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郵差

郵差

作者:王亞男
尼爾斯再進入墓園的圍牆時,休斯已經焦急地等在那裡了。他指著信箱對尼爾斯說:「又得麻煩您了,今天早上我一來就看到信箱裏面有張字條,所以還得請您幫忙取出來。」尼爾斯半信半疑地走過去,信箱底果然有張字條。他取出字條,又把報紙放進去,然後回到休斯身邊。休斯接過字條輕聲讀道:「我是天國的幽靈,終日與聖·約翰為伴,得以往來陰陽兩界。你的問題已有神諭,你將不會離開英倫,東方的戰爭進展順利,很快就能結束。」休斯的神態迷茫,不知神諭能否實現。
波爾進來的時候,胳膊下夾著一個頗大的畫夾。莫非這傢伙又迷上了美術作品?穆勒暗自猜疑。出於待客的禮節,他還是客氣地請波爾坐下,為他煮了咖啡。波爾把畫夾放在餐桌上——穆勒很不喜歡這樣,但他沒表示異議。
尼爾斯突然醒悟過來,局長是在討好自己,讓自己替他在公爵面前美言!尼爾斯緊張的情緒頓時鬆弛下來,說話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今天,穆勒接到了銀行的電話轉帳通知,波爾的2000英鎊已匯入了自己的帳戶。不過今天從信箱里取出的字條更令他著迷,自然還有那三個金鎊。另外一件事則幾乎使他高興得叫起來——他昨晚投入信箱的字條已經不見了!
頭上是明媚的太陽,它總是不偏不倚地把光輝賜予每一個人。看到它,尼爾斯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連昨晚去邀索菲亞散步時她的父親皮爾遜對自己那些令人難堪的奚落都在記憶里淡漠了。
穆勒今天險些發了狂,因為他從信箱里取出了六張字條和十八枚金鎊,外帶一隻信封。那六張字條中,有一張是休斯的,內容是感謝「瓊斯」靈驗的預言,全是頌揚讚美之辭;其餘五張則是尋求昭示的,而那些所謂的「昭示」,任何一個二十世紀的人——只要他會使用網路,都能準確無誤地完成。倒是那個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信封里的三鎊除了一個整鎊,剩下的都是些零錢,多是先令,居然還雜著幾枚便士。這說明投信封的人一定是個下層社會的市民。正因如此,穆勒特別關注信封里那張字條。
「天空屬於上帝,但他並不吝把它賜於人類。1903年,美國人萊特兄弟將會造出飛行器——飛機,為人類插上雙翼,自由飛翔在天宇之間。」
穆勒拿著字條,真的有種神靈一般凌駕一切的感覺。看來自己的信箱真的是一個時空奇點,從前曾有人提出這種理論,說時空平衡在某些條件下會被打破,產生時空奇點,通過它可以穿越時間,回到過去或走入未來。但奇點出現的條件和規律幾乎是人類現有科技所不能揭示的。從前穆勒對這種光怪陸離的說法付之一笑,可現在它卻發生了,而且是如此巧合地出現在自己的信箱里!穆勒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走到電腦前坐下來,手指開始飛快地敲擊鍵盤,隨著激光印表機的啟動,一張字條出現了。穆勒拿起它,滿意地笑著,把它輕輕地折好,投入了信箱。
又是一個晴朗的上午,尼爾斯照例來到墓地。他從信箱里取出六張字條后發現箱底躺著一隻信封,上寫著「致尼爾斯·菲爾」,信封沉甸甸的。尼爾斯沒有聲張,他悄悄收好信封,把字條分給詢問者,照例聆聽完他們敬畏的議論,就匆匆離開了公墓。
尼爾斯接過字條,上面寫著:「瓊斯先生,我是帝國皇家海軍陸戰隊的少校休斯,後天我們要按計劃出發去中國增援在那裡作戰的遠征軍。如果您真的有靈,請昭示我戰事的結果將會如何。這三個金鎊略表謝意。」給鬼魂送禮?真是有趣。尼爾斯不便再說什麼,於是走到信箱跟前把字條、金鎊和《泰晤士報》一起放了進去。做這些的時候,尼爾斯打量了那個信箱,依舊同往常一樣,后檔板完好無損。有人會把手從後面伸進來?絕不可能。這想必又是那些好事者的惡作劇,連墓地都成了他們表演的舞台。尼爾斯查看了墓的四周,泥地上沒有留下腳印,雜草也沒有踩踏過的痕迹,看來對方的手段還是夠高明的。不論這是誰乾的,對自己都無關緊要,只是可憐了那些受愚弄的人。尼爾斯這樣想著,轉身走向門口準備離開,就在他的腳即將邁出圍牆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尼爾斯好奇地轉回頭,眼前的景象使他瞪大了眼睛,嘴也張得老大:一隻粗大多毛的手穿過信箱后的檔板伸進了信箱,摸索著把報紙、字條和金鎊抓起,又穿過檔板抽了回去!那手彷彿憑空伸出,不見身體,真的如同來自天國或是地府。尼爾斯的眼睛告訴自己,這不是惡作劇,人是不可能辦到這些的!真的是幽靈!他呆在那兒,一動不動,連夾在腋下的郵袋掉在了地上都沒有察覺。
又是一個周日傍晚,編輯舉辦化裝舞會,穆勒太太極力要求穆勒參加。穆勒並不想去,但經不住妻子的一再請求,又看到她擔憂的樣子,便答應參加舞會。妻子為他穿上了筆挺的新西裝,打好漂亮的黑領結,還為穆勒做了他最愛吃的煎牛排作為晚餐。用過餐后,兩人乘公交車前去參加舞會,本來穆勒一年前就購置了豪華跑車,但此時他不願意再見到它。
「肖恩先生,我是不是工作上又犯了什麼錯?上次的誤投是因為地址差錯,我很抱歉……」
穆勒覺得自己真是神通廣大,居然可以創造歷史。他再不必為尼爾斯的前程擔心了,他一定能堂而皇之地迎娶索菲亞,畢竟他現在已是倫敦的顯赫富豪了。又是早上十點,穆勒同往常一樣取出尼爾斯的信,坐在餐桌前悠閑地讀了起來:「親愛的瓊斯,我迫不及待地想和您分享這份快樂。今天,公爵提出要招我為婿!這真是莫大的榮耀。說起公爵的女兒多麗婭公主,真是年輕貌美,雍容華貴,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喜歡她了。幾天來我一直陪著她,她的溫文爾雅和落落大方會令每一個男人著迷。如果我娶了她,我一定會平步青雲,再也不必為機遇忍受漫長的煎熬。至於皮爾遜,他一定會為當初對我的冷落而捶胸頓足;索菲亞么,我會付給她一筆可觀的金錢,足夠她找到如意郎君時置辦一份體面的陪嫁了……」穆勒讀罷大為震驚,他隱隱感到一陣莫名恐懼襲來。必須制止這一切!他用氣得發抖的手提筆寫下了字條:「你不可以娶多麗婭,絕對不可以!索菲亞才是神欽定給你的妻子,絕不可違背神的旨意,否則你將會遭受恐怖殘酷的懲罰!」穆勒太太第一次看到丈夫的表情如此獰厲,嚇得不敢出聲。
看到索菲亞·沃頓的名字時,穆勒不禁全身一震,這女孩的姓氏竟和自己相同!祖母活著的時候,曾對自九*九*藏*書己講起過,祖上曾出過一位在倫敦頗有名望的珠寶商,穆勒一時記不得他的名字,只知他姓沃頓。後來,他的女兒,也不知是祖母的第幾個祖母了,和一個窮小子——穆勒也不知他是幹什麼的和姓甚名誰——私奔了。那小子對那女孩感恩戴德,並將他們的兒子冠以其母的姓氏。難道這其中和自己有什麼關聯?穆勒想起了閣樓上祖母的遺物,那裡有一本家族的世系譜。祖母在時總是捧著它如數家珍般講給穆勒聽,可惜當時穆勒對那些陳年舊事根本不感興趣。穆勒快步跑上閣樓,一陣乒乒乓乓的翻揀之後,穆勒帶著一身塵土走回卧室,手上拿著那本族譜。找到關於珠寶商的記錄足足費了穆勒半個小時的工夫,所幸上面的字跡尚未漫漶,依然可辨:
尼爾斯的心跳驟然加速,郵局裡的人都知道局長肖恩是個極為苛刻的人,他找自己是因為什麼?尼爾斯誠惶誠恐地來到二樓的局長辦公室,敲開了門。迎上來的是局長笑容可掬的面孔,他問候尼爾斯,還請他就座,尼爾斯更不安起來。
「肖恩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我還是做我的郵差吧。威廉公爵那裡我會去的,您的事情我會替您辦好的,您儘管放心好了。」
中午的時候,穆勒接待了一位稀罕的來訪者——波爾。波爾是位博物學家,住在倫敦郊外的小鎮另一端,兩人並不熟識。從心裏講,穆勒一點兒也不喜歡波爾,這並不是因為他的外貌或是別的什麼,而是由於他的職業習慣。波爾對一切古舊的東西有種癲狂的嗜好,他常向別人不厭其煩地求購它們,所以一旦波爾同誰講話,誰就會疑心他又看上了自己家的什麼東西。除此以外,波爾對一般人棄用的東西還情有獨鍾,據說他曾在廢品回收站發現過拿破崙的宣戰書,但穆勒不相信這是真的。
西敏司大教堂的銅鐘剛剛敲過七下,尼爾斯就早早起床,吃過早飯,步行半個小時來到郵政局,把自己那駕郵政馬車趕了出來。早有人在貨架後面放好了沉甸甸的郵袋,尼爾斯看了一下,自己要送的郵件照例又比別人多,而且還儘是些包裹。這還不算,分給自己的這架馬車破舊不堪,遮陽篷千瘡百孔,車架吱吱呀呀叫個沒完,韁繩磨得稀爛,轡頭銹得連那匹十二歲的老雜種馬都嫌棄——似乎郵政局裡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作對。最讓尼爾斯氣憤的是自己竟然還得給死人送報——倫敦西區的瓊斯先生一個月前去世了,由於他生前酷愛《泰晤士報》,因此瓊斯太太要求郵政局把她訂的報紙送到公墓里瓊斯先生的墳前——她已在那兒立了一個信箱。郵政局找不出理由拒絕她,本來么,訂戶可以要求把報紙送往倫敦的任何地方,公墓自然也包括在內。於是這差事也被分派給尼爾斯,但實際上那公墓應該由另一個街區的郵差分管。尼爾斯並沒太計較,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工作,遲早會有人賞識他的。
「別多慮,慢慢地就會熟悉的。」局長一臉謙和。
尼爾斯的名字隨著那隻奇妙的機器,很快傳遍了倫敦的大街小巷。那天在拍賣會上,連威廉公爵對他也表現出幾分尊敬,甚至還邀他有空去家裡喝茶。尼爾斯儼然成了名人,靠那筆錢他預購了位於瓊斯墳墓處的那幢公寓,並要求建築工人在修建公寓時切記不要破壞瓊斯墳前的信箱。儘管人們都不理解尼爾斯保留那隻鬧鬼的信箱用意何在,但尼爾斯的名望和財富使他們言聽計從。結果公寓建成之後,那隻信箱就立在了尼爾斯的客廳里,為了保存它,客廳里連地板都沒鋪,就那麼裸|露著泥土。除此之外,拍賣所得還極大地改善了他的生活境遇。昨晚請索菲亞散步時,皮爾遜竟然沒有反對,這使尼爾斯驚喜萬分。第二天早上,尼爾斯剛剛來到郵局套好馬車,就有同事來告訴他局長要他去一下。
「今天我已經向《泰晤士報》編委會傳真了這份報紙。他們和存檔資料對照了,報紙的版式文字章節完全一致。至於紙質么,我有把握證明它是真的——儘管它是嶄新的,但那一定另有原因。您別忘了,我自己就是博物學家。」
下午穆勒去了倫敦城裡的古董店。店裡的老闆是位戴眼鏡的老人,一頭棕發,有些發胖。他接過金幣用放大鏡看了許久,又把它們丟在紅木櫃檯上聽墜落的聲音,還用電子秤計量了重量。一切做完后,他肯定地對穆勒說:「這是真品,1839年鑄的金鎊,重半盎司,鉛版,製作精細,似乎沒怎麼使用過。您看連女王頭像的浮雕輪廓都清晰如初呢。這可算是上等貨色,能值個好價錢。您願意出售嗎?」
早上九點半,尼爾斯剛跨進瓊斯墳墓的圍牆,休斯就興沖沖地上來和他打招呼——按計劃他本該今天出發的。可他告訴尼爾斯,增援計劃已被擱置,東方戰事順利,前方的5000英軍足以應付,清政府的官吏們已表現出妥協的意向,也許不久之後遠征軍就會勝利班師,自己可以繼續和家人過快活的日子了。除了尼爾斯,休斯還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講述幽靈預言的靈驗,所有的人都深信不疑。尼爾斯走到信箱前,投入報紙,順便把索斯比先生要的字條取回。索斯比看過字條驚叫一聲,字條落在了地上。休斯拾起字條,尼爾斯也伸過頭去。字條上的字並不多:
「……索菲亞·沃頓,生於1820年5月14日,皮爾遜·沃頓之女,其父皮爾遜為倫敦望族,經營珠寶生意。索菲亞於1842年6月19日同本城一名叫尼爾斯·菲爾的郵差私奔,並於1845年4月23日生下兒子,尼爾斯建議採用母姓,於是兒子便姓沃頓……」
穆勒覺得這是自己一年來最快活的夜晚,所有的擔心和不快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一曲又一曲地跳著,絲毫感覺不到疲倦。大廳里的座鐘敲過十一下后,舞會接近尾聲,這時本宅的主人被請出與來賓們見面,只見他身著黑色燕尾服,打著鮮紅的領結,臉上罩著傳說中吸血鬼達庫拉男爵的面具,走上來依次和賓客們握手。穆勒心裏很討厭他那種裝束,但出於禮節,在他走過來時還是把手伸向他,然而,就在他們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一團白光猛然從天而降,包圍了穆勒,穆勒太太驚得手足無措。白光越來越亮,穆勒在白光的圍裹中痛苦地掙扎、抽搐,他張口呼喊,卻發不出聲音。穆勒太太回過神來,撲上去想要拉丈夫,卻只拉住丈夫的領結——穆勒已連同那白光一同遁失無蹤,只有他那嶄新的西裝掉落下來,筆挺地躺在地上。
尼爾斯微笑著,哼著歌把郵件送往它們該去的地方,或許九*九*藏*書是因為心情的緣故,剛送完幾件郵件他便催動馬車早早向公墓馳來。到公墓要經過一片小小的松林,林中瀰漫的馥郁香氣總能讓尼爾斯感到舒暢。尼爾斯想,這恐怕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昨晚穆勒睡得很不好——白天的事幾乎讓他整夜失眠。十點整,穆勒準時來取報——那信箱現在已令他感到怪異。穆勒的手伸進信箱時,他臉上的表情凝住了,手指觸到了異樣的物品,那是什麼東西?當他抽出手來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手裡除了報紙,還多了一張字條和三枚金幣。穆勒急轉身沖回桌前,把這些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他先看了看報紙,那又是一份《泰晤士報》,日期是1840年6月4日。頭版的標題是「上帝保佑我們」,正文如下:「帝國皇家海軍之利炮使清軍防線土崩瓦解,艦隊不日即將北上,進逼天津,直指中國之首都——北京……」最使穆勒感興趣的,還是那些金幣和字條,他看過字條,又拿起金幣仔細審視。對於古玩鑒別,當編輯的穆勒的確是門外漢,他辨不清這些金幣的真偽。這時,門外傳來了刺耳的引擎聲,穆勒從門鏡望出去,只見那輛破舊的雪佛萊自遠處不要命地飛馳而來,隨著一聲狠命的急剎車,停在了穆勒家門口。那郵差顯然又喝酒了,鼻子紅得像馬戲團的小丑,他僵硬地鑽出車子,取出報紙一甩手丟在門前的台階上,隨後上車一溜煙跑了。
「可局長,我書讀得很少,作文書恐怕……」
「這報紙根本不像是經歷了一百五十多個春秋,倒像是剛從印刷機上出來似的。」穆勒不由得脫口而出。
「真的有幽靈,我已經看到兩次了,每天上午十點整它都會出現,從信箱的後面把報紙取走,千真萬確!」
舞會的場所,被選在倫敦郊外的一棟古舊的兩層小樓,年代雖久,保存依然完好。說來好笑,連倫敦古迹維護協會也弄不清楚宅子的來龍去脈,倒不是因為滄桑百年,物是人非,而是現在的房主懶於世事,不願向外界透露房子的歷史。但從這一百多年前的樓房華貴的巴洛克建築風格和門廊里的多利亞柱式結構看,當年主人一定地位顯赫。這次編輯部租用了樓房的大廳作為舞會場所,為了增加神秘色彩,直到頭天晚上才通知大家準確地點。穆勒和妻子到達時,也開始稱讚組織者的新奇創意,畢竟遠郊、密林、古宅等等一切對於整日忙碌于鬧市的人們是不可多得的休閑場所。
尊敬的穆勒太太,我們已經對尊夫穆勒·沃頓的失蹤案進行了初步調查,現將結果通報給您。穆勒先生失蹤的地點位於倫敦西郊的一棟古宅,我們對現場的所有物品作了認真的檢查,沒有發現異常。對當晚參加舞會的人員,我們也作了調查,並排除了他們的嫌疑,據此我們可以排除謀殺或綁架的可能。儘管如此,為慎重起見,我們還是傳訊了古宅的主人,開始他並不想透露他的真實身份,但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他不得不講真話。他叫穆勒·威廉(竟然和尊夫同名),是威廉公爵的後裔,他的母系先祖就是威廉公爵的女兒多莉婭公主,據他說公主當年嫁給了一個不知因何突然暴富的郵差,結果他們的子女也都採用了母親的帶有貴族高貴血統的姓氏。至於那棟宅子,原來是倫敦市政廳於1841年建築的貴族公寓,歷經百年,其餘許多樓宇都已蕩然無存,惟有屬於當年那郵差的這一棟保留了下來。我們對古宅的全部房間進行探測,並無收穫。惟一的疑點是在靠近大廳的走廊盡頭的那扇緊鎖的門,當我們要求房主開門檢查時,他卻說那扇門從他繼承古宅時起就一直鎖著,自己也沒有鑰匙——他說的是真的,因為那把鎖確實是件老古董,上面還雕有「史密斯制鎖廠1840」的字樣。我們撬開了那扇門,裏面破敗不堪,看樣子似乎原本是間客廳,但房內卻沒做任何裝修,甚至連地板也沒有,黑乎乎的泥土就那麼露在外面,發出刺鼻的霉味。在那房間的中央——真是太離奇了——居然立著一隻信箱,那隻鐵皮製成的信箱,銹跡斑斑,信箱上寫著「瓊斯先生」,信箱沒什麼特別之處,倒是在信箱里發現了一張字條,不知在那兒放了多少年了,紙不僅泛黃,而且脆得厲害,一碰就碎,上面的字跡也大半漫漶不清。我們僅能辨認的文字,只有下面這些:「……神欽定給你的妻子……神的旨意……恐怖的懲罰。」沒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看來這看似荒誕的案件還真的很是複雜。穆勒太太,對尊夫的失蹤,我們深表遺憾,但我們會繼續展開更廣泛的偵察,爭取早日使案件真相大白。
「當然,我不會勉強您,您喜歡怎樣都可以。如果您想進清閑的辦公室,隨時可以向我打招呼。噢,對了,聽說威廉公爵曾邀請您去他家裡喝茶?」
看到休斯的字條果真有了迴音,立即就有一位紳士效仿,那是皇家科學院的神學家索斯比。他寫好字條,同樣請尼爾斯放進信箱,當然,也附上了三枚金鎊。十點整,那隻手又伸了出來,在人們驚懼的眼神下,摸索著把信箱里的東西抓起,縮回檔板後面不見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里,穆勒和尼爾斯通過字條保持著聯繫。穆勒一直關心著尼爾斯的情況,穆勒開始喜歡這個職位卑微卻志向高遠的小夥子,他覺得自己這位先祖很有些現代人少有的持重,願意和他交往。從談話中,他知道時間奇點存在於位於兩個時空的瓊斯墓前的信箱和自己的信箱之間,他始終未對任何人講起過,他認為那是屬於自己的時間奇點。但兩個月之後,事情突然有了變化。
瓊斯先生,我是大英帝國皇家科學院的神學家索斯比,近些年來,不斷有人嘗試製造各種機械想憑此翱翔天際。我相信這種妄圖僭越上帝神聖權威的的行為註定是無法實現的。現在請您以神的名義曉諭我們,以使那些愚昧的人杜絕那種荒唐的念頭。
尼爾斯·菲爾
這張字條靜靜地躺在尼爾斯公寓客廳中的信箱里,一天、兩天……就那麼躺著,無人理睬——尼爾斯不再住公寓,他在唐寧街附近購了豪宅,因為公爵為他在商會謀得了一份待遇優厚的董事職位。他不願再回公寓,那兒讓他忌諱。
穆勒太太看完報告,再也說不出話來,那頁報告從她指間輕輕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尼爾斯和穆勒的交談仍在繼續。穆勒感到尼爾斯在一步步走向成功,皮爾遜對他的態度大為改觀,居然有天挽留尼爾斯和自己共進晚餐,連威廉公爵也對他有些賞識九九藏書,常讓尼爾斯陪自己打馬球、狩獵和品茶。看來尼爾斯的幸福結局很快要降臨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尼爾斯根本不必和索菲亞私奔了,自己家族的歷史要改寫了,穆勒暗暗得意。
少校掏出一張字條,連同三個金鎊一起交給尼爾斯:「請把這些都放進信箱,酬金我一會兒付給您。」
穆勒愣愣地看著那扇門,腳步隨之慢了下來,穆勒太太看到丈夫這樣,便挽起他的胳膊拽著他走進大廳。賓客們都已到來,大家戴著各種稀奇古怪的面具,點起枝形吊燈,奏起古典舞曲,紛紛步入舞池,翩翩起舞。
「那……也好。這是我的名片,您隨時可以和我聯繫。價錢么,也還有商量的餘地。」老頭兒似乎很捨不得那些金幣。
倫敦商會的拍賣會又一次掀起了狂潮,見慣了那些笨重龐大的老式相機的人們無法抵禦這架纖細玲瓏的相機的神奇魅力。儘管每一位競拍者都竭盡全力想要得到它,但他們終於無法和財力雄厚的威廉公爵攀比,最後是公爵以三十八萬九千金鎊的叫價成為它的主人。尼爾斯陡然變得炙手可熱,他成了公爵府邸的常客。在別人眼中,他簡直是神的寵兒,公爵對他也格外垂青,還把女兒介紹給他認識。尼爾斯真有些受寵若驚,飄飄欲仙了。
「那太好了,真心感謝您。要是您郵差幹得厭煩了,跟我說一聲就行,文書的位子隨時等著您。」
回到家裡,穆勒對著字條和金幣冥思苦想。以前也聽說過時空隧道之類的奇聞,但作為一份經濟雜誌的編輯,穆勒對此一直抱審慎態度,只把那當成純粹的消遣,可這兩天以來發生的事他實在難以理解。有人和自己開玩笑?可誰又會使用價值兩萬多英鎊的「道具」呢,莫非自己的信箱真的能通往過去?穆勒決定自己試一試。他坐到電腦前,連上網路,進入大英圖書館,調閱了歷史文獻中關於鴉片戰爭的詳細記述。果然他看到有段記載提到英國政府確實計劃在1840年6月6日派遣第二批遠征軍作為增援力量,但由於清軍不堪一擊,英軍損失甚微,故而臨時取消了該計劃。穆勒看著這些,心裏有了主意,臉上盪起笑意。
臨近傍晚的時候,尼爾斯的郵袋終於又一次癟了下來,他和他的老馬都已筋疲力盡。在郵局交還了馬車,他步行回家。晚飯之後他想起了索菲亞,和她獨處時總有說不盡的喜悅,有心去邀她散步,又怕皮爾遜那冷冰冰的嘲諷。尼爾斯就這麼猶豫著經過塔橋走向索菲亞的住所,在寓所門前整整徘徊了一刻鐘才下定決心進去。可偏巧皮爾遜正從裏面出來,門外等著他的,是一輛華麗的四輪馬車,僕人已經拉開了車門。看到尼爾斯,皮爾遜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你這無賴,又來糾纏我女兒?死了這條心吧,你連一隻金絲雀都養不起,拿什麼娶我女兒?我絕不會再讓你見她。快滾,不然我的僕人就要趕你了!」
肖恩局長一直把尼爾斯送出門外,引得走廊里的同事都伸頸觀望,肖恩這樣對待自己的下屬可是破天荒頭一次。尼爾斯回到門口時,發現管車的已經為自己換了一輛漂亮的新車,那是上個月局裡剛剛添置的。尼爾斯高興地坐上馬車,發現自己的郵袋也輕了許多,同事們紛紛走過來用恭敬的語氣問候自己,和自己道別;另一個街區的郵差則自己要求去公墓為瓊斯送報,不過尼爾斯婉言謝絕了。他第一次感到了名望的巨大力量。
「前天的?科索沃戰爭?」波爾愣了一會兒,隨即就明白過來,「您是說這份報是郵遞員投到信箱的?不會的,他投的報在您門前的台階上,我已替您拿進來了。」波爾從畫夾旁邊的口袋裡抽出一份報紙遞給穆勒,正是當天的報紙。「我想您一定是誤會了,看到標題『戰爭爆發』您就認為說的是前天的科索沃戰爭。您一定沒細看過這份報紙吧。要知道,這可是1840年6月3日的《泰晤士報》,上面說的『戰爭』,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英國對中國發動的鴉片戰爭!」
這天,穆勒照例從信箱中拿出尼爾斯的字條,看了字條他眉頭緊鎖:「尊敬的瓊斯先生,恐怕我們今後不能再談話了。市政廳已徵用了公墓的土地,所有墳墓很快將盡行遷出,原地將建築貴族公寓。我們今後怎麼辦?請您明示。」穆勒對此也很苦惱,公寓一建,瓊斯墓前的信箱必將不存,奇點將再難尋得。這樣的事兒一定要制止,可自己又怎能辦得到呢?最近兩個月,穆勒從信箱中得到了三百多個金鎊和許多報紙,大部分都賣給了古玩店,穆勒藉此驟然暴富起來。既然一百多年以前的東西在今天能買上大價錢,那麼今天的物品回到過去不是也能價值千金嗎?只要尼爾斯有了錢,他就能買下瓊斯墓所在的那幢公寓並保留那隻信箱,一切不就都解決了?穆勒認為這是可行的辦法,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索尼牌計算器上,那是自己用來算股票收益的,這東西在過去一定是極為貴重的珍寶。穆勒一把抓起計算器,連同包裝盒一起塞進信封,又附上了一張字條:「尼爾斯,把這隻計算器賣了,這是天國的聖物,換回的錢應該夠你買下瓊斯墓所在的那幢公寓。切記,萬不可動那隻信箱。我們今後還可聯繫。」
穆勒從此再也沒見過尼爾斯的字條,整整一年他都心神不寧。他預感到會有什麼發生,現在他感到尼爾斯的婚變把自己在這個時代的生存機會從歷史上一筆勾掉了,他本應是尼爾斯和索菲亞的後代,但現在自己是誰呢,沒人知道。他衝上閣樓,叫嚷著要燒掉那見鬼的晦氣的族譜,可是當他打開族譜時卻發現書寫索菲亞·皮爾遜和穆勒·皮爾遜名字的字跡突然變得模糊起來,再也無法辨認,而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從前那些字都是十分清晰的,當時他還為此驚詫不已。穆勒更加惶恐,好幾次他抄起鐵鍬想把門前的信箱砸碎,但猶豫再三終於沒有落下去,他希望事情突然會有轉機。穆勒太太為丈夫的鬱鬱寡歡深感憂慮,她不知如何才能給他安慰。
虔誠的索斯比
天黑下來以後,尼爾斯到郵局交還了馬車,回到家裡才打開信封,裏面有一張字條,還有昨天投進信箱的三鎊,原封未動。字條上的話尤其令他激動和興奮:「你的問題聖約翰已有曉諭,你不必擔心自己的前途,你和索菲亞會有美滿的結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由於你的虔誠我很喜歡你,今後你可以經常和我說話,不必付錢。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幫助你。」
「酬金就不必了,這並不費什麼事。」
「珍貴?你別開玩笑了,不就是一九-九-藏-書份前天的報紙么,郵遞員本該送今天的報紙給我。要知道我再也不想讀科索沃戰爭爆發之類的東西,我要知道今天的股市行情!」一提起這件事兒,穆勒就大為光火。
看到這些已經足夠了,穆勒從這些熟悉的名字已經能夠斷言這是怎麼回事了。這位尼爾斯先生果然是自己的先祖,儘管其人已逝去多年,穆勒甚至不知他葬於何處,但自己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當——」穆勒正給咖啡加糖的羹匙掉在了桌上。他手扶桌子俯身細看,在「戰爭爆發」大粗黑體標題的下面有一行副標題「為自由貿易之權利而戰」。再看正文:「神聖無敵之大英帝國海軍遠征艦隊于昨日炮擊中國沿海城市——廈門和定海,初戰告捷,重創清軍。此役緣于中國政府剝奪大英帝國向中國出口罌粟之神授自由貿易之權利……」一點兒不錯,報上記載的正是那場戰爭!穆勒看了報紙上頂端的日期:1840年6月3日。但紙質卻引起了他的懷疑:報紙的印刷用紙雖然很薄,卻潔白如新,絲毫沒有泛黃,連油墨模糊的跡象也沒有。而這些都是古舊書報的明顯特徵。
「如果您還沒有決定,我還是想當郵差。您知道我干這已有六年,而且我喜歡逛來逛去,每天在投遞途中還能欣賞街景,我真的願意繼續幹下去。」其實尼爾斯擔心的是自己與「瓊斯」的對話會因此中斷。
「以前是的,那工人早在一周之前就辭職不幹了——他太害怕了,就是他第一個見到了『幽靈之手』。您看,現在已經九點五十三分了,再過一會兒您也會親眼目睹的。」
「哪裡話,現在您已經是大人物了,倫敦城裡誰不知道您呢?我想您最好還是去公爵家裡坐坐,這于您,於我們局都有光嘛。順便我還想麻煩您向公爵談談我們局裡的情況,您看自我上任以來,局裡的工作不是大變樣了?諸如……」
穆勒的猜想沒有錯。在倫敦商會舉行的拍賣會上,紳士貴族們對這小巧神奇的計算工具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興緻。據說,在拍賣皇室藏品時場面也沒有如此激烈,競價者都惟恐別人得手,最後,計算器以七萬六千金鎊的天價被威廉公爵購得。尼爾斯如願以償地賣下了公寓,保存了那隻信箱。穆勒得知了事情的經過,深為自己的巧計而驕傲。一隻價值幾美元的計算器在一百多年前竟換回了一幢公寓!可惜信箱只能傳送些小玩藝兒,否則自己也能回到從前作一名聖明的先哲。
1840年6月6日
穆勒·沃頓先生對自己的新信箱相當滿意。信箱是用堅實的橡木製成的,外面的投遞口還加了防雨檔板。最讓穆勒引以為傲的是自己那別具匠心的設計:信箱是固定在房門上的,門后一個帶轉門的圓洞直通信箱的內部。如此一來,信箱的外面就省去了取信口,每天在房間里就能拿信,方便省力。為了信箱的顏色,穆勒和太太搞得很不開心,穆勒太太堅持信箱應該選用明黃或淺綠,而穆勒卻固執己見地把它漆成了刺眼的大紅。其實穆勒也有自己的苦衷:負責這個街區的郵差整日都醉醺醺地駕著他那漆已掉光、幾近「裸體」的破雪佛萊轎車遞送郵件,給穆勒投報時就隔著柵欄把報紙丟在門口的水泥台階上,有天上午穆勒取報時看到自己的那份《泰晤士報》變成了一團紙漿——那天清晨剛下過一場小雨。現在有了這個醒目別緻的信箱,郵差應該不會再亂扔瞎丟了吧。
尼爾斯對紳士們的獵奇感到無聊,他拿出報紙向墳墓走去,那位海軍軍官卻親昵地喊住了他:「嗨,朋友,請您等一下!」從來沒有上流社會成員這樣和自己打過招呼,尼爾斯有些遲疑,但還是走了過去。那位軍官高大俊朗,眉宇間卻透出憂鬱。他自我介紹說:「我叫休斯,皇家海軍陸戰隊第21團少校。夥計,我想請您幫個忙,替我送張紙條在那個箱里。如果您願意,我給您一鎊作酬勞。」
「那報紙是清潔工人取走的。」
「如果我出售的話,它能值多少錢?」
穆勒把胳膊抽出來的時候,手中果然拿著一份報紙。他高興地走回桌邊,一邊繼續切煎蛋一邊開始讀那張報。頭版的大標題是「戰爭爆發」,穆勒的餐刀停住了,他舉起那份報對穆勒太太抱怨說:「我真受夠了那郵差,今天他是把報放進信箱里了,可那是前天的!誰都知道科索沃戰爭是在前天爆發的,這標題我早就看過了。等我忙過了這段時間,非得找郵局討個說法不可!」穆勒越說越激動,他把報紙揉成一團,一揚手,紙團在空中劃出一條流暢的弧線,飛進了牆邊的雜物桶。
趕著馬車,沿著市區最繁華的街道行進,兩邊的店鋪剛剛開門。銅匠鋪里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已經響起,酒店裡的夥計正滿頭大汗地忙著把酒桶搬進酒窖;那些頭戴飾有羽毛的帽子的婦人們已開始光顧首飾店,她們身邊照例陪著禮帽高聳、拿著檀木手杖的男人。坐在高高的馬車上,看著路旁紳士們佩著緞帶的禮帽、耀眼的懷錶金鏈和婦人們臃腫肥碩的裙子、小巧玲瓏的金絲眼鏡,的確算得上是一種享受。
「是的,是在前幾天的拍賣會上。不過像我這種小人物怎麼配和公爵交往呢?我想還是不去了,因此我一直沒有再見公爵。」
「我一決定就立刻打電話給您,再見。」
「您說得沒錯,它就是剛從印刷廠出來的,您看這裏,」波爾伸出右手食指按住紙面上的文字,用力一搓,油墨立刻散成了混沌狀,波爾的指尖也沾上了油墨。「油墨都還沒幹透哩!」
尼爾斯有些惶惑,像這樣一位軍人居然也會被這種荒誕的謠言所蠱惑,真不可思議。他平靜地說:「少校先生,如果您執意如此的話,我可以代勞。但您真的相信這種事嗎?恐怕……」
在字條下面,印著一架古怪的機器,它有著鷹一樣寬長的翅膀,通身泛著銀灰的金屬光澤,在湛藍的雲天中飛行。透過它背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似的東西,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人類(儘管他戴著頭盔)在操縱機器。這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們想像不到在幾十年後人類的飛行夢將會如此實現,更無法接受這種僭越上帝權力的行為。特別是尼爾斯,本以為只是一場鬧劇,但不料這幽靈真的能通曉未知。尼爾斯也萌生了向幽靈詢問的念頭,因為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和索菲亞究竟會不會有結果。尼爾斯向休斯借了紙筆,寫好字條,又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湊足了三個英鎊——那是自己後半個月的飯錢,把它們和字條一起裝入一個信封,放進了信箱。今天還有六個https://read.99csw.com人請尼爾斯代投字條。十點整時,幽靈之手足足取了三次才把它們拿乾淨。尼爾斯直到看見所有的東西消失在檔板後面,才忐忑不安地離開墓園。
信箱昨天才剛剛釘好。早上穆勒先生正坐在餐桌前開始用餐刀切割自己那份煎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離開桌子走向房門,掀開轉門,把手伸進信箱,一邊還說:「今天早上還沒看報呢,瞧我的傑作,夠方便吧。我說什麼來著,紅色的信箱才夠顯眼,這次那醉鬼郵差會把報放在該放的地方了吧。」
1840年6月5日
通向大廳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腳步聲回蕩在靜謐的走廊里,顯得異常詭異。在接近大廳入口的走廊盡頭,一扇門引起了穆勒的注意,那是一扇有著西番蓮浮雕圖案的高大的紅木的門,說明門的後面一定是寬闊的廳室,然而門上卻掛著粗笨的大鎖,使人望而卻步。
穆勒沒有理由說明這報紙不是真品,但又實在無法解釋眼前的一切。他木然地回答著波爾的詢問,目光總是游移于信箱和波爾之間。而波爾除了得知報紙是穆勒從信箱中取出的之外,再也問不出什麼。他只好把這暫且歸結為一個善意的「玩笑」,不過這玩笑的代價似乎大了些。穆勒昏昏沉沉,他只記住了波爾臨行前留的最後一句話:「穆勒先生,我想您會願意把這報紙賣給我,我出兩千英鎊,絕對高於古玩市場上的價格。當然您可以考慮一下,報紙我先替您保管吧,這可不是我自作主張,我是怕您又會把它扔掉,那我可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尼爾斯不再理會他們,他大步走進圍牆,發現裏面已聚集了大約二十多人。他們顯然是城裡的達官顯貴,要知道,一般的平頭百姓是無論如何也付不出三個金鎊的入門錢的。人們都或跪或蹲地隱蔽在雜草後面,和瓊斯破敗的墳墓保持著十幾碼的距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墳前的信箱。在他們中間,有一位年輕的海軍軍官,他身上大紅的制服和佩劍十分惹眼。面對這一切,尼爾斯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是誰的惡作劇,讓這麼多顯貴跑到公墓來,還以為真的有什麼「幽靈之手」之類的奇觀,自己給公墓送報已經有兩星期了,卻從未聽說過有這等怪事。
「穆勒先生,很抱歉這麼冒昧地打擾您,不過有件事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只好登門拜訪。」波爾打開畫夾,穆勒發現那裡夾著一張報紙,那頭條標題和揉皺的痕迹使他一眼就認出那正是自己早上扔掉的那張。「今天上午我在回收站的故紙堆里發現了這個。據那裡的工人回憶,那些廢紙是從小鎮北區第6街運來的。上午我向郵局查詢,發現北區六街訂閱《泰晤士報》的僅您一家。我不明白,為什麼如此珍貴的一份報紙,您卻棄若敝屣呢?」
親愛的瓊斯先生,我已經看到了您的本領。我只是一個無人重視的郵差,收入微薄,可我偏愛上了珠寶商皮爾遜的女兒索菲亞。他的父親鄙視我,也沒有人認為我會有希望。可……我真的愛她,為了她我會付出一切,甚至我的生命。我乞求您告訴我,我和她是否會有結果,最終將會怎麼樣。希望您明示。對了,那女孩叫索菲亞·沃頓。衷心祝福您。
「大概每枚6000英鎊。要是您願意,我現在就可以付款。」老頭兒說著掏出支票本。
尼爾斯剛要爭辯,無意中抬頭瞥見樓上窗子後面索菲亞那黯然神傷的眼睛,也就不再說什麼,轉身緩緩離去。一路上,昏黃的街燈把他的影子拖得好長。
「不,您先別忙,我還需要考慮一下。」
馬車就停在墓園大鐵門前。尼爾斯從車上取下郵袋步入公墓,沿著多年未修葺的石板路,小心地向墓園西北角走去——瓊斯家的經濟條件只能允許他擁有這麼一塊陰暗冷僻的安息之地。一想到瓊斯墓前的那個信箱,尼爾斯就覺得滑稽。信箱沒裝前門,就敞著肚子站在那兒,與其說報紙送給了瓊斯先生,倒不如說是便宜了墓園裡的清潔工,有一天尼爾斯就曾見到那工人守在瓊斯墓前等著自己把那免費的報紙送來——神態還滿悠閑的,彷彿那是理所當然。
又過了一個月,尼爾斯告訴穆勒,自己已經向索菲亞正式求婚,皮爾遜欣然應允,但他要求尼爾斯舉辦盛大的婚禮,購置豪華的傢具。尼爾斯僅憑自己的收入自然無法實現,現在他又要求助於「幽靈瓊斯」了。在穆勒眼裡,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像上次一樣,再資助他一次就萬事俱備了。這次穆勒看上了自己小時候的一件玩具——一架日本理光自動相機,他把相機連同使用說明一起精心包好,附上字條放進了信箱。
「紙質這麼新,不會是贗品吧。」
「不,您沒犯任何錯,不必擔心。我今天請您來是因為鑒於您的出色工作表現,我想提拔您到計劃室作文書。您的意思如何?」
穆勒太太在醫院里整整住了一個月,丈夫的突然失蹤使她的精神瀕於崩潰,所有這一切足以摧毀任何人的理性,更何況是對於她這樣一個脆弱的女人。在從醫院回家的那天下午,她收到了警署送來的關於穆勒失蹤案的調查報告,報告全文如下:
離瓊斯的墓還有五六十碼的時候,尼爾斯遠遠地就看出今天與往日不同:瓊斯的墓被一道石牆圍了起來,留出的門口處站著兩名個子高挑頭戴銅盔的警察。發生案子了?是盜墓?那竊賊也太沒眼力了,瓊斯先生生前就夠潦倒的了,死後又攤上這種事,真是地下也難瞑目呀。尼爾斯暗自想著來到了圍牆門口,畢恭畢敬地向警察打聽:「先生,這裏發生什麼案子了?」其中一個鷹鉤鼻子的警官揚著下巴打量了一下尼爾斯,陰陽怪氣地說:「難道沒有案子我們就沒事做了嗎?告訴你吧,這裏面有『幽靈之手』出沒,如果你想飽眼福的話,請付三個金鎊,不過我想那也許是你兩周的薪水吧?哈哈……」兩個警察對視著嬉笑起來,尼爾斯感到噁心。上周看到工人們把石塊運進墓園,尼爾斯還以為是要維修那坑窪不平的小路呢。不過無論怎樣,自己只管送報,其它一概和自己無關。他對警察說:「先生,您瞧,我是郵差,有人要我給瓊斯先生送報,他就埋在那裡面。」說著尼爾斯取出了郵政局編印的送郵清單。鷹鉤鼻子接過清單,果真上面清楚地印著:「……西敏司教堂分會公墓二零六號——瓊斯(已故)——《泰晤士報》一份……」下面蓋著郵局鮮紅的印章。鷹鉤鼻子和同伴小聲嘀咕了幾句,回過頭來對尼爾斯說:「祝賀你,你省了三個英鎊,又能看到驚世奇觀,運氣不錯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