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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

竹林中

作者:劉念夕
布平把其中一把鐵鍬遞給年邁的住持。
忍不住舒展身體,接著生生咽下一個哈欠。
好吧,說到做夢。
倉皇間。我機械地立了起來。
成敗在此一舉。
……但如果今夜太太平平也是一件好事吧,說明我們久木寺是安全的。
個中緣由以後再表。
何況現如今的久木寺,原本就沒什麼「事」。
……之前的事只是一場癔病而已。
一看見年輕的女孩子就這樣還真是……
沒有哪裡受傷的跡象,僧服、褲管、小腿、雙腳竟然也乾乾淨淨!
「第一個注意到他變化的人當然還是我,因為當時我們還住在同一間僧房裡。沒過幾天,我就發現布吉開始有了夢遊的習慣。以前布吉他睡著以後雖然也經常說夢話,但夢遊的毛病卻沒有。所以我也覺著很新鮮,就故意跟著他,結果發現他不是走到了山腳那個目擊自殺的地方,就是晃到了竹林里抱著大竹子嚎嚎大哭。
為了跟他們搭話,我故意放慢了步伐。
個子很高,卻瘦得離譜,身上套著件夾克衫,一頭亂髮。
這會兒兩位客人正舉著張像地圖一樣的東西在樹下嘀嘀咕咕商量著什麼。
相比于擦神像、掃地、準備齋飯,挑水是體力活,一直不受師兄們待見,卻是我最喜歡的工作。
——映入眼帘的是疊得方方正正的被褥!
夜幕下的竹林,茂密而參天的竹子們包圍著的竹林,越往深里走能見度越低。
就在舉棋不定的同時,我突然發現了一件更讓自己目瞪口呆的事。
「沒錯。」
剛剛也有說過,搬離原先寢室后,師兄房間離我就有了段路,雖然都在「回」字型庭院結構內,但我的房間在右下角,他的房間則在左上端。離拐角最近的住持房間屬於必經之地,因此路過住持房間時我刻意壓低了聲響,怕影響他休息。

後記

第二夜

人躺下去不過幾尺,我心不大。給過我溫暖的人,給過我溫暖的地方總想不顧一切留下。
我的頭顱似乎被人重重一擊,嗡嗡地響。
當時的我十一歲,個子比現在還小,很多人猜我才七八歲。很瘦,顯得營養不良,我穿老師的舊T恤,肩膀總歪到一邊。仗著自己是外國人常常不說敬語,小小年紀也跟著老師「喂喂喂」的稱呼其他老人們。
「發現他的時候,布吉正靠在一棵大樹下面,已經陷入了昏迷。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並沒有走進竹林,而是直接倒在了入口,像是不堪重負。但跟第一次我在竹林裏面發現的他差不多,身上全是海水,更怪異的是,他的手裡一直抱著個女人。那個長發女人被他抱著,也呈現著詭異的坐姿。但我剛碰了碰她身體,就嚇得不清。那個女人分明已經死了,而且胸前,也就是布吉抱她的位置,還插著把尖刀,而布平的一隻手,正好握著那把刀的刀柄!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到屋外傳來了奇怪的聲響——
還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
但大家對我都很寬容。
她和你們又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怕冷,今天他戴了一頂芥末色的毛線帽。
「對我和老朴來說畢竟這裡是外國,而且找的也是一個凶多吉少的人。因此原本我們並不希望打擾到你們的生活,只想借宿幾晚,然後趁著白天我們自己偷偷從達摩山的另一邊下去,到可以看到音鶴山位置的山腳找找看。但沒想到的是,來到你們久木寺后,我發現這個寺只有三個人,而你們每一個人都很奇怪。」說到這裏,應小雀再也忍不住笑意。
果然,一切只是布吉你的幻想而已。
「我看這情形,暗叫不妙。肯定是這小子又闖禍了。所以問了很多遍,最後打了他一巴掌他這才斷斷續續地說出話來。可他說的第一句就是,人死了。
他笑的樣子,慈祥地教我認字的樣子,做法事時全神貫注的樣子,即使收錢時都是不卑不亢。喝到喜歡的茶的時候手舞足蹈的樣子,新年撞鐘時鄭重得連腰板都挺得直直的樣子。和師兄們下圍棋時絞著眉頭不服輸的樣子,每當我犯錯教訓我時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不知道啊,海浪聲太大了。布吉小師傅你聽清楚了嗎?」
這回是她吃驚了:「什麼?難道說你們寺廟特別?禁止僧人戀愛結婚?可這也不對啊,我知道在日本是允許僧人婚配的,而且你們住持不是說他有個兒子什麼的在東京嘛。」
「沒……沒什麼。你既然已經睡下了,為什麼不熄燈?」
師兄房間依舊亮著燈,這給了我莫大的信心。一邊前進我一邊在心裏祈求,「最最敬愛的偉大的佛祖啊,拜託你讓布平這個壞蛋現形吧!這樣以後住持就不會那麼偏心只喜歡他不喜歡我了。」
布吉把心中的疑惑說給住持聽,對方總是苦笑著嘆了口氣。
……耐心一點。
雖然我還沒有離開就已確信無疑,像京都這樣的大城市,絕對找不到有這樣溫暖的地方。
「あきらめないで!」(不要放棄啊)
「總之,那個人並沒有發出任何回應。不僅如此,他(她)還當著布吉的面,從山崖一躍而下!
不過現在可算是解放了,雖然自己爭取的單間是由過去的雜物間改造的,開著門窗通風了好幾天搬進去還是有股說不出的怪味。也雖然離師兄房間是遠了,但離茅廁卻最近,夜裡和凌晨總能聽到舀水沖刷,還有別人放屁的聲音——但總算能和布平劃清界限,晚上也再不會發生他鼾聲如雷弄得我整夜失眠這種事了。
我放下水桶,把岩石上的枯葉捋開盤腿坐下。
再也忍受不了的我站了起來,踉踉蹌蹌朝他們走去。
「哎,小雀我聽說,再過一兩個禮拜,這裏的山裡就要下雪了。好可惜啊,今天我們來這裏跟松本老人告別後就該動身準備回國了。真想看看日本的雪是什麼樣啊。」
「再接下來就是今天了,白天我和住持思來想去,覺得把女屍放在寺里還是不放心。所以我和住持決定今夜做個了斷,趁著夜深,將這可憐的女人最後一次帶進竹林,在之前埋過她的地方做個衣冠冢。之後我們將會帶她去山腳,把這具女屍拋向大海。
終於來了!
不會白白等待,那個女人一定會再次出現的!
「師兄你剛才說什麼?」我立在原地,茫然地問。
「你這孩子在胡說些什麼……」住持不滿地咕噥了句,但顯然他對這個怪異的事件也產生了興趣。
我趕緊走近俯看,另一端離海水很近的灌木叢中果真發現了幾個斜斜的腳印,而且看上去還很新。
「今後應該會愈來愈冷,是時候準備火盆了。冬天長著呢。」
長い旅に凍えるなら、歌で暖めてあげるよ。
「別啊,你還沒告訴我前晚你房間里的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而且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也……」
我赤著腳,仍舊不甘心地對著屋外呼喊著。
「如果你們感興趣,可以和我一起去挑水——」我拖長了聲音走在前面,「反正我們不趕時間,慢慢走過去,一路的風景也很棒噢。」
我一次次盲目地撥開灌木,腳步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們。
尤其是師兄,剛才我說話的時候注意觀察了他的表情,分明有些不自然。
我滿意地檢查了一遍,收拾好手邊要用的東西。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被盯梢的情況下,退出房間,將門關了起來。
要記錄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比較困難。
男人抓了抓亂髮:「呵呵,我該先回答誰。你們沒看報紙嗎?這是當地規模最大的一份華僑報,昨天報道了你們這次久木寺的案子。」
食畢收碗的時候,那個女客人突然問了我一個意外的問題。
住持沒有回頭,我卻感覺眼前驀然一黑,幾乎栽倒。
就連我遊說了許久要和師兄分房睡的事,住持雖然最終勉強同意了,但說來說去還是「布吉你衝動,不專心,調皮,不聽教誨,對長輩不敬,默寫經文也能睡著還流口水,再這樣下去即使是最寬宏大量的佛祖也跟你無緣了」這樣的話。
「到了外頭不比這裏,凡事要多長個心眼才行啊。」師兄囑咐我。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近星很可憐。
「竟然還有這樣巧合的事……」
我說,要想從久木寺下山回到鎮上,走的路可比今天白天艱辛也長多了。達摩山偏海一邊,取水容易,但背面狹長處才通鎮上。
朴遲交接了個「怎麼辦」的嘴形。
「對不起,我們看你走路有些不對勁,是哪兒不舒服嗎?」小雀行了個禮,用日語補充道。
久木寺日常所用的水基本都是我包辦的。
就連偶爾的視線交集,我倆也下意識避開了。
住持尷尬極了。
我輕輕地跟了上去。
去看看那個昨夜出現在布平寢室,之後憑空消失,今夜又神秘現身於我們久木寺的女人到底是誰。
我湊過去看了看,確如她所說,那裡的灌木走向很不自然的,像被什麼重物給壓折了一大片。
「您的日語很好,客人之前在日本生活過嗎?」為了掩蓋糗意,他問。
「嗯。如果記得不錯,日本都已經有八十多年沒發生過僧人殺人的事件了吧。真的對不住大家。」住持深深地鞠了一躬。
女客這次反倒沒有想繼續話題的樣子了。
忍住喉底尖叫的衝動,我推開門,一把丟開了手裡的棍子。
你看,我們也無須說「再見」。
「作案地點往下便是大海,應該是女子失足摔了下去。加上女人此前畢竟中了一刀,自然凶多吉少了。所以當天的幾位老人幾番感慨之後,還是叫了海面聯防隊搜救打撈。但意外的是,明明是個內弧角海灣,聯防隊也很有經驗,打撈了整整兩天卻一無所獲。
……難道今夜「她」不會出現了嗎?
分明是本寺住持和我的師兄布平!
「誰知道你們卻在竹林等著我們了……」
……繼續等吧。
留下一臉幸災樂禍的師兄,晃動著手裡那把大掃把。
布平房間里記得還有一床多餘的被褥,要不拿過來蓋?
他們還介紹了一些中國的消息,比如中國也有很多名寺,風景也很好。比如中國也有紅豆湯,但味道和日本不一樣。比如中國也有跟豚角煮味道類似的料理,叫做紅燒肉。只不過肉塊沒那麼大,也沒那麼甜。(但他們介紹這條時顯然是忘記了僧人是不吃肉的)還有中國也有七夕,但跟日本不同的是,日本七夕是新曆七月七日,中國則是農曆七月初七。還有中國的七夕節不是全家人的日子,而是類似情人節年輕人戀愛約會的日子。不會舉辦祭典,街上也沒有巨大的條狀裝飾物,也不需要把心愿寫紙條然後掛樹上或者竹上。
我知道了女客人小名叫小雀(24歲),男人姓朴(比她年長3歲)。他們都來自中國的一個南方城市:蒙城,用他們的話說,那是個空氣乾淨夏季經常下雨並且有很多鐵路的小城。
近處搖曳的野草們。
「那不一樣。再說,也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候再苦再累,現在想想都還好,活到這把年紀也並沒做過什麼真正的超過承受極限的事。當然,到你們這代孩子接過袈裟的時候,更享福啦。」
住持確實有個兒子在東京,且已經成家生子了,但他其實平日與我們久木寺並無往來。早年住持希望兒子淳一繼承衣缽,特意把他送到京都北有名的佛學院讀書。結果他一點實現父親期望的想法也沒有,故意選了個跟佛學毫無干係的科目不算,大學畢業后很快找了個東京的工作就職至今。
「先是布吉,我低估了他的病情。雖然那一日如我預計的那樣,我們將他帶回久木寺再喚醒后他果然恢復到了平時的樣子,開開心心的。壓根不知道自己犯下過多麼可怕的罪行。但那一天晚上,他又夢遊了。而這次夢遊,天知道他為什麼又跑進了竹林,而且居然有如神助地把我們前夜埋的那個女人的屍體又生生用手挖了出來!
泥土翻騰的聲音,每一鍬都顯得那麼刺耳。
「小心點。有些野草其實已經爛掉了,踩著容易滑倒。這裏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摔就掉海里去了。」我說。
「天、機、不、可、泄、露。」師兄則模仿起住持的樣子,拖長音調。
——不過適才提到他們是中國人。
不算短的路,也或許是我緊張的緣故,此刻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就算她是真的女鬼也不怕,我可以誦經幫她超度。
……只要再耐心一點。
屋內的燭光如鬼魅一般湊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謹以此文獻給竹之內先生。
但我還是順利「潛伏」到了門的背面。
除了借宿本寺的兩位中國客人,還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此人正是達摩山下鎮上的坂下警官!
雖然關於之前的事,關於那個女人,直到現在我也半點都想不起來。
更別說女賊了,山下道路毀壞成這樣,以一個成年男子的體力都不定輕易上得來。
而石頭上的那個男人這時卻將一隻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張皺皺巴巴的小紙片遞給應小雀。
《竹林中》里有很多我和老師的回憶。
為防他們真是歹人,我回答時也故意避重就輕,說了些師兄們小時候的窘事,並且誇大了久木寺的貧瘠程度。(……)
師兄身體只是顫抖著,沒有回答。
耳膜里卻響起了海浪般的回聲——
但這些也沒關係吧。
「嚇得不輕的當然不止我一個,住持剛看到那個女人的臉的時候就一直在念阿彌陀佛、佛祖恕罪。但就算念再多的經也沒用啊,那個時候,怎麼處理那個女人就成了當務之急。當時住持已經完全亂了陣腳,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日本都八十幾年沒出現過僧人殺人的案件了,怎麼這次居然是我們久木寺倒霉。我聽他念著,突然想出個主意來,反正布吉的夢遊症自己是不知道的,而且天一亮,只要有人喚醒他,之前夜裡的記憶就擦得一乾二淨。所以即使布吉殺人了,也和普通意義的殺人案是不同的,換句話說,布吉他是在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才作的惡。
「我心想肯定是這小子在故意使壞,故意裝失蹤好讓住持擔心。到時候住持肯定讓我找他,他藏在某個地方故意讓我找不到,這樣等我回去住持肯定會怪責於我。然後師弟他再挑個適當的時機出現,嘲笑我。從小到大,雖然住持罵他最凶,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咱們久木寺一群師兄弟裏面,師兄最喜歡的就是布吉。而師弟他呢?仗著自己的年齡最小,成天興風作浪。我就這樣想著,心裏窩了一肚子氣,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揪出來好好教訓一頓。
這次下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隨風飄蕩的寬幅的白色織料。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睡著了沒有。
「布吉小師傅的疑問,也是我的疑問。你們在做什麼?嘻嘻,有沒有人可以解答一下?」女客人說。
她和師兄是什麼關係。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起了作用,住持一陣長吁短嘆之後,也表示目前只能什麼都不做,只是交代了我每晚睡覺后要格外留心布吉的舉止,一有不對勁就要及時跟他彙報。
天曉得,我一整天腦子裡都是昨夜師兄最後詭異莫測的笑容。
左庶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年輕人,笑著嘆了口氣。
「到底怎麼了?」

序幕

不知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於敏感,我總覺得今天的布平很怪異,好像完全換了個人。
但都已經走到這裏了……豈有兩手空空回去的道理。
「沒有,我沒有下去過。」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兩個客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嘆。
我差點背過氣。
「他反覆地重複著,人死了人死了人死了。後來我追問下去,他卻倉皇地跑開了。一路跑一路嘀嘀咕咕著,我緊跟著他,又一次到了山腳的取九*九*藏*書水點。他雙手不斷比劃著,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后語,但憑藉這麼多年我對他的了解,我漸漸地梳理出整件事情的緣由來。
「別遺憾啦,總有機會的。不過你想呀,假如人類會冬眠,冬天的地球該有多麼安靜啊。春天雪化時,人們紛紛醒來,打掃房間,相互打著招呼。澡堂和飯館擠滿了人,交流著一冬天長長的夢。」
「對哦。」
「沒這回事。當初我選修日語是因為我想去、去、去富士山看櫻花!」被她戲謔的男人顯然急得臉都紅了。
「住持您十一歲的時候不也有次和僧人們一路化緣,最終走到高知的嗎?」師兄有點不服氣地說。
可我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不要回頭,不要聽,我對自己說。
「你們的到來徹底打亂了生活的平靜。為了防止布吉又搞出什麼亂子,我和住持研究之後決定將那具女屍先運回寺里。這樣即使他夜裡夢遊,也不可能再抱著屍體亂晃了。我把屍體藏在了偏殿後面的草叢裡,蓋上蒲席。因為不確定你們的身份,所以特意趁著打掃房間的機會,翻了二位的行李。我先是看到了這位先生的警官證暗叫不妙,雖然我知道中國刑警在日本沒有辦案權。但畢竟不是什麼好兆頭。再看到那位小姐包里的尋人啟事時更加嚇了一跳。因為啟事上的那張面孔分明就是布吉殺害的那個女人!
此刻竹林中不知是什麼動物突然發出了一聲怪音,聲響不大,但前面的兩人立刻警覺地回過頭來。
今晚是我在久木寺的最後一夜。
或許是我們都覺得不說出來的愛可以存放得更久遠些。
「挑水。」我斜眼看她,「你們呢?」
卻比布平瘦弱得多。
「你看,這塊岩石下面的草叢有塊很清晰的印記,像不像一個人的體形?布吉小師傅你真的沒有摔下去過?」
「說得跟首詩似的。咳,不會真是誰的詩吧。」朴遲打趣道。
可這一觀察讓自己又吃了一驚。
「您早點休息吧。」我只好說。
「我們打算隨便晃晃,我是閑不住的人哈哈。山上的空氣新鮮,適當運動也有利於腿傷恢復嘛。」女客故作輕鬆地踢踢腿做了個「我可以」的笑容。
「你怎麼才來啊。」他一臉焦急。
再眨眼,他們已經背對向我,朝著寺門的方向繼續前進著。
抄寫經文的時候也是各顧各的——雖然以前也是這樣,但我和布平一般會說說話,至少吵上兩句。今天完全沒有。
若你在漫長旅途中感到寒冷,我會用歌聲來溫暖你。
憑藉著手電筒的光線,我終於看清了這個女人的樣子。
「布倉住持你……」坂下警官一臉不可思議。
在心裏剛把布平咒到第二遍,就聽到如同救命稻草般的住持讓他噤聲的咳聲。
年邁的住持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果如師兄所料,就在我提著水桶走出庭院時,那兩個遊客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
「你忘了上周的事啦,鎮上的巡警坂下君不是還特意上來過嘛。」
「欸?」我愣住。
「啪——」
「是我們自己要求的,現在大城市不是有個很時髦的短期出家體驗項目嘛。跟著僧人們一起起床,早課,打掃庭院什麼的多好,還不用付費。再說,也就他一個人出勞力,我負責督工。」話音的源頭在右手邊的大樹樁上。
接下來的這一路我算小有收穫。
他挪挪嘴,順著他嘴形的方向看過去,門外不遠站著的是昨天留宿的那位男人。
「雖說我們都是僧人,以前久木寺沒有封路前,也經常下山做做法事,幫已經亡故的人超度。死人並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但對於布平來說,一個人是怎麼死的,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更別說親眼目擊了。
「噠噠噠嗒……噠噠噠嗒!」
正當我走向住持、師兄準備問個究竟的時候,竹林中另一些不速之客顯現了真容:
「後來我想到的辦法就是,稍微刺|激一下他。雖然布吉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殺人的事,但他素來好奇心重,於是我利用了這一點,作出了久木寺里藏著一個女人的假象。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天夜裡,我成功用沒熄燈和捏嗓子裝出女人和自己對話的聲音引來了布吉。看樣子,他完全投入了這個『有意思』的事件里,而且最後他出門時我還故意作出了一個女人的嫵媚笑容嚇唬他。從布吉當時的反應來看,他已經完全上鉤了。而且更讓我興奮的是,當天夜裡他居然沒有夢遊了!
——想必是客人出了不少錢的原因。
快悄悄地,不發出任何動靜地下床看個究竟。
算了,別多管閑事。還是去挑水吧。
朴遲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
當時我沒有回答她。但現在我好像突然有了答案。
趁著昏暗的屋內光線,我驚慌地側起身體朝門的方向看去——
男人放下大掃把朝我咧嘴笑道。
這篇2011年9月于竹之內先生忌日當天打開的文檔,輾轉一年,放棄過無數次的小說終於寫完了。
今天他全副武裝,身後還跟著兩位巡警。
那些放在心裡,至死也不會遺忘的感情,即使不說出來,對方也會明白的。
……住持安全,傻師兄睡覺的時候也可以放心地打呼。
「那一天清晨,我和住持找遍了久木寺也沒發現布吉的蹤影。也就是說,布吉頭一回夜裡夢遊卻沒有在清晨返回到寺院里。
是誰殺了她?
「剛剛進入十一月,怎麼就這麼冷了。」我嘀咕著。
住持倒是有塊手錶,從來不戴。記得以前寺里還有一個裝電池的鬧鐘,藍色的動漫貓臉形狀的,每次鬧鈴都響得不得了,一直放在住持房間。神社僧人人多的時候,大家誰下山布施還會記得買兩節電池帶回來換,後來人走得差不多了,就把這事落下了,那個鬧鐘也成了擺設。好在大家作息一直規律,就算沒有鬧鐘,也不會誤事。
我看到住持正費力地幫助布平調整著背上女人的姿勢,看樣子,他們打算繼續向竹林深處進發。
對了,這幾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無疑是山下的鎮政府終於被說動,決定過兩天就派人來把久木寺山下的那塊塌方修好。
但他的聲音幾乎被洶湧的海浪完全蓋了過去。
他還囑咐我,如果在外面受了誰欺負,別跟對他似的立刻還手。
門的下方有一個小小的長條形陰影。
「差不多吧。」
又不知過了多久。
「是住持讓我來找你的。」他把我拉到角落,「就長話短說了,那兩個從中國來的客人,你要小心!」
「欸?」
「嗯,報紙還說現今屍體已經火化,骨灰不日被家人領回中國,唉!也算葉落歸根。」面對朴遲的嘖嘖稱奇,小雀也不知說什麼了。
來了!
萬籟俱寂的久木寺,這細微的聲響竟然讓我一下子又清醒了過來!
他對著我笑了笑。
理應是寂靜無聲才對。
海浪撲岸,天邊的海鷗們像是非得嘔出心血般不斷嘶鳴著。
之前分明有個女人在這屋裡!
可路過我僧房時,他們並沒有停留,而是特意放輕了步子,不知忌諱還是在擔心著什麼。
但布吉卻沒有走,還很自在,因為對他而言,久木寺就是自己的家,而67歲的住持布倉和24歲的師兄布平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兩位親人。
說不清為什麼。可就是隱約覺得這些腳印,灌木上的痕迹,現在所拍攝的這些照片以及我面前的這兩個外國人,他們沒準即將改變整個久木寺以及我的命運。
難道跟我一樣在鬧肚子?
「布平你還不住口!」
怎麼可能?咱們寺里都窮成這樣了,哪個盜賊還會笨到打這裏主意。
「這麼晚了,還麻煩你特意上山一趟。是兩位客人通知的你吧。真不好意思,讓各位警官受累了。」
「該來的總會來。」住持長嘆一聲,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來。
「布吉,你怎麼來了?」但住持卻置若罔聞,他柔聲地呼喚我的名字。
像是某種物體穿梭于草叢的聲音,又像是一個人穿著木屐走路的聲音。
「那個笨蛋,我讓他入鄉隨俗來著。其實以前讀大學的時候他選修了一學期日語,不過現在基本都還給老師了,聽力還可以,一張嘴就鬧笑話。現在想想,當初選修那門課估計也只是為了泡妞罷了。」女客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釋道。
那麼,只剩下唯一一種可能了。
我聽到紛繁的腳步聲,被驚醒的鳥兒們驚慌地飛向高空。
「沒錯,真是造化弄人。應小姐你們費盡周折找到的屍體,雖然穿著和服,尋人啟事里也是用她戲中的假名。但其實她是個華人,而我正是受到她朋友的委託才來此地的!」
……
「真的不要逞強哦,雖然你們上山肯定不容易,不過我是住在山上的,知道怎麼抄近道。如果是去山下最近的藥店,半天足夠來回了。還有,你們畢竟是外國人嘛,在這個山頭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就好了,千萬不要客氣呀。」布平還一個勁不識趣地奉承著。
看著我一個人受罰他也絕對不會不好意思。
「這倒不用,你們在還能陪我說說話。平時都是我一個人挑水,路上太寂寞了。」我作出一臉討好的笑容。
「是時候結束了。跟兩個孩子無關。」
「十萬里路啊,那真是了不起。」難得住持插話。
「第一個奇怪的就是住持您,在我們上山前,其實特意問過小鎮上的居民,大家都說久木寺的布倉住持是個超級溫和的人。但那天我們跟您談話的時候,我發現您有意無意地在迴避我的眼神。而且當我提出借宿要求后,您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當時您的表情我印象深刻,並不像出於好客,更像做賊心虛,生怕如果拒絕了我們會引起懷疑。爾後就是布平師傅登場了,您在我們借宿的當天就翻查了我們的行李吧。雖然您肯定已經舉止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不過很遺憾,還是被我的同伴刑警大人給發現了。他提供的證據讓我不得不信,那就是,相機的鏡頭蓋居然沒關。我猜,這是因為布平師傅您一直在久木寺,對電子產品不太了解。只知道直接摁電源,卻不知道要先把鏡頭關上。所以就導致了照相機是關閉狀態但鏡頭卻開著的滑稽樣子。再然後,通過昨天夜裡我的觀察,在場的你們三位有個共同的可愛特性,那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在聽到『女人』這個詞時都會神色大變。
此時此刻,小小的僧房裡沒有人說話。
肚子還不斷「嚕咕嚕咕」地叫喚著,是不是白天吃多紅豆湯了?但已經去了好幾次廁所了,仍然無濟於事。
「當我們第二天又在竹林里發現他抱著那具女屍的時候,我相信諸位都能明白我的心情。真是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但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打退堂鼓顯然已經晚了,而且弄得不好,反而會把我和住持也搭進去。久木寺雖然現今只剩下我們三人,但畢竟是百年老寺,幾百年豎立下的名聲自然不能被這件事輕易毀了。所以思來想后,我和住持又把那個女人埋了回去。
「簌簌……噠噠嗒……噠噠噠嗒。」
又不是江戶時代,為什麼她要裝神弄鬼?
可這個痕迹又怎麼解釋呢?
最氣人的是只要我跟住持辯解「其實是布平的錯」,住持都會不分事由地——直接無視。一心袒護師兄,說他年紀比我大,怎麼怎麼明事理了,慧根深厚,個性又穩重,哪會像你一樣。
但十六歲的我仍舊拚命拚命地忍著。
遠處沉默的大樹。
一切與之前的房間布置沒什麼不同,非要說可疑,也就只有那個放被褥的大木箱子——如果將裏面東西完全搬空,躲一個體型嬌小的女子應該沒什麼問題。
「哦,既然你不知道我就自己動手了。」我裝作滿不在乎地說,走到箱子跟前指了指它,「我屋裡太冷了,師兄借我床被褥帶走應該沒關係吧。」
形跡可疑,行色匆匆的兩個人。
接著蹲下身又猛烈地咳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令人血脈賁張的女聲又出現了!
一旁日語不太好的男客人憨笑著,像從夢裡剛回過神。
難道這些東西比佛祖還要偉大么?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這片竹林我過於熟悉,所以待會兒無論他們最終走到哪裡停在哪裡,我都有自信可以找到「隱身」從而不被他們察覺的地方。
這時住持立了起來,他的個頭跟布平差不多。
但前面的兩人卻並沒有受其影響放慢步伐的跡象。
我甚至確信自己嗅到了那股隱隱約約的脂粉香氣。
親自抓住她,問清原因。
耐心一點。
「簌簌……」
他在說謊。
他們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不是嗎?
這是日語里我很喜歡的一個句子,送給你們。
要說今天白天寺里發生了什麼,我已經記不大清了。
她的同伴在一邊樂呵呵地笑。
與日本截然不同的,傍晚會有許多鴿子在天空盤旋的地方。
「所以到了這田地,即使再反應遲鈍的人也知道這小小的久木寺水有多深啦。因此第二天我們故意將計就計,跟著布吉師傅去打水,從他邀請我的那刻我就看穿了他的意圖,這一路明顯是想套我們話來著,我和老朴則也期望他能放鬆警惕,給我們一些有用的信息。結果沒想到,布吉師傅帶我們去的取水點,正是能看到音鶴山的那個山腳!而且在山腳下的灌木叢里,我們發現了一枚殘破的腳印還有類似女人衣物纖維的東西。當時我想試探試探布吉師傅,就轉移布吉的注意力,並讓老朴在另外一叢灌木里製造出一排腳印。想著如果布吉師傅參与到什麼跟女人有關的事情,或者真的對那女人有什麼印象的話,看到那串腳印沒準能給我們一些直觀反應。沒想到的是,布吉小師傅居然一臉茫然,絲毫不知內情的樣子。而他當時的表情,確實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不回來才好。」師兄撇撇嘴說。
以前我幾乎天天做夢來著,和布平沒有分屋睡之前他總說我睡相不好,睡著后老說夢話什麼的很煩人。
「這裏我要補充幾句,我們久木寺山腳的那個取水點地理位置比較特殊,與對面一座山隔海相望,但如果經陸地走的話,其實那座山離得很遠,也和我們不隸屬於同一個鎮子。所以那天,布吉根本就沒想到他竟然能清楚看到對面山崖發生的一切。
因為住持幫我聯繫了京都北有名的佛學院,等我結束治療,就要開始正統地學習佛學。
什麼都沒有。
初冬的露水冰涼。
「到底怎麼回事?什麼病?你們三個我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我以前怎麼不知道布吉小師傅有什麼大病啊。」坂下君已經被師兄的話徹底弄糊塗了。
雖說我從小在久木寺生活,但對淳一君的了解也僅限於這些了。淳一君本人我小時候是見過的,照片也在住持那兒瞧過的,但現今說起來竟像陌生人一般連相貌都回想不大起來了。
就像現在,我看著住持離去的身影很想哭。
沒錯了,這聲音,是左庶。
如果,閱讀這篇小說的你們,能在某個瞬間感受到溫暖。
我急忙將身體隱藏在一棵大樹後面,認真環顧了下四周。
蜿蜒的山道一如既往地沉默著,此刻傳來了兩位中國遊客的嬉鬧聲。
布平「最愛偷懶」這點他卻隻字不提。
師兄此刻臉色已經是青一陣白一陣了。
布平卻自顧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們停下來了。
每次去山腳取水都會經過的,白天總有鳥兒從中撲騰撲騰飛起的竹林,不就是我熟悉得連閉著眼睛都畫得出每一根竹子長什麼樣的竹林嘛,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寺廟原本還有些經濟效益,比如下山為各家葬禮做法事念經,比如將山腰的土地賣給當地居民建墓地。在日本人心中,死去的那個世界是九_九_藏_書歸佛祖治理的,不管活著的時候是什麼信仰,死後一律是要入土為安的。如果死者生前就是佛教徒自然比較方便,萬一不是,那下葬前少不了花大價錢請寺廟僧人幫擬個法號什麼的。因為沒有法號就不能在墓地下葬。而日本國內的墓地基本上都是由寺廟經營的,這是個地少人多的國家,賣墓地穩賺不賠,何況按照習俗,親人葬在寺廟,墓地是自己的,但每年還是要交錢給僧人感謝對方的「照顧」。可以說,賣墓地一項曾是久木寺最大最直接的經濟來源。
那兩個人。
「這次來日本,卷進這宗案子,完全是個意外。誰能想到之後的意外越來越多。」
「對不起……我一路跟著你們。」我低下了頭,羞愧的淚水從我眼睛里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但在這裏,白天幾乎沒有什麼人。
從柴屋門縫所看到的久木寺的上空只有稀稀落落的雲。
步伐聲離我已在咫尺之間。
喂喂喂,是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好不好。剛想對他冷嘲熱諷一番,卻發現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麼晚了,他怎麼還沒睡?
是鐵鍬。
「請問……布倉大和尚在嗎?」大概是被我長久的注視看得發毛,男人開口道。
我揉揉眼睛,邊回答邊找衣服穿。
——卻被所有人厭惡。
「我的意思是你別像傻瓜一樣,什麼都跟人家說。被人家套話了也不知道。」
我回過頭,只見師兄眼含熱淚,臉上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這下我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了。
我被罰掃地擦神像一個月,他無數次從我身邊經過,只會笑眯眯哼著小曲,也不會想到幫我搭把手。
我看著靠門檻邊界處,磨損得厲害的榻榻米發獃。
「不會吧……」我瞪大了眼睛。
我拚命上下左右地調整視線,想透過那道窄窄的門縫看得更遠一些。
洗漱完嘴巴里胡亂塞了點飯糰,眼瞅著庭院已經被他們打掃完了,住持又一個人自得其樂地在廚房忙活著。我就也想給自己找點事干。
小時候聽寺院的老人說,離月亮最近的,總是伴隨月亮一起出現的那顆星星被稱作「近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說里,「近星」意為「不吉」,會給所有見到它的人帶來災難。
就連住持在我耳邊說了什麼也聽不清。
女孩輕輕低下頭,合起雙掌。
腦海里也無數遍想過,還是被否決了。
我被罰沒飯吃,他開開心心吃飯。
「但沒想到的是,不知道是因為布吉的聲音太小,或海面上的波浪聲太大,他的聲音並未起到任何作用。也或是對面山崖上的人根本沒注意到對面山腳還有個人?以及我推測的,其實對方早就下定了決心。
他們要將這具女屍埋在這裏!
看他神態清醒了,我這才放開牢牢捂著他嘴的自己的手,又從黑暗裡摸了件衣服給他披上。
男人卻又低下頭專心地看起報紙來。
是這樣吧。
這一開口不要緊,聽到他說的話我毛孔都興奮得張開了。
「你聽到了么?」我用力抓著住持的手,用唇形激動地比劃。
這下看師兄怎麼跟住持交代。
「就靠我自己,也能找出真相。」我對自己默默地說。
「這樣的狀態一直延續到五天前,我們相安無事。布吉甚至在一次吵架后提出了和我分開寢室,住持也答應了。而我因為很了解他的病,抱著事不關己的心情,所以就算明知他每晚都會出去也沒有出手阻止過。但沒有想到,六天前還是出事了。
「那個山崖上分明站立著一個人!雖然看不清楚臉和性別,但確實是個人。這下布吉忍不住激動,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那時候的他根本猜不到對方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只是孩子氣地想,今天總算找到有意思的事情了。於是他就很大聲地朝對面山崖揮手,說『你好啊朋友,我叫布吉』之類的話,想引起對方注意。他甚至還覺得對面山崖的人沒準也能跟他隔海聊上幾句。
夜深林靜,遠處的森林傳來兩聲烏鴉的啼叫聲。
好險!
「布吉他以前是沒有病,但自從一個多月前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就被完全改變了——」
但我剛想發聲就被掀開被子的住持怒斥了。
就像他活著時經常說的那樣。
「沒錯,就是松本老人為首的巡查隊,今天白天的那個時間正巧不巧也在音鶴山上,也不知道是發現了什麼可疑的人,總之他們之中有人吹響了哨子。而更讓我興奮的是,雖然布吉小師傅對剛才我故意設置的迷障毫不會意,但那哨音卻讓他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之後更是像逃一樣提著水桶,也不管我們就自己離開了。
步伐聲越來越清晰。
萬物皆有命數,它的命運何嘗不是為了守護月亮呢?
「嘛,話是這樣沒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作答了。
可看著看著,女孩皺起眉毛。
儘管音量很輕,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但我已經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了。
這段記憶反覆翻騰,儘管天亮后一切依舊,也沒有人故意提起昨夜的事,但氣氛還是說不出的尷尬。
「你今天晨經也沒誦,住持說饒不了你。還不趕緊起床和客人一起掃庭院去!」
不過今晚那個叫小雀的女孩似乎對布平很感興趣。
「這件連我也沒意料到的插曲,給了我莫大的自信。即使布吉並沒有參与在內,但他顯然畏懼著這哨音。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親眼目擊過音鶴山上發生的什麼事情。於是我再一次理了一遍所有的線索,並最終在和老朴到達竹林,看到這裏滿地的腳印和新土舊土奇怪交疊的地面時將所有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再者,就是知道現在日本使用的漢字都是起源於中國。
我掙脫出他的手:「不行,師兄屋裡有我要找的東西!」
想到這裏,我打起精神立起,一點點一點點挪動身軀,但赤腳觸碰到地面時還是被腳底傳來的惡寒打了個激靈。
「她」不見了!
耳邊此刻卻響起了清脆的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連你都這樣對我。
房間確實油燈還亮著,榻上背對著自己躺著一人,是師兄布平。聽到我的呼叫,他趕緊坐了起來——但關鍵是這個房間里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了!
初冬冷風低沉的久木寺。
在十一月的夜晚顯得如此詭異。
「噢。」分明一派胡言。
應小雀說到這裏,看了眼眾人,揉了揉泛紅的眼眶。
到底還是喜歡寫作的。
我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
而我,卻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夜色下的這一幕:
木箱的鎖扣「吧嗒——」被掀了起來,聲音格外刺耳。
久木寺位於逗子市郊的達摩山上,背山面海。已經有了六百年的歷史。
邊想著這些無用功的事,我擦凈了座燈。
「沒關係,應該養兩天就好了。」
剛想到這裏我就敲了敲自己腦袋,住持才不是這樣的人。
——「先生,你還好吧!」
「你們終於來了。」
夜晚如期而至。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同時,那個碎碎的腳步聲也到達了我的正屋前。
難道是動物?
「是你自己笨好不好……」
接著惱羞成怒轉向我,「布吉你今晚到底想幹嗎?」
手一松,布鞋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他們的關係是好友,小時候是鄰居,算是一起長大。女客人現今在蒙城經營著一個小酒鋪,朴先生有時候會帶著朋友們去照料生意。
想一輩子留在久木寺。
布平講完這句捂著臉蹲下身來,哭得不成樣子。
不知名的蟲子依舊發出稀稀疏疏的聲響。
「但沒想到的是,當天夜裡,布吉這傢伙又犯病去把她挖了出來。我跟著他,看著他機械地做這一切。真是快崩潰了。而且最受不了的是,他抱著那女人時還一邊在唱搖籃曲!布吉他如果總是這樣,總有一天會壞事的。於是在這一夜,我趁他睡熟,將女屍最後一次埋進竹林后,開始琢磨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控制他的病。
「布吉,這次你再也不能做個懦夫!」
「布吉小師傅這是要去哪兒啊?」
一個是住持,一個是你師兄。
但到了下次要我辦事的時候,他又會擺出一副「我以前待你那麼好,現在只要你回報一點點」的樣子,好像我不幫忙就會被詛咒,下地獄八萬年不能超生。
「趕緊幹活吧,上次好像就在這裏。」我聽到住持說。
自己從小就生活在這裏呢。
也不知道講的究竟是什麼,只見她的同伴頓時神色嚴肅了起來,將她扶在岩石上坐下后,自顧自佝僂著在一旁的草叢裡撥尋著什麼。
「我領了命令去,但心裏並沒有當回事。畢竟一到白天,布吉就恢復到過去的樣子,照樣和我打嘴仗,嬉皮笑臉,還是每天下山打打水什麼的。經過我幾次試探,確信他真的已經把那件事忘記了,而且只有晚上才會犯病,但也完全不用擔心,因為每天天亮之前,他又會出現在僧房被窩裡悶頭大睡,再和我一起醒來開始新的一天。
想到師兄那張討厭的面孔,我就多少喪失了興緻,步子也慢了下來。
「嗯。今天辛苦你了。」女客莞爾一笑,「其實剛才關於戀愛的話題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啦。布吉師傅你才16歲對吧,比我弟弟還小一歲。」
「欸?」
——悲哀之處就在於此,我們深信世間萬物皆得佛祖庇護,無須設防。可真到了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手邊卻沒有半點東西足以和這個變化多端的世界抗衡。
也要注意用敬語的習慣。
表情也完全看不出來,到底是希望我走還是捨不得。
「嗯。在中國,比你個頭高一些。現在高中二年生,嗯……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我感覺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決定尾隨他們。
「說中文吧,我不懂日語。」他說。
「你一直都是到這裏取水嗎?」女客人用力吸了口鼻子。
但脫口而出的卻是:「那麼請讓我先通報下住持吧。」
更令人叫絕的是,立在岩石往下看去,便是波濤奔騰的瀨戶內海。初冬灰褐色的海水夾雜著泡沫,不知疲倦地往岸上一遍遍沖刷著。咆哮的海浪像勇士的號角般在這空曠的山谷聽來格外壯烈。
「我們住持從不生氣,你說吧。」布平揚揚眉毛。
我定睛看去,隔海相對的山腰上,確實有個綠色的制服一邊吹著哨子,一邊朝我們的方向拚命舞動著雙手。
「但沒想到的是,直到日落,人還是沒回來。這下住持坐不住了,非讓我去找找看。於是我就憑藉記憶里師弟會走的路一路跟了下去,最後總算在取水處看到了我們久木寺的打水的木桶,但奇怪的是一路也沒發現布吉的人影。
我像誦讀大悲咒一樣在心裏重複著上面那段咒語。
我得意地眨眨眼。
我從未發現原來師兄有這麼細緻的一面,我的衣服被他疊得平平整整,包袱里的東西一切井井有條。
「啊,你這樣一提醒我想起來了。話說你那天不是號稱可以在他之前破案的嘛。不是吧……他跑到這裏來幹什麼?難道……自殺?」
為什麼,為什麼又這樣。
似是女子和服的振袖下擺。
跟「我愛你」一樣。
住持好像也聽到了,卻還是狐疑地搖了搖頭。
中國,以前聽師兄們說起過。國土面積比日本大很多,據說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在許多和佛祖有關的故事里,也有中國的影子。過去那些得道的僧人們在中國參悟,仙游。在中國歸隱。
因為接下去要說的這件事也很「反常」:就在今天傍晚,我們久木寺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於是乎,再也沒有一輛車可以駛入久木寺,而徒步登山、全年至此的遊客也不超過百人。由於條件過於艱苦,原本寺廟裡還有些的僧侶這些年中都陸續下山了,他們中有部分人甚至是「逃離」的,年輕僧人往往只要下山去了集市幾次,領教了花花綠綠的世界,就再也不想回到這個破敗的寺廟。
原來住持也打鼾,同病相憐,怪不得他那麼喜歡師兄。
「沒錯,人是我殺的。」
「東西嘛……師兄你肯定知道,對吧?」我嬉皮笑臉地靠近布平。
「那個,我們是中國遊客。我的朋友……她……上山途中受傷了,是個意外……我們需要幫助……眼看這天就快黑了,不知道今夜可否留宿貴寺?感激不盡。」男人結結巴巴回答道,最後的句子儘管連貫反顯得更加怪異,像是事先背誦過一般。說完后緊張地看了眼身旁的女人。
但想起師兄的叮囑,原本不想再搭理他們的我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他眯縫著眼睛,「現今日本這樣的僧人也很少了。」
咦?前方……不就是那個竹林嗎?!
布吉說完最後一句,像抽幹了身體最後一點力氣一般,朝我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是啊,報紙抬頭貌似是中文,難道是個中國人?而且這體型相貌,你不覺得也有點眼熟嗎?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欸?!不會吧……這不是名偵探左庶嗎?去年我們在晨星號巨輪上見過一次,我們不是還躲在大副艙里聽他發表那起案子最後的結案陳詞的嘛。」
「咱們國內基本用不到名片這玩意,來日本沒多久都用掉一盒了。不會日語,查個案見了誰都先發一張。這可真是最後一張了,緣分哪,竟然給了你們。」男人咧了咧嘴。
我究竟在逃避什麼真相呢?
一回神。
女人已經完全橫卧在地上了。
同伴默契地將相機遞給他,隨之閃光燈喀嚓喀嚓響起。
住持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卻將雙手交疊伸向以坂下君為首的警官們。
——果真如此。
他不知所措地摸著腦勺,「兩位遊客今天打電話到我這裏報案的時候,警局已經下班了。我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久木寺因為塌方都封路這麼久了,沒封路之前,我們警局也沒少承蒙貴寺的照顧。說久木寺藏著具女屍,當時在場真是沒一個人相信。如果不是這位小姐言之灼灼,說會提供好些照片做證據,另外那位先生又主動亮明身份,經過我們核查確實是中國刑警,否則我們今夜根本不會上山來。」
再耐心一點。
「我和住持一下子慌了神,尤其是我,想到他夢遊常去山腳,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沒準他掉進了海里……因此我急急忙忙和住持下山沿著布吉的道路去找他,結果,在半山腰的那片竹林的入口,我們發現了他。
「現在我說的則全是推斷,並沒有任何證據。那就是,到底女人是自己游上岸遇到布吉小師傅之後再死去,還是女人其實已經死了但她的屍體正好飄到了岸邊被布吉小師傅發現。我想除了布吉本人,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真相。但通過剛剛布平師傅的回憶敘述,我也再次肯定了一點,那就是,布吉小師傅絕對不是殺害她的兇手!
「看來這裏不止一個人來過。」他皺著眉頭分析道。
想到這,我趕緊給住持使眼色。沒想到他老人家不僅不會意,居然還演技超群地打了個哈欠!
所以我等僧人晚課一做完,也沒跟住持、師兄打聲招呼就假借肚子疼,急急忙忙回到了自己寢室。
應小雀接過報紙,果真如此,不僅一整版報道還附上了相關人的資料、照片。副標題下面則是小雀遮擋鏡頭的窘相。
「那你的腿還痛嗎?我可以明天下山幫你去買葯。」
住持交代完,看了眼我們就轉身走了。
就在這個瞬間,我聽到身後傳來師兄布平的聲音。
「くよくよしないで、困難はきっと去って行きますよ。」(想開點,困難都會過去的)
還不是做賊心虛,哼!
漂亮茂密的林木,如果不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看到寫著「立入禁止」、「珍惜生命」、「小心迷路」、「想想自己的家人」字樣的木牌。任憑誰也想象不到這裏居然是有著「情人林read•99csw•com」之稱的自殺聖地。
「她叫吳靜樺,26歲,是日本某大學的中國留學生,讀研一了,活潑開朗,是學校話劇社骨幹。這次他們排練的戲是歷史劇,案發那天她戲服未換,被數次求複合不成而暗藏殺心的,同是話劇社成員的前男友騙來音鶴山一刀刺中掉下懸崖。本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因為女生身上並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物件。屍體鑒定也會增加很多難度。可人算不如天算,犯人作案時被眾人當場擒獲,連受害者的屍體,兜了那麼大一圈子居然還是被兩個中國同胞給找到了……」
「他們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萬一是歹人就遭了。」
當時我從半山腰打水回來,木桶還沒放,剛行進到庭院,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話還沒講完,對方已經走遠了。
連慘白的月色都像在嘲笑我。
我的僧房周圍卻依舊毫無動靜。
女客應小雀朝他走去,拍拍他的肩膀。
駭人的白色織物,寬幅的振袖下擺……
於是這般,從寺院到山腳的取水處(為探聽情報,我想也沒想就放棄了半山腰的取水點,故意帶他們去了山腳),抄近道原本只要三小時不到的腳程,由於攀談,以及顧及到女客人的腳傷,我們斷斷續續休整了幾次,愣是走了小半天才到。
「這麼說你也是為了查案才來這裏的?」
但現在,我顯然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但不知不覺我的眼皮一點點開始合攏。
看著無情的手銬,我後退了好幾步。
我覺得此刻聽到的地面草皮所傳來的每一絲回應都連接著自己的面部神經,嘴唇忍不住抖動,心跳似乎漏了好幾拍,我覺得這緊張感隨時能要了自己性命。

第三夜

「你們日本人好奇怪,為什麼從來不說『我愛你』呢。雖然日語里有這句話,但從來不說。表達自己真實的感情,難道那麼難嗎?」
「欸?」
看樣子,他一直在那裡等我。
被子非得拿么?我在心裏默默做著鬥爭。
否則回頭生病了,住持又該說了。
兩百年前建造好的久木寺,什麼都是舊舊的,用如今的眼光看怎麼都不適合居住。
還有個小道消息是,就連淳一君後來交往的女人也不討住持喜歡。住持甚至賭氣沒有參加淳一和她的婚禮。住持的夫人則在淳一君成家后第兩年生了場大病,急轉到東京一家病院接受治療但沒挨到冬天便去世了。從此這對倔強的父子少了最後敷衍形式的必要,徹底不相往來。
作者就很高興了。
沒準我也可以套套他們底細?
「喝!又口出妄語!」
只是披著一件單衣的16歲的我,蜷縮在柴屋門后聚精會神幻想的我,今夜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寒冷。
因為明明夜深了,我卻一絲睡意也無。
「女人被刺,可能落海,打撈不到屍體,住持不自然的禮貌,布平師傅對我們的提防,布吉師傅昏倒……這些線索漸漸彙集成一個讓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的真相。那就是,當天,那個女人被刺之後確實失足掉下了海,但她並沒有死在海里,相反,胸部中了一刀的她不知怎的居然奇迹般地游上了對岸,也就是你們這個山腳。我剛剛檢查過她的屍體,驗證了這個判斷,雖然她胸部中了一刀,但並不是要害。如果是身體素質很好的女性,加上那天風向幫忙,也或者只是憑藉個人的頑強毅力,雖然概率微薄,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肯定是在做夢,我對自己說。
「嗯,快點吧,就快到了。」住持的聲音。
可再往下就是大海了。
我注意到,女人的胸部有一片血液乾涸過後的黑紅色,心裏不由自主升出一種不祥感。
「哈哈,看來老朴你這輩子是跟佛祖無緣了。我講的那個『一念三千』的故事你再好好想想吧!」
我心中一激,沒再半點猶豫就快步衝過去,一把推開師兄的房門。
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我就不再逗他了。
「東西?什麼東西?」住持問,語氣帶著責備。
一男一女出現在我面前,看上去都很年輕。男人高高瘦瘦,膚色黝黑,穿著戶外工作服,背著登山包。女子身材嬌小,戴著漁夫帽,胸前掛著個相機。上衣都是泥漿,被男人攙扶著。
「好冷啊,腳都快凍僵了。我和老朴本來都以為今夜會撲個空了。畢竟一切只是我們的推斷而已。」她一臉輕鬆的表情,將手中的電筒投向地上的坑。
可不是嘛,師兄布平活脫脫馬屁精投胎,就算他心裏有再多意見,有多少不滿,也不會直接上報,而是給我灌迷魂湯,讓我出頭,去跟住持評理。
小和尚你究竟在怕什麼。
這下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了。
「哈哈,如果是在中國跟僧人講女人對方變臉倒是情理之中,不過這可是在僧人婚配自由的日本哎。可每當我拿『女人』這個詞試探你們的時候,你們要麼面紅耳赤,要麼顧左右而言他。這就真的很可疑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沒準當初這寶押在達摩山上還真是押對了!於是我和老朴商量,如果你們之中真的有人做了什麼虧心事,或者真的跟我要找的女人有關聯的話,沒準當天夜裡會有行動。於是抱歉啦,那天夜裡我們其實一宿沒睡,一直留意著你們。
遊客穿過正紅色的寺門,登上台階,就能看到裏面古樸的大觀明石塔。塔身最下端的圓敦上有歷代書法大師的題字摹刻,塔身上則留有剛健有力的「觀明自在,虛華靜空」八個大字。背後則又是一偈:「念念照常理,心心攝幻塵,遍觀諸法性,無假亦無真。」在石塔周圍,素白的石燈于蜿蜒坡道中一字排開,透著肅穆。清脆竹節和樹段製成的柵欄將卵石小道裝點得幽靜宜人。
接下來的更加匪夷所思了。
「而當天夜裡發生的最奇怪的事,莫過於我們發現住持和布平師傅你們把栽倒在自己僧房前的布吉小師傅抬了回去,然後居然幫他擦腳還換了衣服。你們從他房間退出去的時候,我聽到你們低聲討論著什麼,句子里好像有『竹林』『屍體怎麼辦』這樣的詞,而第二天,你們卻又像沒事人一樣叫布吉師傅起床。
我氣鼓鼓地瞪著師兄,接著視線轉向這屋裡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
可那個聲音卻由遠及近——
但這句話卻激起了師兄,布吉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蹩腳的日語一出,一旁的布平也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男人抬起頭,沉默地看了眼他們。
要不要追上前去直接問清楚?
什麼都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東西的稜角。
這下換我不好意思了:「不是,我只是打了打下手。請慢用。」
「為什麼要袒護兇手?您不是常說『一人做事一人當』,為了他這樣做值得嗎?」
雖說這裏往年夏季時僧人們經常經這邊灌木下海洗澡沖涼,抓個魚蝦什麼的。但天氣畢竟冷了,誰還會做這種傻事呢。
女孩答道,於是她站到最靠外的岩石上朝綠制服揮手。
「沒有這回事啦……」我搖搖頭。
這麼說起來……莫非是個女人?
「就是你有沒有在戀愛,有沒有喜歡的女生的意思啊。」雖然聲音很輕,我下意識身體一顫。
為防萬一,我的右手緊握著自己的一隻鞋。
「布吉你當然說沒有,因為你根本記不得。我們知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住持才想幫你扛。從小到大,每次你闖禍他都是第一個原諒你,這次也不例外。」師兄無比悲傷地看著我,「布吉你有病,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嚴重的病。」
環顧整個2012年,只寫了兩個短篇。中途雖然自己的單行本《黑色拼圖》在香港出版了繁體版,小小欣慰。但生活現狀過於平靜安逸,總覺得自己可能不寫作更好。可還是在年終最後幾天,忍不住把這個故事寫完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還在睡懶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剛才我也說了,這幫老人雖然年紀大了,但做事真是一絲不苟。這事發生之後,老人就尋思著,既然怎麼也找不到屍體,是不是有可能女人還沒有死。於是聯繫了死者的朋友去印了尋人啟事。那天在居酒屋遇到我們,經過聊天知道我們身份之後,松本老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希望我們可以幫他繼續找。中國有句俗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猜松本之所以這麼執著也有一定的愧疚心情在內。畢竟那天,如果他們早一點上山,或許那個女人就不會被刺,女人如果沒有被刺,也就不會失足掉進大海,這樣一條年輕的生命就不會逝去了。
認真回顧接連兩天的離奇事件,我找到了一個共通點。那就是所有發生在我身邊的怪異之事,包括那個神秘的「女人」,都只存在於夜晚。就像冥冥之中有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無限旋轉往複,一到白天,天一亮,一切都會奇迹般恢復到原有軌跡。
可一眨眼,沒了。
我朝裏面大聲喊道,卻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可還是有人將我拉開,緊接著聽到一聲冰冷的金屬聲,手銬已經銬在了住持的手腕上。
布平和住持都愣住了。
這是竹林深處一塊比較空曠的地面,也幾乎是整個竹林唯一灑進月光的地方。我看到住持正費力地協助師兄將馱著的女人卸下來。
「布吉你的日子太無聊所以只能像傻瓜一樣活在夢的世界里。」有次師兄跟我的「戰爭」就源於他的這句話。
雖說一點兒也不好奇,不過——久木寺外面的世界究竟長什麼樣呢?
我閉上眼,整顆心提在嗓子眼。
十六歲的我猶如一隻驚弓之鳥,小心翼翼地跟著前面的兩個人。這一刻,腳下踩偏的一顆小石子都會引起自己巨大的恐慌。
緊接著師兄敘述了一個我聞所未聞的故事。
與此同時,竹林另一端投來一束強光。
「哈哈,其實我一直想問一件事,憋心裏很久了。還請師傅們聽完千萬別生氣呀。」女客人調皮地吐吐舌頭。
短暫交接后,女客人代替男人翻譯給我聽。
如果不是竹林里這麼多人看著,我真想像過去每次和他打架一樣,直接一拳揍在師兄臉上。
白天我幾乎逃離一般回到了寺里,本以為客人們會就此刨根問底,但顯然是我多慮了。用晚齋時兩位客人依舊嘻嘻哈哈地跟我打招呼。
還有,報紙上有時候會有中國女明星的照片和新聞。
待到天氣再冷一些,十二月的時候,這個海面上就會成天瀰漫著巨大的海霧。海天線模糊不清,到處灰濛濛的。能見度低的日子里,即使趕上日出,肉眼也只能從海霧交界的雲帶上隱約分辨出一個淡淡的金邊。
這時候。
「誰呀?剛剛是誰啊?」
為什麼此刻心中如此慌亂?
相比同伴,她的日語出乎意料地好。
這一秒的我終於確定了他們來竹林的目的:
人為什麼要前行呢?到現在也想不通。
女孩這下沒轍了,無奈地朝拍檔攤了攤手。
「是對面的山崖。」男客人警覺地辨出方位,「看,那裡有個人在沖我們揮手!」
但這都不重要,因為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我的耳朵再次靈敏捕捉到了遙遠地踩踏落葉的聲音。
不可以,不可以。
「殺人的明明是布吉!」
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我指著一旁裸|露的稍顯圓潤的岩石對他們說。
我突然增添了幾分膽氣。
「左先生,還真的是你!」朴遲拿著名片激動不已。

竹林中:布平的告白

一縷清晨的陽光直射過來,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
不知為何,被睡意吞噬之前我腦海里全是住持的樣子。
或許是昨夜睡眠嚴重不足的關係,今晚待我把食器洗完、擦凈、放置好早已經是哈欠連天了。又想到昨夜布平那張猶如女鬼附身般的笑容,更加渾身不舒服。因此原本應該去偏殿和住持、師兄一起做僧人晚課的我,毅然決定回自己屋休息並且幾乎是一沾床沿就睡著了。
被子也太單薄了些,周身蓋得好好的,怎麼還是覺得膝蓋冰涼。
從門縫看到的那個世界跟記憶中沒有什麼差別,突然再無其他。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布平正坐在凳子上對著我的包袱再三檢查。
儘管正面只是驚鴻一瞥,但足以讓我失控尖叫了!
這麼長一段路,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們交談。
「剛才見你這燈亮著,怕寺廟進了歹人,擔心布平你安危就過來看看,沒事就好。我們也該回房歇息了。」住持說完就把我往門外拉。
他早已習慣了僧人的生活,所以每當那些即將出走的僧人引誘他「城市裡有很多新奇的東西,你從來沒有見過的,比經文有趣多了。」——他還是紋絲不動。
平日向來大手大腳的我,今晚睡前居然從裏面支上頂門棍了。
這下我徹底想起來了:「是哦,那天我好像還看到住持和坂下巡警在廊下為一件什麼事爭吵來著,剛想走近插話,他們就散了。」
「為什麼讓我住口,我又沒說謊。殺人的就是布吉你!」
「哈哈!」這回連住持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問題你要去問布平布吉這幫孩子了。」
是一個身著傳統日式和服的長發女人!
雖然連我自己也記不得有過這件事。
草叢裡的小蟲此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再遠處枯萎的大樹根在黯淡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孤單,我輕輕合上門,忍不住把脖子又往領里縮了縮。
因為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正如前面你們所見到的,我昨夜分明赤腳倒在了自己屋外。但早晨醒來卻發現自己奇迹般地躺在自己床上。
再仔細看去,她的牛仔褲右腿膝蓋下面的位置破了個洞,洞口邊的血液已經凝結成暗塊了,但新鮮的血液還是從洞里慢慢流出來。
而這個山谷的另一端,與之隔海相望著的則是一座更高更為險峻的山崖。
她快步跑上前去。
因為就在去後殿拿水桶的時候我意外遇到了布平。
但好景不長,兩年前寺廟因為與鎮上的糾紛——山下的鎮政府有意將達摩山周圍一大塊土地轉給外國集團建造化工工廠,遭到了住持的大力反對。住持認為這樣做破壞當地環境,也會玷污佛祖。多次協商未果,執著的住持竟一路申訴到了省里。最後雖迫使鎮上政府收回決議,卻被報復——兩個月後,一次暴雨導致的山體滑坡,久木寺唯一可以通車連接山下的道路出現了不大不小的塌方,鎮政府卻置若罔聞,始終沒有解決問題,這無疑給貧瘠的佛寺雪上加霜。
……怎麼還沒來。
而且跟昨夜相比,不知為何,更多了幾分期待。
退出去的時候,低頭正巧瞄到靠門檻邊界處、磨損得厲害的榻榻米。
回房休息自然是借口,事實上,趕回去的我只是為了「布置現場」。
總算抓到師兄的把柄了!
步伐越來越近了。
可這也說不通啊。儘管今夜本寺有女客留宿,可她第一是外國人,不可能穿日本木屐,上山時穿的也是雙很正常的登山鞋。二來,這個年輕女孩的腿傷確實比較嚴重,這一點傍晚我幫她送過葯和熱水所以清楚,儘管止住了血,但感覺傷口較深,稍微用點力就會破開的樣子。她現在幾乎一切行動都要依賴自己的同伴,沒人攙扶的時候要想站立都很勉強,若是自己獨立行走肯定一瘸一拐不像話,根本不可能發出這麼連貫協調的步伐聲。
看來指望他是沒用了。
冷風夾雜著枯葉野草一下子灌進小屋,我的眼淚也大顆落下。
莫非目標是我?
「看,這裡有幾個腳印!」
我們躡手躡腳地朝布平的房間靠近。
「是啊,天意難測。感謝上天我們今天還是趕上了,在你們決定拋屍大海之前。也感謝布平師傅你告訴了我們這麼多事情,這幫我填充了許多必要的細節。不過,如https://read•99csw•com果我跟你說,至今為止你和住持煞費苦心所做的一切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你們了解到的也並不是此案真正的真相你又會怎麼想呢?」一旁蹲著,一直和同伴觀察女屍的應小雀此刻站了出來。
「呵呵……呵呵呵!」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沿著回去的路,我又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在我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這片竹林來。這片竹子很茂密,裏面又很深,一般人覺得恐怖肯定不會進去。但我記得師弟很久以前跟我說過這片竹林里有種奇怪的蘑菇。雖然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我還是想試一試,就走了進去。沒想到,就在跟現在差不多的位置,已經是竹林的最深處了,我真的發現了布吉。
「啊,有過這回事?」師兄咬唇,彷彿想到了什麼,「總之布吉你要留心那兩個外國人,我先走了。」
「不會的……不會的!」
眼前的美景,確實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因為當我們穿過最後一片樹林后,視線豁然開朗。一條被無數野花包圍著淙淙的溪流顯現出全貌,溪水碧綠清澈,溪底靜躺著形狀不一的卵石。山腳的這個小山谷,恍如人間仙境。

竹林中:住持的告白

女客人經營的酒鋪雖然小,不過都是自釀好酒,尤其竹酒製作很費心思。她這次來這裏就為尋訪釀酒的好竹子。(但這個理由我怎麼也覺得可疑得很)
我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謝天謝地!
「我就知道什麼都說不過你。」
16歲的我緊握著那隻其實沒有半點用的僧人布鞋,強忍恐懼,瞪大了眼睛想透過門縫向外看到些什麼。
「布平!布平!」
「他在說什麼。」男客人轉頭問我。
「哈哈沒事,我水性好得很。不過這樣說起來,莫非布吉小師傅你曾經摔下去過?」
十一月的音鶴山落葉蕭蕭,多了幾分肅涼。
「很好。」
「於是,那天師弟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目擊了一個人自殺的全過程。
每次都約定和我一條陣線,但每次一看形勢不對,住持眉頭剛有點皺,他就縮了。關鍵時候甚至還能倒打一耙,說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我要說的真相就是這些了。不過最後,請允許我再說幾句吧。雖然我不是佛教徒,但也知道佛家有個很有名的宗義叫做『一念三千』,所謂一念三千,即是吾人當下一念之中具足三千諸法,包容現象界的全體。心在迷時,含三千法,對之執著不舍;心在悟時,也含三千法,但對之並不起執,而視為方便,視為性德。心有染凈迷悟的分別,但三千法不動絲毫。說得再通俗一點,一念三千的意思就是『行人當自選擇、何道可從』。這次的案件雖然並不複雜,但久木寺的三位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孰是孰非不敢妄議,但看來就算是與佛終日相伴之人在抉擇面前也不能免俗呢。真遺憾。」
真的沒了。
不過只要從裏面支上頂門棍,再怎麼推,門也紋絲不動。
她為何而死?
「等我理好思緒,發現布吉已經昏倒在地了,所以我趕緊把他搖醒,想對之前的事情寬慰他幾句。但沒想到的是,布吉醒來之後,已經完全記不得那天發生的一切了。他甚至惱怒地問我,為什麼也跑到這裏來,是不是想抓他的小辮子跟住持打小報告。我心裏大呼不可思議,但突然也一下子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布吉一下子忘記了白天的事,但他畢竟還記得我,記得住持和我們久木寺。再說,看到人自殺什麼的畢竟很尷尬,如果能遺忘對他也是一件好事。何況在我看來,這並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已經成年性格也比較淡漠的關係吧。現在想想,布吉變成今天的樣子,我也有很大的責任。
直到看著我走到師兄身後,住持這才如釋重負般點點頭。他挺身朝光亮的方向走去。
「住持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布平帶著哭腔。
「您還有個弟弟?」
「一個月多前的一天,那天上午布吉照例下山打水,我們寺院打水的事都是他負責的,而且他個性頑皮,以前每次打水都是邊走邊玩,耽誤工夫。因此那一天,直到中午他還沒回來,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
他慌亂地對著住持擺手:「我不知道。」

竹林中:應小雀的告白

「我之前在京都遊學過一段時間,經常在學校附近的地鐵站前看到一個化緣的僧人。不管颳風下雨,日出日落都在。僧人的形象也永遠不變,頭頂斗笠,托著個缽。斗笠巨大,看不清僧人的面孔,猜不出年紀也從未聽到過他開口說話。只是每當有人將錢投入缽內的時候,隨即敲響法鈴表示感謝。這也是日本國內最常見的化緣僧的樣子了吧。至於好奇的那部分嘛,嘻嘻,就想知道各位師傅平日下山化緣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類似輪班的制度啊?我猜啊,化緣僧永不開口,斗笠壓那麼低的原因,就是為了怕大家注意到現在這個師傅和兩三小時前的其實不是同一個人了吧。」
「可能是刺蝟。」這時候我聽到師兄的聲音。
地面漸漸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坑。
女孩繼續一口氣說了下去,「那天我在居酒屋之所以接受松本老人的委託,原因則是他跟我說了一起奇怪的失蹤案件。那天他們巡查隊上山,照例兩兩分散開巡視,行進到半山腰時,卻意外目睹了一起殺人案。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在山上說笑,男人突然將尖刀刺向了女人。這一幕剛好被松本老人看在眼底,於是他毫不猶豫吹響哨子,提醒同伴集結。而那個男人聽到哨音立刻慌忙逃開,正當眾人形成包圍圈將犯人團團圍住時,松本老人卻意外地發現剛才被刺的女人不見了。
「但同時經過朴警官的專業計算和水溫測試。我得到了一個遺憾的答案,那就是,即便她游上岸了,生還的幾率也近乎為零。海水的溫度太低,而兩座山雖然看著很近,如果游的話卻需要巨大的體力。這對於一個受傷的年輕女性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但如果科學沒錯的話,屍體又在哪裡呢?這就是案發當天第二件不可思議的事了,我的推斷是,那天奄奄一息,或者已經死於海水低溫的她,在山腳遇到了來打水的布吉小師傅。
況且仔細辨認這步伐聲和男人走路還不太一樣。並不顯得多麼有力沉穩,反而輕盈急促,像誰邁著小碎步。
此刻師兄眼底的怒意,讓我突然就想起了在我們久木寺偏殿牆上的那幅浮世繪,地藏菩薩身後燃燒著的那團熊熊的——
個體總是孤獨,但像我們這樣相信同伴力量的傻瓜還是很多的吧。
「……呵呵」
事情的發展於是順著匪夷所思的地方去了。
「又打妄語!阿彌陀佛,佛祖恕罪啊!」
寂靜無聲。
不知道為什麼。
很快,男客人又朝我們揮手招呼道。
「我沒有!」我說。
「當時我很高興,就隨手拿了根樹枝,繞到他身後,想嚇唬一下他。所以我先用樹枝點了點他脖子,又故意發出了一聲怪叫。但意外的是,平日經常一驚一乍的布吉卻任憑我惡作劇,身體卻動也沒動。
「早上好!」
朴遲和應小雀幾乎異口同聲道。
「顏色很好看。」將面遞給女客人的時候她說。
「現在想想,那時候我們慌作一團,明明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還是做了。但沒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之後發生的事徹底打亂了我們陣腳。
過去久木寺人丁興旺的日子,僧人們如果誰觸犯了寺院戒律,就會被關在這間柴屋裡,然後以只送生水,斷糧兩天為表懲戒。久而久之,關於這件僧房的「怪談」也越來越多,再經過無數熄燈后的夜晚,膽大的師兄們在被窩裡繪聲繪色地宣傳,最終成了我小時候就「望而卻步」的對象。
「我知道啦,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忍不住回他。
好吧,此時此刻。
麻利地穿戴整齊跳下床,我接過大掃把跟著師兄走出門。
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什麼狀況,他都會向著師兄。
地獄之火。
我坐下發了好一會呆,然後利索地換好鞋。
「您不相信也沒關係。我敢保證,那女人現在還在布平房裡。」將事情迅速交代完畢我總結道,不由分說就拖著住持往外走。
「這個嘛,說來話長……」
「既然如此,我們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這件事搞大呢?聽著我的話,布倉住持的情緒也慢慢穩定了下來。最後,他無奈地同意了我提出的方案。
「那我就開動啦。」
「……你們在說什麼啊。」
這裏至今沒有通電,除了下山到海邊,也只有半山腰有條溪流可以取水,但抄最近的小道也需要近一小時的腳程。兩百年前建造好的僧人住處,用如今的眼光看怎麼都不適合居住。冬季陰濕漏雨,夏季則有蛇蟲的困擾。參天的大樹圍得很嚴,導致這裏總是陰森森的,並且越走越暗。即使白天,有了日光的照射,久木寺的主殿里也沒什麼光線,就連那些肅穆的神像也蒙上了一層終年不消的陰影。
「我們到了。坐著稍微休息一下吧。」
女孩眉頭一擰:「待會兒就看我的吧!」
沒一會兒,他朝她比了個「OK」手勢。
話音當口,前面的林木里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形。
不過現在,我確信自己沒有在做夢。
看著師兄一旁擠眉弄眼的樣子我就心煩。
寺廟面積並不大,但巧借山景,春天櫻花爛漫,夏日綠意濃濃,秋季楓葉璀璨,寒冬古意森森。只要拿起相機或畫筆,任意一處定格都是不遜於明信片的絕佳美景。尤其下山途中會經過一片茂密的竹林,鬱鬱蔥蔥的翠竹,清澈的流水,腥潮卻溫柔的海風,即使此刻沒有梵音仙樂環繞也讓人嘆為觀止,彷彿塵世的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
女孩靠坐在那裡,舉著相機朝我又笑眯眯地補充了一句:
她饒有興趣地拿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跟同伴說了幾句中文。
「笨蛋!」師兄又敲了我一記,「就是那個平頭的坂下浩二君啊,你忘啦。往年這時候不也發過相同內容的傳單給我們嘛,天氣一冷,要格外注意自己人身財物安全,提防流竄犯作案什麼的。」
我趕緊避到一旁。
這個輕描淡寫的回答幾乎讓我肺氣炸了。
他們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又交談了幾句,這次我完全沒聽清。
吃飯時一直在問布平他和我小時候的事,過去的久木寺是什麼樣。附近山裡又有什麼好玩的。當得知今天白天和我在山腳見到的對面那座山崖其實屬於另外一個鎮,我們也從未踏足過時她和同伴一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之後又半開玩笑地表示等她腿傷好了,想和我們一起在「緣日」下山化緣。
難道他們之前也來過?心中浮現的疑問也越來越多。
腳步聲於此時戛然而止了。
「現在回到主題。我在鹿見鎮遇到的這個男人名叫松本草原,今年66歲。退休前在一家日本排名前十的大公司工作,退休后則和一群年齡相仿的本地老人組成了一個『音鶴山巡查隊』。別看都是一群六七十歲的老人,但做起事來一絲不苟。也就是認識他之後,我才知道鹿見鎮的音鶴山原來竟然是日本眾多『自殺聖地』之一。而松本老人為首的民間巡查隊,既沒有政府編製也沒有一分錢的補助,但他們每周上山兩次的目的,就是為了干預自殺,給那些打算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帶來活下去的希望。這些老人巡山時總是隨身攜帶一個哨子,如果發現有人進入自殺森林或者攀登懸崖,就吹響哨子警告。」
住持還特意交代,以後準備餐食前要詢問下兩位客人的口味,以免觸碰到他們禁忌。以及將寺里最好的一間房,也就是平時我們做早課的房間打掃乾淨騰出來,作為這幾日客人的居所。
我斟酌了語氣,想說「我們寺太小了,況且自己還有一堆麻煩沒解決。客人您要不還是另尋辦法」……
布吉是個孤兒,出生時被父母遺棄,從小在寺廟生活。
我看著地上的鞋,顫顫巍巍立起身,拿開頂門棍,使出最後的氣力打開門。
「也就是那天,我再也沒忍住,乾脆把女屍扔在一旁不管了。只是把布吉帶了回去,我心想無論自己埋幾次,反正布吉也會挖出來,就由著他去算了。但人不算不如天算。第二天,那對中國遊客就來了。
「我高興地將這件事告訴住持,我相信只要時間再長一點,我一定可以通過寺里的『女鬼怪談』牽絆住他。沒準他的夢遊症就不會再犯了。可沒想到,隔天我就發現不對勁。明明是前天夜裡發生的我裝女人說話的事,布吉卻掛在嘴邊接連說了兩天,並且說的時候都說是『昨晚』,看樣子,他的記憶力發生了嚴重偏差,並且在第二天的夜裡,他又去了那片竹林!
前文也有交代,我現今的僧房過去是由雜物間改造的,離茅廁最近。原本我也考慮過這間位於對面的柴房,但第一它太小,第二,由於沒有窗戶又堆滿了東西,別說晚上,以前就是白天,借我一百個膽也不敢進去。
「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回發生的事徹底擊垮了他,並且就從那一天起,布吉他整個人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不一會兒,他們完全停下了步子。
綠色的制服又吹了幾聲哨子,緊接著他朝著我們喊了幾句。
她轉頭跟同伴說了兩句中文,意思完全不懂,不過只見她的同伴慌亂地也雙手合十說了句「いたたきます」。
只見他很緩慢地行走著,身體看上去非常疲乏,果不其然,很快,他便坐在地上,掏出張報紙,背靠著一塊大石頭,用力地喘著粗氣。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這個人愛管閑事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不過歪打正著,沒想到這次的案件比我想象中有趣得多。對吧,親愛的朴警官。」
他急忙和小雀打量那張紙片——是張名片,印著偵探事務所的信息和左庶的名字。
「天意難測啊布吉。」
不可以!
「天哪,這裏太美了!」
「這下我倒沒了頭緒,莫非布吉小師傅真的並不知情,那個女人下落只能依靠另外兩位僧人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對面山腰的一聲哨音救了我。
吃飯的時候鴉雀無聲。
我是布吉。
「僧人要忍耐的東西比一般人多多了。」布平說。
每個寺廟都有些老掉牙的勵志傳奇,這件就是其中之一。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和布平都來到了我的屋內。
先將自己寢室的被褥塞進一堆舊衣做出一個人側卧的樣子,又將油燈里的油倒得只剩最後一點,這樣,沒過多久,它就會自然熄滅。
「不告訴你哈哈。」小雀立刻回敬了他一腳。
確實是某個人穿著木屐走路的聲音。可會是誰呢?久木寺的僧人打入秋以來早已全部換上了布鞋,大家雖說都有木屐,但既不是夏季也不是過年過節,這大半夜的誰會特意拿出來穿?
這倒也是實話,久木寺所有雜活里我最喜歡挑水的理由就在於此。儘管都是坡道,但一路景色宜人,大海、懸崖、漂亮的野花野草盡入眼帘,還會路過一片茂密秀麗的竹林。
「……」
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因為就在這個瞬間,我們又聽到了一聲短促而尖利的哨音。
我壓抑著心情,迅速而警覺地退回到住持房前,推開了門——
但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我還是希望,讀者從中獲得的是滿滿的正能量。
她是誰?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師兄房間里居然傳來了碎碎的女子說話的聲音!
住持則面對著座燈,今晚到現在他一直沉默著。
「你們有什麼事嗎?」我放下東西,行了個禮。
算了,反正睡不著,到布平房間拿條被子去。我披起衣服,低頭穿鞋的https://read.99csw.com時候又想到他房間或許還有治拉肚子的葯,記得以前師兄們有個裝葯的十字塑料盒的,不知道還在不在?
怎麼每次生病的都是布吉你呢?看看你師兄,天天要做那麼多事,還是生龍活虎。
調整角度才能看到的月亮。
這時住持拉住了我,在我耳邊很神秘地說了句:「你確定沒聽錯?那個女人的聲音……會不會是咱們這裏進了盜賊啊?」
16歲的布吉是久木寺年紀最小的僧人。
「這麼說的話……」坂下君眼睛瞪得渾圓。
我說我又沒幻想過佛祖和我坐在一塊吃飯。
好吧,我承認,今天唯一「正常」的人就是住持。
「中國不是有句老話么,舉頭三尺有神靈。以前我不太信,現在在這裏遇到你們,呵呵,突然有點相信了。這冰冷的瀨戶內海說不出的真相,最終不還是由自己同胞給揭開了嗎?」
此時此刻,我突然想起那個叫小雀的中國女孩問過我的一個問題。
意識深處唯一遺留的,是自己被住持拉扯出屋子前,所見到的布平。
但還是聽到裡間傳來微弱的鼾聲。
再也支撐不住,我昏倒在自己屋外。
布倉住持年齡設置與老師一致,「音鶴山巡查隊」亦有它的原型,只不過並不是去山裡干預自殺的團體。現實中老師和他那群年齡都在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朋友們也有個巡查隊,我們經常做的事是去海邊,在秋季漲潮之前,拿著個白色的電喇叭提醒海灘上的孩子們早點回家。檢查沿岸的船隻韁繩是否牢固。

第一夜

身上的白色和服已經沾滿污垢,腳上只剩下一隻鞋了。長發將她的面部遮擋得嚴嚴實實,從袖管里伸出來的手臂細長慘白,猩紅色的指甲在夜裡顯得格外瘮人。
「你怎麼讓客人打掃庭院啊。」我沒話找話問師兄。
已經熟睡的住持差點被我嚇出心臟病來。
「呀……我忘記了。你們就為這個來?」
我瞅準時機,趕緊找了個最近的藏身之處。
因為一路的觀察告訴我,布平身上馱著的那個女人很可能已經死了,是具屍體!

第三日

——而是嫵媚的、分明是女人才會有的笑容!
近乎是輕車熟路地前進著。
我心裏偷笑著,一步也不曾停留,眼見自己離師兄房間越來越近,卻覺察到一件不尋常的事——此刻迴廊盡頭布平的房間居然隱隱透著光亮。
當時覺得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就像布吉,他是真心實意地希望自己永遠留在久木寺。
起先我以為自己是幻聽,結果靜下心來,那個聲音還在!
強光的源頭,傳來熟悉的女聲。
再後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和師母牽著我的手陪我玩竹蜻蜓的住持,雨後帶我坐在山谷看壯闊彩虹的住持,每當我嚎嚎大哭都不急不躁安慰我的溫柔的住持的臉,想一輩子記住。
「今天你們運氣很好,天氣不錯,沒有海霧。」

久木寺

唉!鬧肚子好難受,還是睡不著。
只見布平顫抖地伸出右手,接著用盡全力地指向了我!
「等等……戲中?您的意思是?」朴遲越聽越糊塗。
而剛才說話的,正是女客人應小雀。
「就你聰明!」女孩白了他一眼,「不過,之前倒是聽諸葛警官說過,左庶最近幾個月玩失蹤,好像身體狀況也不太如意……不過前面這個人是不是左庶我們還不能一口斷定,左庶我們就見過一次,沒準只是長得像的某個人呢?」
「沒有……」我尷尬地搖搖頭。
同樣,年少的布吉也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那些師兄們只是去了幾次山下就變化那麼大:有人打了鼻環,有人買了奇形怪狀的項鏈,或悄悄在背上弄了刺青。他們即使回來了,在被窩裡談論的也不再是經文,而是哪家的遊戲機房哪個遊戲很帶勁,哪家居酒屋的女侍應很漂亮,什麼時候才能買輛本田小摩托,下次何時下山一定要再託人問問價這樣的話題。
「你們……在做什麼?」
寒夜莫名其妙的孤獨感席捲了自己,我的眼眶噙滿淚水。
接著用極快的速度跑到自己僧房對面的柴屋中。
《竹林中》寫完了。
我聽布平說那個佛學院門檻很高,住持是千恩萬謝,拖了不少人才讓我進去的。
師兄看了眼四周,好像剛回過神來。
面對眾人驚異的目光,她不慌不亂朝住持行了個禮。接著又走到我身邊,行了個禮。
步伐急促的那個體型瘦弱,另一個弓著身子,步伐沉重了許多卻是因為身上正馱著個東西。
披在身上的單衣滑到了地上。
都是幻想罷了。
明明自己早就確定是他們了,可為什麼聽到聲音的那刻還是那麼失望?
直覺告訴我,今晚也不會例外。
「也是。不過就算不是左先生,能這個點出現在這禁止入內的自殺森林可絕不是什麼好兆頭啊。真要又是想不開的可怎麼辦,小雀我們得阻止他!」朴遲緊張地說。
沒事的布吉,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想到這裏,我翻了個身,索性坐了起來。
此刻絹白色的月亮旁邊還有顆小小的星星。
「晚安咯。」
深更半夜,僧人寢室里居然藏著個女人!
沒事獻殷勤的人是你吧,我想著,白了他一眼。
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沒再猶豫了,我拉開房門。撲面的冷風立刻吹得自己打了個哆嗦,瞬間頭腦清醒多了。外間蒙蒙亮,再瞧一眼天上,灰褐色的雲朵像是趕集似的不斷重合交替著,月亮大半個都蜷縮在雲里,一顆星星也見不著。
來不及辨別屋內光線,我將柴門虛掩了起來,只露出一條細縫以供自己向外張望。
不發言語地朝我這個方向走來。
「至於我的方案嘛,是先將女屍藏起來,再把師弟扛回寺院,換身乾淨衣服后搖醒他,這樣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嗎。反正都到竹林入口了,顯然夜裡布吉原本就是打算帶她進竹林的,只是體力不夠,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幫他一把,就把屍體藏進竹林里。於是我說干就干,就地挖了個坑,把女人埋了起來。
「布吉小師傅你有女朋友么?」
「那一天,師弟到山腳的取水點取水。跟往常一樣,水桶裝滿水后,他並沒有著急返回寺里。而是一個人躺在了崖壁邊的大石頭上眯著眼睛打盹。但那天,就在他半睡半醒間,突然聽到了一聲尖利的哨音。因為聲音很遠,聽上去像是隔海相望的那座山,所以布吉也沒在意,直到他再睜開眼時發現對面的山崖有些不對勁。
「你們不要相信,住持絕對不會殺人的!」
師兄則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一臉不安地看著住持。
也不知道這兩個外國人是怎麼跟住持談的,總之最後通告我和布平的結果是,這兩位客人將在我們久木寺住下,注意,不是「只住一晚」,而是住到那個女客傷好為止。
「看著老人這麼內疚,我心裏也不好過。儘管聽他敘述完整件事,直覺告訴我,他找的那個女人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我還是想試試看,所以和老朴陪著老人去了一趟音鶴山,想找找線索。當自己站到老人所說的女人被刺位置時,我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從那裡某個角度竟然正好可以看到隔海相望的另一座山。經過了解之後,我知道它叫達摩山,海面距離不遠,陸地距離卻很可觀,離鹿見鎮車程需要一個多小時。當時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大胆的推斷,由此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其實完全指著運氣,和老朴來到了你們的這個鎮。並最終抱著敢死隊的決心,在達摩山已經塌方封路的情況下,還是爬了上去,這才來到了久木寺,遇到了你們。
就這樣,還沒想好應該怎麼報備昨夜離奇事件的我,又匆忙開始了新的一天。
布平開始四周找尋什麼東西。
我大叫著,衝上前去抓住住持的雙臂使勁搖晃著。
全神貫注獲取情報的我,直到涼爽的海風迎面拂來才把正事拋之腦後。
「你們怎麼都來了,外面出什麼事了嗎?」這時師兄睡眼矇矓地問了句。
說到這裏,她拍拍我的肩膀,「沒錯,一個月前布吉小師傅你目睹自殺者跳崖之前聽到的,和我們今天白天聽到的那聲哨音,並不是什麼警察,就是松本這幫老人。」
這也是實話,雖然半山腰也有取水處,但我更喜歡這裏。每天,坐在海邊的岩石上發發獃,是我最愜意的事。
「沒關係,我腳力好著呢。再說真想和你們體驗一下。中國寺廟雖然很多,不過僧人們究竟怎麼化緣的還真沒見過呢。只知香客們自己去寺院布施,捐錢建僧社,或點個自己名字的長夜燈之類的。不過我也聽說過在五台山和普陀山至今還有傳統意義上的苦行僧,不用任何交通工具,三步一拜,九年朝拜十萬里為蒼生祈福。」
「你看,這個人很奇怪。」朴遲戳戳同伴。
就這麼翻來覆去的也不是辦法。
「早上好布吉師傅!我們已經吃過早飯了噢!」遠處又傳來歡快的女聲。
「笨蛋!難道你不覺得他們奇怪嗎?」師兄拍了下我腦門,「明明山下封路了,還專門登上來,女的好巧不巧又受傷了提出住到我們寺里,既然是外國遊客,要想觀光什麼的日本有那麼多地方可去,可我們久木寺是那麼有名的地方嗎?」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飛快折回,擔起水桶。
——佛祖會保護我的。
一年前那件事就更別提了,當時還有另外兩個師兄在,那天住持夜裡突擊檢查,布平這個傢伙居然將他買的漫畫卡帶和娛樂雜誌一股腦塞到我被窩裡。害得我被一通臭罵不說,還被逼著去佛祖面前跪著懺悔到天亮,差點沒被凍僵。
「那個受害者竟然是華人……」
今天寺廟的晚餐是齋面,遠客而至,住持堅持親自下廚。褐綠色的蕎麥麵里加了胡蘿蔔、菌菇以及達摩山特產的一種無名野菜做的醬菜。
現在,他一邊婆婆媽媽地念叨著,一邊幫我準備行李。
我覺得住持實在太偏心了!
「我知道各位難以置信,但還請相信我。我以佛祖的名義發誓,當時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真的在夢遊。因為第二天一早,他總是又回到了久木寺的僧房裡,而且每天天亮以後,完全記不得昨晚睡著后發生了什麼事。
我咬緊牙關,重新拾起木棍。
因為昨夜的事,我格外警覺,趕緊回頭。
沒有了。
「布吉他直直地看著我,眼睛卻好像一潭死水一樣。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我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原因,他的全身都在滴水,衣服濕透了。
以他的個性,待會兒少不了要譏笑我兩句。
「這樣啊……」
好熟悉的感覺……

音鶴山

說完這句住持就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她並沒有坐下,而是被同伴攙扶著沿著岩石仔仔細細走了一圈。
依舊是含混不清的,但沒錯,就是之前我聽到的那個聲音!
「這麼說左先生也認識我們?」
完全閉上了眼睛,手也早就鬆開了拿來防身的木棍。
「其實我還有一個疑問,是關於久木寺那個案子的。反正這裏沒外人,小雀你有興趣的話,一起探討一下?那就是既然那個女人活著爬上了岸,雖然中了一刀但不是致命傷。我只是假設噢,如果她沒有遇到好心的布吉師傅,是不是有種可能是她也可以在岸邊休息到恢復體力,這樣就不會發生現實中被硬拖抱著上山的情況,山路的難走程度我們也不是沒見識過……那造成這個女人真正死因的豈不是……」
但卻是給我帶來最多溫暖的地方。
與此相反,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後的柴堆給我造成了心理假象,漸漸地,我開始覺得周身越來越暖和。
明天,我就要下山,被坂下君他們送往京都的一家醫院接受治療。所有人都跟我說,布吉你的病不用擔心,肯定會治好的。
「好耶!我們也去吧!」女客與同伴交接了個短暫的眼神,跟上了我,「他還能幫你分擔點重量。」
完了!
「沒有,不用理會。應該不是在對我們說話。」
「やめろ!死んじゃだめだぞ!」
本來想偷偷「潛伏」進去,拿了東西就走人呢。現在看來,只能硬著頭皮求他了。
「今天看上去元氣很足嘛!來,看鏡頭!一、二、三,笑!」
只要她一出現,我就用手裡的木棍將她從背後擊昏,然後再大叫跑去通知住持和師兄。
想到這裏,我早就把「到師兄房間找被子」的正事拋到腦後,取而代之的,是內心強烈的愉悅。
不過今天也真奇怪,怎麼自己到現在還睡不著。
三人沉浸在這奇異事件的各自回憶里默不作聲。
那個女孩的腳已經沒事了嗎?一副永遠不知疲倦的樣子。
「早上好——」
「在我敘述此案原委之前,先請久木寺的三位師傅接受我小小的歉意。我和老朴,並不是有意隱瞞自己身份的。雖然老朴是刑警,我呢,也算半個推理愛好者,但事實上,這次來日本我們純粹為了私事而並不是為了破案。直到上周,我們在鹿見鎮遇到了一個男人,然後我又一時腦袋發熱接受了他的尋人委託。」
「看樣子是警察?」男客人說。
「就這樣,我跟了他兩回后逐漸覺得不對勁,就彙報了住持。結果被住持劈頭蓋臉教訓了一頓,說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到現在才跟他說。於是我小心翼翼地解釋說布吉只是夢遊症而已,白天又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強行提醒他那天陌生人自殺的事,沒準他更加受不了了,萬一他也尋個短見就真不好了。
眼看師兄的房間近在咫尺,可住持還是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我內火噌地冒上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住持往門前推。
「讓我們再次回顧布平師傅剛才的證詞吧,一個月前,久木寺16歲的僧人布吉在下山打水途中意外目擊對面山崖(現已知是音鶴山)某人自殺的全過程。在場的各位可以想想看,那麼一周前,當他無論是發現近海漂著具屍體,或者看到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岸邊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沒錯,這孩子的第一反應就是想救活她。於是他在被布平找到的時候,已經抱著女人來到了竹林入口位置。但和他師兄想的不一樣的是,之所以在竹林入口,並不是因為布吉想把她拖進去埋起來,而是他想抱著她繼續走,如果大家還記得剛才過來的路的話,應該會明白吧。竹林入口前面的道路正是回到久木寺的道路。也就是說布吉他之所以將人從山腳一路抱上去,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想帶她回久木寺,他想救活她!只是因為體力不支最後昏倒在竹林入口……」
「住持你沒覺得今天布平就跟個女人似的——」我想了半天總結了一句,結果對方鬍子都快氣得豎起來了。
這麼蹩腳的日語,這兩個肯定是外國人!
「不可能的!」我正色道。
——並不是我見慣的師兄的微笑。
「我覺得很反常,所以繞到他正面前,但無論我怎麼叫喚他的名字,他還是保持著一個姿勢。癱坐著,頭垂得很低。後來我真覺得不對勁了,就把他頭抬了起來。沒想到就是我這一動,卻把自己嚇了一跳。
同樣,我也回答了他們一些疑問,主要是那個男客人的。比如為什麼日本人喜歡吃有黏性的東西:納豆,海藻,山藥,伴著納豆一起攪和著吃的秋葵之類。(我老實回答說不知道)還有就是久木寺為什麼僧人這麼少,不通電,來這之前根本想象不出現代日本竟然還有如此陳舊的寺廟這樣的意料之中的問題。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的樣子。
「我是說這個面的顏色很好看,是你做的么?謝謝。」她笑著指了指碗。
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離開這裏。
有一天布吉突然意識到,久木寺竟然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這樣一來,就可以慢慢地恢復到過去的樣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