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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邊的老人

橋邊的老人

作者:厄尼斯特·海明威
「沒家,」老人說,「只有剛才提過的那些動物。貓當然不要緊。貓會照顧自己的,可是,另外幾隻東西怎麼辦呢?我簡直不敢想。」
「你只得撇下它們了?」我問?「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個上尉叫我走,他說炮火不饒人哪。」
他疲憊不堪地茫然瞅著我,過了一會又開口,為了要別人分擔他的憂慮,「貓是不要緊的,我拿得穩。不用為它擔心。可是,另外幾隻呢,你說它們會怎麼樣?」
「巴塞隆那。」
他看上去既不像牧羊的,也不像管牛的牧人,我瞧著他滿是灰塵的黑衣服,九_九_藏_書儘是塵土的灰色面孔和那副鋼絲邊眼鏡,於是我問他,「什麼動物?」
「各式各樣,」他搖著頭說,「唉,只得把它們撇下了。」
我說,並沒有完全聽懂。
一個戴著鋼絲邊眼鏡、衣服上儘是塵土的老人坐在路旁。河上搭著一座浮橋,大車、卡車、男人、女人和孩子們正涌過橋去。騾車從橋邊蹣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幫著推動輪軸。卡車嘎嘎地駛上斜坡就開遠了,把一切拋在後面,而農夫們還在齊到腳踝的塵土中沉重地走著。但那個老人卻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https://read•99csw•com;他太累,走不動了。我的任務是過橋去偵察對岸的橋頭堡,查明敵人究竟推進到了什麼地點。完成任務后,我又從橋上回到原處。這時車輛已經不多了,行人也稀稀落落,可是那個老人還在那裡。
「唔,」他又說,「你知道,我待在那兒照顧動物;我是最後一個離開聖卡洛斯的。」
他對我解釋。
「我要待一會,然後再走,」他說,「卡車往哪裡開?」
我凝視著浮橋,眺望著充滿非洲色彩的埃布羅河三角洲地區,尋思著究竟要過多久才能看到敵人,同九_九_藏_書時一直傾聽著,期待著第一陣響聲,它將是一個信號,表示那神秘莫測的遭遇戰的爆發,而老人始終坐在那裡。
「那邊我沒有熟人,」他說,「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
「那時我在照管動物,」他木然地說,可不再是對著我講了,「我只是在看動物。」
「一共三種,」他說,「兩隻山羊,一隻貓,還有四對鴿子。」
他說著撐起來,搖晃了幾步,向後一仰,終於又在路旁的塵土中坐了下去。
「你沒家?」我一邊問,一邊注視著浮橋的另一頭,那兒最後幾輛大車在匆忙地駛下河邊的斜坡。九*九*藏*書
「可是在炮火下它們怎麼辦呢?人家叫我走,就是因為要開炮了。」
「當然。」
他說。
「這裏可不是停留的好地方,」我說,「如果你勉強還走得動,那邊通向托爾托薩的岔路上有卡車。」
「要是你歇夠了,我得走了。」
我告訴他。
「你這樣想嗎?」
「你從哪兒來?」我問他。
「什麼動物?」我又問道。
對他毫無辦法。那天是復活節的禮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羅挺進。可是天色陰沉,烏雲密布,法西斯飛機沒能起飛。這一點,再加上貓會照看自己,大概就是這位老人僅有的幸運吧。九_九_藏_書
「那時我在看管動物。」
「沒有。」
「喔,它們大概捱得過的。」
「嗯,當然會飛。可是山羊呢?唉,不想也罷。」
我邊說邊注視著遠處的河岸,那裡已經看不見大車了。
「從聖卡洛斯來,」他說著,露出笑容。那是他的故鄉,所以提到它,老人便高興起來,微笑了。
「那它們會飛出去的。」
「鴿籠沒鎖上吧?」我問道。
「謝謝你。」
我催他,「站起來,走走看。」
「你對政治有什麼看法?」我問?「政治跟我不相干,」他說,「我七十六歲了。我已經走了十二公里,再也走不動了。」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