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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別離

愛別離

作者:何夕
結著無法診治的瘡疤,
你是說你的妻子?何夕沉吟著,她留在這兒繼續治療,這裏的條件對於治療而言已經足夠了。
有件事我想委託你替我完成。我知道這種病到了晚期會很可怕,會失去知覺和思維,整個人都會變形。我害怕那一天到來。所以我想請你幫助我,讓我有尊嚴地死去。這是我求你辦的第一件事情,請一定要答應我,親愛的。
他並不是我的人,他只是為錢。裴運山顯得很得意,反正你活不了多久了也不用瞞你。其實你應當有所察覺的,他總是在給我們提供抓你的機會,包括上回他故意摔倒在地拖延時間。不過當初我們找到他時他一口就回絕了,但是我從來就只用一個辦法。裴運山頓了一下接著說,那就是不斷加錢,只要他一搖頭我就加錢。後來他搖頭時越來越猶豫,再後來變成了點頭。裴運山止不住地笑,他一直興奮地發抖。他貪婪地盯著葉青衫看,目光就像是盯著獵物的一隻野獸,不時伸出舌頭舔舔嘴唇。這麼說真的是他。葉青衫嘆口氣,他其實只是試探不想一語中的。葉青衫眼前晃過肖野親切的笑容,但現在這笑容讓他一陣陣地發冷。
一跳下714的窗檯葉青衫便焦急地環顧著這間很大的病房,各種設備應有盡有,看來醫院還是盡了力的。小菲在哪兒?葉青衫急切地問。
……
葉青衫嘆口氣,將筆下的紙揉成一團。紙簍已經滿了,都是像這樣的紙團。我真的應該寫這樣一封信嗎?葉青衫想,這能代表什麼呢,能讓我平靜嗎,能改變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嗎,能——留住小菲嗎?一絲亮點從葉青衫的眼角閃過,他感到有股咸津津的東西滑下喉頭。我已經失去哭泣的力量了,葉青衫接著想,但是想不到我還能流淚。葉青衫從坐位上站起,慢慢朝門外挪動腳步。門外是客廳,有些擁擠地擺著些算是不壞的傢具。客廳里有七八個男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坐著。他們緊張萬分地注視著葉青衫,剛才當葉青衫將自己獨自關在小屋裡的時候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如果他有什麼意外的話這裏每一個人都難脫干係。現在好了,葉青衫自己出來了,每個人都暗暗地吁出口氣。我們走吧,一個人上前說。他小心地看著葉青衫的臉。葉青衫機械地點著頭,他知道此時在這幢普通公寓房的周圍起碼有上百人擔任著警戒。
葉青衫戴上墨鏡,被幾個人簇擁著出門。身邊的人不斷地用對講機通著話,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道路已經被清理過了,除了他們再沒有別的車輛。當小車開出很遠之後葉青衫仍然不住地回頭望著七樓上那間拉著深紅色窗帘的窗口。家,那就是家,但以後不再是了。一切都改變了,是從一年半以前的那個慌張的清晨開始的。人生真像是一個夢,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醒來。

十四

先生我們別唱了。你看他們幾個都上樓去了。圓臉小姐猩紅的嘴幾乎碰著葉青衫的臉,一股熱氣在他的耳邊掃來掃去。面前的桌子上擺著空的啤酒瓶和亂七八糟的小吃食,電視里有一大群人熱烈地晃來晃去,有一個穿白衣服的人正拚命嘶吼著。

後記:

葉青衫虔誠地俯下身,以面對女神的心情在林小菲蒼白變形的散布著黑褐色真菌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采血器發出一陣短促的蜂鳴聲后停止了工作。葉青衫有些疲倦地撐起身體。何夕從試管的叢林里踱過來,咂著嘴取下采血器。好了,你去休息吧。何夕說,目光只看著暗紅色的液體。記住多吃補充鐵質的那幾樣藥物,他補充道。由於穿著工作服他的聲音有些發瓮。
能不能每次抽取幾百毫升的血,葉青衫設想道,我知道人每兩三個月抽次血沒什麼問題。我可以一直抽下去,那樣就不止八到十年了。
不遠處傳來器皿打碎的聲音。一名面無人色的醫生慌忙收拾著地上的渣滓。
殷紅的血順著玻璃管道湧進自動采血器,采血器的刻度定在兩百毫升處,到點後會自行停止。葉青衫獨自躺在矮床上操作著,他現在干這事已經是輕車熟路了。他感到臂彎處隱隱作痛,頭部也有些發暈。這段時間差不多每隔一個月就會采血一次。實際上這樣密的采血頻度已經有些超限了,但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也許他是最迫切地希望這些血流出身體的人。葉青衫不知道這些血在離開自己的身體后又流向了什麼地方,他只見到當何夕博士看到那些暗紅色的液體時兩眼放光頻頻舔動嘴唇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匹嗜血的狼。不僅是何夕,實際上幾乎每一個研究人員見到那些血時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他們小心翼翼地拿著試管仔細端詳,目光賊亮賊亮。
緊急事件是在大家準備返回時發生的。一隊從天而降的武裝分子突然包抄過來,他們的目標相當明確地指向葉青衫。保安和他們交上了火,血光和慘叫交織起來。只幾秒鐘地上便丟下幾具屍體。對方的力量相當強,都是訓練有素的雇傭軍人。但是保安佔了地利,對方的死傷佔了大頭。看得出有人出了大價錢,否則他們不會表現得這樣賣命,簡直就像是忘記了死亡。
照片下面是一段說明。
保安只跟到三樓便止住了步履,再往上已用不著他們。何夕同葉青衫換上全密封工作服通過消毒通道,厚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後關閉,向外隔絕了一切。門上是一行紅色的字:
寫完此文不久即看到一則有意思的文章,大意如下。
老麥低頭看著地下,過了半晌才搖搖頭。不,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恨過你,她不想見你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很醜。所以你待會兒見到她時,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否則她一定很傷心。
他媽的,你小子在幹什麼。一個粗嗓子男人吼道,老闆說過不準傷那個人一根毫毛,要是他流了一滴血你小子就別想要腦袋了。
淚水立時漫過了葉青衫的眼瞼,使得所有的事物都變得模糊起來,即使戴著口罩他仍然感到一絲苦澀的味道進入了口腔。我知道,葉青衫用力點頭,我只要看看她就行。
你太傻了,老麥揭下臉上的口罩說,誰都能想到你會上這兒來。何夕他們早來了,而且我敢打賭那個叫裴運山的傢伙也在附近等著你自投羅網。
血,就因為你的血。老麥的聲音就像是在宣判著什麼。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她平時都在做些什麼?葉青衫急迫地問,無論是什麼事情。
葉青衫輕輕地躺在了采血器的支架上,所有人都在外面的大廳里,這間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葉青衫給自己接上了采血針,他環顧著四周,目光平靜,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過了差不多十分鐘他終於緩緩閉上雙眼。
葉青衫放下報紙說,我倒想忘了他呢,不過就怕人家還惦記著咱們。他說著便盯著風姿綽約的林小菲死看。
何夕同HIV之間的搏鬥已經持續很久了,雖然他並不願意承認但是他有時候的確感到過絕望。這種攻擊人體免疫系統的奇特病毒簡直就像是專門針對人類的,它們對人類的了解甚至超過了人類自身。它們在前期有選擇地殺死T4細胞而留下同屬於免疫系統的T8細胞,從而達到長期潛藏的目的,其行為簡直可稱得上智慧,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比列入更危險的第四級的一些病毒更具有殺傷力。比如說當人感染第四級病毒埃波拉后將立即發病,是死是活不超過十五天便見分曉,而這正好說明它不適合寄生於人體。當埃波拉這種病毒寄生於它的自然宿主——比如說某些種類的野獸時,其宿主是可以存活相當長時間的。因為病毒感染宿主只是為了求生存,宿主很快死去對病毒絕對是相當糟糕的事情。而HIV對人體的感染過程則說明它已經徹底地研究透了人類的全部生物特性並且完全適合寄生於人體,不到實在掩藏不住的地步它是絕不會露出本來面目的。何夕的工作台的正面牆上掛著一幅照片,那是在電子顯微鏡下放大了十萬倍的某種HIV毒株。看上去極像中國古代一種叫做狼牙棒的武器,那也許是所有殺人武器里最殘酷的一種。何夕常常不無遺憾地想起已經在公元1999年6月30日那天被人類全部銷毀了的天花病毒,在何夕看來那也是一種對人類極其了解的病毒。當初人類在還沒有研究透徹的情況下就將其銷毀未必是智慧的行為,儘管那是投票的結果。也許人們有無數個理由這樣做,但在何夕看來這的確是毀掉了一座寶藏。實際上天花病毒的某些攻擊方式類似於HIV,但是人們已經無法對它進行研究了。何夕每每想到這一點就感到心痛。
那樣更不濟事,老麥說,現在林小菲的體液里充滿了病毒,每幾個月換幾百毫升血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老麥的目光望向葉青衫的身後,門被推開了。
你的病毒抗體檢測是陰性,也就是說你沒有被感染。老麥語氣平靜地說。明天帶林小菲來一趟,我們打算給她複查一下。
那是一封信。一封葉青衫寫給這個世界的信。
裴運山似笑非笑地看著葉青衫說,你認為我會不會答應這種與我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請求?他轉頭去看幾名正在忙碌的醫生,我已經https://read.99csw.com過了潛伏期,就要轉入發病期了。醫生說我最多還能挨一年半載。不過你的血能夠讓我活得更長,八年十年也許更久,到時候肯定會有新的治療藥物出來。我不會忘記你的,至少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雖說是不大情願。
我們不能那樣做,肖野脫口而出,我們有責任為病人保密。他看上去很吃驚,似乎想不到何夕會這樣說。
走廊里有兩三個人在轉來轉去,葉青衫認出其中有裴運山的手下,他不自覺地牽了下口罩。714病房的門虛掩著,葉青衫小心地朝前走。他正在想應該怎麼做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710的門裡伸出來抓住了他,將他拖進門去。
明天,明天可不行。林小菲撥浪鼓般地搖頭,短髮輕快地飄動,她正忙著涮碗。上禮拜我們就說好明天上街買那套衣服的。葉青衫知道林小菲說的是那套淡紫色貂毛領短大衣,她已經去看過好幾回了,每次試完總說有地方不滿意,要麼是腰大要麼是領子樣式不好看。但葉青衫知道衣服其實很好,簡直就像是為林小菲定做的。林小菲每次脫下它只是由於價格,他們心裏都明白這點但誰都沒說出來。到後來店主也看出這一點了,價格更是鐵口鋼牙分文不讓。但是林小菲配上那套衣服的美妙身姿具有強大的說服力,葉青衫最終還是下了決心,已經說好明天去買下來。
在公元前六世紀以前,巴比倫城一直是地球上的第一大都市,城牆有100米高,25米厚,38000米長,250個城門一律由黃銅精鑄而成,高聳入雲的空中花園被後世的史學家列為世界七大奇觀之一。在這座城市裡生活著驕傲的700萬人口。
同你相比世上沒有幾個人敢稱無恥,葉青衫發出慘笑,但是聲音很乾澀。我不想再說什麼了,我知道這沒有用。不過我想請求你允許我見我的妻子一面。她快死了。
葉青衫像是被重物擊中了般立刻僵立當場。他轉頭看著何夕說,你們不能那樣做。
天堂再見——
……病人嘴和舌頭常常發生劇痛,已經不能進食。今晨突然發生急性腹痛,吐出大量腹液。皮膚出現的大面積的皮疹正在加劇。在其身體的內部和外部都出現大面積感染的真菌團塊。上周脊椎抽液檢測結果已經出來,病人脊液里有少量囊球菌。現在暫時還未影響到思維,但發展下去將成為致命的囊球菌腦膜炎。
親愛的,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已經不在人世了。我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我已經完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儘管你曾經打算向我隱瞞。而且老麥也沒能拗過我的堅持,告訴了我關於你的事。
有件事說出來嚇你一跳,林小菲一邊收拾一邊說。她趕著上班,急得不能再急的樣子。葉青衫在一旁饒有興緻地看著她,他已經見慣了林小菲每天早上的慌張。林小菲要趕在八點鐘上班,但她睡覺時是完全記不得這一點的。葉青衫以前還催她,但後來知道沒用也就乾脆不管了。
葉青衫說,我的意思是,你們如果需要更多的血的話我能提供,我的身體很好。你們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影響進度。
……
被死亡咬定……
何夕現在做這個實驗主要是想分離並活捉葉青衫體內的病毒,確認它的毒株類型。何夕當然希望這就是以前曾有的毒株類型,這樣才證明葉青衫保持健康的確是因為能夠對HIV免疫,而不是因為這是一種具有新特性的毒株所致。現在一切都很順利。

我們去哪兒?葉青衫插話道,小菲同我們一起走嗎?
什麼破醫院,林小菲反詰,但口氣有些軟。她是區醫院的護士,那裡的確是個有點破爛的地方。我是說正經的,我以前的一個同學調到市裡的一家研究所當副所長,上月底邀請我們幾個老同學去玩了一下。
葉青衫已經衝進去了,然後他便見到了病榻上的林小菲。儘管事前有心理準備但葉青衫還是當場僵住了。這是小菲嗎?這是那個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笑起來聲音很好聽,並且總露出酒窩的小菲嗎?這就是曾經愛著他也被他愛著的小菲嗎?葉青衫不禁掩面抽泣。
裴運山很富有,裴運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裴運山想多活八到十年。
請插入出入卡,液晶屏上面的字閃動著。葉青衫插入金屬牌,片刻之後合金門緩緩打開。小菲,葉青衫又念叨了一聲,他急速地朝外奔去。他的身影立刻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直到這時才有一滴眼淚從林小菲眼睛里滑落下來,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你相信我,她用很大的聲音說,我沒有做過對不起這個家的事。
你現在不能出去,何夕的口氣不容置疑,你要遵守我們的安排。
老麥垂下眼帘,過了幾秒鐘后他開口說,當初我知道你連累了小菲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真想一刀殺了你。不過現在我沒那麼恨你了,你並不像我原先認為的那樣壞。我現在相信你是愛小菲的,也許在程度上還遠勝於我。
高個男人有些緊張地走過來,你該走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葉青衫突然掏出一把槍來指住他。你幹嗎,高個男人驚恐地問,你要做什麼?我可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林小菲應了一聲,人都走出門了卻又回頭調皮地晃晃頭。別想老麥了,人家可沒得罪你,還有,記住吃早飯。
是該走了,要不鄰居們會被嚇壞的。他們不會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這是一套何夕自己設計的組織培養系統,他在這個系統里養育葉青衫的血清。第一步是從新鮮血液中培養出淋巴細胞,也就是從淋巴組織中把細胞分離出來。所謂淋巴組織是指淋巴結、脾、扁桃體等等,都是人體免疫系統的組成部分。只要病毒一露頭,淋巴細胞必定第一個作齣劇烈的反應。試驗促生和繁殖這些淋巴細胞,然後把它同有病毒存在嫌疑的血樣混在一起,並且作定時觀測,查看有沒有逆轉酶出現。這種酵素性質的酶正是艾滋病病毒的名片。正是通過這種酶,核糖核酸才能複製成去氧核糖核酸,而這就是艾滋病病毒的遺傳物質。核糖核酸複製去氧核糖核酸不屬於人體細胞的行為,所以在正常情況下,人體組織或體液中找不到這種酶。要是有酶出現的話,必定有病毒混在其中。
不,求你不要說那個詞,不要。葉青衫抱住頭蹲下,他的肩膀不可抑止地顫動著,眼淚滴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所以你必須聽從我們的安排,何夕滿意地點頭,我已經安排醫院給林小菲最好的治療,她的情況相當不錯。你惟一正確的做法就是同我們配合,其它的事都不要去想。相信我吧,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你好好考慮吧。

圓臉小姐見葉青衫沒作聲,起身到門邊摁下反鎖。不知怎麼搞的電視里換了畫面,白花花的肉團充斥了屏幕,伴音撩人不已。葉青衫覺得自己呼吸不暢起來,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辦的時候圓臉小姐的嘴已經湊了上來。我想,圓臉小姐在葉青衫的耳根子喘著粗氣說,先生你好帥。同時她的手牽著葉青衫在自己身上四處遊走,口裡呻|吟著。葉青衫感覺半邊身子都麻了,他心裏知道這一切只是圓臉小姐的生意經,但是,似乎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帥。小菲到外地培訓已經走了半個月,而且還要半年才回得來。葉青衫的頭真是暈極了……
要找你可真是不容易,上兩次都讓你逃脫了,我這次親自出馬才大功告成。裴運山陰鷙地笑笑,他看上去不到四十,比實際年齡要小,膚色很白,但眼圈卻發黑。裴運山家財億萬,是與時代相契合的風雲人物。幾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正在做準備,複雜的血液處理裝置冷酷地蜷伏在地上,就像是一頭等待美食的獵犬。葉青衫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是他很奇怪,心裏竟沒有害怕的感覺,其實從他知道小菲的真實情況之後已經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了。他上幾次也是差點被這個人抓走,不知道他從何得來的消息。其實想來應該很簡單,是從錢那裡。
血,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血。
葉青衫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裴運山有點意外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葉青衫是為了什麼。你做錯了一件事,葉青衫突然說,你不應該讓我醒來也不應該同我說這些話。知道我打算做什麼嗎。葉青衫的舌頭動了一下,片刻之後他從雙唇間半吐出一粒白色的膠囊。這裏面含有劇毒,是我專門用來對付你這種人的。如果你再逼我的話我就咬破它,十秒鐘內我的血液就會變得沒有一點用處。
何夕的眼睛猛地一橫,你懂什麼,他惱怒地說,什麼是責任,我就是要說,林小菲得的是艾滋病,是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是AIDS。我說的是實話。
小菲,當我寫下你的名字的時候眼前浮現出了你美好的面龐。我常常在想命運待我真是太好,讓我遇見了你。而你成為我的妻子更是我生命中的奇迹。今天清晨我去看望了你,你已經一連昏睡了幾天。我知道可憎的病毒正在吞噬你的生命,它已經完全露出了猙獰的面目。你要求的事情我會照辦,我已經簽了委託書,今天就會有醫九_九_藏_書生來執行安樂死。你將會如你所願的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
葉青衫剛進門便看到了滿天的星星——那是老麥的書生之拳的力量。你這個狗雜種王八蛋。老麥粗俗地罵道,白凈的臉龐變得扭曲。是你害了林小菲。
寫信?葉青衫疑惑地問,信寄給誰了?
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因為你想回家看看,我們派出了多少人保護你。何夕沒好氣地說,你該明白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現在外邊有人出上千萬的價碼來抓你。想想那個叫裴運山的傢伙,上回要不是你運氣好這會兒早變成乾屍了。
都接好了?葉青衫有點不放心地看著儀器上複雜的管線。
手槍「當」的一聲掉落在地。葉青衫撐住額頭,大滴大滴的淚水從他的臉上淌落下來,打濕了手裡的信箋。高個男人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他想跑但終於不敢。
是的,高個男人停下來,一直是我。
葉青衫脫口而出,沒事查那玩意兒幹嗎?聽著就臟。快去撤了。
——永遠屬於你的小菲
葉青衫的目光有些躲閃。小心點總是沒錯,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
你是葉青衫吧,高個男人除下口罩,老麥對我說了你要來。他指了指窗檯,我們只能從窗外翻到714去,過道上全是埋伏。
何夕咧嘴一笑,我們也不想那樣做,不過只要你不遵守約定的話我們就會說出林小菲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到時候包括她的父母以及朋友在內的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眼裡純潔可愛的林小菲原來並不是得的什麼普通的傳染病,而是讓常人難以開口的艾滋病。
但是葉青衫立刻看到了一張網,一張讓人無處可逃的大網張開著向他罩了過來。透過網上的縫隙他看到了一張興奮得極度扭曲以至於顯得很可怕的臉。那個人他認識,就是裴運山。葉青衫陡然墮入了絕望的深淵,他的血液幾乎立刻凝成了冰。他寧願落在魔鬼手裡也不願意落在裴運山手裡,因為他知道裴運山是怎樣的一個人。
葉青衫的頭暈乎乎的,記憶中他從沒喝過像今天這麼多酒,也許是今天太高興了。沒想到第一次出來拉廣告就遇上老同學正好在對方單位里管事,結果輕輕鬆鬆就談成了。當然,在接下來的酒宴上葉青衫也就多喝了幾杯。在葉青衫的記憶里自己是不勝酒力的,記得十歲的時候他偷了大人的酒來喝,結果一杯下肚便暈乎乎的,不敢再飲。此後一直到十來年後在大學里他才喝了生平第二杯酒,結果又是暈乎乎的,從此葉青衫便滴酒不沾了。今天他一上桌便大義凜然地說自己一定捨命陪君子,然後便仰脖子倒下一杯酒說,好了,我已經說到做到了。桌上的人全起鬨說不算不算,但葉青衫堅決不再端杯。這時老同學說了句我敬你一杯,一杯就行。葉青衫推了半天終於拗不過喝了,頭還是一陣陣的暈。這下算是開了頭,葉青衫便見到一隻只酒杯都彷彿風車般在自己眼前輪番上場。幾圈下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頭暈,他每喝下一杯酒都指著太陽穴的位置說一聲,我不能再喝了。但是風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頭暈,暈得厲害,我說過我不會喝酒的。葉青衫又說了一句,然後又是一杯酒。桌子上已經有些亂了,一些人開始頻頻地起身上洗手間。老同學眼睛已經紅了,他有些驚奇地看著穩如泰山的葉青衫。你光是頭暈嗎?他問。葉青衫想了想,然後點頭。原來你光頭暈,老同學玩著手裡的杯子,但是沒有敬酒的意思。我們找地方玩玩吧,老同學說。
老麥的神情變得相當古怪,他死死盯著葉青衫看,就像是看著一個他所仇恨的人。老麥一直過著獨身生活,而且他也打算就這麼過下去了。當年林小菲選擇了葉青衫時他忌恨過葉青衫,但是那種恨與今日他對葉青衫的恨比起來簡直就只能算是愛了,這時如果不是他一直拚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的話葉青衫早就躺到地上去了。
部長要來參觀。肖野在門外說。
……
冷汗從葉青衫的額頭上沁出來,他幾乎站立不穩。長久以來的希望一下子破滅了,而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小菲,葉青衫面無人色地念叨著,眼前晃著林小菲姣好的音容。你要幫幫我,葉青衫用力握住肖野的手,求求你要讓我去見見小菲。豆大的汗珠順著葉青衫的面頰流下來,滴落在地。我只有這個願望,請你幫幫我。
毀滅前的巴比倫人已經意識到這個城市即將毀滅,他們懷著絕望將最後的悲號刻在了城磚上。幾千年過去了,強大帝國已經被時間的黃沙掩埋。而這些文字卻仍然靜默地躺在那裡,彷彿還在嘶喊著什麼:

老麥露出慘淡的笑容。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但是你的血的確與眾不同。也許是先天的基因突變,也許是由於某些我們還不知道的原因,總之你是世界上首例對「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具有免疫性的人,你有可能攜帶病毒但卻終生都不會發病。老麥怪笑出聲,臉色白得像紙。也就是說你沒有任何事但無辜的小菲卻會死去,我現在才知道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公道可言。
幾天後葉青衫的檢驗報告出來了。老麥拿著報告單一語不發,臉上是古怪的神情。葉青衫坐在老麥對面的凳子上,不知道什麼樣的命運在等他。他突然覺得自己作這個檢驗根本是沒有意義的行為。老麥說得對,小菲感染了HIV,除了是自己傳染給她的難道還會有別的原因嗎?葉青衫有些無奈地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輕輕嘆出口氣。只能是那次了,就那一次……
葉青衫突然大笑起來,他覺得這一切真是太荒唐了。他一邊大笑一邊拖著肖野衝進了門。
葉青衫跟著何夕飛快地朝研究所裏面跑,肖野跟在他們身後,只要進了門他們就是安全的。但是肖野突然摔倒了,葉青衫想也沒想地便返回到肖野身邊。何夕在門裡萬分著急地嘶喊著,快過來,他們要的是你,不用管肖野。葉青衫沒有理他。這時一顆子彈擦著葉青衫的額頭飛過,打在他面前不遠的地上,激起一溜灰塵。
葉青衫頹然坐倒在椅子上。何夕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不死心地說,就半小時,我就去半小時,我看一眼就回來,就一眼。他求助地看著一旁的肖野。肖野自然明白葉青衫眼裡的意思,他囁嚅著想開口說話,但何夕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了他。
我想去看看小菲。葉青衫突然說,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十一

病毒實驗區:第三級(level-3virus)。
林小菲忍不住笑。你還猜得挺准,她收住笑說,都五六年了你還把人家記得死死的,別人現在可是青年專家了。
我哪也不去,葉青衫說,我要守著小菲,是我害了她。他倔強地朝後挪動著身子。
何夕還沒有從上午的新聞發布會上帶來的巨大喜悅中清醒過來,顯得有些神不守舍。還有比在努力之後看到成功的曙光更讓人高興的嗎?下屬們也和他一樣興高采烈,整個研究所都沉浸在歡樂之中。何夕知道這種情緒並不利於工作,但是偶爾為之也不為過。肖野,看到葉青衫沒有?何夕隨口問了一聲,話一出口他才想起肖野已經在兩個月前被捕入獄了。何夕吁出口氣,嘆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竟然走錯了路。不過,自己當時也許是太氣憤了,竟然開槍打斷了肖野的一條腿……何夕用力擺擺頭,甩掉這些讓人不愉快的事。這些不算什麼,我總算成功了,這真讓人高興。儘管還要等上一年多才能有實際的應用。不錯,這一年多里還會有很多人因為無法享受這個成果而感染上HIV最終死去,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絲毫無損於我的成功。何夕的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葉青衫上前扶著林小菲的肩膀說,你不要亂想,我怎麼會不相信你。我們明天就找老麥複查,準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們不會有事的。
是我害了她,葉青衫搖頭,神情慘淡,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能原諒自己。幫幫我,讓我去見小菲。
一種醜惡的病症,

十三

葉青衫正在寫一封信,但是差不多有兩個小時的光景他卻只是獃獃地坐著,手裡的銥金筆懸在離紙一兩厘米的地方,目光一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的桌面。在桌子上擺著一束許久沒有換過水已經發蔫的花,還有一隻薄薄的電子鐘。不過葉青衫的目光是落在另一件東西上,那是一幅像片。在像片里葉青衫和一位長頭髮的姑娘快樂地並肩站立,身後是明媚的秋陽。
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見面,如果不能的話這就算是我的遺言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些同你共度的美好時光,儘管那真是短暫得讓人想起來就感到心痛。
高個男人想了想說,她清醒的時候並不很多,但只要一清醒過來好像總是在寫信。她寫得很吃力,一天寫不了幾個字。
什麼意思?葉青衫喃喃地說。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林小菲這會兒已經住進了樓上的特護病房。
林小菲得意地偏著頭朝https://read•99csw.com門外走。你准想不到,AIDS,聽過嗎?就是艾滋病。
麻醉劑的作用襲來,葉青衫陷入了昏沉。

老麥伸出戴有手套的雙手說,知道我為什麼必須戴上手套才敢揍你嗎?你是病人的丈夫,極有可能也感染上了HIV。你現在必須作檢查,老麥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查過林小菲以前的病歷,她從未有過輸血史。我認定就是你把HIV傳給林小菲的,我認定。老麥彷彿失去了控制地大吼道。
高個男人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著。不……不會,儀器能自動對抽出的血液進行處理,只對她輸入需要的部分。但是,你會失血而死的。
不過現在何夕倒是真心希望林小菲能夠堅持久一些,否則葉青衫可能會不合作。何夕已經關照醫院說無論如何都要讓林小菲活著,還特意補上一句說,至少這個女人看上去必須是活著的。
葉青衫心裏咯噔了一下,查的什麼?
可怕的性病開始出現並最終廣泛流行,當時的醫生束手無策。一旦得了性病,就像如今得了艾滋病一樣,被認定為死亡。
別怪他,他是一個對工作關心勝過別的一切的人。是肖野的聲音,他感激地看著葉青衫。我沒什麼事,謝謝你。肖野低頭想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放低聲音,是關於你的妻子。
別為我擔心,小菲,其實現在正是我這麼久以來最開心的一刻。很久以來我一直生活在無法擺脫的陰影里,而直到現在我才感到了輕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沒想到我們初戀時的這句話竟然真的成為了讖語。現在我想起這句話時流出了眼淚,可我記得當初我們倆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是笑得像兩個小傻瓜。如果我沒有感染上HIV也就不會有我們的悲劇,但也就無法發現我是一個血變的人從而減少無數另外的悲劇。也許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但讓我永遠都無法釋懷的是我讓我的妻子成為了這出悲劇里最無辜的女主角。對愛情的不忠是我身體上的毒瘤,現在我終於可以勇敢地挑破它,除掉裏面的膿液了。只有這樣我才敢來見你,因為你是那樣的純潔而善良。親愛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的血已經髒了——儘管對裴運山那樣的人來說它是無價之寶——我要流盡它。我將重新找回昔日的乾淨之軀,我將如釋重負地帶著新生的喜悅,帶著玫瑰花,與你相約。
林小菲退回來嚴肅地盯著葉青衫看,然後彷彿有大發現地說,我的葉青衫同志,你是不是做過什麼壞事情啊,是不是做賊心虛啊。
何夕稍愣,淡淡地點頭說,知道了。我們的血眼下夠用了。
她怎麼啦?葉青衫差點叫出聲來。
何夕正在觀察一份淋巴培養液對血樣的反應,他看上去很興奮。這些天以來他就像是一個在無意中發現了大金礦的淘金者,上天對他真是太好了,讓他遇到了葉青衫。攻克AIDS正是每一個醫生的夢想,其意義無論怎樣評估都不為過。醫學是人類所有學科里充滿最多未知同時也是最能讓人感到失意的一門學科。很多時候你有可能默默探索數十年卻最終一無所獲,因為除了努力之外還需要命運女神的青睞才行。比方說,你能夠遇見合適的病例,並且你沒有走過多的彎路——從發現葉青衫的那一刻起何夕就知道什麼事情發生了,他知道自己默默無聞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何夕彷彿已經看見了事業巔峰的光輝遙遙在望。
住院?林小菲有些意外地轉過頭來盯著葉青衫看。過了好一會兒她接著說,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別忘了我還算半個醫生,白細胞稍稍高一些很常見,只是點小炎症,用不著住院。
葉青衫啞然失笑。我哪會做過什麼壞事,算了,不跟你說,一點正經沒有。他低頭看報,但立刻補充道,出門注意安全。
我是葉青衫。請問你們通知我來有什麼事?葉青衫環視著眼前這間大屋子,由於趕路他有些喘。這時他看見老麥走了過來。
我知道,葉青衫答應著。他想了一下又說,你們的工作還能加快些嗎?
說……什麼……葉青衫語無倫次地重複著幾個無意義的音節,過了一會兒他稍稍鎮定了些。我現在應該怎麼辦?他問。
愛你,小菲。
你還裝糊塗。老麥雙眼瞪得很大,林小菲上次在我這兒作了一個檢查,她感染了HIV。
都……好了。高個男人無比害怕地看著葉青衫,他覺得這人肯定是瘋了。換血,而且是全部。上帝,除了瘋子還有誰能想出這麼瘋狂的主意。
老麥開始脫衣服。你換上我的衣服,再帶上我的證件。我在這裡有些熟人,我先打電話讓他們替你作掩護。小菲在714特護病房。老麥的語氣變得有些蒼涼,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幫你,不過這並不表示我不恨你,我只是因為林小菲才這麼作。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我們沒能騙她多久。她需要你,雖然她親口對我說不想見你。

永別了。
葉青衫下車,機械地邁動著腳步,何夕的助手肖野在前面引領著他。葉青衫平安回來何夕顯得很滿意,他的步履很輕快。葉青衫知道在何夕眼裡自己是一座金礦,不過對葉青衫來說他只是在履行一個約定,只是為了保住他想要保住的東西。保安人員並不知道他們奉命保護的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在他們的記憶中就算市長來視察時也不過就是這個標準了,但眼前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政要。他們只知道上邊要求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這個人的安全,並且從後來的事情來看這並非小題大作。幾天前的那件事證明了這一點,老天,那件事想起來可真可怕。那個叫裴運山的人準是個瘋子,讓那麼多人來送死。
信還在嗎?
門碰上了,屋子裡立刻安靜下來。葉青衫翻看著報紙,心裏卻想著上午要趕寫的稿件。世界在窗外喧鬧著,風掀動著窗帘。過了一會兒他伸著懶腰起床,準備去上班。臨到要出門時卻始終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在屋子裡晃來晃去才想起是林小菲叫自己吃早飯的事。葉青衫不禁一笑,他當單身貴族時曾經長達十年沒有吃過早飯,但這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居然被林小菲硬生生給改正過來了。在三年前剛剛成家的幾個月里他幾乎每天都要半強制性地完成早餐定量,現在他就算想不吃早餐也不行了——已經慣壞了的腸胃根本就不答應。
是我叫人通知你來的。老麥還跟幾年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只是眼鏡的度數似乎加深了些。到辦公室談吧,有點小事。
林小菲像是明白了什麼,她倒吸口氣說,難道是在老麥那裡作的那次檢查的問題?她的臉色開始發白。你告訴我實情,林小菲大聲說。
想哪兒去了,林小菲沒好氣地說,我是說正事呢。當時他們正好和市防疫站在搞一個小範圍的檢疫,我沒事也去查了。再過幾天就能拿結果。
裴運山的眉毛跳了一下。你不會那樣做的,他說,但是語氣已經很軟。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眨眼間輸得精光的賭徒。

我不管,葉青衫突然流出了眼淚,我要去看她。我要去守著她。他衝動地朝外奔去。何夕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葉青衫快要衝出門的時候才冷不丁地說,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小菲出了什麼事。葉青衫顧不得還手,他直感到出事了。
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恨過你,但是這段日子我仔細地想過了,我不怪你,真的,我知道你只是一時糊塗。就算你曾經背叛過我,但我知道你始終是愛我的。也許有人會說我傻,說我是自欺欺人,但如果說我們曾經擁有過的那麼多快樂時光都是虛假的,如果說你對我說過的那些世界上最動聽的話語也是虛假的,如果說當我成為你的妻子時內心裡湧起的巨大幸福感也是虛假的,如果說你看著我的那種深情目光也是虛假的,那麼我寧願馬上去死。
你可以試試,葉青衫口氣很堅定,馬上讓我離開,你應該知道,死亡對我而言並不可怕。葉青衫說完這句話之後便閉口注視著裴運山。
在病人帶來的裝隨身物品的小箱子里。我們沒有鑰匙。
她真這樣說?葉青衫幾乎有些站立不穩,她——恨我?
這不用你管,葉青衫露出滿意的笑容,你繼續吧,我準備好了。葉青衫毫不放鬆地拿槍指著高個男人。我只想救小菲,葉青衫想,他的眼前晃過何夕的臉,他一定會很失望的,不僅是他,世上很多人都會很失望的。但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告訴我實情吧,葉青衫說。
何夕轉過頭來說,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工作已經足夠快了。
老麥點點頭。何夕接著說,那你應該接到通知了,你倆都跟我們走吧。
我剛從裴運山那裡逃出來,我只想見小菲,別的事我沒有去想,就算要死我也要先見小菲一面。
你是說——我也被感染了,葉青衫的聲音很低,我也染上了絕症?他聽懂了老麥的話,但他沒有搖頭。
老麥放下報告。他的眼神變得更古九九藏書怪了,一語不發地盯著葉青衫看。
院子里很安靜,出於安全而砍得很矮的樹叢在地上投下短短的陰影。葉青衫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月光下他的眼睛閃著機敏的光。兩個保安低聲交談著走過,葉青衫急忙閃避到一根柱子後面。

十二

古老綿長的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孕育了人類文明史上曾經盛極一時的燦爛的巴比倫文化。最後,純潔善良的母親河卻無可奈何地目睹了巴比倫王國走向滅亡。
葉青衫看不出老麥有開玩笑的意思,一時間他簡直懵了。HIV,小菲感染了HIV,這怎麼可能。他求助地看著老麥,期待對方突然露出捉弄的笑臉來,但是他失望了。
對巴比倫的滅亡有多種解釋,但其中的一種令人深思。
一個碗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葉青衫覺得這個聲音就是打在他的心上。這套青花瓷碗是結婚時別人送的,這麼久以來這是第一次事故。當然,碗總有打碎的一天,但是,葉青衫想,為什麼偏偏是在今天,巧得讓人害怕,就像是象徵著什麼。
肖野為難地盯著地面默不作聲。
葉青衫走進飯廳,餐桌上有一隻乾淨的空碗,旁邊是剪開了口子的一袋營養麥片和兩個煮雞蛋。葉青衫打開桌下的開水瓶,溫暖的熱氣冒了出來。
葉青衫相當合作,實際上再沒有比他更合作的實驗對象了。他總是主動地抽血,主動地要求增加實驗頻度,甚至主動地做所能做的一切雜事。何夕當然知道葉青衫的心情,但這讓他覺得有些好笑。何夕也知道常人是不可能像專業醫生那樣看待死亡的,他們總是認為死亡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情。其實在何夕看來死亡再平常不過了,誰都難免有這一回。所以人們有何必要為死亡難過呢,因為這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
研究人員穿上全密封工作服后變得千人一面,只能通過頭部的玻璃罩見到人臉部的一小部分。但是並不妨礙葉青衫一眼認出老麥,因為他的眼神與眾不同。老麥的眼睛里有一股火,仇恨之火。老麥毫不掩飾這種眼神,只要可能他總是死死盯著葉青衫看,直到後者每一次都抵受不住而深埋下頭。葉青衫讀得懂眼神里的意思,讀得懂那種刻骨的仇恨。但他卻很奇怪地希望那眼神能夠再鋒利一些,能夠變成一把刀子,刺穿自己的肺腑。他止不住地想也許那樣自己還能好受點。
裴運山沉默了幾秒鐘,終於還是擺擺手說,好吧,你可以走了,只要你活著我就還有機會。這一回我的確犯了錯,下次你不會這麼走運了。你走吧,你該知道我的哲學。我不會殺你的,這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要的是對我有用的你。我不會放棄的,你逃不過我的掌心。等到研究完成就沒有人會保護你了,總有一天我會抽光你的血。裴運山這樣說著的時候已經變得咬牙切齒,他的整個臉龐都扭曲了。
林小菲愣愣地站立,無暇顧及腳下的碎碗,沾滿油膩的雙手懸垂在胸前微微顫抖。過了好半天她才轉頭看著葉青衫說,我沒有做過什麼,我不知道怎麼會出這種事。你相信我。
那好,你來操作。葉青衫伸出針孔累累的手臂。像扎靜脈這種初級活不用我教你吧。等等,葉青衫加上一句,她不會有危險吧,我是說比如由於血型不合導致血液凝固之類的。
上次我們查出來你沒有被感染,當時我們採用的是通行的墨點法,但是後來在我的要求下對你的血樣做了更深入的檢查。老麥看了眼葉青衫,我一直認為是你傳染林小菲的,我一直這麼想,結果這次檢查證實了我的懷疑。你做過些什麼事自己心裡有數,你敢說你沒做過對不起小菲的事情嗎?只要你搖搖頭我就相信你。
周圍很安靜,沒有危險的徵兆。葉青衫翻過牆,他的手掌蹭得發紅。但是他的腳剛一著地就被一隻手抓住了。他悚然回頭,是老麥。
她的情況很糟,何夕對你封鎖了消息,他怕你知道這個情況之後會不再配合研究。她現在已經發病,病毒全面侵襲了她的身體。現在她的身體已經成了一團全無防禦力的原生質,成了細菌和腫瘤的樂園。
是一個粉紅色的小箱子嗎?葉青衫摸了摸身上說,我有鑰匙。
等等,葉青衫來了警惕性,哪個同學啊,是不是那個——老麥。
什麼事?葉青衫懶懶地看報,相比之下當記者的他作息時間要寬鬆一些。又是你們破醫院里的那些破事?
明天,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老麥神色鎮定了些。你體內共有五千毫升左右的血,如果馬上把你抽成一具乾屍的話可以讓林小菲多活八到十年。他的口氣變得有幾分殘酷。
怎麼會這樣!葉青衫痛苦地埋下頭,我們不是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疫苗試製不是很順利嗎?何夕說過他保證第一個獲救的人就是小菲,他是一流的專家,他不會錯的。
我知道,葉青衫扶住她抖動的肩膀,不要急,明天會查清楚的。
我沒想到肖野竟然會是你的人,葉青衫說。
你一直都負責治療小菲嗎?葉青衫突然問。
血?葉青衫疑惑地說。老麥已經是第二次提起這個字眼了。我的血有什麼問題?
何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錯,是你害了她。但是只要你同我們合作的話就可以救她。你的血能幫助我們試製出疫苗,我以人格保證到時候第一個使用它的人就是你的妻子。所以你現在的正確做法就是馬上跟我們走。
外面傳來敲門聲。何夕猛地關掉屏幕。
本文的原名叫愛別離,後來一度改作血變,再後來我還是決定用原名。愛別離是佛家所謂人生八苦之一。此八苦為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五陰盛。別的就不多說了。
肖野洞若觀火地笑了笑說,其實我的老師一直就在欺騙你。你應該知道我們研究的是疫苗,所謂疫苗只能是使未感染病毒的人群獲得免疫,根本不可能治療已經被感染的人。這麼明白的道理你居然一直沒想到,肖野嘆了口氣,也許只是因為你太想救她了,所以才會失去正常的判斷力。
葉青衫很努力地想露出輕鬆的笑臉,但他實在做不到。他深埋下頭,但這個舉動等於承認了林小菲的猜測。
我不後悔嫁給你,真的,儘管我差不多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是,我不後悔。你後悔娶我嗎?親愛的,我知道你不會。
她沒有寄過信,好像給什麼人留著。
何夕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目送車隊離去,肖野陪在他身旁。葉青衫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他真想朝車隊扔塊炸彈。剛才那位側面體形已經胖得像個梨子的部長和人們告別時出了點問題,當時他向在場的每個人伸出手表示勉勵。希望你們繼續努力,艾滋病也不過是紙老虎嘛,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們在這項研究上一定要走在世界前列。他熱情地重複著這句話,但到了葉青衫面前時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止住。他的手尷尬地懸在了半空,嘴大張著卻吐不出字來,只剩下一副定格的笑容。葉青衫當然知道對方顧忌著什麼,但是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肖野最先反應過來,他機敏地伸出手去同那隻失去了目標的手相握。部長緊緊抓住肖野的手,就像是撈著根救命的稻草。車隊去得遠了。肖野側頭在葉青衫耳邊說,這很正常,部長不是內行出身,外行都是這樣。葉青衫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老麥咬咬牙說,知道我為什麼沒有一拳打掉你的鼻子嗎,不是我不想,是我的上司要我們必須保障你的安全。馬上會有幾位專家來見你,就因為你的血。
人們告訴我說,我之所以能夠對HIV免疫是因為我的血液系統產生了突變。儘管我不會發病,但是我的血液里滿是病毒,我的血變髒了。但是,僅僅是我的血變了嗎?你們的血難道就沒有變嗎?肖野的血難道不是變黑了嗎?裴運山的血難道不是變臭了嗎?而何夕的血則是變冷了——儘管他的學識無人能比。這段時間我常常會想到上帝,《聖經》里的這位脾氣暴躁的全知者總是常常給世人降下災難。以前我覺得他是一個暴君,可現在我卻覺得上帝真是很公正。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血變的世界應該受到懲罰。不過我終究沒有失掉希望,是的,希望——這真是一個讓人感到溫暖的詞。這都是因為我的妻子林小菲,她雖然感染了HIV但她體內流淌的血卻是世界上最乾淨的。
葉青衫摸了摸口袋裡的金屬牌,那是出入卡。那東西還在,這讓他感到踏實。只要逃出第二道警戒圈他就自由了,就可以見到小菲了,儘管那決不會是令人高興的見面。他只想著見小菲,都快想瘋了。
葉青衫眼中一亮,就像是突然打了一針興奮劑一般。他稍微有點懷疑地盯著何夕看,但後者睿智而自信的目光顯然讓他放心許多。葉青衫急迫地站立起來,有些手忙腳亂地整理行頭。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的妻子說上次檢查是一次誤診?我一定會好好同你們配合。葉青衫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截木頭,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我一定要救她,一定。他反覆地說著這句話,好像只會說這一句話了。
按規定病人應該首先知道自己的病情,老麥說,但是我沒勇氣告訴她。如果https://read.99csw.com你有這個勇氣的話倒可以試試。老麥仇恨地瞪著葉青衫,你有什麼可說的。
采血器發出了輕微的聲音。葉青衫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裡,臉上一片安寧,一滴細小的淚水正緩緩自他的眼角滑落。他的雙手疊放在胸前,手裡拿著一朵初露芳菲的玫瑰。在他的上衣口袋裡露出一角白色的信紙。
何夕研究員在研究所門口張望著,直到載著葉青衫的車子進入他的視線時才稍稍變得輕鬆一些。葉青衫知道何夕反對自己走出研究所一步,他知道這個面色陰沉的中年人巴不得自己整天都呆在他眼皮底下。不過葉青衫也知道何夕是對的,自從上回的事情之後他知道自己隨時都處於危險之中。

葉青衫對何夕的羅嗦感到既心煩又反感。你應該關心的是肖野,葉青衫大聲說,他才是受傷的人。何夕稍愣,有些高興地說,從你的聲音聽起來你的確沒事,我放心了。他這才轉身拍拍肖野的肩說以後小心點。說完他轉身上樓,老麥跟著他離去。
燈光下葉青衫的臉色有些灰白,像是沒有休息好。電視里放著林小菲愛看的都市言情片,幾個人在裏面熱鬧地哭哭笑笑。我已經給你辦了住院手續。葉青衫說。
對於性的重視,是巴比倫宗教的核心,政府有法令鼓勵女子賣淫,並冠之以「神聖的妓|女」之稱,且獎勵私生子。在首都,人們把幾位女神淫艷的雕像供奉在各處神廟裡,許多崇拜她們的年輕貌美的少女結成「禮拜黨」,住在寺廟附近簡陋的房子里,光明正大地接待嫖客。她們一點也不感到羞恥,反以女神自居。巴比倫的男人名正言順地普遍縱慾。
葉青衫止住眼淚,我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如果你敢反抗的話我是不會手軟的。

你給老麥帶個口信,請他告訴何夕我在這兒。過了半天葉青衫才開口說話,他小心地將信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使勁地按了按。
但是葉青衫突然長出了一口氣,他的神色有些迷濛了。事情現在反倒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有了原因,有了過程,也有了結果。小菲是清白的,醫學是正確的,世界是公正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葉青衫想,只是連累了小菲。葉青衫心裏滾過一陣絞痛。
我也查過了,我沒有事。葉青衫突然補上一句,話一出口他就覺得後悔。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表示問題與己無關嗎?是表示對林小菲的詰難嗎?或者,是暗示一種追究?
別跑,小心點,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才不管呢,除非你追上我,一個同樣遙遠的聲音在說,伴著銀鈴樣的笑聲。秋天的太陽從已經變得有些稀疏的樹梢上透下來,在乾爽的地面上變成無數榆錢大小的光斑。空氣帶著微微的涼意,但是吸進肺里很舒服,有股好聞的味道。也許這就是秋天的氣味。小菲我捉住你了小菲,一個聲音說。這不算,是我自己停下來讓你捉的,另一個聲音說。
她在裡間。高個男人指著裏面的方向,按老麥的安排我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睡著了,否則她是不會讓你見她的。
你是在給自己求饒嗎?裴運山咧開嘴顯出了解的表情。一個沒有了我的世界對於我有什麼意義呢?我怎麼會去管這種事情。世界的好壞同我有什麼關係呢,別人的生死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人到世上來只是短短的一輩子,活著時以為自己什麼都明白,臨到死了才發覺一切都是虛幻,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這個世界對我一直很好,讓我很有錢,讓我有很多女人,讓我過著很舒服的日子。不過這個世界不該產生出HIV來,差點終止我的快樂。不過現在好了,世界又把你帶來了。我早知道這個世界上錢是無所不能的,我出了大價錢,於是便有人替我找到了你。你既然可以把自己的血布施給何夕搞研究,自然也可以把血布施給我。這沒有什麼不同,都是治病救人。
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也是我之所以寫這封信的最主要的原因。老麥告訴過我,如果把你的血一次性地全部輸給我的話能夠讓我多活八到十年。親愛的,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我知道愛我的你有可能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我了解你,我是憑我們之間的感情作出這個判斷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是你的話也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但是,親愛的,你不能這樣做,你沒有這個權力。我們只是人海中微不足道的兩個人,我們的故事無論對自己而言多麼重要也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但是,你的生命現在已經關係到無數人的幸福,你可以為我一個人犧牲,就如同我也可以為你犧牲自己一樣,但我們無權將無數人的希望拿來殉葬。這是我絕對無法接受的,我的良心將永難安寧。無論如何請不要陷我于那樣的境地。你懂我的意思嗎?親愛的。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著進地獄。如果我活著而你連同世上的無數人卻因為我而死去,則我生又何歡?

放射免疫沉澱法檢驗的是病人的血清功能,看血清能不能使病毒中某些種類的蛋白質沉澱。病毒都用放射性示蹤標記標明,附有放射性示蹤器。放射性信號的強弱同接受試驗的血清中的抗體量成正比,這種方法比通常的西方墨點法繁瑣但是卻更準確。葉青衫後來又做了兩次這種檢測,結果都表明他的確是一個感染者。而問題的關鍵在於他是一個不會發病的感染者。
肖野只受了點皮外傷,是葉青衫拖著他走時在地上蹭的。何夕對肖野的傷勢沒有在意,對並沒有一點傷的葉青衫卻反覆詢問,並且要求醫生詳細檢查。老麥在一旁平靜地注視著,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終於可以讓自己解脫出來。現在回過頭來看這段日子里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我看清了很多東西,也明白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為何上蒼會選中我,讓我擁有這些令人永生難忘的經歷。我不知道後來的人會怎樣評價我這一個人,老實說我也並不關心這個。
我是何夕研究員。來人里個子高大的那位先開口,他指著身後的年輕人說,這位是肖野,我的助手。他轉頭看著老麥說,你是麥博士吧。
葉青衫的臉變得紙一樣白,在裴運山面前他實是太嫩了,根本不堪一擊。直到現在他才發覺像裴運山這樣的人有多麼可怕,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有神,也不相信有報應,他們只相信自己,所以世界上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葉青衫突然想到也許正是因為世上有裴運山這樣的人,所以上蒼才會降下HIV這樣的災難。
接下來便是:人口急劇減少、性病急劇流行……

電話鈴響了。
我……正在做,高個男人已經汗流滿面,他在心裏咒罵著老麥。做這種事情會讓人一輩子都做噩夢的。
小菲,現在第一支疫苗已經試製成功,人類征服艾滋病這個可怕惡魔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HIV毀了我的生活,但是我最終扼住了它的咽喉。人們打算在今後的一年多時間里再陸續從我身上抽取三千毫升左右的血液,然後以此為基礎開始規模化的疫苗生產。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抽血了。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到時我會將采血器的尺度定在六千毫升的位置上。是的,這將是我全部的血液,我會同你一道離開這個世界。
你真的想抽干我的血來讓自己多活幾年?葉青衫這時反倒冷靜下來了,他有一種想要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麼荒謬的衝動。你應該知道我的血對這個世上的無數人有多麼重要,我可以拯救數以億計的人的生命,而你只因為自己可以多活幾年就要毀掉無數人的希望。
何夕說完便丟下葉青衫獨自朝辦公室走去,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正在實驗室的各個角落裡忙碌著。何夕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走進辦公室,但是剛一進門笑容便消失了。他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幾秒鐘后一幅照片出現在屏幕上。看上去是躺在病床上的一個人,病人的頭髮已經半禿,面色蠟黃,眼眶深陷,嘴唇潰爛,長滿酵菌泡泡,皮膚緊繃在骨頭上,像一把收起來的傘。身體上面分佈著許多鉛灰色腫脹的卡普西氏肉瘤疙瘩,那是一種皮膚血管癌。病人身上許多部分長著褥瘡,有些已經變成了流膿的小洞。病人身材中等,但體重絕對超不過三十公斤。
葉青衫驚呆了,他明白了老麥的意思,想不到這種事情發生在了自己身上。一絲亮點自葉青衫眼底劃過,他想起一個問題。那能不能把我的血輸給她,葉青衫急切地說,或者提出其中的有效成分來給她治療。
林小菲依然沉睡著,她已經沒有多少頭髮,嘴唇同面色一樣蒼白。由於喉部感染真菌她呼吸時發出難聽的聲音。是的,她已經不再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林小菲了,不再是當初讓葉青衫和老麥輾轉反側並反目成仇的林小菲了。但是——在葉青衫的眼裡,此里的林小菲卻是她一生里最美麗的時候,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灑滿聖光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