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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案之古宅燈光

朱公案之古宅燈光

作者:廣思
到了王宅之後,朱公吩咐眾衙役輕聲慢步,小心藏身在陳書生幾天前所住的房中。
朱公又回身看了看那兩個石將軍,左邊的雖然離李大郎很近,卻千乾淨凈,沒有絲毫血跡。
「鐵心篩海」馬正龍,荊州人,年四十九歲,身高五尺半,黃面短須,因與苗人鬥毆,將數十人開膛摘心后逃逸;
朱公讓師爺記下了幾人的口供,都畫了押,起身回衙。剛進了西城門,就見前邊大道上人都圍成一大圈,不知何故。
杜捕頭看完便上言道:「大人,依屬下所見,這道士王太清和強人杜猛,都不像是這次的真兇。王道人擅長暗器,若是投擲飛鏢,幾步之外便可殺人,比近身砍人要安全得多;人狼杜猛流竄多年,名頭極大,屬下也曾聽說過,他武藝著實高強,應該不會受傷,更不會大意到在石獅子上留下血跡。」
「何事如此驚慌?」朱公放下茶杯問道。
人群中間變戲法的師傅也側目瞥過來,他並不驚慌,大大方方走上前來施禮:「小人王百變,參見大人。方才于街頭賣藝,只圖糊口,不想妨礙了大人,萬望海涵。」
朱公笑道:「你可還記得榜文中有個『鐵心篩海』馬正龍?這『篩海』正是回教中『長老』的意思,我想那畫匠應當就是他。」
張小乙接著說道:「據崔媽媽講,那條手巾正是奴兒不萘姑娘和客商出去過夜時所攜帶的。文明已經將它作為證物拿來了。」
朱公不禁一皺眉,讓杜捕頭趕快去找仵作來,自己先探查。這六人早已全身冰冷,徹底沒了救。大多數人皆為一刀斃命,或在脖頸上,或在胸腹部被重創。只有為首的李大郎,死得離門口最近,雙眼圓睜,左腹部有重傷一處,但不致命;後背對著院門,卻有一處致命刺傷。
「人狼」杜猛,年二十八歲,身高約七尺半,面貌不詳,身形粗壯,據傳為山東人,精通各地口音,心狠手辣,擅疾走,常用短刀,流竄五省,常入室劫財殺人。
朱公又再次拿出那塊紫玉說道,「這塊玉,就是解開這宅中秘密的鑰匙。那石將軍胸前也有一個特殊的『玉』字,和這玉佩一樣,只有在夜間才能看到熒光,其中的暗示含義么——」朱公將地圖上下顛倒了過來,「這宅子和一般院落都一樣,是坐北朝南,共有三進院子,每一進都分作東西兩跨院,其實就是個放大的『王』字,我們所站之處如果是那一『點』,便構成了個『玉』字。」
「你是否記得,那胡姬身上可曾有這般氣息?」朱公接過那幾張胡姬的畫紙,又將手中的一小包沒藥遞給文明。
地保也插言道:「小人也記得此事:當時家父是石匠,那老道還請他刻了兩個石將軍,放在家中鎮邪。」
朱公趕忙問道:「怎見得他們全是站立時被害的?」
李大郎和那幾個衙役笑道:「大人放心,今夜兇犯不來便罷,若是來了,不管是人是鬼,我等必將其一網打盡,立一大功給大人看。」另一個衙役也道:「大人,這裏交給我們八個,您且放心。」
「除此之外,還有—件怪事。」仵作又掏出一方手帕打開,「屬下還有一點發現,便是在書生卧房的門口地上,有這麼一根毛髮,好像是某種獸毛。」
仵作看了也十分驚恐,又有些后怕道:「大人這次如何這般大意?要是兇犯尚窩藏在這裏,再暗害了朱公,該如何是好?」
「好,果然是杜捕頭!」朱公大喜,隨即又面露難色,「這宅中連喪兩條人命,今夜我等必將多加警惕。」便挑選李大郎等六名最精壯的衙役,教徹夜值守王宅院中,第二天早上讓其中一個來縣衙回復。
杜捕頭走進坑邊,對那捆著的人道:「看你剛才躥房越脊的本事,雖說是個高手,也沒想到朱公和我們埋伏在這裏,先讓你累得筋疲力盡,再中了我一支葯箭罷?現在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休想逃脫了。」又轉身問朱公道,「大人,這廝嘴強牙硬,您看該如何處理?」
「大人,這些是……」杜捕頭湊上前問道。
杜捕頭疑惑道:「可是大人,兇犯就算身體再弱,暗殺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輕而易舉的,何必費這麼大的周折?」
杜捕頭疑惑道:「這過道常有僕人來來往往,東西藏在那裡並不安全。另外,大人可知道他們要找的是什麼寶物?」
「只有一個來到貴縣才剛認識的變戲法的師傅,也是一個四處闖蕩的人。我若是今天再遇到他,也告知他不要來這裏住。」
朱公不禁緊鎖雙眉,還未等他再次開口,又有一衙役跑來報告:「回稟大人,剛才我們向鄰近的鄉民打聽了,還有一件怪事——近日以來,每到月光昏暗的夜晚,便可透過院牆上的鏤窗看見這座宅第當中,常出現一點燈光,在屋內來回遊走。」
「即便如此,說那個畫匠就是馬正龍,還是有許多牽強。」杜捕頭小聲分辯道。
「血手道人!」杜捕頭驚叫道,「如果他真是開封府的血手道人王太清,就不奇怪會知道朱大人曾在開封辦案,由猜謎而破獲『血污銅錢』一案了。」
朱公上前道:「就是你這雙落地無聲的夜行鞋:最好的夜行鞋是用人的頭髮像結草履一般編成的。我看你腳上這雙還比較新,但是編織得卻有些拙劣,不太合腳,因此應當是你從馬正龍的髲鬄上拆下幾縷,自己編成的。本官說得可對?」
眾人出了門,文明拉過仵作來,低聲問道:「仵作哥哥,你那邊可曾查出什麼端倪嗎?」
杜捕頭回憶道:「是個黃臉漢子,一臉絳紅色絡腮鬍鬚,身長七尺左右,穿一身畫有赤面鬼的黃土布短衣……」
朱公道:「王宅中上下物件大多被僕人變賣,可這缸卻沒人要,可見其沉重異常,與一般的陶土缸不一樣。另外呂心明挖出的那些碎陶,也提示了本官:將之前的陶缸雜碎,埋在第三進院子,一者可以掩僕人耳目,二者即使有高人看出些寶圖的端倪,在第三進院中只挖出來一堆碎陶,也會覺得自己被戲耍而停手。」
「本官讀書多年,還未曾見得如此神通,能讓石頭人走路殺人。」朱公心中覺得有些好笑,正要再細細分說一番,幾輛馬車又絕塵而來。為首的馬車上跳下來縣衙的師爺,幾輛車上也都是衙役。
杜捕頭問道:「大人為何一開始就懷疑這魚缸?一般人都會挪開魚缸看看下邊是否埋著東西。」
正說著,仵作拿著一個陶壺走了進來,面帶喜色道:「屬下剛才去了幾家藥鋪,多方打聽,得知這其中有熬煮過洋金花的痕迹。另外,還有些奇怪的事……」仵作突然壓低了聲,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道,「這塊紫玉是在那陰陽生的行李中發現的,似乎是一塊玉佩,可惜缺損得只剩了半塊,上邊的字跡也模糊不清了。」
朱公聽了猛一驚:「有沒有打聽到這書生是何時住進這所宅子?又是伺人發現了他的屍首?」
張小乙大喜,拜謝道:「多謝大人,下役一定辦好此事,多得賞銀,免得百合被他人提早贖走了。」說罷便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大人如何知道得如此詳細?」仵作不解。
地保想了想道:「大約是酉牌時分,小人因夜壺滿了,要到門口樹下倒掉,因此無意中發現了那燈光。小人家距離王宅僅有十步左右,看得十分清楚。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是王宅中過去有人時,這也是奇聞一件,所以便多加註意了。」
仵作正要說明,突然停住腳步,在身上摸索道:「糟了,我給幾名死去的衙役擦血跡的手帕不見了。」
朱公把那半張紙給眾人觀看后,又從袖中掏出一殘破捲軸,與半張紙拼合,「這半張紙,就是從這捲軸上撕下的。本來是馬正龍從王道人身上偷來的,馬正龍被刺死之後,這半張紙上就沾染了血跡。」
「看這形狀細細一條,像是人手的形狀,可他要真是負傷扶住這獅子,應該再將血跡抹散,以防留下手形的鐵證。」朱公分析道。
直等到月上中天,有一人影舉著一盞油燈,在院門口晃了兩下,又幽魂一般輕輕離去了。
「另外,李大郎在背對門口的時候被人剌中後背,兇犯有可能不只一人。」朱公也低聲思量道,「若是李大郎臨死時轉了個身,腳底便會在地上搓出一個土漩渦;可是一個人在院里殺了那五人之後,再繞到他背後,又實在說不通一不可能有人的身法能那麼快。」
朱公不由一驚,眼神不由又掃到桌上榜單中昨日被張小乙指點的「波斯」二字:「那姑娘可是我們要找的人?」
「原來這書生名叫趙世仁。」朱公道,「這行李中只有四書五經,並筆墨與一些換洗衣服、乾糧和散碎銀兩。看來是個進京趕考的窮舉子。」
仵作說罷,又突然轉向師爺道,「先生剛才有什麼話要與大人說?」師爺方才醒悟道:「對了,方才正要告知大人:這幾日書班變換了服裝,去向販售香料的客商打聽,得知那毳毛上的氣息是何物。」
「所以馬正龍才帶著沒藥?」杜捕頭道,「他出逃在外,不太可能隨身攜帶,恐怕是從截教館的阿訇那裡得到的。可沒想到,他包袱里的假頭髮和沒藥放在一起,也沾上了那特有的氣味,之後又染到了胡姬頭髮上。」
「那陰陽生為什麼會害怕牆上畫的道士?兇犯又為何一定要將https://read.99csw•com他置於死地?這與後面衙役被殺的案件是否有關?另外,大人是怎麼知道那人並不是真正的陰陽生的?」杜捕頭等人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
張小乙鬆了口氣道:「正是,我與百合姑娘相熟三年,等攢夠了銀兩,便為她贖身,並不是像一般人那樣買笑,還請大人見諒。」
朱公看他們心中甚是輕鬆,不由又囑咐幾句,便在死者身上取了些證物回衙。那陰陽生也和趙世仁一併暫停于關王廟中。
「這王太清就是殺死他的師父后出逃的,見到這裡有他師父的畫像,必然以為是他師父的冤魂顯靈,難怪會嚇得跌坐在地。」杜捕頭應和道。
「如此說來,那重新開張的舊瓦舍里,或許還藏著馬正龍。」朱公說著,吩咐兩個衙役前去搜查。
杜捕頭拿過燈碗道:「這樣式的燈碗並不常見,這更說明那個胡姬是親自來過這宅子中,而不是別人將她的頭髮故意放在這裏來陷害她了。」
朱公接過那玉佩一看,果然與市井間一般人所佩的不同,好似刻著幾朵祥雲,忍不住反覆端詳了一陣,卻未曾發現異樣。正要還給仵作,無意間用手掌一籠那玉,竟顯出一抹熒光。
「話雖如此,本官還是覺得有些牽強。」仵作又進言道,「大人請看石獅子嘴邊的血印,會不會是血手道人留下的信息,要公然挑釁官府?」
朱公走上前去,用光亮照著那人的臉來看,卻並不認得。
仵作又掀開幾個小衙役以及李大郎身上的草席讓文明看,文明突然驚叫道:「仵作哥哥,你是否注意到,這李大郎的眼角處,還殘留了些青綠色的痕迹,會不會是由於他雙眼圓睜,所以眼角沒有被擦乾淨?」
只見朱公手中正拿著仵作遺失的手帕,滿面正色道:「快告知杜捕頭,點起三班衙役,準備好弓箭麻繩,與本官一同前往王家老宅!」文明忙回身去找杜捕頭,仵作剛要發問,朱公催促道,「你和師爺等人留守縣衙,不可隨意走動。」仵作只好將剛才文明所說簡要向朱公說明,朱公聽了,突然面露喜色。
朱公又道:「你可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還有一件事情你弄錯了:石將軍胸前的暗號,並不是表明這裏埋藏了什麼東西。你們看這筆畫上的一點,一頭好似劍尖,指示一個地方,就是第二進院和第三進院子之間的過道。」
一個衙役猛然醒悟道:「是不是由於這裏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東西,所以兇犯才要布置得如此複雜?」
這死者大概三十多歲,臉上留著五綹短須髯,一副陰陽生的打扮,衣帽上都綉著八卦,腳上一雙干層底的圓口布鞋。據地保所報,此人並非是本鄉之人。
「這書生所攜帶的書上都寫有名字—再看他的其他東西也都十分簡陋,尤其是他的墨塊,是比較次等的炭煙墨—一由此可知他家庭並不富裕,難以在家中專門立館學習。」朱公耐心解釋道,「另外,依照現在的月份,這書生又是南方人,進京趕考北上,路過本縣也合情合理。」
「非也。」朱公擺手道,「這『走之底』與『頭』放在一起,正是『道路』的『道』字,再加上這人的右手上滿是血跡……」
聽得朱公哈哈大笑,拍了拍杜捕頭的肩膀:「如此便好,這樣本官就放心再讓你去查一樁大案!」
杜捕頭張弓搭箭,透過窗上的破孔瞄準了,「嗖」一聲便射在那人的左邊小腿上。那人疼痛難忍,登時就栽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
朱公領眾人走到魚缸旁邊,叫杜捕頭撿了塊石頭用力砸了四五下,上邊的陶瓷簌簌剝落下來。裡邊顯出亮閃閃一片。
朱公先不答,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展開了給幾人看,正是那胡姬的簡筆畫作:「胡姬不通漢家言語,只好畫出她那晚的所見:這大塊白色方形,正是這王宅的粉皮牆。這上圓下方的兩個物件,便是王宅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上邊是圓腦袋,下面是方形石墩,因為難以描畫,只好隨便勾了個輪廓。她又指長毛的貓兒,暗示那是差不多的東西。」
朱公又轉而問文明道:「那個胡姬可曾說明,那異域客商的身上有何不同與常人之處,以及那髲鬄是何樣式的?」
朱公將畫上下倒轉了,又對眾人說,「那胡姬想必是畫出一樣東西,就遞給文明觀看,因此傳遞幾回,所畫東西並不一定都在同一方向,這類似小傘的東西,實際是畫倒了。你們看這是什麼?就在你們眼前。」
「那陰陽生是否可疑?你們怎麼不多等一陣,看看他的行動?」朱公忽然厲聲喝問道。
杜捕頭驚問道:「你們明明六個人,哪裡有八個?」
朱公搖頭道:「我們且再多調查些方可定論。」
「那胡姬下役也接觸了,果然不會漢家語言,只是會比劃幾下,什麼也問不出來。」張小乙無奈道。
張小乙與文明剛領命而出,門口又轉進師爺,上前道:「大人,昨天我們已經打聽到那畫匠的些許下落,他在截教館修補了壁畫,好像和那裡的阿訇起了些口角,從前天晚上起,就離開了那裡,此後行蹤便不甚明了。」
細問之後,朱公才知道,原來那陰陽生拿著羅盤,尋尋覓覓來到王宅。聽說了兇案之後,便大笑說:「我早知道此處有妖氣,今夜便要除妖驅怪。」他答應了二衙役不進東跨院,就將行李放進了第一進的西院中一間卧房。二衙役看此人也無可疑之處,本身也不願在那裡久留,便放心回來了。
馬正龍本來已經以為自己必然死在「小真君」手裡,如今竟然能再喘息一會兒,已經是十分僥倖,乾脆和盤托出了:
朱公看到那人越來越氣急敗壞,渾身汗透,直倚著鐵鍬大口喘粗氣,便給杜捕頭遞了個眼沖。
杜捕頭問道:「可能是此人嗎?」
這時,書吏文明突然走進來,拱手道:「小生願請纓出戰,奉命趕赴行院,必然手到擒來。」
「這麼說,既然衙役們大多隻有一處傷痕,恐怕是兇犯將六人的佩刀奪來,再傷了六人性命。這麼說來,兇犯就更加難纏了。」杜捕頭皺眉道。
轉眼間,又到了掌燈時節,朱公在縣衙后書房中翻看相關文案,只有書吏文明陪著。
「正如大人所見,」仵作依舊令人難以捉摸地微笑道,「死者面部扭曲,表情猙獰,雙手緊張如鷹爪。」仵作又掀起書生的衣領道,「看他的情形,好似窒息而死,可是脖頸之處又沒有繩索勒痕,再看他雙手緊張,似有掙扎之相,極有可能是被人用被子悶死的。」
朱公先問那地保:「昨晚你是何時見到此宅內有燈光的?」
「仵作已被杜捕頭用快馬先送去了。」衙役報道,「我們也給大人套好了車,現在便走。」
「你可敢向本官保證沒有此事?」朱公突然正色問道。
「他比王道人提前一天來到王宅,之後又想出了一條兩全之策:利用自己是回人,會講大食語言的便利,假扮西域客商,請來了胡姬幫忙——這樣一來,既能讓包括書生在內的目擊證人都無法親眼看到他本人,又能防備半夜王道人突然殺出來,因為他可以用扮鬼的胡姬充分吸引其注意,自己方便脫身。」
杜捕頭趴近看了看,驚道:「好像是一個老道人的模樣!」
眾人定睛仔細觀瞧,竟然是個人影。
「畫匠?!」眾人再次驚呼道,「這麼說,那畫匠也不是一般人了?」
「師爺同我想的一樣,一聽說連傷六命,便猜測是武藝高強的匪人所為,因此將最近逃竄到本縣附近的江洋大盜的懸賞榜單帶來了。」朱公誇讚道。
仵作嘟囔道:「開始我看他這樣,還以為是被蒙在被子里捂死的。」又掀開陰陽生身上的草席,文明看了回憶道:「這個人,我看著有些面熟,可是記不清是在哪裡見過了。」
「那你今晚還要住在此處嗎?」仵作突然問那畫匠。
「在頭上畫走之底?難道是表示那人的名字裡頭有個『之』字?」
原來幾十年前他曾經四處修廟,筆畫雕塑都曉得,來到王宅這裏的時候正巧幫一老石匠雕刻兩個石頭將軍,當時就對紫雲觀的老道士起了疑心,後來在王宅當僕人時晚上點燈,被重責趕出,心中更加疑忌。如今成了通緝的要犯,缺少盤纏,便想來此處尋找,客棧里正好碰上王太清,想將他麻翻了打打秋風,誰知竟意外發現了紫雲觀老道長畫的寶圖和血手道人獨門的飛鏢,也由此猜出王太清的身份,他便扯下捲軸有字的半張,其他重新藏回去。來到本縣時,被善於變裝的呂心明懷疑,一路跟蹤,最後才著了暗算。那書生和王道人以及李大郎,果然都是被他所殺,與朱公說得一般無二。
「哦?速速帶本官前去查看!」朱公站起身來就往外走,「馬上通知仵作人等,讓他們一同前往。」
「既無傷痕,那這書生是怎樣……」朱公嘴裏問著,腳也不停,直走到案發的東跨院北旁。
看東西運送完畢,朱公才起身回府。
文明再拜道:「小生雖然不會西域言語,但自負還能畫上幾筆,說不通的事情,小生可用畫筆與之交談。」朱公大喜。
仵作也疑惑道:「這些痕迹實在不易發現,多虧你眼光敏銳。可這李大郎又不是女人,難道會在臉上弄什麼化妝的顏料?」
朱公將燈光又照在了牆面,那畫面就又不見https://read.99csw.com了,便吩咐道:「你們幾個再將燭火弄暗淡,到王宅各處去查看,哪邊的牆上還有這類圖像。務必二人一組,不可鬆懈,謹防兇手再做什麼手腳。」
張小乙拱手答道:「回稟大人,下役和李大郎守到天色擦黑,只有一個陰陽生要投在那裡。我們告知他命案的事情,可誰知他反而笑了,說什麼『果然如此』。」
再說那張小乙,不知朱公因何事找他,頗有幾分戰戰兢兢。
「燈籠和貓?」朱公疑惑道,「大家且先各自回去休息,待本官仔細斟酌斟酌,若是有了新猜測,再與你們說知。」
二衙役連忙答應道:「大人明鑒,我二人本想多逗留一會兒,可那陰陽生講得有鼻子有眼,說這裏冤魂盤繞,沒有道法的人若在此停滯過久,會有血光之災,我倆才不得不回來了。」
「既然王家老宅已是空屋一座,那這書生身上的被子必然是自己隨身攜帶的。你看這鋪蓋是用苧麻編織的——此物多出於閩蜀江浙一代,北方極為少見,這書生又不是富裕人家,我便想到他應該是南方人士。」
「朱公說的截教館,可是城中那圓綠頂,上頭有月牙的大房?」一衙役問道。
「這便更加簡單了,」朱公笑道,「王豫園家自從犯了案之後,家產大多充公。家中其餘的物品,能拿的都被僕人們匆忙分了,只留下些粗重傢具。」
朱公聽完了他們的疑問,緩緩說道:「你們問的,其實都是同一個問題。那陰陽生打扮的人,臨死之前,給我們留了一些暗示。張小乙,你可記得那陰陽生提到過本官?」
「你可確定?」朱公猛然一驚,「你是怎樣向她問幾天前發生的事情的?」
「燈碗!」眾人一口同聲道,「正是這插了紅燭的銅燈碗!」
那人最後掙扎道:「算是被你蒙對了!我再問一句,你可知道小爺姓甚名誰?」
「本官認為並非如此。之前六名衙役和馬正龍死後,兇犯因為怕不小心在院中留下血腳印,因此只是拿了馬正龍的行囊,得了那半張寶圖,又將馬正龍扛起來藏於某地,因為身穿黑衣,所以沾染血污也不必擔心。待官府查完結案,再來取……」朱公突然停住了推演,面色轉為凝重,「不對!他根本沒必要將馬正龍扛走,留在這裏反而能讓官府把全部罪責推在馬正龍身上,有利於結案,他也就能更安心地來此辦事。馬正龍之所以消失,只能說明,他可能還活著!」
仵作道:「大人看他的右手腕,血跡突然中斷,好像被人抓過——或許他被人刺中后,還未徹底斷氣,想要掙扎。」又有衙役來報,在王宅第一進西跨院北邊走廊上,靠著一麵粉皮牆,發現了幾點沒被灰塵覆蓋的蠟油。
杜捕頭看他囂張,剛要發作,朱公又攔住道:「如果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是就能找到馬正龍了?」
「大人不必擔心,書班在香料鋪中,已經將各色香料都嗅了個遍一其實我們要找的是和乳香同樣常見的大食香料。」師爺笑道。
仵作恍然大悟:「既然他上京趕考,想必不會在此地久留,應該就是昨晚才住進王宅的。」
李大郎接道:「那位陰陽生還說,久聞本縣的朱大人斷案如神,可是這次碰到需要降妖伏怪的事情,卻是唯有靠他出馬才可。」
杜捕頭一拍腦門,大嘆自己糊塗,拉出腰刀,將王宅里裡外外仔細查找一番,再對朱公稟報:「屬下將這宅中的三進院子都看了個遍,並未發現兇犯行跡。」說罷又走到門口,示意朱公道,「大人請看,剛才我們進來得急,不曾注意:這門左邊的石獅子嘴角,也留有血跡,形狀貌似一個手印。難不成是妖魔作祟,讓這石獅子變活,將他們幾個咬殺的?這麼一說,那鬼火般的夜半燈光,應當就是獅子的雙眼了。」
杜捕頭在一旁醒悟道:「原來『小真君』是指的二郎神,呂心明是蜀中人,若是得了這個綽號,肯定是把他比作都江堰旁灌口廟中那位善變化的二郎神了!」
「那兇器可曾發現?」朱公又問,「看他們的傷,都是十分用力砍上的,一般的刀具,恐怕早已卷刃了。」
到了大門口,早有地保守在那裡。「死屍不離存地」是老規矩,因此地保仍讓死者掛在門框上不曾解下來。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兇犯在殺害了六人之後,擦去六人臉上的夜光漆,為了製造石將軍顯靈的假象,又小心翼翼地用沾血的鞋底在石將軍身邊製造了腳印,就在倒退蹭著腳底走到石獅子身旁的時候,沒提防身後有一人突然給了他一刀,血水飛濺,他受重傷自然會扶住石獅子,就留下了那個手印。」朱公分析道,「至於殺害馬正龍的人,想必就是這土坑裡的人了。」
「你可是隻身一人到來此地?還是有伴當同行?」朱公問。
剛到了申牌時分,朱公便讓眾人打起燈來,到第一間的西跨院中,停在發現蠟油的那麵粉皮牆下,朱公用手遮籠火苗使其暗淡,牆上便逐漸顯出一片青光。
「殺死衙役們的另有其人。」朱公分析道,「剛才我們已經可以假設,在牆上畫出老道士的人就是殺害王道人的兇手,有這麼好的繪畫手藝,又熟悉這裏地形的人,只有一個。」
朱公更加不解,便問此事何奇之有,地保略帶鄙夷道:「自從王員外的父親起,他家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天擦黑之後,除了老爺書房當中偶爾點燈,其他任何人都是不能點燈的。小人小時候聽說過,王宅曾經有個男僕,半夜裡點燈在迴廊里走動,被主人家發現,痛打了一頓,趕出家門。這王宅之吝,可見一斑。」
朱公立時吩咐衙役人等,又快馬加鞭,和仵作趕往王宅。
「李大郎的武藝較高,活到最後,卻沒防備躲在石將軍身後的兇犯,被他一刀刺中後背而死。」
朱公再次展開奴兒不萘的畫看了一眼,上面簡要繪有一襲白袍與一副髲鬄,另有一大白方塊,兩個上圓下方的東西,以及一把形狀怪異的紅柄黃傘。朱公問道:「這畫面上的奇怪對象,以及這把粗柄小傘,是什麼意思?」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眾衙役都聚回朱公身邊,報知並未發現新情況。朱公只叫放輕腳步,穿過一條兩邊全是大陶魚缸的過道,到第三進院子的東跨院北房中藏好。
「那陰陽生可曾通報姓名?」朱公問道。
「是那個陰陽生?」杜捕頭問道。
「這也不難,仵作在王宅廚房裡發現的破陶壺裡驗出了煮洋金花的痕迹。想必是衙役們用那陶壺熱酒,兇犯趁他不備,將洋金花粉末倒入酒中。地保看到的火光,恐怕就是李大郎他們生火的痕迹。」朱公又想起了在醫書上讀到的言語,「這洋金花,又稱押不蘆、風茄花,西域稱作曼陀羅,中華各省都有產出。以少許磨酒飲,即通身麻痹,加以刀斧亦不知。昔華陀能剖腸滌胃,想必有此等葯耶。」
「屬下也想起來了,這正是做蒙汗藥的材料。恐怕王道人也是被這葯麻翻,昏睡了幾日,才比馬正龍晚來了此地。馬正龍可能本來希望官軍將熟睡的王太清捉拿,使自己在免於被捲入官司的情況下除掉王道人,可沒想到道士走運,又扮成陰陽生來到本縣。」杜捕頭也恍然大悟道,「兇犯用少量的洋金花將六人迷倒,等到藥力差不多過去了,再將他們喚醒。」
「既然這樣,他就儘力在死時做了一番掙扎,在太陽穴上畫了一道血跡,給本官留下了遺言。杜捕頭,你還記得我們在汴梁城裡猜字謎的事情嗎?」
再說那李大郎,晚上買了些冷酒小菜,與眾衙役在王宅中分食。
馬正龍垂頭喪氣道:「我以為寶物必然以熒光的方式標註在宅中某處,所以連續多日在宅中舉燈尋找,可惜並未發現。」
「據本處地保所說,以前並未見過這個書生,大概是昨天才來的;至於這屍首,是一個手藝人發現的。現在他和地保都在這裏。」衙役說罷,便伸手示意身後跟著的兩人。
朱公搖頭道:「不會。此人諢號『賽咬金』,想必慣使大斧,與本案不符;另外,他身材高大,過於招眼,行動極易被發現,暗夜中同時殺害六人,恐怕做不到。」
這時,又有一個鄉老突然叫道:「這王宅中早就不幹凈了!大約是……三十年前,王家做生意虧了大本錢,當時王家的家長—王豫園的父親王老員外認為有妖魔邪祟纏身,還請了道士來商量。二人在屋中商談了幾日,王老員外便突然給僕從們都放了假,只有至親幾人和那老道在宅中,大約過了五六天,才讓僕人們回來。從那時起,王家晚上便不許隨便亮燈了。」
「大人說得不錯,沒藥之氣最特殊,其味芳烈而苦,自信不會辨別錯誤。」師爺說著,又從袖中取出一小包沒藥,遞給朱公觀看。
「不曾。」張小乙答道,「但據他所說,王宅是建在一片千年前的墳地之上,埋的正是他的先祖,此番先祖的魂魄被妖孽攪擾,因此他要來為列祖列宗分憂解難。」
「好,這次便饒你,在為她贖身之前,你只可再去一次。」朱公吩咐道,「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
畫匠又與朱公隨便寒暄了幾句,便轉身走了。朱公也要帶仵作回縣衙,留兩個衙役守在王宅,不要讓人人住案發的卧房。只有兩名衙https://read.99csw.com役,一個喚作張小乙,一個喚作李大郎,願意留守此處。
仵作分析道:「屬下雖然對鳥獸不曾鑽研,但看這長度顏色,應該是獼猴或駱駝的。」
「可是大人,那幾名兄弟即使是守夜的時候睡著,有人在臉上描畫,怎麼會不被弄醒?」杜捕頭又問。
仵作仍然不解。
幾人又看了接下來幾張,分別是:「血手道人」王太清,泗州人,年歲不詳,身高六尺左右,白面微須,原住開封府紫雲觀,殺人如麻,后與其師口角,將其殺死,並紫雲觀燒毀逃逸,隨身帶有龍泉寶劍與鏢囊;
回衙之後,朱公便和仵作檢查那書生的行李。
「既然這般,那這陰陽生的本事可真夠大,竟然能跨縣找到這處有妖氣的宅院。」杜捕頭皺眉道,「屬下又派了幾個衙役,向王家過去的僕人和經常走動的親戚打聽,看是否還有人經常出入此處。另外,衙役又向鄉民打聽得知,昨夜裡王宅中仍有燈影晃動,大家都以為是鬧鬼,沒人敢前去探視。」
文明接過沒藥,剛一湊近面門,就立即言道:「那胡姬身上雖然早就沐浴乾淨,沒有這般酷似水煙的氣味,可是身邊的一方舊手巾卻大有此味,四五步之外,便能嗅到。」
約莫過了一個半時辰,朱公等人趕到了事發之地。
朱公一看,此人至多二十余歲,白淨面皮,眉清目秀,頭戴一尖頂白帽,三尺青絲散披雙肩,一身寬大白衣,十分討喜,便忍不住叫人賞了幾兩紋銀,又問:「前幾日可曾與一個畫匠同行?」
仵作微微一笑:「大人忘了,這無傷痕的死者也有很多,如溺死、悶死、病死、氣死、餓死乃至暴飲暴食脹死,都是無傷痕的。」旁人看見他那一絲笑,都嚇得汗毛髮冷,可仵作仍覺平常。
「其實本官最初也沒想到這些,直到出門時,看你向熟識的獵戶借了一副捕獸的窩弓葯箭,便想到既然這弓箭可以用大一號的類似物代替,那胡姬也可以用小一號的類似東西代替她想說的東西。再想到她指的是離門較近的路邊,便想到了王宅的石獅子。」
不到兩個時辰,書吏文明與衙役張小乙也回了縣衙,向朱公報道:「大人,剛才我等去了怡紅院,向鴇母崔媽媽詳細詢問了一番,還與那胡姬用繪畫交談。據崔媽媽說,那客人大約四五十歲,黑黃色麵皮,會說流利漢話,包袱中好像帶著一副髲鬄,還有些香料。另據胡姬繪畫交待:那客人出手闊綽,給了她不少香料描眉畫臉,而且確實拿著一副髲鬄給她戴了一陣。另外,那客商的住處十分冷清,至於具體是什麼樣子,那胡姬就畫不清楚了。還有,據賣散貨的閑人劉二作證,那客商確實帶了些用不完的香料送給胡姬,都讓他買了去賣。」
另一個鄉老也上前道:「大約就亮了一炷香的時間,不像以前的燈光那樣,幾乎徹夜在宅子中遊走。」
仵作又道,「屬下還發現其中幾人的食指外側和拇指肚上都有些沒見過的青色染料,不知是否和本案有關,我都收集在手帕中了。這幾人嘴邊的血跡也都有中斷的痕迹,好像被人擦過,不過若說是被野狗舔掉也有可能。」說著仵作又突然看到那門旁的獅子,指著問道,「那這門口的石獅子嘴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難不成兇犯自己也負了傷?」
「哦?」仵作更加疑惑,「朱公又未聽到他開口說話,如何知道他是南方人?」
眾人在院中把盞暢談,不覺已到了三更。當夜仍舊烏雲遮月。
只見那六個衙役,都倒在院中,血流滿地。
師爺搖頭,解釋道:「大人一直懷疑的乳香,即大食國所產的熏陸香,又稱摩勒香。此物揮發極慢,且氣味微小,應當不是我們所要找的氣息;另外蘇合油氣微芳香,雖說是常用的大食香料,可是與中原所產的香料篤耨氣味相似,也不是我們要找的。」
「下役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張小乙指著上方,大聲賭咒道,「下役一心都在百合姑娘身上,從未對牡丹姑娘有何念頭。」
文明和師爺突然對視了一眼,齊聲叫道:「杜猛!」
朱公又將那證物嗅了嗅道:「現在也不好判斷,其氣味好似乳香,我們且從長計較。」
那人提了提鞋,從背上解下一把鐵鍬,左右看了幾下,覺得四下無人,就解下鐵鍬撬地上的青磚,然後又儘力挖下頭的土。朱公吩咐眾人不要行動,繼續窺探一陣。
朱公笑道:「你只管拜託百合姑娘打聽便是。若是辦得好,本官多賞你銀兩,好讓你早日助她從良。」
仵作看衙役走後,又悄聲道:「今天屬下在案發之地,見到這根獸毛時,這張小乙也在旁邊,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屬下再問,他便說沒事。」
朱公說著,又從袖中拿出仵作丟在他書房的手帕,「你們看這手帕上,也有夜間會發光的染料,應當和牆上的那幅道入畫像是用同一種材料所繪。昨晚本官又查閱了一些古籍,得知這是一種叫做海螢的小海蟲,用它的甲殼研成粉末,可以做成夜光漆,所繪出的圖畫只有夜間或光線暗淡時才能看到。」
朱公一看,果真如此,疑惑道:「這血跡看上去形似豎折一筆,難道是他臨死前要寫什麼字?」
張小乙道:「難怪王宅天黑后禁止火燭,原來有這般玄機!」
朱公聽罷,也明白了古宅中遊走的燈光是他的緣故,於是下令將馬呂二犯人收監入獄,又寫文書上報州府。
回到縣中,已經有衙役將馬正龍從瓦舍地板下救出,朱公看他左臂中了刀傷,氣息微弱,想必是拜呂心明所賜,又問他如何得到王道人的捲軸。
次日清晨,朱公剛剛梳洗已畢,又見衙役張小乙心急火燎沖了進來:「大……大人,大事不好了,西庄地保來報,昨晚那個陰陽生,今早被發現自縊在王宅大門口了!」
「當然!」朱公目光炯然,突然高聲說道,「師爺曾經去調查過,那畫匠在截教館住了幾日,還幫那裡修補了壁畫—一那裡的壁畫,和平日里我們常見到的漢家壁畫大有不同,若是沒有嫻熟手藝,怎敢隨便出入那裡?」
大谷盜,倭人,年三十二歲,身高八尺,紅面長須,身體健碩,久居登州,原為波斯商人之副手,因與主人交惡,砍斃其主及數名僕從后逃逸;
「嗯,果然如此。」朱公點頭道,「剛才我低頭看到死者鞋幫處沾有紅色泥土,可本縣境內並無紅土存在。」
朱公點了點頭:「再根據那副髲鬄和白袍,可以大致推斷出那書生的死因了:有人讓奴兒不萘穿上白袍,戴上黑色長發,化妝扮作鬼魅,潛入書生房中,將他驚嚇致死。胡姬也肯定是不知情,因此才受了驚嚇,這幾天都不見客人。」
文明問道:「這是重要證物嗎?」
「此事不提也罷。」畫匠苦笑道,「幾十年前在一古廟中做活兒,騎在房樑上描畫,也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佛,不慎摔下來成了這副模樣。」
那人答道:「大人可是問一個獨眼跛腳的畫匠?小人趕來貴縣時確實與他見過一面,同路上說了幾句話,並未深交。」朱公覺得也問不出什麼,便繼續徑直回衙門去了。
那人斜著眼睛冷笑道:「知道老子身份的人,全天下可沒幾個!」
朱公又補充道:「那幾人忽然被喚醒,眼神尚且迷離,就用手擦了眼睛,因此拇指和食指上還留有夜光漆的痕迹。」
「只不過是個扮作陰陽生的人。」朱公解釋道,「本官先說說他被害時的情形:當夜晚間,他趁沒人的時候,點著燈四處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走到那一面牆下的時候,突然發現了那個夜間才會發光的道士圖畫,嚇得坐倒在地,所以手掌處才會有擦傷。這時候燈燭晃動,才把蠟油弄在了手背和地上,衣襟也被燒焦了一些。這時候兇犯突然從後邊偷襲,將手繞到他胸前,反手把利刃插入他的胸膛。」
仵作介紹道:「大人請看,此人右側太陽穴上,還有彎彎曲曲一道血跡,但是並無傷口,應當是死者自己用食指抹上去的。」
李大郎指著門口裡側道:「捕頭不曾見到?這院裡頭門口兩邊,還有兩個石將軍把守。」
「果然不出本官所料。現在,王道人、馬正龍以及這個人來到此處的目的就完全明了了。」
「哈哈哈!」坑裡那人突然狂笑道,「縣大老爺剛才說得一點不錯。老馬現在或許還有口氣,若您真是斷案如神,猜猜馬正龍藏在哪裡了?」
朱公笑道:「問得好!由此我們可以推測,那請胡姬扮鬼的客商,並不是真想嚇死書生,而是製造這宅子中有妖魔邪祟的假象,希望他明日能四處散播謠言,使他人不敢再前往這古宅當中。」
朱公點了點頭,讓二人退下,心中暗想道:但願今晚不會再生事端了。明日當儘早前去王宅察看才是。
「且先不論這些問題,咱們先說說馬正龍讓胡姬扮鬼驚斃書生,又用夜光畫設陷阱,殺害王道人之後,再用類似的方法殺害幾名衙役的經過。」朱公看眾人不解,演繹道,「我們已經得知那六名衙役眼角好似有些熒光漆的痕迹,嘴邊的血跡也斷開了,好像是被擦過,再聯想到之前兩樁假充鬼魅的案件,就可做出推測。」
「沒錯!就是王道人的師父,也就是多年前曾經幫助過老王員外的那名道士。你們看那石將軍身上的夜間熒光,應該就九-九-藏-書是那時候留下的。」
張小乙嚇得頓時變了臉色:「大人休得聽他們胡言亂語,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朱公吩咐杜捕頭將他搜身,只找到了半張略帶血跡的厚紙,原來是一幅王宅房舍的簡圖,再仔細看時,發現門口內側右邊用紅筆畫了一個圈。那人身上另有小刀一把。
杜捕頭接言道:「若是王道人身上本來就有帶熒光染料之類的東西,那他和接下來幾名兄弟被害有何干係?」
二人決意稟告朱公,剛走到書房門口,不想朱公猛一推門走了出來。
地保回憶道:「昨晚的火光比燈光要大得多,但顏色暗紅,且沒有四處遊走,有點像是火把。」
約有三盞茶的工夫,仵作驗完那六人,起身向朱公稟報道:「大人,此事恐怕十分麻煩:這六名衙役皆是站立之時被人當面用刀瞬時砍欠刺致死,可見兇犯是個絕頂高手。」
「可是馬正龍從王道人那裡得到有關老道人的一些信息,再走在他前面來到本縣,又去找阿訇打聽縣內詳情,並安排其他事物,恐怕也要一兩天,這樣王道人的腳力恐怕也太慢了罷?」一個衙役又不解道。
「今早地保來報,有一個路過的書生,被發現死在了那座宅中。」
正在此刻,一騎快馬飛奔而來。只見杜捕頭滾鞍下馬,拱手對朱公道:「大人,屬下聽說死了一個陰陽生,便分派衙役各處查問,縣城內及周邊各鄉鎮,都沒有這樣一個陰陽生。」
朱公道:「這也極有可能,還需你們再仔細尋查。」突然又想起一事,「你們出幾個人,再去街上找找那個畫匠,看他可曾看到什麼。」朱公分派眾衙役道,「再去找幾名鄉民並地保,詢問昨夜可曾有何異象。」
師爺走上前道:「朱大人,適方才聽得杜捕頭回衙大致說了案情,便帶來這幾張榜文,並衙中的兄弟們來協助朱公。」
「說到兇器,那就更加蹊蹺了。」仵作答道,「屬下沒有找到兇器,便將那六人的佩刀抽出來檢驗了一番:雖然被擦得乾淨,但是確實都曾沾上過鮮血。」
不多時,隨著夜色愈加濃重,杜捕頭又看到門口右邊石將軍身上有一點熒光,便指示給朱公看。朱公湊近一瞧,這光點正處在石將軍胸甲上,正好讓那「王」字變成了一個「玉」字,且書寫十分標準,但這點熒光染料又像是不慎濺上的。
那仵作好像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問畫匠道:「敢問您身上這些陳年舊傷是如何造成的?」
「若是他們睡在地上,或是剛坐起來,被人一刀殺死,倒是容易了。」仵作答道,「可是從這幾人傷口的血流方向來看,卻並非此兩種情況:若是睡著時被人刺死,血跡只會向兩邊流去,且肯定會呈線形流淌在地上;若是聽見同伴被殺,驚坐起來,再被兇犯殺死,由於致命傷都在上半身,血流到腰腹部,肯定會淤積在衣褶中,形成橫向血跡。另外,從地上他們鋪蓋的外衣被丟在一邊,和地上崩濺的血點來看,他們都是起身後才被殺害的。」
朱公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一根四寸余長的毳毛,顏色黃褐,略帶捲曲。
朱公笑道:「你們不用如此辛苦,只要不進東跨院便好,其他房間我們不管。」畫匠仍然搖手說不敢。
朱公忙抬頭問道:「是否是乳香或蘇合之氣?」
又轉而去問那手藝人。只見此人年紀約有五十余歲,面色黝黑,鬚髮蓬鬆,右眼用繃帶包著,身上穿一件土黃色短衣,左腳還有些跛,貼著一片膏藥,氣味熏人。
「由馬正龍讓胡姬裝扮之事,本官就想到了戲曲中描眉畫臉的手法,依此類推:兇犯趁六人睡著之際,在他們的眼眶嘴邊都用熒光漆描畫了,等到月光暗淡時機,再驚呼使他們全部醒來。他六人看到周圍人面目可怕,必然以為同伴都是鬼魅,不假思索就互相殺害了。
朱公道:「若是明白寫下來或畫下來,萬一讓僕人發現了該怎麼辦?王老員外當時賠了本錢,想必十分小心,才聽取了老道士的話,弄了這些玄機,將家中的救急錢財鑄成魚缸,這樣也可防止子孫隨意揮霍。至於那石將軍胸前的一點,我想應當是老道人自己假裝弄上去的,想讓以後的某位聰明人——比如他的某位弟子理解其中奧秘。後來王老員外發現時,已經滲入石中,無法擦除,又害怕被僕人懷疑,只好下了禁燈令。」
朱公聽他如此理直氣壯,哭笑不得道:「書生難道研習過西域言語也?」
沒等衙役去問,突然路邊有個眼尖的人跑了過來:「大人也愛來看這些熱鬧耍子?」朱公一看,又是街面上常見的閑人劉二,正提著一籃香料賣,便問道前邊是幹什麼。
仵作在一旁道:「大人,這王員外如此吝嗇,想必結怨不少。或許是多年前的仇家前來報復,卻四處都不見人,只將這書生當做王家人殺害。」
「可門外石獅子上的血手印又是怎麼回事?」張小乙又忍不住問道。
「難道是沒藥?」朱公不禁問道。
朱公聽罷,略作沉思,又對文明道:「此事你我都不好出面查問,我看還是這樣為妙:你去把值班的張小乙叫來。」
杜捕頭嘆服道:「原來如此!可惜王宅現在沒了人,這些金銀也無人繼承了。」
「我白天在街頭賣藝,順帶打聽些消息,得知縣令十分了得。本來還慶幸故意在朱大人面前現身沒被看出破綻,沒想到還是漏了湯!也罷,該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那人低聲抱怨道。
眾人正要去追,卻被朱公攔住,眾人只好又等。正昏昏欲睡時,忽聽得房頂瓦片聲響,還未等反應過來,一人便從房頂跳在院當中,如四兩棉花一般。因是背對著窗戶,並未看清他面目。
「其他還打探到什麼?」朱公眉頭緊鎖。
朱公冷笑道:「剛才本官已經說過了,你是七十二變的灌口二郎真君!呂心明,你還不認罪伏法么?」
這時兩名衙役進門回事。朱公見他們正是派守在王宅的二人,便問王宅那邊可有何情況。
朱公大感哭笑不得,只好繼續問道:「那百合姑娘想必也是怡紅院的?你與她交情可深厚?」
不多時,鄉中的地保與三老四少都被召來,朱公問:「昨夜晚間可曾見到這裡有燈影晃動?」
「那你可想出什麼了?」朱公抬頭問。
細問之下才知道,此人是一修廟的畫匠,四處遊方打些零工。最近聽說這所空宅中有好些壁畫,想學幾筆,今早進來時就發現了那個書生死在這裏。
杜捕頭佩服道:「大人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學生本來是沒什麼收穫的。」文明低下身答道,「可晚飯時向仵作哥哥了解了一些案情,便突然想起之前鄉中同學說過的一件事。」然後俯到朱公耳邊悄悄說了。
杜捕頭仍然如墜五里霧中:「還請大人明示。」
二十四日清晨,張小乙回衙將探聽的情況向朱公報知:「聽怡紅院掌班的崔媽媽說,三天之前,有一個口音奇特的生客,請一位外邦佳麗,喚做奴兒不萘的,出去留宿了一夜。」
杜捕頭上前問道:「王老員外為何不將金銀存在的地方畫成具體圖畫,而是要靠石將軍上的記號標註?」
「正是。這截教館,是對回人開的飯莊的一般稱謂。回漢兩教,一直涇渭分明,因此本官認為,這畫匠也應當是個回人。」朱公正說著,杜捕頭又突然打斷道:「可是通緝榜文上,並沒有看到有回人在上面,只有倭人之流。」
文明答道:「小生也不知是何物件,她就領著我們去指了指妓院門口的紅燈籠,又指了指路邊的一隻長毛貓。」
張小乙驚道:「原來這大魚缸只是外面裹著一層陶瓷,裡頭包的全是金子!」
杜捕頭登時一驚,急忙對朱公道:「大人請放心,屬下敢以職位擔保,這人個頭差了一尺,絕對不是杜猛。」
那人垂頭喪氣道:「大人剛才說我有破綻,到底是指什麼?」
「本官當然有更加確鑿的證據:你們可還記得,那畫匠身上還貼著膏藥?」朱公解釋道,「現在回想起來,那膏藥的氣味應該就是沒藥。若他真是一個窮畫匠,哪裡來的貴重的大食藥材?因此應當是手頭寬裕,且從大食而來的回人,這就與馬正龍其人對照合卯了。另外,這裏距離城中距離較遠,畫匠只憑自己的兩隻腳來回奔波,加之趕路又匆忙。而沒藥能散血去瘀,消腫定痛,醫治跌打損傷最為有效。」
師爺又道,「大人可還記得王宅中發現的那根毳毛?我也查出了一些端倪……」
「小真君」呂心明,蜀人,年歲不詳,身高七尺,黝黑瘦削,大多扮作遊方術士,常將人誘至深山中,伺機殺人越貨,身負十條人命;
張小乙答道:「不錯,這姑娘正是怡紅院中的胡姬,是個碧眼黃髮的異人。不過並不是從波斯而來,而是祖居西域大食國,家道衰敗才流落至此,不會說中原話,可是美貌善舞。三天前,有個外地客人來找她,能和她隨意交談,晚上還帶她回自己的旅店住了一夜。」
「那現在出什麼事了?」
「可是大人請看這石獅子旁邊還有幾個帶血的泥腳印,但是形狀又不是衙役的皂靴,從院里的石頭將軍附近蔓延,在院里大踏步走了幾圈,最後走到石獅子底座旁,就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一」仵作猶豫道,「那石將軍抬腳在院里殺人之後,倒退著走到了這裏,又按照原來的腳九*九*藏*書印走回去了。」
杜捕頭領眾衙役破門而出,三下五除二,便將那人捆個結實。
朱公放下手中案卷,和顏悅色地問道:「張小乙,聽縣衙中有人說你和怡紅院里一個叫牡丹的姑娘相交甚好,可有此事?」
朱公點頭道:「也正是因為他善於妝扮,所以才會是『相貌不詳』,剛才你們從他身上搜出那半片捲軸時,本官就想到他會不會是將捲軸和長發白袍一同從假扮西域客商的馬正龍那裡拿了來。這樣就很容易再想到他在街頭變戲法的裝束了。」朱公又轉向邪人問道,「你從馬正龍那裡奪來了這些東西后,也大致讀懂了寶圖,來到這裏后想到沒有鐵鍬,又去別處取來,再直接從後邊翻房脊過來,本官說得可對?」
「這裏都出了人命,我哪裡還敢住在這裏。只在白天來這裏描摹壁畫,晚上找別處去投宿便了。」畫匠答道。
杜捕頭不解道:「大人剛才說的髲鬄,是何物件?」
杜捕頭疑惑道:「大人,我們並不曾見過這個人,您是如何知道的?」
張小乙回憶道:「確實如此,他說朱大人斷案如神,久聞您的大名。」
文明上前拱手道:「小生拿出一副皇曆,指著書生被害那天的日期,她立即面露驚慌之色。之後我們又簡單作了幾幅畫,讓她畫出那晚的情形。」
不等仵作回答,朱公便掀起了床上的舊苧麻被子,頓時大吃一驚。
仵作過去小心查看了一番,突然解開那陰陽生的前襟,對朱公稟報:「大人,依死者體溫與僵硬程度來看,應該是三更天左右時間身亡的。此人衣服雖然穿得整齊,但解開衣服卻發現,實際上心口處卻有一處致命刀傷,應該是被人捅死之後再懸挂在門口的。左手上還有挫傷一片。另外,此人的右手中還有些異樣。」
仵作又插言道:「既然是絳紅色絡腮鬍鬚的人,或許是異邦人,極有可能與那個找胡姬的客商有關。」
朱公見文明打著哈欠,似有倦意,便讓他先回去。文明笑道:「大人,學生不是睏倦,只是聽說縣中出了大案,冥思苦想了一整天,頗費了些神思。」
「另外,那陰陽生身上還有一件蹊蹺物件,是一個被扯掉一半的小捲軸。」仵作又拿出一個小布包說道,「可是這剩下的一半並沒有字跡,估計有字的一半都被扯掉了。」
八月二十日清早,朱公剛用罷早飯,就見一衙役急匆匆闖進來嚷道:「朱大人,大事不妙了!」
杜捕頭臉一紅道:「大人既然已經猜到,莫要再取笑屬下。今後我一定公私分明,若是真見到我弟弟,必定秉公辦理,將其繩之以法!」
「這兩個石將軍胸甲上還都有一個『王』字,昨天竟然一時疏忽,不曾注意到。」朱公摩挲著那石人暗想。
朱公思量道:「張小乙在衙中當差多年,估計他以為這裏出過什麼妖物,故此驚慌。你且不必多疑。」
「那這麼說,牆上所畫的就是……」杜捕頭猜測道。
杜捕頭點了點頭,朱公又道,「此人也給本官留了一個字謎:頭上畫了一條類似豎折筆畫的血跡,這其實是個偏旁中的走之底。」
朱公正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休得胡亂推斷。剛才我大致查看了那六名衙役,皆是死於刀傷,和野獸所傷之痕不同。」
此刻仵作也被杜捕頭帶來,去檢查那六具屍首。
文明接過話頭笑道:「這髲鬄是女子頭上常戴的物件,用人發做成,一整套戴在頭上,可改換頭髮樣式,且與自身真發無異。胡姬戴過的髲鬄,是披散的黑長直發。」
朱公故意仰頭看了看月亮道:「原來是個七十二變的小神仙!雖說月有陰晴圓缺,人分黑白丑俊,可是再怎麼變,也會留有破綻!你是不是曾穿戴馬正龍行囊里的白袍與披肩青絲,裝扮成一個變戲法的?後來又穿了馬正龍的黃短衣,用血跡畫成鬼臉,在瓦舍里演口技?」那人頓時瞪圓了雙眼。
「既然如此,還是先將那書生的屍首移走,送到城中關王廟內暫存,再想辦法通知其家屬才好。」朱公吩咐道,「另外再從本官的賬務中支出一筆銀子,置辦一副棺材。將死者的行李作為證物,也帶回衙內。」衙役領命而去。
「這倒不是。只是他們手上有些特殊的石青色,我擦在手帕上,可大人也不知是何物。我想到你會作畫,可能知曉是何種染料。」仵作應道,「既然找不見手帕,那就和我去停屍處看看罷。」文明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大人不知,本縣內近日來了個變戲法的師傅,演得著實好看。」劉二不等朱公說話,便衝著人群嚷道,「閑人閃開,縣大老爺也來看戲法了!」大伙兒一聽,連忙閃開一條人衚衕,都彎腰施禮,倒弄得朱公有些難堪。
眾人又談論了一盞茶的工夫,書房門口響起一聲「回事」,杜捕頭又邁步走進來稟報:「大人,屬下在城中仔細排查了數次,還是不曾找到那個獨眼畫匠。不過在城中巡查之時,看見一家重新開張的舊瓦舍里有名頗受歡迎的外地口技藝人,能學各方各色人言語,與大谷盜面相十分相似。」
朱公又分析道:「這溺死之人,身上常有浮腫;餓死或脹死之人可從體型直接推測;那今天這書生有無什麼異象?」
杜捕頭叫二名衙役將此人架起來,問他姓名,那人只是搖頭。朱公笑道:「先將這廝丟人他自己所挖的土坑中。」又對那人說道,「即使你隻字不提,本官也知曉你的底細!」
朱公也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道士估計也想不到會被愛徒所害。正所謂財是惹禍根苗,若人人都似杜捕頭這般重情重義,天下也太平許多。」
朱公面露難色。
那人一直從三更天挖到四更天,幾乎將院中青磚挖了個遍,足有二三尺深,挖出了一堆碎陶片,還是沒有停息的意思。
「若是似王太清這般的高人,正面交鋒過於危險,所以兇犯才會定下此計,趁他驚惶失措之時,靠偷襲將他殺死。如此一來,就算兇手不通武藝,也可輕鬆得手。」
「大人可還記得那個死宅?」衙役問道,見朱公面帶不解之色,又解釋道,「就是西庄王豫園的故宅。自從他家破人亡后,沒有後人繼承其遺產,族裡也沒人願意接管,更無人願意買下。現在他家便成了一座無人死宅。」
朱公近前一看,只見那人右手死死握著,只伸著一根食指,整隻手上滿是血跡。右手手背上,還有一點紅蠟油,衣襟上還略有燒焦的痕迹。
朱公又叫眾衙役把兩邊十口大缸全都敲打一番,果然都有金銀在裡頭,朱公讓他們天明時全運縣衙,還笑道:「可惜這魚缸裡頭水都空了,金魚也被僕人們都撈出來賣了,否則這些金缸盛著金魚擺在縣衙,也是一道景緻。」又有衙役抬過呂心明,放在缸里,幾十個衙役忙到天明,分了幾批才都拉回縣衙充公。
朱公點頭道:「正是如此。可是兇犯並沒有想到,這一鬧鬼的案件,反而招來了另一個他不希望捲入的人。」
原來舊時的無名死屍,大都暫存在城中關王廟中,離縣衙並不遠。二人到了廟中停屍的後院里,仵作先讓文明看了書生的屍首,著實將他嚇得不輕,文明強打精神仔細看了看,低聲道:「過去我看過一本與相面有關的古書,這樣的表情,應當是驚懼致死的。」
仵作等人已在王家故宅中大致驗了屍,見朱公來到,便上前稟道:「屬下剛才已經大致查看過屍體:死者乃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白面書生,死在東跨院北邊卧房床上,全身無一處傷痕,也無中毒之相。」
朱公又取過那根黃褐色毛,交與文明問道:「那胡姬的頭髮,可曾是這樣的?」文明仔細打量了一番,頗為認可。
杜捕頭得了朱公的差遣,急匆匆準備好出門,可惜自己的弓前兩天剛拉斷了,只好向附近賣野物的獵戶借了窩弓葯箭,一邊又叫眾衙役準備馬車。
行到一半路程,朱公撩起車簾問杜捕頭:「從縣城到王宅,最快能用多長時間?」杜捕頭在馬上答道:「即使是快馬加鞭,也要一個半時辰左右。」
此時已是夏末初秋時分,夜半微寒,李大郎便叫一個衙役在後院尋了些剩樹枝,自己又在王家廚房中找了些還能湊合用的傢伙,在灶頭上燙了酒,和大家一同分了。
二十三日上午辰牌時分,李大郎等六名衙役仍不見有回衙,朱公不禁有些擔心,便同杜捕頭再度前往那所古宅。剛到了王家大門口,便聞到一股血腥之氣,再進里院,更讓朱公大吃一驚!
「這『汴梁城』與『道』字,正是兩條能互相證明的線索。」朱公點頭道,「再加上他身上有塊刻著祥雲的紫玉,本官便更確信他就是從紫雲觀出來的了。昔日我們在汴梁遊玩,也曾去過那裡,文明也說他好像在哪裡見過此人。」
朱公先拿起第一張看:「賽咬金」佟干鈞,年三十七歲,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靛臉赤須,原為濟州府樵夫,將鄰人一家八口殺害后逃逸。
「大人說的可是那件事?」張小乙指了指朱公面前榜文上的兩個字,試探著問道。
「原來是張藏寶圖啊!」杜捕頭興奮道,「可是這個人翻找了這麼長時間,並未找到什麼,難道是有人佔了先機?」
朱公立即應道:「大谷盜是倭人,雖然會講我國語言,但學會各地方言,還是不太可能。你且說說那口技藝人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