兇手如果是站在死者背後刺殺她,那他就要站在講台前,緊鄰死者的背後,如此一來,根本連舉手揮刀的空間都沒有!
「可是昨天是禮拜六,為什麽會集社?」
若平無奈地嘆口氣,用略帶悲戚的語調說:「我不敢說我有任何份量或資格成為一位名偵探,不過我認為,偵探沒有審判兇手的權利。偵探只能依自己的認知或道德觀給予兇手意見……在我來說,我的工作只在於解謎,事後關於動機的部分,牽扯到道德層面的部分,應該由當事人自行裁決。因為我沒有經歷過你所經歷的事,我沒有體會過你內心中的體驗,因此我沒有資格裁定你行為的對與錯。」
名叫石憶嵐的學生眉頭一挑,露出一個半帶遺憾半帶惋惜的神情;隱隱約約,若平感受得到,她的嘴角似乎揚起一股笑意。
八點半時他跳上車子,穿越夜幕,一邊整理思緒,一邊體會著夜晚帶給人類的深沉孤寂感。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哀傷故事,不管是什麽樣的故事,對自己而言,感傷程度都是相當大的,雖然有時候聽完別人的故事會覺得自己的故事微不足道,但這種事是不能比較的。當感傷上前來敲門,每個人所掉的眼淚與感受到的痛苦,都是等值的。
若平擎起帶著手套的雙手,看看保溫瓶。裡頭有少許棕色的液體,從瓶口延伸到瓶底。他躊躇一下,說:「我還是不要碰好了,」然後低下頭,湊近瓶口一聞,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若平曾經觀察過,以他自己的標準,一個有四十名女學生的班級,大概會有四到五個稱得上是美女。而學校步道上那麽多人在走動,要遇上美女的機率就更小了。不能不承認美女是種賞心悅目的生物,任何人都會多看幾眼;遺憾的是,許多美女的功用僅止於此。
「那麽,你們昨天的開會時間約在幾點?」
「那會是什麽事呢?黑板寫到一半,筆記本放在講台上,粉筆擺在粉筆槽內……是死者寫到一半突然想喝美祿嗎?那麽她應該會把『心』字寫完再停下來吧,會迫使她連一個字都沒寫完就停下,顯然是很重要的事。
「國勝二街。」
「昨晚七點之後你有接到吳穎淳的電話嗎?」
「現在有三片拼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黑板上的擦痕、失蹤的磁片、移動過的講台。我試著去拼湊可能的圖像。講台為什麽被移動?什麽情況下必須移動講台?勘查過現場,回想最近我在教室里上課的情景,我腦中漸漸浮現一幅畫面……兩個學生搬著講台,另一名學生踏上椅子,開啟裝設在天花板的投影機電源,第四名學生走向黑板,拉下投影幕……沒錯!投影幕!移動講台的最合理解釋,就是講台會遮擋到視線!換句話說,兇手在現場使用過單槍九*九*藏*書投影機!講台非得被移動,因為拉下投影幕後若不移動講台,會遮擋到投影幕下部;兇手拉下投影幕時滑擦到黑板上的文字因而產生擦痕;提袋裡的磁片失蹤是因為被兇手帶走了,而帶走前兇手用過教室的多媒體設備讀過它。」
寂寞的星期六夜晚,在校園陰冷的一角,一道人影默默地邁著步伐。
「沒錯,你們查案還滿快的嘛。還有問題嗎?」
「你們討論的主題是?」
「那約談時間等會兒再請組長通知。」
張組長說:「你昨晚決定不參加開會後有打手機給死者嗎?」
偵探笑道:「就叫它刀鞘吧,我也不知道正確名稱。我明白你的意思,兇器顯然是兇手自備的,如果是這樣那就是預謀殺人了,不會是兇手偶然發現被害者而萌生偷盜之念。除非……」若平搔搔頭,「兇手恰巧帶著一把水果刀。」
「對不起,那個時候是幾點?你打她手機時?」
「昨天是開臨時會議,社長找了三個幹部要討論有關下下禮拜辦活動的事,」說到此處,石憶嵐又露出不屑的神色,「明明下禮拜她自己繫上還有一科很重的考試要考,還討論這種無聊的事,說什麽找不到其它時間討論,反正書展辦了也沒人會買,我們學校的文學風氣這麽低落……」
「她說『就她所知』是沒有。雖然說紙包不住火,但這種事如果有心隱瞞,也是能夠避人耳目的,尤其是如果交往的時間還不算長的話。還有,如果有這號人物,我想他應該是住在學校。」
石憶嵐的唇角露出蔑笑,「小說研究社,顧名思義就是研究小說,研究的類型不限,從嚴肅文學到大眾文學都有;每個禮拜三晚上集會一次。時間是七點半到九點。」
「我們在等法醫來驗屍……」張組長仍舊看著屍體,但話顯然是對若平說的,「屍體看起來沒有其他傷口,也沒流什麽血,好像是一刀斃命。」
「沒有。」
「果然。」
「小說研究社?研究什麽小說?推理小說嗎?」
「有,她很喜歡喝美祿,常會帶著那保溫瓶。」
「大概是……八點十分吧。」
我告訴過你懷孕的喜悅,有關未來怎麽走的路,我也都向你解釋過了。人又不是只有正規教育的路能走,只要你同意,我們可以帶著孩子離開學校。要用墮胎毀掉一個好不容易誕生的生命,我無法接受。
愛你的 穎淳
冷風在身後吹拂著。
「組長,謝謝你的邀約,不然生活真的是很單調啊……先走了。」
心,緊繃。
張組長沒理會那些情緒性的說辭,繼續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什麽時候?」
「穎淳她……喜歡向日葵,」林文如抬起頭說,她的臉頰滿是淚痕。
「我殺了她,」沉默的人突然說。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握著刀柄的手出汗了,僵硬的腿使不出力移動。
「注意一下講台上還有些什麽東西,除了保溫瓶與筆記本,還有一副口罩與眼鏡,我們知道死者最近感冒,成天都戴著口罩,我們也知道死者近視度數很深,沒戴眼鏡就幾乎失去行動能力……我們可以很合理地假定,死者在黑板上寫字時眼鏡與口罩仍舊在她身上。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死者連一個完整的字都沒寫完,就放下粉筆與筆記本,脫下口罩,拿下眼鏡……究竟是發生什麽事?」
「那你怎麽有權利在此問話?」
大樓是ㄇ字形構造;若平一上到最頂端的四樓,眼前便出現一名警員。命案現場似乎是樓梯左邊的教室,也就是位於ㄇ字的底部。
警員似乎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回答:「你是……我知道了,組長在四樓,樓梯邊的教室里,他應該等你很久了。」
「發現屍體的時間大概是幾點?」
這件案子背後的哀傷故事又是什麽?既然是凶殺案,一開始便註定了悲慘的結束;在這裏沒有皆大歡喜的容身之地。
「你殺她是註定毀掉你自己,不殺她,或許還有路可以走,」若平嘆口氣,說:「現在說這些都於事無補了……那張磁片為什麽會引起你的興趣?」
我願與你一同寫到最後的結局。
「你昨晚是不是也沒參加社團的開會討論?」
「為什麽說『應該』?」
「好吧……我會朝這方面調查,我也會繼續調查相關人員的不在場證明。」
「若平,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兇手是誰?」
掛電話之後,若平快速解決晚餐、梳洗一番,整理一下思路後,便穿上外衣等著出門。
組長慷慨的口氣令他放鬆不少,業餘偵探以最快的速度掃視現場。
「恕我直言,」張組長禮貌地插話:「你對死者不滿對不對?」
「我想你最感興趣的還是死者的秘密情人吧!吳穎淳的確有男朋友,交往大概有三個月,兩個人對於這件事極其保密。這是我屬下好不容易查出來的;真不曉得你是怎麽推理出來的……因為吳穎淳與幾個朋友合租房子,晚上常常會不在,室友才猜測她出門約會,也目擊過幾次一名男性載她回家……一番追查後終於找出這個男學生,是自然教育學系三年級的,名字叫李建嘉。」
或許是職業病使然,平常禮貌、平易近人的張組長在刑案現場便顯得嚴肅許多,也沒對若平多說客套話便單刀直入。
屍體下肢已僵硬,眼球角膜乾燥呈雲狀,再加上屍斑不會易位的現象看來,粗略估計死者斃命時間約在昨晚七點至九點之間。死者只中一刀,致命的一刀。從刀刺入的角度來看,兇手的身高應該比死者還高一點。
「你說的是張心琪嗎?」
「聽說有學生被殺了!」
「什麽理論?」
「你認為她會為了什麽事情而煩惱?」
在第四項「書展企劃書」後面,只寫了一個「張」字與疑似寫到一半的「心」字。這未寫完的字在黑板的位置正好在屍體俯卧位置的正上方。另外,在「石憶嵐」這個名字上有明顯的往下摩擦痕迹,使得這三個字的下半部有點模糊不清,但還不至於到無法辨認的地步。
「我想想……大概是八點三十五分左右吧。」
「我正要說,手機上有兩通未接來電,一通是八點十分林文如打的,一通是剛剛說的,九點張心琪打的。有關手機的部分,我想可以推測出死者被殺的時間。禮拜六原本要參与開會的三個人在八點之後都沒有接到吳穎淳的來電,那顯然吳穎淳應該是在八點之前被殺的,因為若是八點之後被殺,她應該會撥號給幹部們催她們來開會;如果說林文如不是兇手的話,那吳穎淳在八點十分時應該已經死亡。」
「沒錯,我只是問問罷了。請繼續。」
若平走至門口時,組長突然又叫住他。
接著是長長的一陣沉默。
愛情是人類世界中最美好的旋律,也是最殘酷的利劍。為什麽在這個世界上,痛苦與愉悅總是相互依附、成對出現?
良久之後他才抬起頭,嘆了一口氣,沒有特定看著任何人說:「我已經良心交戰許久,沒有必要再隱瞞,再隱瞞下去真的很痛苦……我承認我是吳穎淳的男朋友,也是毀滅她的人。我們是偶然在通識課認識的,彼此一見鍾情,很快就搭上,交往不到一個月就發|生|關|系……」
長方形的教室,在這明媚的早晨,籠罩著一片陰影。左排窗帘因風飄動,給人一股擾攘之感。
「等一下離開前請留下你公寓的地址還有你的聯絡方式……你剛剛說你們昨晚要討論辦活動的事,而你又留在公寓里,那顯然你沒去參加討論?」
「你是小說研究社的幹部?」
林文如稍稍愣了一下,打量若平一番,才回答:「有,她的近視很嚴重,眼鏡一拿下來就幾乎什麽也看不到,她也沒有配隱形眼鏡,醫生說她不適合戴隱形眼鏡。」
一月的晨風中帶著一股寒氣,方才跳進車內時就感受到了;業餘偵探手握方向盤,眼睛雖然盯視著前方來車,腦袋卻是馬不停蹄地轉動。
人影圓睜著雙眼,緊咬著嘴唇。
「桌子上的皮夾內有學生證,死者是社教系三年級的學生,名字叫吳穎淳;發現屍體的是兩名語教系的女學生,其中一人的課本禮拜五時遺忘在這間教室,因為今天要趕報告,所以早上回來尋找課本。進入教室後發現黑板下的屍體,便立刻通報這棟大樓辦公室里的老師。」
「所以死者的手機在案發時刻是開機狀態?」
「看來是如此,」張組長答腔。
「我們到隔壁教室作一些簡單的偵訊吧,」張組長說:「我剛剛有吩咐屬下去找來名字寫在黑板上的那些人,應該等一下就會到了。」
組長清清喉嚨說:「暫時沒其它問題了,請留下你的聯絡方式……昨天你找的那家鑰匙行的名稱也請寫一下。」
「這個……我不是很了解,你應該問文如,她們兩個同班。」
「沒想到一個人的生命真的那麽那麽脆弱,真想知道殺她的兇手是誰,」她死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聽了差點沒昏倒,這件事一爆發開來,我還有臉在學校走動嗎?我愛她沒錯,可是我不要有小孩拖累我現在的生活,現在不是時候!況且……她會不會是我終生的伴侶我都還得考慮……穎淳顯然是一頭陷進去,被愛情沖昏頭了,她認為我真的會陪她到老……也許,也許正如偵探先生所說的,我對我的人生意義與目標,一點都不了解,才會引發這場悲劇吧!
「今早接獲通報,太平洋師範學院的教室內發現一具女屍,是被刺殺的,初步調查後感覺有點棘手,你有沒有興趣過來看看?」
「通識大樓的空教室晚上常有學生使用嗎?」
「她當時神情有什麽不對嗎?」
「刀子?兇手還真狠……你等一下不是要做教具嗎?」
「這是個很重要也很有趣的問題。在案發現場看磁片除了顯示出兇手對於磁片的內容相當心急外,也可能暗示著他不想被人知道磁片內的內容,換句話說,他自行帶回磁片看時會冒著被別人看見的危險……最直接的聯想是,他住在學校宿舍,會有一堆室友干擾他……組長,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經驗,在大學,住在五人一間的寢室里,用電腦是沒有什麽隱私的,你在BBS或MSN上跟哪個女生聊天室友都一清二楚,然後隔天就會有廣播電台幫你播送,緊接著你就成為最新八卦的男主角……我猜磁片可能會透露兇手與死者的關係,因此兇手才不敢把磁片帶回閱讀。所以,組長,我才告訴你這名秘密男友可能住在學校……當然,從兇手在現場閱讀磁片斷定他可能住在學校宿舍是有點冒險的推理,但許多屬於經驗九-九-藏-書取向的推論,常常會有很大的準確性。」
有情人終成眷屬,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我聽穎淳說社團開會大家都常遲到十分鐘以上,因此我利用開會前的三十分鐘作案,應該是不會被別人發現。那晚約七點四十分我進到教室里,她一看見我,便把我拉到面前,開始吻我。一開始我的心緒仍舊相當迷惘,但在那一吻,她那股火燙的執著刺穿我,我相當清楚意識到,女人的決心……如果我再不做了斷,會一切都毀了……於是我狠下心……」他埋入雙手中。
「張組長傳喚我來的。」
你說這個生命的出現是個罪惡,我卻不這麽認為,那正是因為我們兩人相愛,才會有他的誕生,人與人的結合就是為了繁衍後代,這是最基礎的生物本能,新生命不就是愛的具體化?
「這正是我們要查的,」張組長正色道:「所以希望你能回答一些問題,首先,你是小說研究社的成員嗎?」
他在校園對面找了個停車位,便立刻下車,提心弔膽地橫越馬路。
「其實都是屬下幫我辦的,」張組長的聲音有點心虛。
「喂?」他睡眼惺忪地按下通話鍵,心中咒罵著自己昨晚竟忘了將手機關機。
從他的寓所到太平洋師範學院約要二十分鐘左右,他加快車速,盡量保持頭腦清醒,為接下來可能面對的各種狀況做準備。
若平暗想,如果說這批幹部的熱誠度真的是她們目前所呈現出的,那吳穎淳還真是個苦命的社長。
「我大概七點四十到口琴社。」
「性向?」張組長瞪大雙眼。
張組長用一貫的安撫口吻開場,但張心琪仍舊是戰戰兢兢地答話。從她的神色中看不出悲傷之情,但也看不出欣喜的神色,顯現的只有恐懼。
「……磁片我不能帶回宿舍看,那一堆煩人的室友會擠到我電腦前鬧,就如你剛才說的。我突然想到可以利用教室的設備……後來跟你的推理都一樣。」
兩人對看一眼,好像猶豫著該讓誰發言。最後戴著眼鏡、綁馬尾的學生開口:「發現屍體時我們只知道有人死了,因為看到她背後那把刀……」她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根本沒有去注意死者的長相……不過剛才聽說死者是吳穎淳,應該算是認識吧。」
「我了解了,謝謝,」若平對張組長點頭。
他走過人群時無意間聽到兩名男學生的對話,相當值得玩味。
「沒有。」
「我不確定,」林文如臉色慘白,緊張地說:「我說就我所知沒有。」
「向日葵?」張組長與若平異口同聲重複道。
「對喔,等一下屍體應該會運出來,搞不好兇手就站在我們身邊哩!」
教官連話都還沒說完,馬上又有人喊道:「教官,兇手該不會是你吧!聽說有人目擊你約女學生去喝咖啡遭強力拒絕……」
張組長點頭,說:「從講台的被移動推論兇手用過投影機……的確相當高明。」
太平洋師範學院又發生謀殺案了,這間學校是不是被詛咒?他暗自苦笑,三個月內連續兩件命案,恐怕是弄得人心惶惶吧!美麗校園實在難與血腥謀殺連結在一起,但上帝就是這麽殘酷,總是在最美好的時刻給予迎頭痛擊。
一但到了周末,學校里的人潮便遽減,空蕩蕩地,好像荒原一般,只有零星的學生們在球場上馳騁。位於花蓮的這所學院,不像北部的都市學校,四周有著年輕人喜愛的各種刺|激以及打工機會,因此一到假日,學生們寧願返家去,也不願待在無聊的校園;原本人就少的學校,如今更增添一抹蕭瑟,沉沉地融入低垂的夜幕。
又問了幾個瑣碎問題後,張組長便結束問話。第三名學生也離開了。
隔天晚上約七點時,若平在自己的寓所吃著剛買回來的晚餐,一邊盤算著等會兒該讀些什麽書;推理小說積了二三十本,哲學書也很久沒動了。
「可是,若平,」張組長插話,「有一點我不了解,為什麽兇手要在殺人之後移動講台呢?是因為怕殺人手法被拆穿進而揭露兩人之間的關係嗎?」
「林若平嗎?我是張組長。」
「請坐,」張組長帶著肅穆的神色問:「請問你是……」
林文如擦擦紅眼,回答:「她是沒有特別明顯不對勁,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她最近有點悶悶的,但她什麽都沒對我說。」
「小說研究社有多少人?」
李建嘉眼眶泛紅,疲倦地遞出一張磁片,「在這裏,你們想看的話直接用這間教室的多媒體設備看吧,我不便口頭轉述,」他沒有再說話。
「有的。除了兩通未接來電,手機內沒有任何存檔簡訊,也沒有電話簿或任何通話紀錄。」
望著那微弱的燈光,周邊的大黑幕壓得愈加深沉,光似乎就要被吞噬了。
「你也是警察嗎?你看起來不像,」石憶嵐定定地看著若平,語調平板。
當通識大樓的龐大身影映現在面前時,人影不自覺地抬起了頭,望見四樓角落的教室,散出了光暈;那是整棟大樓唯一有亮光的教室。
「是的。」
張心琪低著頭繼續:「但現在我很後悔昨晚沒到場,穎淳那麽辛苦地撐社團,我們幹部還這麽懶散;她有點工作狂的傾向,即使生病發燒也還是會來主持集社……」說到此處音量愈來愈小,頭也愈來愈低。
這名女學生身材瘦高,大約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穿著藍色小巧的休閑鞋、米色七分褲,再配上紅色上衣及白色蕾絲罩杉;一頭秀逸的長發披肩而下,那滑順感令人有種錯覺,好似長發無形地延續直至地板,再從地板掀起柔順的狂浪;光滑的面頰上微泛紅潮,肌膚看似吹彈可破;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嬌羞地閃動,猶如寒夜中的兩盞明燈;不過這兩盞燈此刻卻泛著紅光。
「殺人案?」他精神都來了,「當然,我馬上過去。」
——看來,天時、地利、人和齊備……
攤位人員排定:石憶嵐
「你的公寓在哪一條路?」
若平臉上突然露出悲哀的神情,眼神落至男同學身上,「我的解說至此告一段落……李建嘉同學,你準備告訴我們事情的始末了嗎?」
張組長嘆道:「我已經遠離學校生態環境太久了,難怪想不到這一層。」
她有點不安地看著室內,似乎不知何處落座;她的目光先短暫停留在張組長身上,又快速移向若平,再別開。
張組長等林文如的潰堤告一段落後,才柔聲說道:「很對不起打擾你的時間,但還是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在什麽時候?」
「因為我最近上課也常用到教室多媒體設備,因此才會聯想得特別快。」
「找你來就是要幫忙的,趕快瀏覽現場吧,不過一定要小心別破壞物證……如果需要的話,」警探右手一晃,露出一雙塑膠手套,「我這裡有輔助道具。」
「我九點時才打,卻沒人接。」
「我想就定九點好了,有改變再通知你。」
「對不起,我找張組長,我是林若平,」若平對一名警員說道。
兩名學生好像恨不得早一步脫離似地站起身,帶著尚未平復的心情離開了。至少在若平眼裡看來是如此。屍體的影像恐怕會在她們腦海里懸宕一生的時光吧。
若平一眼便看到張組長;他那穩重的身影立在教室前頭,就站在前排的桌椅附近。張組長仍是老樣子,予人感覺行事沉穩。他現在正在分配現場採證工作。
「組長,我想不耽誤你忙了,我在這裏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了;若查清資料再連絡我。」
「當然有,否則我怎麽會這麽恨她?」女人扶正鼻樑上的眼鏡,鏡片閃過一抹光,「我知道我這麽說會掉入嚴重嫌疑,但我沒有殺她,很遺憾地,我昨晚也沒有不在場證明。我昨晚六點就一直待在公寓里,直到今早出門買早餐。沒有半個證人。」
這時,電話響了。
相當嬌嫩細小的嗓音,符合外表的第一印象;帶著一股柔弱、會喚起男性保護本能的質素。
「有,請調查吳穎淳是不是有男朋友。」
若平瀏覽了一下在場四人。石憶嵐露出相當不耐煩的神色,不懷好意的眼神仍舊蠢蠢欲動;但在那帶攻擊性的眼眸深處,似乎也橫陳著一股疲憊與無奈。林文如紅著雙眼,眼淚看似哭乾了;那副惹人愛憐的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她有可能是謀殺案的嫌犯;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任憑環境對她的靈魂做侵略,不做抵抗便是她的防禦方式。張心琪依然乏善可陳,不管她的內心世界是否五顏六色、綻放著華麗,在這裏她披上了不起眼的旁觀者外衣,以無力的眼神去迎接看不見的未來。
屍體身上除了刀傷,還有兩處傷口,分別位於死者的兩處膝蓋。從屍體趴卧處的地板也發現兩處血跡,由傷口還有位置關係來判斷,應該是死者中刀之後跪下、膝蓋直接摩擦地板所造成的傷痕。法醫初步斷定死者當時是面對黑板,遭刺殺後向前跪下,接著才朝右趴卧。屍體沒有被移動的痕迹,也沒有其它比較啟人疑竇的跡象。詳細的細節還必須等進一步的驗屍報告。
「八點。」
「不是沒有可能……但基本上,我認為兇手會在接吻之時殺人可能只是出自一時的偶發念頭。他大可抓住被害者不注意的時機予以殺害,而不必以前述的方法殺人,再大費周章地移動講台進行掩飾。除了掩飾的理由之外,講台還會因為什麽原因被移動?是因為有東西滑進講台底下嗎?但講台底部與地板接觸是密實的,沒有縫隙可以讓物品滑入,也因此地板上美祿的污漬才會在乾凈區域的分界線停住,而不是流入乾凈區域;是以物品滑入講台底部的可能性可以排除。想了很久,我注意到黑板上的文字提供我另一條線索,以粉筆寫的『石憶嵐』三個字有被往下擦拭的痕迹,若被害者有要修改文字,可以用手邊的板擦,但板擦是乾凈的,顯然未使用過;檢查過屍體,發現被害者身上除了三根握粉筆的指頭外並沒有粉筆的痕迹,因此可以排除死者有意擦拭或是留下死前留言的可能性。那這個擦痕顯然就是來自兇手了,而且很可能是無意間造成的。另外,我記得林文如同學說過,死者有提過她會帶裝有活動資料的磁片來放給大家看,可是案發後死者的提袋裡卻找不到磁片……
業餘偵探半轉身,露出半個微笑。
李建嘉低著一顆頭默默無語,似乎掙扎著要說些什麽,但還是沒有回應。
不久,法醫趕到之後立刻展開簡單的驗屍工作,現場採證人員也投入各種跡證的搜尋與處理。若平退至角落默默地觀看,盡量不構成阻礙,讓組長去忙他的九九藏書事情。
一通刺耳的鈴聲劃破夢境,若平從床上翻起。
「我想是被兇手刪掉了,證明兇手與死者一定熟識……這麽說來,既然手機上還有未接來電的顯示,那麽電話簿被刪是發生在未接來電之前了,也就是說若不是林文如故弄玄虛,那吳穎淳在八點之前便已身亡的說法幾乎可以確定是事實。」
意識到有人進入教室,張組長轉過身,對若平點點頭,然後目光移向眼前的屍體。
「她是不是同性戀?我想應該不是,不過還是請組長做確認。」
若平點點頭,「接吻,戀愛中最神聖的事之一,有些學者認為接吻比男女交媾更為親密。沒錯,兇手走進來,走到死者與黑板之間,然後吻她。」
張組長、若平和其他三名學生定定地看著這名痛苦的人的自白,在夜晚這黑暗的時刻,李建嘉本人似乎也幻化成一團陰影。
林文如離開後,張組長對若平說:「最後一個是張心琪,問完她後這邊的初步調查就先告一段落。」
石憶嵐搖擺的身軀離開後,張組長轉頭問坐在一旁的若平:「至此有什麽看法嗎?」
「不常喝……不過口味記得很清楚,我喜歡巧克力麥芽……」他視線離開瓶子,目光挪到攤開的筆記簿頁面。上頭寫的內容與黑板上完全相同,字跡相當娟秀整齊;不過顯然死者還沒抄寫完全部內容,因為在工作分配名單之下還有一些其它的項目。若平也注意到,「書展企劃書」之下的名字是張心琪。
「你說你是社團的總務兼文書,」張組長問:「那你能給我社員名單嗎?」
教室內,兩名看起來很緊張的女學生局促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動,一看見張組長進來,兩人便急忙起立。
「那顯然聽起來很荒謬……帶著一把水果刀在校園內亂晃?再者,教室垃圾桶沒找到任何水果殘骸。我想這是預謀殺人,」張組長用肯定的語調說。
若平注意到門口停著幾輛警車,幾名穿制服的警員正與大門警衛交談。
「我現在不忙,請說。」
「原來如此,這正好能解釋兇手不可能面朝死者背部進行刺殺的問題!」張組長叫道。
「我是。」
這間教室恰巧位於兇案教室的正下方,格局完全相同。張組長打開燈,請四位學生坐定。
「有關下下禮拜書展活動的事。這次書展的主題是台灣的小說,穎淳希望能涵蓋各類型的小說……辦活動本來就不容易,尤其是我們幹部也沒幾個,大家都要身兼數職,我覺得穎淳真的是很用心在經營社團,由於她求好心切,有時候可能強勢了一點,但她絕對都是為社團著想,哪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歡在背後中傷,為反對而反對……」說到此處林文如的聲音漸漸變小,她擎起右手用手帕摀住鼻頭,擦擦眼睛後才繼續說:「對不起……現在這種時刻我不想影射任何人,只是,如果說兇手是因為對穎淳一些行政上的作風不滿而殺她,那我覺得真的是太遺憾了……社團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做,企劃書全由她寫,活動幾個月前就開始籌畫,像昨天,她說她還準備了有關此次書展活動的詳細籌畫內容,打成word檔會裝在磁片帶來給我們看……要是我昨天有到,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說到此處,她終於把頭埋入雙手。
若平沒理會教官的爭辯,他擠過人群,往上樓的樓梯走去。樓梯口站著一名看著人群、摀著嘴巴在笑的制服警員,岔氣地攔住他:「不好意思,先生,樓上發生命案,不得隨意進出。」
「請多告訴我一些關於這個社團的事。」
「這個,記不起來了,好像是上禮拜吧……」
讀完這封信,除了將頭埋在雙手中哭泣的兇手外,在場所有人都發出了感嘆之聲。
他先從屍體開始。屍體離第一列的課桌椅只有約兩步的距離;他也注意到,屍體正對著第一列最中間的桌子。在屍體與中點桌子之間有一塊方形地板區域,與隔鄰地板比較起來顯得格外乾凈。在被害者鞋子與乾凈地板區塊的分界線之間有一小灘直徑約兩三公分乾涸的棕色污漬;往下約不到五公分,污漬在分界線這裏就止住了,並未侵入乾凈的地板區塊;往上則延伸約六公分至屍體所穿的黑色鞋子才止住。因為地板上有花紋,所以這些污漬並不十分明顯。
「我不過是應張組長的准許,才得已在此陳述我的看法;我也只是一名微渺的人,試著在混亂中拼湊一幅最接近真實的圖像……我會告訴你們我對這件事的推理,之中若有錯誤請指正……」意味深長地拋下這句有陷阱的話後,他繼續說:「我們先從謀殺案的基本事實開始,首先,確認死者被刺殺時所站的位置。在地板上有兩個擦痕,是死者中刀後跪下所留下的,屍體膝蓋上也留下兩個傷口,因此我們可以假設,死者中刀時的位置就是在陳屍處,而且是面向黑板。這點經過法醫的專業確認後沒有問題。
「喔,原來是美祿,」張組長回答,「你常喝嗎?怎麽一下就嗅出來。」
「如果所有案子都這麽簡單就好了,」張組長苦笑,「別忘了,兇器是一把水果刀,如果水果刀是死者攜帶的,那在提袋裡應該會有刀子的——那叫什麽來著?刀鞘嗎?」
「請坐,」張組長指指面前的椅子。女學生略帶焦慮坐下後,他才問:「請問你是……」
「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什麽時候?」
人影抖動著身軀,佇立在黑暗中,一股冷風拂面。
「我是。」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做|愛時,是來得多麽突然,兩個人都情不自禁……你緊握著我的手,吻著我的唇,我在那一刻將自己全部交付給你,不管是我的靈魂,我的心,全都與你合而為一……你是我最愛的人。人生說短不短,說長其實也不長,我不想浪費時間再挑選陪伴我的人,我不想浪費時間等待看不見的事物;我只想珍惜當下現有的,我能觸摸得到的。你給我這樣的感覺。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就不保留了。當初吳穎淳雄心壯志要創這個社的精神是很好,結合志同道合的小說迷一起研究討論本來就是很好的構想與實踐,但因為社團人少,所以每個人都身兼幹部,一定要參与社團的行政事務,但兩個學期相處下來,我發現我實在沒有辦法跟吳穎淳這種人合作,她強勢又霸道,絲毫不考慮下面的人的想法,她認為她想得到的我們也應該要想得到;事情沒辦好又把錯全攬到自己身上,再故作委屈,讓人覺得她好像是勞苦奔波、有苦說不出的可憐社長;那種裝模作樣的姿態讓我感到噁心!說實話……她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死者蜷曲在黑板下方,身體彎成ㄑ字形;兩腿彎曲,左大腿壓在右小腿上;上半身朝右傾斜,半趴躺在地板上;臉孔朝向壁面,微微露出左側臉;左手腕貼在右腳膝蓋上,手指扭曲,指甲緊抓地板;右手肘被壓在身體下,朝上伸的手指恰巧正對著左眼視線;一把黑柄的水果刀從背部突出,刀刃上流淌著幾條血絲,格外醒目;若死者挺直腰桿,水果刀是以刀面與地板成平行的狀態刺入被害者體內。屍體身上的白色的毛衣猶如被畫了一道紅黑色眉批,相當顯眼。教室籠罩在暴力的陰影內。
「剩下的是你們警方的工作了,我也插不上手……」若平聳聳肩,「不過我保證只要組長繼續提供我最新查到的線索,我會告訴你我的想法。」
警探收起筆記本,說:「似乎還得調查一下其他社員……不過我得去看看現場工作進行得如何了。你現在有什麽想法?」
「我來幫忙,」林文如接過磁片,把它放進資訊櫃的電腦里;石憶嵐拉下黑板上的投影幕;張心琪則踩上桌子,打開天花板上的單槍投影機開關。若平與張組長則分別把教室前後的燈關掉。
「那你昨晚幾點到其它的社團?」
「至此,我們對於兇手與被害者的關係有進一步的了解了。被害者並非同性戀,那麽做出接吻這種親密的舉動,兇手很有可能是死者的男朋友了。但林文如同學說明死者並沒有男朋友……」
在左側媒體資訊櫃、電視機下方有著一個褐色木製講台,約一百多公分高,是屬於那種底部沒有空間、與地板接觸密實的講台;上頭放著一副紫色眼鏡、一本夾有紙張的筆記本、一個紅色口罩、一個粉紅色的保溫瓶;講台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紫色女用提袋,提袋上躺著一隻攤開的深紅色皮夾,有些紙張、證件凌亂地散置在皮夾與提袋之上。
張心琪一時語塞,不過躊躇後她還是回答了,「警官先生,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我知道我愛看小說,我也希望辛苦成立的小說研究社能持續下去……可是我的心不在社團身上並不代表我不重視它……」她突然又搖搖頭,改口道:「不,也不是說我的心不在社團身上,我的心在社團身上沒錯,但是……哎呀,這該怎麽解釋……」
「那麽死者最近有沒有什麽比較不尋常的徵兆?在情緒上或行為上……」
被點名的清秀男性臉色蒼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爭辯道:「你、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男朋友?剛才林文如不是說沒有?」
「請說。」
組長慷慨的口氣令他放鬆不少,業餘偵探以最快的速度掃視現場。
「我在通識大樓四樓等你。」
「有她在,我才不想去,」石憶嵐好像吐了一口無形的口水到地上;若平竟然還下意識縮了一下腳,怕被口水濺到。
「你會慢慢懂的,我不知道你的動機是什麽,不過想也知道跟感情脫不了關係;或許是死者告訴過你星期三晚上她會到通識教室開會,而且會早到去抄寫板書,你便想趁這個機會殺她,於是準備好手套與水果刀,鎖定她的行蹤,也設計好殺她的方法……」
「謝謝,」若平走過側身讓路的警員,頭也不回地快步將一階階樓梯拋在後頭。
「你還真是不到最後關頭什麽都不肯說啊!唉……」張組長嘆了口氣後,才穩住情緒,繼續說:「不在場證明的部分,其他社員我都調查過了,通通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完全找不出動機;唯一有動機的人——石憶嵐,沒有人能幫她提供不在場證明;而林文如所說的話與鎖匠核對之後無誤,但時間上來說,她仍有可能在鎖匠離去之後到學校殺人,而且她在七點到八點之間也沒有不在場證明;至於張心琪,七點到七點半沒有不在場證明,但現場死者的手機中,有一通張心琪九點打的未接來電,顯然她沒說謊。」
女孩留著長發,穿著一件花格子短裙、黑色女鞋;指甲留得相當長。若平很難從那微露的側臉看出死者的全貌,更難以揣測她生前的姿read.99csw.com態。她是名害羞內向的女孩,還是活潑開朗的公眾人物?不論是何者,如今她都已成為歷史了。
石憶嵐面不改色,答道:「我猜她敵人很多,但是誰我就不知道了,我才不會浪費時間去注意那種人的生活,要不是心琪死纏爛打要我繼續支持這個社團,我早就退社了!」
「有話直說,沒關係,」組長說。
若平開口問:「吳穎淳最近是不是感冒?」
在講台前桌面上的女用提袋與皮夾中沒有什麽可疑物件,一些發票與收據被凌亂地散置在一旁;提袋裡只有一把鑰匙、手機、筆袋和一些女性用品。比較耐人尋味的是,皮夾內半毛錢都沒有,連個一元銅板都沒看見。
面向人行道的這面是大樓的背面,因此若平左轉,再往前走到通識大樓的正面。一樓廣場群集了一小群學生,紛紛抬頭觀望,比手畫腳。因為是星期日,多數人都返家了,校園顯得十分空曠;學生臉上露出驚駭又恐懼又好奇的神色,喧嚷之聲不絕於耳;人群中男女交雜各半,穿著都還算樸素,與北部一些私立學校比較起來,他們的打扮算是很「溫和」了。
石憶嵐等三人的臉上已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她們只是靜靜地傾聽。
吵鬧間,一名禿頭男教官站出人群外,在廣場前叫喊:「各位同學,沒事的趕快離開,不要干擾警方調查……」
一瞬間,挺立已久的身軀驟然挪動,人影身子一轉,快步上了大樓的階梯。
聽到組長的問題,若平在心裏露出會心的一笑。
總籌:吳穎淳
「小說研究社這種學術性社團本來就很難在學校里生存,而吳穎淳她奮力創辦此社而且也很用心經營,雖然聽說參加的人很少,但她還是能維持社團的一般運作,也常常在學校辦活動,因此在我看來經營得還是滿成功的。不過我猜大家都只是想讀小說,而不想要有參加社團的壓力吧……所以人才會那麽少。這些只是我局外人的看法。」
「是美祿,」偵探說。
石憶嵐挑了挑眉毛,遲疑了半晌,才回答:「記不太清楚了,我跟她又不同班。不過禮拜一早上我在學校前的餐車買早餐時有看到她。」
林文如猶豫了一下,才緩緩地開口:「我很對不起穎淳……昨晚我出門時,不小心把房間鑰匙和車鑰匙都鎖在房內,我沒有備份鑰匙,臨時打電話又找不到房東來開門,只好打給鎖匠;在等鎖匠來的時候,我打給穎淳說我會晚一點到,結果……她的手機沒有人接……」
大道上渺無人蹤,除了自己。
「你們認識死者嗎?」這是組長拋出的第一個問題。
學院人數不多,才兩千多人;不過校地卻是台灣的師範學院中第二大的。校園中多有紅磚色建築林立,看起來相當雅緻;入口右側還有一個被樹叢圍繞的小湖,更添一分幽靜。
若平心想,也許有時出來上上刑案課,會比坐在教室里聽老師乾講專業科目收穫要來得大。唉,學校教的東西永遠不是你想要的,但一當你有機會做了自主選擇,你還是會有相同的抱怨,或者是,新的、內容不同的抱怨。這是人生的常態嗎?或許,不如意正是人生必要的一部分吧!
若平暗自點頭,這種心情他倒是能了解。
張組長似乎被最後一句話撼動到,他眨了眨雙眼,正準備要問下一個問題時,若平突然插話:「對不起,這位石小姐,雖然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的相處情形與社團運作實況,但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常常來自於溝通不良與誤解;人常常會拿自己的尺去衡量別人,因而產生代溝,這是最大最大的錯誤。如果雙方爭執時不能先退一步去了解對方,那通常會以憎恨收場。當然,我並不是特別針對你與她之間作論述……」
石憶嵐轉頭,靜靜直視張組長。
「喔,好久不見了,有什麽事?」
「沒錯。既然兇手不可能面對死者背部進行刺殺,那他就只能面對死者正面了。接吻時,一般說來女方雙手會環抱男方的頸部,男方則圈住女方的腰部,以這種兩人面對面緊摟的姿態,兇手騰出一隻手,拿出預藏好的兇器,往死者背部刺下致命的一刀!
「……對了,組長,聽你先前的話意是將這三人鎖定嫌犯羅?但林文如和張心琪沒有動機吧?」
車窗外,一邊是巍峨的山群,一邊是蔚藍的海面;在這早晨車流量不多的時刻,景緻顯得格外動人。他深深感受到,雖然自己住在這種被秀麗風景圍繞的環境中,卻甚少去欣賞它們。時常,當美好事物與你靠得太近時,你會忘記它們的美好而疏於珍惜。這就是所謂「得不到永遠最美,失去才懂得珍惜」吧!
「七點到七點半呢?」
「嗯,我想組長你心裏應該有個底吧……可以先請你談談你的調查結果嗎?」
「喂?」
「如何?」
「就我所知沒有。」
接下來他的目光移向黑板左邊角落。媒體資訊櫃立在牆角,柜子的門是關上的;在柜子面前、在從牆壁數來第二排的桌子前面,立著前述的木製講台,講台正面及左右兩側有隆起的扇面,類似屏風的作用;因此老師在講台書寫東西時,坐在前面的學生是看不到書寫動作的;檯面上頭擺了不少物品,有一本攤開的米色筆記簿,中間夾著紙張,攤開的頁面上頭沾有棕色乾掉的污漬,筆記簿附近的檯面至邊緣處也沾有一點;筆記簿右邊放著一副厚框紫色眼鏡、一個深紅色口罩,左邊則倒著一個粉紅色保溫瓶,瓶蓋就在一旁。檯面因為有屏風扇面的阻隔作用,因此保溫瓶沒有滑落到地板上。
「約七點五十左右。死者應該是昨晚遇害,我推測兇手殺人後也關掉了教室的燈,屍體才會到現在才被發現。」
「不、不是……」女學生有點不知所措,「當然,我的意思是,她們有沒有研究推理小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們研究各種小說,國內國外都有。」
「還沒有全盤的頭緒,你把林文如跟張心琪都找來了吧?先偵訊她們再作初步結論吧。」
教室前後各有一扇門,駐守後門的警員小心推開門,讓若平進入。
結束通話後,若平立刻披上外套,簡單梳理了一下儀容,便跳入小轎車中從寓所出發。
「組長,等一下能約談這名學生嗎?最好也包括石憶嵐、林文如、張心琪等三位學生。地點就在學校空教室好了,最好是在通識大樓的教室。」
「我知道了。」
「社員名單共有十人左右,但實際會來集會的大概四到六人。」
他小心翼翼穿越校門,繞過人民保母。眼前是一條寬敞的車道,兩旁有綠意盎然的人行道;右手邊是室外排球場與籃球場,左手邊則是一排磚紅色高聳的建築。第一棟大樓似乎以辦公室居多,第二棟大樓若平猜測是通識課大樓。
「所以我才會認定死者的戀情應該是沒有公開,才會拜託張組長朝這方向去找。我說得沒錯吧,李建嘉同學?」
「你跟石憶嵐同班嗎?」
九點整,他站在太平洋師範學院通識大樓的一樓廣場。可能是因為發生兇案的緣故,人行道上半個人影都沒有,相當凄涼。一兩分鐘後,張組長與四名學生陸續到達。他們選了一間一樓的空教室進入。
「林先生嗎?組長在裡頭,請進。」
「我叫林文如。」
若平知道,從國勝二街到太平洋師範學院騎機車,以時速六十公里而言,大概需要六分鐘。
「是的。我猜保溫瓶是在兇手揮刀刺殺時不小心碰倒的;從地板上的污漬大小看來,當時裡頭的飲料量不多。飲料應該是在瓶子翻倒後才慢慢從裡頭滴流出來,掉到地板上。翻倒的保溫瓶對於兇手來說是屬於人算不如天算的不可預料因素……
「後來鎖匠拖了好久才到,當晚我頭又好痛,所以索性就不出門了。」
「可以這麽說吧。不過還不太篤定。你可以自己先推理看看,再看我們答案是否吻合。」
「也就是說,刀面的狀態也解釋了兇手刺殺死者時與死者的位置關係,」張組長輕輕頷首。
「唉,好人總是不得善終啦。聽說是被刀子刺死的!」
愛情是帶著殺人利刃的天使。真的是如此嗎?
「指紋部分,兇刀上沒有指紋,現場也找不到可疑的指紋或鞋印,兇手顯然有戴手套,或是事後清除掉指紋。另外,經過查證後證明現場的保溫瓶是屬於死者吳穎淳的,上頭只有她的指紋,而她死前有喝過一些美祿;地板上及講台上的棕色痕迹是來自保溫瓶里的美祿沒錯;至於粉筆痕迹,只有屍體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上有殘留,顯然是死者握粉筆寫字時留下的。最後,死者的性向……」
若平聽得出張組長最後一句話的意味。
「不、我不是。」
「學生?太可憐了啦,死的怎麽不是XX老師……」
我以前從沒談過戀愛,遇見你真的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雖然我讀過不少小說,但文字表達能力卻仍然不好,我只能用簡單的文字告訴你,你帶給我很美麗的回憶,與無數感動。
「是的,都在那裡。」
張組長點點頭,換個問題:「吳穎淳是不是有個粉紅色保溫瓶,常常帶著它?」
「請坐,」組長露出和藹的微笑,在她們面前落座,「你們都有看過卡通『名偵探柯南』吧,只是一些例行性詢問,不用害怕。」
「我們現在有兩項基本前提了,首先死者是面向黑板在陳屍處被刺殺,再來是,死者被殺時講台在她的正後方。至此,你們看出這兩項前提導引出什麽問題了嗎?
「呃……可以這麽說。畢竟她對小說研究有興趣,能留盡量留,我也不希望社團倒掉。」
張鍾明刑事組長,若平與他是在去年發生於太平洋師範學院的謀殺案中結識的。那件案子發生於學校的羽球場,是一樁相當詭異的事件(作者注:請參閱〈羽球場的亡靈〉)。由於若平幫忙破了案,張組長便說好以後若再遇上謀殺案,會約若平一同調查。
之後,張組長與其他警官商談了一會兒,又交代了幾名警員一些工作後,便帶了一名助手,示意若平一同離開命案發生的教室;同時,死者吳穎淳的遺體也被運出。
「嗯,她最喜歡的花是向日葵。我常有這種感覺,她自己就像是向日葵的化身,向著太陽,永遠不放棄希望。在學術性社團風氣低落的環境下,她卻仍然獨力奮鬥,要照著自己的理想開出一條路,那種執著與勇氣是我所沒有的……可是如今,這朵向日葵卻凋零了……」
一行人進入樓梯間右前方的教室——門口駐守著一名警員。進入前若平瞄到樓下的禿頭教官仍舊努力在「鎮壓」興奮的學生群,不過一旁又多了幾名教官做著徒勞無https://read.99csw.com功的協助,反倒使得學生更鼓噪。總是進行著單調生活的學校發生命案,一時多了刺|激,也難怪學生會這麽躁動。
「是。她與我同班。說什麽不忍心看到社團倒掉,要我繼續忍受吳穎淳那個霸道社長;可是她自己卻常常沒來集社。真是一群爛人!」
張組長嘆口氣,臉上浮現幾個字:「這些偵探都是一個樣,不到最後關頭什麽都不肯說」。他無奈地擺擺手:「好吧。開車小心。」
「啥……!」教官一聲怒吼。
「要走了嗎?你不繼續待下來?」張組長似乎有點失望。
「你在想什麽……?好吧,我會查清楚你要的資料。還有其它你希望我查的嗎?」
「你們平常集會的教室就是那間……發生不幸的教室?」
「好像是,不過愈上層使用機率當然就愈低;而且昨天是假日,學生都回家了,教室幾乎沒人使用。」
張心琪快速地寫完後將紙遞給張組長。張組長稍微瀏覽一下,便收妥紙張,繼續問話。
「你認為有誰會想置她於死地?」
張組長走到黑板前,清了清喉嚨,擺出煞有介事的姿態,開口:「謝謝各位撥空前來,關於吳穎淳謀殺案,我們現在要作一個統整,一場非正式的演說。由於你們都是關鍵人物,因此都必須參加。案件說明由我旁邊這位先生來擔任……請,偵探先生。」
「知道了。組長,你繼續吧,我沒問題了。」
夜晚單獨一人時,我會拿起我們合照的照片,翻閱你傳過的簡訊或信件……在意識到擁有你的這一刻,我愈發明白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哪一天你離開了,我獨自撫摸著你遺留下的東西,那是多麽令人心碎的事!
門打開,另一名女學生進入。
教室內約有五十張桌椅整齊排列,左右牆各有一排窗戶,皆附有窗帘;教室前方,最左端牆邊立著一個媒體資訊櫃;黑板左右兩端上方各裝設有一架電視機;教室天花板正中央則裝設有單槍投影機,黑板正上方則有白色下拉式的投影幕。若平清楚,現在許多學校都有這種多媒體配備。資訊櫃裡頭的配備可播放VCD、DVD等視訊,不論是影片或電腦螢幕都能在白色投影幕上呈現,相當方便。就喜愛電影的人來講,這些設備宛如家庭電影院。
「檢驗結果,死者懷有一個月的身孕。」
「細節我不談,這戀愛都是我們兩人的初戀,我也頭一次意識到許多問題,令我迷惘……後來她告訴我她懷孕了,我心裏非常惶恐、震驚!懷孕?懷孕意味著有小孩,意味著經濟基礎,意味著家庭生活……但我現在還是學生,還在為我的未來鋪路!我要她趕快去墮胎,愈快愈好,沒想到她固執地反對!說什麽有孩子是一件值得喜悅的事,她會自己打工賺錢撫養,如果不行的話就休學,直接去工作,反正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就是。
「不過目前看起來很像強盜殺人,」若平有意無意地說:「兇手發現這間教室有人,而且是單獨一個女學生,就進來捅她一刀,然後拿著錢逃之夭夭。應該不是沒有可能吧!」
「嗯,合理的推論。關於手機還有什麽線索嗎?」
若平心中無限感慨,這朵向日葵不但在理想上向著太陽,就連在愛情上也向著太陽,一直到最後一刻,輓歌響起。
「當然可以。其實我的助手有簡單盤問過李建嘉,他並沒有不在場證明,但有沒有動機就不清楚了。」
建嘉:
看到張組長眼中露出了悟,若平點點頭,繼續說道:「死者中斷板書是因為有人進來了,而且這個人對她十分重要,因此她連字都沒寫完就放下粉筆與筆記本;會拿下眼鏡與脫下口罩是因為……」
接著業餘偵探抬頭視察黑板。上頭的文字,首先是四行有關活動的流程敘述——似乎是書展活動——接著是四行工作名單分配:
「總之為了生孩子的事我們吵了好幾次,她固執己見,我開始幻想如果孩子真的生下來,我要怎麽面對父母、朋友、師長……?弄不好我也要休學養家,那我的未來不就毀了?我很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身為未來的老師,在大學留下這種紀錄,我還能在學校混口飯吃嗎?
「整件案子看起來,有可能是兇手早已知道被害者在昨晚某個時段會來到這間教室,於是埋伏在附近,等被害者進入教室;接著趁著死者寫黑板時偷偷溜到她背後給予致命的一刀,洗劫財物後再逃走……當然,這隻是初步很粗略的命案重建。」
人影在陰暗的林蔭大道上行走著,兩手深深插在外套口袋中;包覆在緊握的右手掌中的刀柄,彷佛要碎裂了。
「是你吧!兇手往往就是那個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人……」
若平從椅子上站起來,摸摸發酸的屁股,「有幾點想請組長調查一下。首先,案發現場屍體腳邊與講台上的棕色污漬是否來自保溫瓶里的美祿?其次,屍體手腕或衣服上有無粉筆的痕迹?第三,死者吳穎淳的性向。」
「但這三人都是禮拜六晚上有可能單獨與死者相處的人,畢竟她們都是應該出席開會的人;所謂沒有動機是表面上沒有,但私底下假設有潛在動機,不是我們三兩下就可以看出的……這不是上次調查羽球場那件案子時你告訴我的嗎?」
「你要的資料我都弄清楚了,也順便向你報告一下其它查到的事……驗屍細節與當初法醫的初步判斷都相同,我不再贅述……不過有一點倒是非常發人深省。」
「死者的身分查明了嗎?」若平問。
「既然你不希望社團倒掉,為什麽出席率不高也不參加開會?」
——是的,已經沒有,光的存在……如果不做的話……
「呃,對不起,」若平突然插話,「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吳穎淳有嚴重的近視嗎?」
林文如停頓了一下,才以冰冷的口氣說:「石憶嵐吧,我想不出其他人了。」
「沒在怕的啦!最後一個小時再做就好了……好不容易有點新鮮的事發生,不然都快悶爆了,宿舍網路從昨天下午就掛點,一直到現在還沒好,不能上BBS真是超悶,害我猛打格鬥天王,打到手都長水泡了……乾脆在這邊看凶殺案啦,搞不好可以看到屍體!」
「但死者的確是背部中刀致死。那麽兇手究竟是從哪個位置刺殺死者的?我們再來檢視現場狀況。黑板上寫到一半的字,說明死者因為某事發生而中斷書寫,會是因為死者被刺而中斷嗎?不是。理由之一是我們已經證明當死者面向黑板站在被刺的位置時,兇手並不是從背後襲擊死者;理由之二是,請注意講台上筆記本的內容與黑板上完全一致,而且死者顯然還沒抄寫完筆記本里的內容,換句話說,死者是一邊拿著筆記本一邊抄寫黑板的,如果死者在寫黑板時中刀,那筆記本與粉筆應該會掉落在地板上,而不是好端端地分別躺在講台上與粉筆槽內。理由之三,道理與第二點相同,我們知道死者的近視相當嚴重,沒戴眼鏡等於是瞎子;我們可以很合理地斷定死者抄寫板書時絕對是戴著眼鏡;如果她是書寫途中遭刺殺,那眼鏡應該是好端端地戴在臉上,而不是被放置在講台。因此,綜合以上三點理由,我推斷死者中斷寫黑板並不是因為兇殺發生。
「有道理,」若平露出深思的神情,點點頭。
警探繼續問:「你之前說的我都能了解,但兇手有什麽必要一定要在案發現場看磁片內容?他帶回去看不就得了,何必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留在現場?」
若平說:「我想吳穎淳應該是帶錯磁片,她把要給你的磁片誤認為社團的磁片……對不起打斷你,請繼續。」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不過還是得問一些問題,希望你能了解,」張組長用體貼的語氣說。
「沒有特別不對勁。」
「裡頭是什麽內容?」張組長問。
新加入者,名叫李建嘉的男學生,默默坐在一旁。深陷的眼眶似乎是經過巨大壓力蹂躪的證據;他瘦高、蒼白,此刻顯得陰沉,心思彷若完全脫離塵世;在教室燈光的照射下,他反倒映出一道黑暗。
「接吻,」張組長面色凝重地吐出這兩個字。
他用斷續的聲音繼續:「我想把現場布置成強盜殺人,於是拿了她皮包的錢——也許殺人後我真的變成魔鬼了——結果無意間發現她提袋裡有一張磁片,上頭寫著我的名字,我必須把磁片帶走,否則警方會懷疑到我頭上;同時我又對那張磁片感到極度的好奇……裡頭會是什麽?」
「我知道了,」張組長對一旁的警員使眼色,「留下資料後你就可以走了。」
張組長搶先若平一步回答:「這你不需要知道,請先回答我的問題。你與死者有過嚴重爭執?」
「就你所知,死者吳穎淳有沒有敵人?除了你之外。」
「那堆東西我們都檢查過了,」張組長說:「皮夾內的錢似乎被洗劫一空,發票與收據似乎是從裡頭掏出來的……盜取錢財是主要動機還是只是附帶的,還要等進一步釐清死者人際關係才能知道。」
「昨晚七點之後吳穎淳有打過電話給你嗎?」
張組長沉吟半晌,才問:「昨晚七點之後你有接到死者的電話嗎?」
「……自己待在房間里。」
粉筆槽內只有一支用過的白色粉筆,好端端地置於黑板上疑似「心」字的右下方,旁邊放著一個乾凈、沒用過的板擦;粉筆槽正中央下方掛著兩個蓋起來的粉筆盒。若平戴上手套掀開盒蓋,左邊盒子放了一些黃色粉筆,右邊盒子放了一些白色粉筆。若平看了一眼屍體張開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上可以隱約看得出白色粉筆的痕迹。
時間慢慢地流逝,他望著漆黑的窗,靜靜數著時間。
「她有男朋友嗎?」
眼前的黑板,以顯眼的白色粉筆寫著類似社團的活動流程,接著是工作名單的分配表。黑板上有四項分配工作,在最後一項「書展企劃書」的負責人欄項,只出現一個「張」與一個寫了一半、看起來像是「心」字的字樣。
「沒錯,我很遺憾。」
「不清楚……有的話也是社團吧!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警方到達前有沒有人隨意進入現場?」
「那兩通未接來電顯示的只有號碼吧,從號碼查出打電話的人是林文如與張心琪,真是辛苦你了,組長。」
「記得附上每個人就讀的系所與年級,」張組長提醒。
沿著直線公路前進,再轉幾個彎,太平洋師範學院寬敞的校門就屹立在眼前。車程剛好二十分鐘。校門前的大馬路砂石車來來去去、絡繹不絕;聽說這條馬路相當危險,不少學生在此慘遭橫禍。他彷佛可以看見許多鬼魂在校門前徘徊;一瞬間,典雅的校門化成冥府地獄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