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永恆
「熠熠只是熟睡不醒……」我不知如何寫下去了。
我在熠熠的記憶洪流中四處徘徊，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在刺|激著我。這次我意識到這是沈泓，立刻，我發現了遠處的一點光亮指引著他的信息來源的方向。
「你猜對了。我一直妒忌你，江澗，你智力平庸，卻機遇很好。」
「你以為我會讓你出來嗎？」
「我可以讓你和熠熠交流。」
他就是這樣獲得實驗者的？是啊，甘冒危險的實驗志願者肯定不多，而流浪漢即使失蹤了也沒人知道。可是，這未免太過殘忍？
「你是說，熠熠遇到了什麼困難？」
「那樣，我就可以查看她的思維？難道不會發生排異？」我問。多年的心理學研究更使我傾向於哲學這類人文學科，什麼粒子呀、光速呀對我來說反而陌生了。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被一種強大的意志力推送著，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昏暗的虛空，到達了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
再往前追溯，熠熠奇怪地說了一句「不是好朋友了」，卻沒有進一步說明，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啊，就是睡了。」
熠熠，你為什麼反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沈泓不會給我生路，但他一定會把你複原的。生活是很美好的，我雖然不甘心就這麼死去，但是我們今生看來沒有緣分再見了。我與熠熠的意識相擁著，靜靜地等待著我們最後分別的一瞬。
「是的，我知道。」儘管沈泓的所作所為令我不齒，但畢竟他是我二十多年的朋友，我盡量使自己平靜地面對他。
「我們曾經是好朋友……」熠熠說，「可是為什麼……非要……」
與此同時我覺得心中雲消霧散，一切漸漸明了了。不錯，熠熠的發現的確對她的心理產生了巨大的傷害，但並未直接導致熠熠的昏睡，而是使熠熠間接地逃避了這一現實——將這段記憶封入了「無意識」，結果就是在熠熠的記憶中找不到這段記憶，但它以「無意識」方式發揮的潛在作用更大。潛意識中，熠熠正為要在兩人中作出取捨而苦惱，而無意識中對沈泓的恨意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沖入意識中加以決定。潛意識與無意識的衝突消耗了熠熠大量的能量，使她的機體無法正常運作。
我站在原地沒動。突來的變故使我冷靜了下來，我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熠熠並非只是深深地愛著才華橫溢的沈泓，我曾經對她的關愛和體貼也深深打動了纖弱的她。一邊是她愛的人，一邊是愛她的人，難道是她怕任何一方受到傷害的善良使她無法做出選擇，以至陷入自我逃避的感情泥潭嗎？
轉眼間熠熠的記憶又跳到了高中。在我的印象中，熠熠是全文科班最沉默的一個，可她沉穩內秀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了我。記得那時我經常從文科班教室的後門走過，為了看一眼坐在後排的熠熠，可是熠熠的記憶中是什麼呢？原來，深深印在熠熠記憶中的，竟是沈泓借給熠熠的參考書！熠熠翻動著那些書，它們顯然是沈泓閱讀過的，上面的答案不多卻塗抹了很多卡通畫。
「熠熠！」我急忙呼喊，可是哪裡還有她的蹤影呢！
「這有什麼！」我抓住沈泓消瘦的肩膀，「只要能救熠熠。」
沈泓，你竟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用任何手段的人！
當我匆匆趕到醫院時，沈泓已經站在熠熠的床前了。我沖他點了點頭，也走到熠熠床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望了一眼沈泓。
「其實她的記憶中，你出色的才華給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從小學起，她就清清楚地記得你的很多小事。」我的意識接近熠熠的意識洪流，纏繞著它，與它交流。
「我……進去了以後，我們還能聯繫？」
「你的技術沒有荒廢嘛！」
一陣潮水捲走了這個場景的一切，熠熠的記憶暫時恢復了一片寧靜。我繼續摸索著前進。
況且，僅僅因為這些就使熠熠逃避嗎？
我把熠熠放在床上，發現從窗口望出去景色很好。
「你不覺得這也是自閉症的一種嗎？熠熠是個女孩，也許她比別人更容易受到傷害。」
「算了，他一定也在受良心的煎熬。」熠熠仍那麼善良。
那麼，解決的方法也許很簡單，那就是讓熠熠的「無意識」進入意識中！
我呆立在原地。這是頭一次，熠熠親口說出她對沈泓的好感。不，也許這是熠熠潛意識中設想了無數次的話，她的性格卻不允許她說出口。
我無法判斷這是不是我的過分敏感，因為我是如此喜歡熠熠。我越來越感覺到在熠熠、沈泓和我三個人構成的世界中，我總是生活在沈泓才華橫溢的陰影中，使我在她面前缺乏自信。而熠熠，她那種淡淡的氣質就像一個墜入凡間的精靈，我生怕自己冒失，會褻瀆了她給予我的聖潔友誼。
「為什麼？熠熠，難道你連平靜地聽我表白的勇氣都沒有嗎？」應該感謝這個機會，它使我無比勇敢。
我是一個還算成功的心理醫生，所以每天經預約前來進行心理諮詢和治療的人不少。自從熠熠生病，我修改了網路上的自動預約程序，以便自己提前下班一個小時。
我翻檢著她的那些記憶的碎片，既有沈泓送去的火紅的玫瑰，也有我寫給她的淡藍信箋。我突然感到悲哀，也許我早應九-九-藏-書把我想對她說的話說出來。可是，說了又怎樣呢？她喜歡的是沈泓呀，我應該想得到的。但是沈泓呢？他知道嗎？現在，沈泓回來了，熠熠卻沒能見到他！
我想沈泓是要按動按鈕了。熠熠，再見了，我們就要成為兩個世界中的人了，你回到現實的同時，就是我的意識飄散在空氣中的時候，答應我，照顧好自己。
在熠熠的記憶中，我不知發獃了多少個瞬間。無論怎樣，我應該使熠熠醒來，就像五年前那樣，我們坐在星空下談談天。我設法使自己集中精力回顧熠熠的記憶，但我斷定它們不足以刺|激熠熠。甚至，我並未發現有可疑的跡象表明熠熠需要逃避什麼。難道我的判斷錯了嗎？
我的意識擁著熠熠脆弱的意識流，她逐漸平靜了下來。熠熠，記住發生的一切吧，不要相信沈泓了。儘管他愛你，但是這愛對你來說已經是一種傷害。熠熠，沈泓不會放過我的，以後……你要小心。好好地活下去吧！我無法在現實中陪伴你了，但是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東西……清醒了的熠熠竟和現實中的感覺那麼神似，我能感覺到她慢慢地感知了一切，然後，她的意識流投入了我的意識流中，和我的意識流合二為一。
「醫生怎麼說？」
「怎麼樣？」沈泓的意識冷得像冰，我真懷疑他是否期待結果。
熠熠顯然很高興，招呼沈泓看她的畫。沈泓饒有興味地評點著，又誇熠熠畫得好：「以後再有新作，給我看好嗎？」熠熠點了點頭。
我把熠熠從沈泓的車上抱下來。她靜靜地、呼吸沉穩地睡著，面色蒼白而寧靜。由於醫療手段宣告無能為力，她已經無須住院，只在必要的時候通過靜脈注射營養液。
「不錯。」那個我回答，「不過，熠熠你別畫了，這麼熱的天，蚊子又多。」
「我發現自己在窺探熠熠的記憶。」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沈泓走過來拍了拍我肩膀，說：「出去走走吧，咱們有多久沒見了，五年？」
沈泓用沉重而深邃的眼神望著熠熠：「如果成功，帶她出去散散心吧，江澗。」
我知道，他八成是在網路上跟蹤了我，並且現在就坐在他的電腦前和我通話。
那是一堆篝火。篝火旁邊，一個女孩獨自坐在那裡，是熠熠。
我並不常見沈泓，護士小姐說他有時中午來，在熠熠床前靜坐。
擺脫了拘束的無意識飛速與徘徊不定的意識合二為一，無比強大地衝擊著周圍的空間，一切猶豫都消失了，問題找到了答案。我想，熠熠應該醒來了。
那是沈泓的車！
沈泓怔怔地望著我，好久，才說：「好吧，我給你介紹一下運作方法。把人體拆散再組合起來需要收集大量數據並對其進行分析處理，那台大型計算機就是派這用場的。牆角那台大傢伙用來收集數據，並且載入能量使人體粒子化。粒子流的去向和收集由計算機控制的偏轉磁場來控制，接收處在隔壁，接收裝置與這個一模一樣。我只對整套設備做了一點改動，那就是將我的計算機併入了處理數據的大型機，這樣，我將更有效地控制整個過程，引導你進入熠熠的思維，並給你必要的指示。」
「為什麼？」熠熠獃獃地喃喃低語，她的表情現出茫然不解的樣子。她苦苦思索，思維急速流動，相互撞擊，漸漸在周圍形成一陣旋風，突如其來地吹熄了篝火，我陷入了一片黑暗。
沈泓的舌頭也不太好使，他淡淡地笑著說江澗你才有才華呢，考上最好的大學最好的系——心理系。他的眼中現出一絲遺憾，大約是為自己不該有的失誤而悲哀。
街對面的小酒館使我想起了高中畢業的那個夜晚，我和沈泓畢生頭一次喝酒並且喝醉了。熠熠臉色蒼白地找到我們，著急地說告別晚會開始好久了你們怎麼跑這兒鬧來了？我說沈泓要走了來給他送別吧。
沈泓點了點頭，說：「這是最好的可能。」
「他看見了我的實驗，我相信我在她心裏的那點好印象已經蕩然無存了，我還指望什麼呢？她嚇得昏過去了，從此就沒有醒來。」
「熠熠，你坐這兒喝點果汁。」沈泓大聲招呼招待拿杯果汁，「畢竟咱們從小玩到大，以後就各奔東西了。」
我實在記不起後來三個人怎麼到了學校操場的草坪上，誰也沒去參加告別會。我們邊喝果汁邊數星星，幾乎無語坐到天亮。
可是熠熠，你知道現實的世界中還有我，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人，盼望著你醒來，盼望著聽到你的笑聲么？你為什麼長眠不醒呢？
「叫不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沈泓，你到底在幹什麼？一下子杳無音信，發給你的電子郵件都退回來了。」
我知道，只有這時才有足夠的能量使我再次衝破肉體的屏障，超越物質和空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在這一剎那，我突然發現自己無比強大，我感到了熠熠的意識從身後追了上來，毫不猶豫地和我擁抱在一起……
在一旁，我躺在草地上看書，沈泓則坐在一棵樹上擺弄他的攜帶型電腦。
「如果必須有一個人退出，寧願是我，也不願你再逃避自己的感情了，聽見了嗎？熠熠。醒來吧！」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熠熠躺read.99csw.com在病床上，一如往昔的美麗。一頭烏黑的長發飄散在枕邊，臉龐仍紅潤可愛，長長的睫毛輕闔著眼帘，就如同只是熟睡了。
難道，熠熠就是被這個發現驚呆了？
「我改行了。」他盯著自己的雙手看，然而並沒有解釋下去的意思。
熠熠喜歡沈泓！
「兩天前。這兩天，她只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你是說你沒考上最好的大學？」
可是，她的潛意識在哪裡呢？我在熠熠的記憶空間遊走。我堅信記憶和潛意識是相通的。記憶影響潛意識的發展。
「你的意思是叫我……」我有些明白了。
我們不會被殺死，因為我們隨時可以離開寄主，我們進化了。
我心急如焚。
當面對沈泓時我不知說什麼好，他知道熠熠的昏睡大部分緣於他嗎？
一陣狂風吹散了這段記憶，也吹亂了我的思緒。我隱約感到了什麼，小心地在熠熠的記憶中尋找蛛絲馬跡。
我的意識靠近她。我幾乎可以看見她臉上悲傷的表情，它讓人心碎。
我嘆了口氣，望了望熠熠。若不是四周潔白的環境，若不是牆上的電子時鐘明白顯示的時間——2001年11月1日，我真以為自己到了那個美麗的童話《睡美人》的時代哩。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就會像空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對嗎？」
「沈泓，發生了什麼？」
我的思維在熠熠的思維碎片中跳躍，不一會，我發現自己又來到了熠熠的中學時代。那是一個夏天午後，天氣悶熱潮濕，熠熠在教學樓后的小樹林里寫生。我再一次看到了「我」靜靜地站在熠熠背後看她畫畫。熠熠發現了「我」，笑著問：「江澗，這裏的景色不錯吧？」
「其實這一切都是騙局，所謂的救熠熠只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做你的實驗品？」我氣憤地問。此時的我思維不知比沈泓迅捷多少，這是他永遠無法比擬的優勢。
在進入封閉的玻璃罩子之前，我最後看了一眼熠熠。她的頭上戴了一個連接著無數導線的頭盔，擋住了她秀美的面龐。
我不再有什麼問題了。剩下的，就是沈泓的技術支持和我在熠熠思維中的表現了。沈泓自信的目光使我信心百倍，我放棄了考慮失敗后的結果。
「沒什麼，」我苦笑了一下，說，「我信任你。」
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沈泓說過的話：「……我在研究遠距離傳輸……還沒有完全成功……主要是人的實驗……成功率不是很高……」
那以後我只見過沈泓一次，那是大二時他把他的有關計算機的書全都給了我，說他不再念大學了，然後他就失蹤了。
「沈泓，」我輕聲說，「如果有什麼意外，替我給熠熠送一些鮮花。」
沒有回應，我繼續說：「熠熠，你不能永遠逃避，這樣對我和沈泓的傷害更深。如果你必須做出選擇，那麼就自己決定吧，我們會理解你的。」虛空中，我無所依靠，雖自感絕望卻熱切地等待她的決定。
我盲目地尋找著，終於在迷宮似的記憶中找到了一個出口。我穿過這個出口。
「你們成功了？」
「哈哈，你們心理醫生窺探別人的記憶難道還少了嗎？」我感覺到了他話語中的笑意，「使病人在催眠狀態下講出自己不願講的東西，不是一樣的事？」
「江澗，你對我好我很清楚，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好，我好高興……」
我需要仔細考慮一下。
「你知道原因了？」
「沈泓，儘管你總是喜歡談論我並不感興趣的計算機、網路、虛擬現實，可我還是喜歡聽你講話，你知道嗎？」好久的靜寂以後，熠熠又出現了。
「那時，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永遠留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呢？」我曾經這麼問過熠熠。
「沒有你，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和我搶熠熠了！把你從她意識中分離以後，我會讓她忘記這一切的，哪怕最後只能得到一個忘記了一切的熠熠……而你，我只能對你說——結束了，江澗，你就留在無盡的虛空中吧！」
我和熠熠生活在電子空間里，再也沒有人能拿我們怎麼樣。可以說，我們是一種新型生命。
「為什麼不是好朋友了？」我警覺地循循誘導。
「這裏難道不好嗎？」熠熠的信息里含著笑意，「現實世界雖然美麗，但是這個世界……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每天，我帶一些新鮮的花朵來插熠熠床前的花瓶。熠熠仍靜靜地熟睡著，一如往昔的美麗。只是，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臉色由紅潤轉為蒼白。
我凝視著熠熠恬靜的臉，真的有些後悔了。為什麼不早些說出我想說的話呢？現在，還有機會嗎？
慢慢關閉的透明玻璃罩分開了現實世界和我，我該上路了。我看見沈泓按下了幾個開關，然後坐到了他的計算機前。一陣深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感到一陣炫目的強光，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這我可以解決。」
「也許……但是晚了，江澗，再見吧！」
她仍沒有回應。
熠熠的潛意識竟這麼動蕩不安？
沈泓的實驗室在郊外一片偏僻的樹林里，那是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四周稀疏地種著一些白樺，枝頭有鳥兒在歌唱。
突然我意識到這些是熠熠的記憶碎片，這倒使我一下子猶豫了。九_九_藏_書
我知道現在不是和他鬥嘴的時候，於是說：「你總不會用計算機技術來救熠熠吧？」
原來熠熠的心中，這麼早就有了沈泓！我轉過身，意外地發現我失去了和沈泓的聯繫。我吃了一驚，順來路尋了回去，直到看見那點微光。
「江澗，看在多年老同學的份上，我讓你死個明白吧。其實這是個圈套，而你是我的獵物。」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挾卷著熠熠的無意識，四處衝撞著企圖衝破樊籠，但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在一次次的失敗中，我想通一個道理，有即是無，無即是有！我果斷地向「牆」上撞去，在掙脫中我高興地發現，我成功了！
「不！不！我……不能傷害任何一個人……」熠熠痛苦地隱沒在黑暗中。
趁著四周一片靜寂，我再次整理自己的思路。熠熠拒絕做出選擇，即使是在我主動提到退出之後。不，也許我錯了，她所說的「不要」並不是拒絕選擇，而是拒絕我的退出。難道她不願結束自己的兩難境地？
「沒關係，」熠熠說，「我喜歡畫畫。」
「什麼？怎樣？」我幻化成自己——江澗，這是我在一剎那間做出的決定。我一步步走向熠熠。
我的淚水從並不存在的臉頰上滑落：「熠熠，我一直有一句話想對你說，那就是……」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向著沈泓的信息到來的方向——那點亮光衝去。
沈泓又給我倒了一杯酒，我沒有心思喝。沈泓說：「干著急也沒用，我們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來看熠熠。」
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的。
「一切生理機能都正常的人會昏睡不醒？而且，也沒有查出任何細菌感染……」
「我不能再好了。」我的意識毫不隱瞞地飛速傳送。擺脫了形體的束縛使我感到無比的自由，而不用語言的交流更加真誠和直接。我在這個未知的世界中興奮地體驗著，它的一切都使我激動。
「儘力吧，畢竟那是沒有人進去過的世界，你是第一個。想像一下，進入別人的意識世界！那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沈泓望著遠方的白樺。
「江澗，你還好嗎？」熠熠徜徉在我周圍，有些羞澀地問。其實我好極了，周圍來來去去飛馳而過的各種電子束構造出這個世界特有的風景，而我，甚至可以主宰它們。這還得感謝沈泓給我那些計算機方面的書，它們雖然沒使我成為黑客，但足可以使我成為一種新的「病毒」。
「沈泓，你真蠢！」我急忙說，「你永遠不會知道熠熠的記憶中有你的什麼了！」
「你是說——」
又是一片漆黑的虛空，遙遠的地方有一點點亮光。
「傻瓜，沈泓！熠熠愛你！她愛你，遠遠超過了對我的感激，你竟不明白！」
「誰說我荒廢了技術？」
「好朋友不必生活在一起。」
「什麼？」
於是我們分手了。我回到自己的寓所，沈泓則開車向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熠熠的記憶錯綜複雜，我無法跟蹤。以後就靠你了，我只有當你在熠熠思維的邊緣時才能給你指示。」
我發現自己——應該是熠熠——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街角的避風處，正是無家可歸者和流浪漢的大本營。「我」正在暗自慶幸這一帶的治安情況還好，忽然從黑暗中閃出一條身影。「我」本能地躲進建築的陰影處，只見黑影用什麼東西堵住一個流浪漢的嘴——可能是麻醉氯仿，然後背口袋似的將流浪漢弄到車上。
「那麼你知道了熠熠昏睡的原因？」
還是那個小酒館。沈泓嚴肅地坐在我面前，完全沒有了往日頹廢的表情。
「熠熠，如果世上有永恆，那就是——」一陣炫目的強光亮起來了，熠熠被分解載入能量。
「還有熠熠的愛。」
沈泓的實驗室不算太大，靠門左邊擺了一排大型計算機的主機，角落裡則放著一部封閉的儀器，頗像切除腦瘤用的γ射線發射器。右邊則是一排寫字檯和一把轉椅，寫字檯上雜亂地堆放著一些資料和一台工作鑽。窗口，臨時放了一張床，那是給熠熠準備的。
酒杯和瓶口碰撞的聲音使我從回憶中驚醒，我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沈泓，他幾乎沒怎麼變，一副落魄的窮學生樣。
「那個自然。救熠熠的是你，你是心理醫生。」
「為什麼要三個人生活在一起呢？」
我在這個空間中徘徊，突然發現它沒有出口。它是封閉的！這裡是什麼地方呢？如果這裏並沒有出口與熠熠的意識相連，就意味著它永遠不會進入意識。那麼，它又怎樣對熠熠造成傷害呢？
一種感覺不斷地刺|激著我，我漸漸地恢復了意識。我發現自己彷彿落入了一種虛空，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摸不到。我知道自己已經進入熠熠的意識世界了，我已經不是我，而是一團載入了能量的粒子。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發現已經找到一種方式與這個世界產生共鳴。
「江澗，你好嗎？」
不一會兒，我發現前方的一片迷濛中似乎出現了一個隱隱約約的場景。周圍有似曾相識的景物：教學樓、操場、花園中的涼亭。我想起這裡是我的小學，我就是在這兒認識熠熠的。
熠熠考上南方一所大學藝術系，我們並不經常聯繫。後來她回到這個城市，以ｒeａd•９９ｃsｗ•ｃｏm畫油畫為生。我們仍像以前一樣，是淡淡的朋友。
「熠熠最喜歡大自然的美景。」沈泓面色陰鬱地說。
「逃避！對了。如果在現實中有障礙，有艱難險阻，有很多人會在夢中逃避現實，我就是。我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會去睡覺。如果夢中比現實中美好得多，在夢中一切難題都會得到解決，幹什麼還要回到煩人的現實中來呢？」
於是我們永遠離開了沈泓，飄流在網路里。我們從未有過如此自由。我們都不會忘記一句話：如果有什麼可以永恆的話，它不是生存或者死亡，也不是精神和肉體，它只能是——我對你的愛。
我打開信件，發信人處寫著「[email protected]」，這一定是沈泓。我熟悉他郵件的風格，一定是利用附帶的程序霸道地玩個什麼花樣，使不了解的人以為自己遇上了郵件炸彈。果然，我的屏幕在被以悲慘的撕裂方式清屏后，幾行醒目的文字出現了：「童話中的女孩可以沉睡千年不醒；現實中的花朵卻會枯萎凋零。我們要救熠熠。」
於是，「我」不說話了，在熠熠背後站了一會，便走開了。不久，我看到了我的記憶中不可能找到的一幕——沈泓出現在這一場景中，手中拿著兩支棒冰：「熠熠，我請客。」
沈泓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說：「江澗，你再考慮一下吧。如果失敗，對熠熠來說雖然沒有什麼，但是你……」
「江澗！我沒開玩笑。我是指，也許是一種心理因素使她這樣的。你知道，如果一個人在現實中有解決不了的煩惱，或是有什麼難題，他會怎麼辦？」
我返回了剛才的場景，剛好看見熠熠和另一個男孩同撐一把傘消失在雨中。我心裏一熱：那個男孩是我！
一片昏暗中，我感到自己進入了另一個意識中，用另一雙眼睛去看，用另一個感知系統去感覺，感受著另一種思維。我知道，這是熠熠。
「不知能使她醒來的王子是誰？」站在一旁的沈泓突然說。我不由和他對視一笑，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居然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剛想用以往的方法回信，突然發現游標在屏幕上怪異地閃爍不停。還有什麼花樣嗎？我試探著敲了幾個字元，屏幕又清掉了，我打的字出現在屏幕上方：「當然。可是我們怎麼救熠熠？」
「為什麼我們三個人就不能生活在一起呢？」淚水從熠熠眼中流出來。
熠熠站在我們面前沒說話，我這輩子頭一次話這麼多地說個不停：沈泓你這樣的天才就應該闖一闖，以後的天下就是你這種人的。
「她……」沈泓輕聲說，「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的一切生理機能都正常，就好像是睡著了，可是沒有人能叫醒她。」
「只有這個方法，可以和昏睡不醒的熠熠交流，也只有這樣，才能進入一個封閉的世界。而且，要打開熠熠封閉的心靈，只有靠一位能替人排憂解難的心理學家。只是……只是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沈泓低著頭說。
我注意到沈泓用了「實體」這個概念。
「當一個人以粒子流的形式存在時，嚴格地說，他只是一團能量，並不存在實體，所以，不會有排異發生。而且，熠熠的思維會把這條意識流看作她自己的，你的意識就可以融入她的意識了。」
「還沒有完全成功，主要是……主要是人的實驗，傳輸成功率不是很高。」
「沈泓，你是個蠢貨！熠熠醒來，不會忘記這一切的！」
「熠熠，」我抬起頭，「你知道嗎？現在有多少人為你擔心？」
我毅然投入了熠熠的記憶洪流。我感到自己立即被包圍著，卷裹著，順流前進。我決定盡量不參与熠熠的思維和記憶，僅客觀地尋找事情的起因。
我睜大眼睛瞪著他。他舔了舔嘴唇，又說：「江澗，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在研究什麼嗎？事實上我參与了研究物體的遠距離傳輸。曾經在科幻小說中才有的事——一按電鈕，一個人或一堆土豆就被傳送到了幾千公里以外，現在已經不再是幻想了。」
「會淋濕的！」小女孩熠熠焦急地喊。可是沈泓只回頭瞧了她一眼，便跑入了雨中。
我簡直要沉迷於這幅美麗的風景畫中了，可是我還是敏銳地意識到，這並不是熠熠的記憶，而是她幻想出來的。難道這就是熠熠的潛意識？
如果我剛才只是看到了熠熠的記憶的話，我並未接觸到熠熠的意識。可以說，記憶只是儲存的一堆照片，在不對其加以價值判斷的情況下沒有任何意義，那麼，我還需要了解熠熠的意識活動。因為熠熠的昏睡，她的潛意識處於主導地位，所以我的首要任務是了解她的潛意識活動。
「可是她在昏睡，我們無法驗證一切。其實我也想到過心理因素，但是你知道，我必須和患者交流，這是我的工作方式。」
「她的記憶中有什麼？」沈泓因為急於想知道究竟給了我一點時間。我果斷地將自己的意識分為兩個支流，一條試著與熠熠溝通，一條應答沈泓。
「一次載入的能量只夠使你的軀體轉化成粒子流並傳送一次，剩下的只能維持粒子流的完整性，你無法再次穿越熠熠的意識。所以，我將把熠熠也粒子化了，然後分別接收。」
回到家，我九-九-藏-書就打開電腦，給自己放了長假。正在這時，揚聲器響起了幾聲蜂鳴，表示有我的電子郵件。
「是。」他堅定地看著我，「理論上高速粒子流當然也可以穿越一切物質，進入人的思維。如果成功的話，你就可以進入熠熠的夢境。當然，夢境只是一個比喻。夢也是一種意識，這一點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出口處出乎意料地豁然開朗，那竟是一片桃花源似的美景：青山綠水，鳥語花香。熠熠一襲白衣飄飄，坐在明鏡般的湖水旁邊的畫架前。天哪！她簡直像個仙子！
是的，現在，我就是在沈泓的計算機里，而且只要我高興，我想去哪都行，這又得感謝沈泓上了國際互聯網。
我突然發現熠熠記憶中的沈泓似乎比我還要清晰。也難怪，從小到大沈泓總是很突出，又十分優秀，是老師和同學們眼中的天才；而我則內向沉默，表現一般。
「那還不簡單嗎？我愛熠熠，可她愛你。從中學開始，我就感覺到了。你知道熠熠和我說起你時興奮的樣子嗎？」我有些吃驚了，沈泓也深愛熠熠？我以為他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
我心中一亮。難道這就是「無意識」？根據弗洛伊德的看法，「無意識」與「潛意識」一樣是意識的一種，後者如果足夠強大就會進入意識，而前者無論多麼強大也不會進入意識，但後者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這種說法被一些心理學者認為是前後矛盾而嗤之以鼻，但它確確實實存在！
「那幫庸醫，還會說什麼！『病因不明，尚需留院察看』。察看察看，熠熠可是不吃不喝，哪受得了啊！」沈泓一臉激憤。呵，他還是五年前的老樣子，一點也沒變。想到這裏，我悲傷的心情稍微有所緩解。
這是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要想感知它需要用「心靈」去觸摸。「心靈」其實只是種形象的比喻，說「知覺」大概更為貼切。我發現自己的思維無比迅捷，在一剎那間就可以完成想到的事。
「有些人會積極地去解決，有些人則會逃避。」
「好的。」
立刻，一行字元行雲流水般地出現在我的屏幕下方：「你是醫生，你有辦法嗎？」
「為什麼？」我慍怒了。
「沈泓！」我驚訝地大叫了一聲，在鍵盤上敲擊，「你在哪兒？」
「那麼，我怎麼出來呢？」
「不，江澗，你錯了，不是好朋友，永遠不是了……」熠熠彷彿夢囈。
沒等我反應過來，一陣混亂捲走了一切。我以為擺脫了肉體束縛的自己可以敏捷地做出反應，可是我錯了，洶湧的思潮席捲並撕碎了美麗的幻景，等我反應過來，一切都消失了。
電子時鐘還在一秒一秒地跳動著，每跳一下，就意味著熠熠離死神又近了一步。沈泓說得對，光靠營養液，又能維持多久呢？
「在你面前。」
天空中突兀地下起了瓢潑大雨，一群無助的孩子站在校門口，那裡面最清晰的面孔就是熠熠，她焦急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一個頭頂書包的男孩躍躍欲試，想衝到雨中去。「別等了，爸爸媽媽哪知道我們提前放學呢？」我猛地一驚，那個男孩是小時的沈泓。
「熠熠，你說我們要不要給沈泓一個小小的驚駭？」我問熠熠。
「我做到了，熠熠馬上會醒來。」
「這和熠熠……」
我不知道呆在一個清醒的人的意識中是什麼感覺，但我不想再介入熠熠的意識了，我順著熠熠的意識洪流找到了沈泓。
熠熠的雙眼望著我走來的方向，卻彷彿望著遙遠的一片虛空。
「傳輸的基本原理是將物體分解成粒子流，這些粒子流可以達到很高的速度。如果達到了光速，就可以穿越空間以至時間。」
與此同時，我必須想一個辦法，不僅為我還為熠熠。可是情況比我想像的要糟得多，熠熠清醒的意識流已經開始形成，她再也不會誤把我的意識流當成自己的，也就是說我無法控制她的意識。甚至，她還排斥我的意識！
「你不覺得，熠熠其實並沒病嗎？」
我只好也沉默著。若不是熠熠的病，真不知是否還能見到他。可是熠熠，她到底怎麼了？我的思路又回到熠熠身上。我知道歷史上曾經有人因為疲憊過度而連續熟睡三天不醒，可是並沒有官方記錄。況且，熠熠做的工作也不會使她「疲憊過度」呀！
我伸展自己的思維觸角，輕輕地接觸熠熠的思維。我感到自己彷彿接觸到了一種混混沌沌的濁流，在一個未知的空間中迷漫流轉。這股濁流中似乎卷裹著什麼，我發現它們只是一個個支離的碎片。呵，不，它們更像一幅幅圖畫，彼此間沒有任何聯繫，也許是一條繁華的馬路，也許是一條清亮的小溪，還可能只是一片迷濛的霧。
我能感到熠熠的震驚、恐懼，甚至還有失望。緊接著，我又用熠熠的眼睛看見了更加噁心的一幕：實驗失敗后的殘骸。我總算懂得沈泓所說的「化作空氣消失是最好的結果」的含義了。
熠熠，我是江澗，我們沒有時間了，我必須這麼做。她的意識躲閃著，我飛速擋在她意識洪流的前方，任她衝擊。熠熠，你聽到沈泓的話了嗎，你明白一切了吧！
「不……不要！」
「不！」熠熠淚落如雨，「別說出來！」
我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感覺脖子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