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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寧的淚

楊振寧的淚

作者:覃白
望著老人被歲月壓彎的後背,楊振寧暗自垂淚,心中涌動著無盡的酸楚與憤怒。
熱騰騰的故土,親人們朋友們熟悉的身影,正撲面而來。
「對不起,我要去洗手間。」楊振寧慌忙離席。
記憶中的雲南,沒有安靜的日子。
1944年夏天,楊振寧考上了官費留學美國。當全家人在歡呼時,只有母親悄然坐在一旁織毛衣。她說,我早就料到我的大兒肯定考得上。你們看,這件毛背心就是給他織的。
楊振寧提出了大胆的建議:「稼先,你去借兩輛自行車吧,我們往清華、北大、圓明園兜它一大圈——找一找咱們從前玩耍過的地方,從老氣象台的那個坡上衝下來。」
生活雖然清苦,知識的養分卻是相當充足的。
稼先,你太艱難了,你太苦了!你和你的同事們完全是用生命在拼呀!
在眾人的笑聲中,楊夫人杜致禮——老朋友叫她「肚子里」——也娓娓講述了她和楊振寧的一段故事:「有一次,光諾打球,傷了脾臟,流血不止,立刻送去醫院開刀。振寧那時在波蘭講學。當時,我心裏怕極了,真想讓振寧回來,後來一想,他回來能做什麼?」
「中國男兒,中國男兒/要將只手撐天空/長江大河,亞洲之東,峨峨崑崙……古今多少奇丈夫/碎首黃塵,燕然勒功/至今熱血猶殷紅!」
「那是我的胃口不如你嘛。怎麼樣,現在還有那麼好的胃口嗎?」
走進洗手間,他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雙眼發紅,淚流滿面。什麼時候像這樣流過淚?是15歲時,在長江上看見日機轟炸后岸上火光衝天的城鎮;是劫後餘生在龍院村,母親深夜仍在昏黃的油燈下縫補衣衫;是當年告別故土,突然發覺父親華髮早生?是在紐約的夜行列車,從老華僑臉上讀到了百年屈辱史?
是1940年秋天吧,一封來自合肥老家的信,歷時半年,輾轉送到父親手中,讓父親讀得老淚縱橫。「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父親吟著杜甫的詩,感嘆道:國難當頭,我們一家七口人,總算平平安安在一起。真是萬幸,萬幸哪!
在雲南,留下太多太多關於挨轟炸的記憶。
早晨,楊振寧走出賓館,在林蔭道上散步。
「你說我們的大炮仗?」鄧稼先顯得很自信,「我知道,國外有各式各樣的猜測。」
8月16日夜,上海市革命委員會設宴為楊振寧夫婦餞行。在西方的報紙上,早已把中國的領導人分成以周恩來為首的「務實派」和以江青為首的「文革派」。楊振寧從心底憎惡「文革派」。上海是「文革派」的老窩,歌頌「文革」的大標語比中國任何地方都多。連火車站都有頭戴藤帽、手握鋼釺的「文攻武衛戰士」在「督導」往來旅客。
鄧托
正值蒼翠欲滴的盛夏,彩雲下面的昆明西山睡美人,應在花香鳥語中沉睡。多麼安靜呵。
穿著灰長衫的父親,在那一瞬間,剛轉過身去,臉背向汽車,肩在抽搐著,分明在抹淚水。6歲時,父親從美國留學歸來,轉眼17年過去了,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學者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瘦弱、蒼老?才49歲呀,父親,你的後背就有些微駝,頭髮也已花白,全然不像49歲的人哪,父親!「七七事變」之後,一家人從北平逃到合肥老家,由於清華南遷長沙,你一人在長沙教書,日夜擔心著家人的安危——母親剛生下小弟弟,又是小腳,拖著五個小孩怎麼跑警報read•99csw•com?學生們說你一夜急白了頭,我知道,那白髮,是為家難、國難而生的呵!
國字形的臉,配上黑黑的眉毛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棗桿似的瘦高個子,始終給人留下平實謙和的印象,這就是鄧稼先。從小在一起打彈子,玩牆球……比賽爬樹時,他憑著手長腿長,總比楊振寧先爬上樹梢。
稼先,我為你驕傲!中華民族,我為你自豪!
遠在太平洋彼岸的楊振寧已經聽見了「中國的音響效果」。
此刻,他雙手捂著臉,盡量使自已不要哭出聲來。淚水洶湧著,從指縫間溢出,兩代人的屈辱瞬間被盪盡了。他彷彿聽見了擁有原子彈和氫彈的中國,用震天撼地的音響宣布:中國的天空,永遠屬於中國!
「肚子里」和楊振寧會意地大笑。見許鹿希有點莫名其妙,鄧稼先忙解釋道:「振寧從小就喜歡唱歌,會唱不少英文歌、中文歌。走路唱,騎車唱,教室走廊里唱。他大弟振平告訴我,有人不喜歡他哥哥唱歌,故意說,你們認不認識楊振寧?嗨,連楊振寧都不認識呀,就是那個唱歌唱得最難聽的人!」
「最近有一種新的說法,是美國人Joan Hinton——中文名寒春的幫助了中國的原子彈工程。寒春曾經是費米的助手。」

四、淚飛頓作傾盆雨

在西南聯大,幾個同窗好友在鳳翥街的小茶館喝喝茶,談談物理學方面的問題,就算是一種享受了。一次,一隊士兵押著將被處以死刑的犯人經過茶館,街上許多孩子都跟去看熱鬧。稼先竟也跟去了。不久,西北方向的亂墳崗傳來凄厲的槍聲,茶館死一般寂靜。待稼先回來落座后,眾同窗才發現他雙眼發紅。愣了許久,他才說:「太慘了,太慘了!」原來有個死囚之妻,抱著嗷嗷大哭的奶娃與丈夫作生死之別,暈倒在亂墳崗。他說著說著,大顆淚滴就往下掉。
鄧稼先略微皺了皺眉頭:「寒春?我覺得沒有她參加。」
雲南!彩雲下面,那片神奇的紅土地就是雲南。飛機越過中緬邊界,飛翔在中國雲南省的上空。楊振寧的雙眼已緊貼舷窗,充滿渴望。
是稼先的信!稼先趕在我回美國之前託人專門送來此信肯定有什麼重要事情。楊振寧立即把信拆開,信很短,卻有一行字挾著驚雷閃電:

三、依然沒有答案

隨後,兩位女士的笑談使氣氛更加活躍,輕鬆。
「現在差多了。」
彷彿稼先就在身旁親切耳語,口氣非常堅定,自信。楊振寧完全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也聽不到主人在說些什麼,只覺得胸臆間有一團火辣辣的東西在翻騰。遠比七年前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消息給他帶來的震撼強烈得多。現已證實:不管是「蘇聯幫助」還是「美國寒春幫助」都不存在了!
1945年8月28日,父親獨自一人送楊振寧。先乘黃包車到拓東路,然後換乘去巫家壩飛機場的公共汽車。上車后還能看見父親在車下揮手,不一會兒,父親便被送別的人擠到遠處去了。車上同去美國的同學很多,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氣和飛行路線上去了,等了一個多小時,車還沒有開。突然,有人拍拍楊振寧的肩膀,讓他看窗外,他一看,愣住了——父親還在那裡等!

二、故土的背影

王竹溪教的是量子力學——二十世紀物理學的偉大成果,被他提要鉤玄,條分縷析,九*九*藏*書講得明明白白。後來,楊振寧赴美在泰勒門下讀博士。泰勒的風格是海闊天空,講量子力學時常把學生講得雲里霧裡。他一旦發現楊振寧皺眉或搖頭時,便知道自己把話扯遠了或「走火了」。
楊振寧大喊著「爸爸——」,熱淚噴涌而出。汽車開動了,父親的背影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從1945年到1971年,26年過去了,多少次想起朱自清的散文名篇《背影》,父親的背影多少次重現在夢中?
每想起老人臨別時的嘆息:「唉,誰讓我是中國人!」楊振寧就感到揪心地痛。五十年代初,楊振寧已獲博士學位,以發表「楊——米爾斯場論」奠定了在世界物理學的地位。這樣一位著名學者在購買住房時竟遭到粗暴拒絕:「因為你是中國人,我們擔心你的入住會影響整個小區住房的銷售。」
一位秘書彬彬有禮地走過來,打開文件夾:「楊振寧博士,這是你的信。」
童年的歌又在耳畔迴響。當年,父親教他唱這首歌時,中國的天空和大地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父親說他出生那年——1896年,中國剛簽了《馬關條約》。以後,德國強佔了膠州灣,俄國佔了遼寧旅順大連,法國佔了廣州灣,英國又進一步佔了威海衛與香港新界……父親悲憤不已:「寧兒,中國的天空,不屬於中國呵!」他分明看見父親眼中充滿淚水。
美國外交官曾不無得意地說,原子彈為確立美國在世界上的地位製造了很好的音響效果。如今,此話很適合於中國——中國,在一聲巨響的伴奏中走向了本該屬於她的大國的地位。
抗戰爆發,父親楊武之教授率全家從北京清華園南遷合肥老家。剛住下,日寇攻佔了南京,比屠城的消息飛得更快的是日寇的炸彈。一家人,又匆忙從巢湖邊的桃溪鎮出發,經六安、宿松顛簸到湖北省的武穴,才搭上去漢口的船。最讓人擔心的是不滿半歲的小弟弟振復啼哭不已。一路上聽人說,小鬼子的飛機非常兇狠,常常襲擊江上的船隻,有人怕娃娃的啼哭聲引來狂轟濫炸,為保全全船人的性命,不得不親手弄死襁褓中的嬰兒——這些傳聞使15歲的楊振寧脊背發涼。他暗暗祈求:小弟,別哭!船,快快開到漢口吧!
北海公園的盛夏,綠雲擁白塔,柳風送荷香。鄧稼先、許鹿希夫婦在古色古香的仿膳設宴招待楊振寧、杜致禮夫婦。在這之前,當中國政府請楊振寧寫下他想見到的人的名字時,楊振寧寫下的第一個名字就是鄧稼先!
一陣陣笑聲中,老友都變得年輕了。
鄧稼先當即反對:「你怎麼就忘了,那一回,你騎車在金魚缸中間玩花樣,車上還搭上振平,結果栽了,把振平額頭上撞了個大口子,血直往外流,把我們都嚇呆了。後來,我們把振平送到醫院,你給振平買金錢酥,哄他別給爸爸講。結果呢,伯父還是知道了,把你狠狠罵了一頓……這回,你要是摔了跤,我沒法給七億中國人交待呀!」
上海的早晨是緊張的,滿街是行色匆匆的人們。轉進一條弄堂,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小食店正在炸油條。顧客們或坐或站,喝著熱騰騰的甜豆漿,嚓嚓有聲地大嚼著又脆又香的油條。哦,久違了的中國早餐!吃膩了賓館的西式早餐,楊振寧不假思索就坐下來,要了一碗豆漿兩隻油條。
鄧稼先打趣說:「疲乏時,讓他給你唱唱歌,給你寬寬心。」
我已經得到完全的證實,中國的原子武器工程中除了最早於1959年底以前曾得到蘇聯極少的「援助」外,沒有任何外國人參加。https://read.99csw.com
整個世界被這一聲巨響震驚了。
同窗好友們都說,稼先的性格極其善良、靦腆,用一個「純」字可以概括無餘。如今,正是這樣一個沒有私心的人,在統領著中國的「兩彈」研製。
沒有任何外國人參加!沒有任何外國人參加!
既然不是美國人幫忙,更不像是蘇聯人幫忙,那麼,中國的原子彈和氫彈是誰製造出來的呢?七年來,困擾著楊振寧的問題就要得到明確的答案了。
這以後,每當看見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的照片,楊振寧總要深深地注目。你看那一朵蘑菇雲像什麼?像一隻撐起天空的巨大的鐵拳頭。
楊振寧不知怎樣離開那令他十分尷尬的小食店的。這一次極不愉快的經歷令大物理學家思索:在中國,糧食非常有限,人們過著與外部世界完全隔絕的生活。而要在這樣的條件下造出原子彈,稼先,你太艱難了!
直到鄧稼先死後,楊振寧才知道,他無意中幫了老朋友多大的忙。
上課時間是上午十點之前,十點之後警報聲就響起來。
中國男兒,中國男兒/要將只手撐天空!
楊振寧博士
所有顧客的眼中都寫滿了驚奇——是魯迅先生所說的「像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那種驚奇——這個人居然不知道中國人吃飯要糧票!
一連幾天,處於興奮之中的楊振寧都在默默哼唱著父親教他唱的那首《中國男兒》:
憨厚的鄧稼先忙做檢討:「那是我犯的一次嚴重錯誤,追悔莫及,追悔莫及!」
隆冬時節的漢口,雨雪紛紛。傷兵、難民、乞丐擠滿車站和碼頭,痛苦的呻|吟聲和啼飢號寒之聲不絕於耳。全家擠上火車再南下廣州,經香港、海防、河內,繞了5000公里的大圈子,最後抵達昆明,來到由北大、清華和南開三校合併的西南聯大。凄厲的警報聲和炸彈的尖嘯聲一路伴行。中國的半壁河山淪陷,但中國的天空早已經完全被日本人佔領。膏藥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瘋狂地在祖國母親身上烙下血淋淋的傷口。
一年級,授普通物理學的是趙忠堯;二年級,由周培源教力學,吳有訓教電磁學;以後,由張文裕教原子核物理學。吳大猷和王竹溪分別指導他完成了學士和碩士論文。一年級必修國文課,教楊振寧國文課的老師是著名詩人、作家朱自清、聞一多,語言學家王力、羅常培。特殊的年代,西南聯大成為擁有二十世紀中國最傑出的科學家、文學家兼教育家的群體。
一搭話,楊振寧才知道老者是浙江人。庚子賠款那年隨父親到美國,六十多年來,在餐館洗過碗碟,在碼頭干過苦力,現在還在一家洗衣店打工。當楊振寧問到他家中有什麼人時,老人竟老淚縱橫:「我就一個人,一輩子沒有結過婚。」老人核桃殼一樣打皺的臉上沒有一絲怨尤。車到貝當,老人步履蹣跚地走過燈光暗淡的過道,到了車尾,顫巍巍地下了車。
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中國的原子彈上。
請交:
震驚之餘,有的西方軍事評論家認為,中國是靠蘇聯幫助才造出原子彈的。對此,楊振寧沒有來得及細想。物理學家的嚴謹告訴他:一切都需要證實。但不需證實的是中國人已經擁有九九藏書原子彈。
1964年初秋的一個晚上,楊振寧去著名的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途中乘火車從紐約去帕巧克。夜已經很深了,搖晃的車上空蕩蕩的。夜行列車上那些帶血腥味的匪盜故事令人發怵。楊振寧一眼瞥見一位戴便帽的黃皮膚老人,正含著友善的微笑打量著自己,便靠著老人坐下來。
信封上是他熟悉的字: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可知,只有問鄧稼先了。據多家報刊披露,鄧稼先就是中國的奧本海默。從1949年,稼先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回國,與他一別就是15年!
他想起了一個人。在中國,肯定有一位像美國的「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那樣的天才的領軍人物。不,他比奧本海默更困難!
靜靜的普林斯頓研究所,這座愛因斯坦工作過的科學聖殿,遠離塵世的學者們談論「中國的鈾-235」時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們看見了楊振寧一邊讀報一邊情不自禁地喊道:好啊,中國人!
從高中、大學到研究生,整整七年,楊振寧是在雲南度過的。
此刻,在黃浦江畔,面對滿桌的佳肴,卻缺乏胃口。
奔騰于胸中的那股熱流,帶著火辣辣的衝擊力,不可遏止地沖向喉嚨。他只覺得握信的手在顫抖,鼻頭一陣發酸,滾燙的淚水快要湧出眼眶了。

一、中國的音響

鄧稼先卻神秘地一笑,說:「你說的這個問題,我需要證實一下。」
在北京,凡經歷過「文革」的人,誰不記得,搞核工業的二機部和研製核武器的九院一共數萬職工,分成兩大派,殺得天昏地暗。大混亂,從北京亂到遙遠的實驗基地。那裡是缺氧的高原,缺水的荒漠,缺暖意的「工號」,缺陽光的地窩子,惟獨不缺少動亂的病毒和高燒的狂人。鄧稼先不顧處境艱險,曾走到殺紅了眼的兩派中間,兩眼含著熱淚去勸說:「請革命造反派的同志們,以大局為重,馬上上班——我們要趕在法國之前爆炸氫彈。」在楊振寧來華之前,基地已處於極度混亂之中。正是在「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鄧稼先得總理電召回京會客,周總理才從他那裡了解到基地的真實情況。在周總理親自干預下,基地里暗無天日的局面終於結束。
生活極清苦。一日三餐,基本無菜,米飯中多砂,難以下咽。二十張上下鋪把寢室擠得爆滿。讓所有的學生最感到頭痛的是白天跑警報,晚上遭臭蟲叮咬。如果那些吸血蟲善於炫耀的話,它們可以說它們品嘗過楊振寧、李政道、鄧稼先、朱光亞、黃昆、鍾開萊、廖山濤、王浩等一大批二十世紀中華科學精英的血。
朋友們都說他好激動,是「性情中人」。此刻,童年的歌讓他胸中涌動著一股火辣辣的熱流。是什麼樣的中國男兒創造了讓世界矚目的奇迹?
百聞不如一見,楊振寧真想回中國去看看。畢竟,離別故土已二十多年了!
楊振寧勇敢的騎車計劃在女士們的笑聲中被否決。
當年,美國政府接受愛因斯坦的建議,實施「曼哈頓計劃」時,擁有來自世界各國的第一流的物理學家,義大利來的費米、匈牙利來的泰勒、紐西蘭來的盧瑟福、德國來的海森堡,真是群星彙集,燦若銀河。加上美國的強大經濟實力,原子彈誕生在美國是不足為奇的。而中國呢,僅憑本國的科學家和並不強大的國力,怎麼能造出原子彈?
一見面,楊振寧就注意到了,鄧稼先飽經滄桑的臉上不時流露出倦容,加上被大戈壁的風沙烈read.99csw.com日染黑的皮膚,已讓人感覺到「中國的奧本海默」的艱辛。
市革委會的領導人有分寸的熱情、措辭準確的歡迎詞,包括鼓掌與微笑的時機,都讓楊振寧感覺到那是在演戲。
許鹿希說:「稼先從來是一忙起來就顧不上孩子的。有一天,我值夜班,一再叮囑他早點回家,管管孩子,可他那天又是很晚才回家。大門早關了進不去,一幫學生硬是托舉著把他推上圍牆。走到家門口,看見兩個小孩蜷縮在門口,心裏犯嘀咕,誰家的小孩跑到我家門口來了?走近一看,是自己的娃娃——他這才想起,娃娃沒鑰匙,進不了屋,娃娃還沒吃晚飯呢。那一年,女兒才六歲,兒子才四歲。你們說可氣不可氣?」
沒想到,收到家書的第二天,日寇飛機扔下的一顆炸彈將租用的住房炸成一片瓦礫。被燒焦的衣物被褥冒著濃煙,散發出刺鼻的氣味。母親在斷壁殘垣間,用小棍扒來扒去,希望能找到什麼,結果是絕望——自舉家南遷以來,沒有給五個兒女縫過一件新衣裳,全憑一把剪刀和千針萬線,把大孩子的舊衣裳改成小孩子的衣裳,湊湊合合能穿上身,遮風避寒。眼看寒冬將至,衣物被褥全燒光了,一家人怎麼過?
從書桌上堆積如山的書籍和資料的夾縫間,一抬頭便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那樹林,那花徑的每一株紅杉,每一片樹葉,每一朵小花都長得那麼精神,那麼自信。白髮蒼蒼的愛因斯坦曾經從那林蔭道上走過。在那裡,愛因斯坦曾與楊振寧親切交談,小光諾——楊振寧的兒子還和慈祥的愛因斯坦爺爺合過影哩。如今,愛因斯坦去世了,他的E=mc2的偉大公式迅速被中國人掌握在手中竟如中子撞向原子核,爆發出無法估計的能量。
西南聯大的鐵皮頂房子在日寇的機翼下震顫。沒有窗玻璃的鐵皮房,下雨時叮叮噹噹,天晴時燠熱難捱,地面坑坑窪窪,一颳風講稿試卷滿屋亂飛。就在這樣簡陋的教室里,在警報聲中,楊振寧出色地完成了四年大學、兩年碩士的學業。
楊振寧剛用筷子夾起油條,還沒來得及朝嘴裏送,服務員大嫂突然衝著楊振寧吼起來:「同志,糧票?糧票有無吶?」楊振寧瞪大了眼睛:「糧票?什麼,什麼糧票?我不是付了錢嗎。」「儂神經有毛病吶?沒糧票,吃油條,勿來塞!」說話間,服務員大嫂把楊振寧面前的兩隻油條端走,把一毛二分錢扔在桌子上。
「他總能安慰安慰你,壯壯膽嘛。」醫學教授許鹿希說,「脾臟大出血是相當危險的。」
他想起在北京周總理宴請時,氣氛多麼熱烈多麼親切。席間,錢偉長、華羅庚、錢學森、吳有訓、竺可楨、周培源在總理面前無拘無束,神情自如,讓楊振寧充分感受到周總理的人格魅力。鶴髮如銀的周培源老師,稱讚楊振寧敢於突破各種阻力,成為第一個回國訪問的美籍科學家:「在這一點上,是任何人無法和他相比的。」周總理對此表示十分贊同,滿面真誠親切的笑容。
稼先的笑容依然是那麼純真。他夾了一塊燒排骨給楊振寧:「在美國,我老覺得吃不飽——每次吃牛排,你總把大的一份讓給我。」
楊振寧是在情緒最低沉的日子里聽到中國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的消息的。深夜,東京發布的新聞宣稱,日本航空自衛隊的戰機從高空收集到放射性塵埃,分析結果表明,中國爆炸的不是初級的原子彈——鈈彈,第一次就爆的就是鈾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