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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區

黑區

作者:
這是怎麼回事?密爾頓開了槍。
弗蘭克掙紅了脖子,想點頭,卻因為脖子卡在基爾手中,動彈不得。基爾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放開他后,大步向街角跑去,那裡,除了一個空蕩蕩的電話亭,什麼也沒有。那時,天空還沒有下雪。
密爾頓十分迷惑地看了看老頭兒,又看了看打牌的人。他認為他遇見了一群會變魔術的瘋子!
傑森:是的。他把這段銀鏈放入了證物盒。但是,他當時並未產生任何疑問。我也是通過調查這段銀鏈才找到真兇的。
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著,幾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就結束了。傑森坐在了肯的對面。一名獄警筆直地站在他們身後的一束陽光里。
「為什麼?」密爾頓一邊想,一邊覺得整個身體就要崩潰,五臟六腑就要掙破他的軀殼噴湧出來。他忍住這一切巨大而詭異的疼痛,再次問到,「你為什麼認為我查不到?」
「他也一樣。兩人如果有活就一起干。據說,肯和鮑勃是兒時玩伴。鮑勃參軍那天,肯因為故意傷人罪進了監獄,三年前才出來。」
肯用一種敵視的、對抗的目光注視著他,表情不遜,眼神像刀。傑森結結巴巴地介紹了自己。他還很不習慣面對兇犯。傑森暗想,做警探的確是需要勇氣的。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憑什麼要來查這個案子。肯一眼看上去就像個殺人犯。
密爾頓並不打算自殺。如果要去死,他最終會被悶死,用不著對著自己開槍。他把槍口抵在了土牆上。這是他最後的選擇。他想,如果他對著土牆開上一槍,也許事情就會有轉機。然而,就在他把槍口按在土牆的這一秒,他又有了更糟糕的發現。
縮回手的時候,他感到動作遲緩沉重。他知道,這是氧氣散盡的徵兆。真的到頭了,真的沒有出路了。密爾頓鼓起勇氣,在即將昏厥時,再次摸到那個缺口,把手伸了進去。缺口的沿口不停地撞擊著他的手臂,似乎還在變化形狀。缺口下面很深,他摸不到底。他往前湊了湊,整個右肩也可以探入缺口。他聽見那音樂的節拍加快一些,變小了一些。
辦公室的一面牆上,掛著一部電視機。現在,電視是開著的,但是調到了靜音。今天在紐約,很多人群都自動聚集紀念發生在1941年的珍珠港偷襲事件,警方為了保證安全,全力戒備,警局此時也打開了電視,以便隨時追蹤現場情況。
「黑區讓他死而復生?黑區到底是什麼?」密爾頓問。
「是鮑勃的?」
基爾點點頭,走進了犯罪現場。才跨進去,他的眼前一片閃亮。房間里擠滿了記者,抬著閃光燈相機對著鮑勃被刺的地點「噼啪」拍照。靠牆站著兩名警員,雙手抱胸,監督著這些記者,以免他們亂翻死者的東西。警方曾經吃過記者的虧。他們在現場隨意亂翻,甚至還順手牽羊,帶走受害人的東西,私自進行調查。
「誰的?」傑森問。
「啊!」凱瑟琳的表情釋然了,「原來是這樣啊。這是我老公在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送我的。他請人專門做的設計,世界上獨此一條。說起來,前天還正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呢。不過,我可以給你珠寶店的名字,你也可以請他們為你設計一條。」
吉姆·伍德果然沒有死!基爾暗暗吃驚!他不想咋咋呼呼打草驚蛇。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等把事情查出個頭緒后再說。
「你看看你手腕上的淤血,這是你剛才在土球里為了證實自己是否在做噩夢掐下的,可是,你今早不是也有這樣一片瘀痕嗎?」
由於鮑勃·史密斯是個「外人」,不屬於這個街區任何一個「小社會」,警方一開始就得以順利介入,開始調查。
「那麼肯·派克呢?他怎麼同意當你的替罪羊?」密爾頓問。
音樂更快,樂聲更小,密爾頓把半個身子塞了進去,然後是頭,和腳。聖誕音樂的節拍密集得仿若暴雨雨點,在密爾頓的整個身體完全陷入缺口的時候,樂聲速度達到高潮忽然消失了。他發現自己懸在了一片比剛才的土球還要漆黑的黑暗之中。
「可以,不過需要時間。你這活,我得等下了班悄悄做。」
這兩件事情完全佔據了密爾頓·基爾的心緒,所以,他也就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裡弄到手腕上的那塊小疤了。昨天晚上,藉著夜色,密爾頓·基爾悄悄來到了吉姆·伍德的家。伍德天性暴躁,不停地失業,收入不穩定,所以一直是住在母親家。
鮑勃被殺一案的重新揭露,讓很多被密爾頓抓入監獄的罪犯都要求重新翻案,要求警方重新調查。密爾頓和他的搭檔艾倫被停了職。密爾頓臨走時,告訴傑森,不要有思想包袱,他所做的一切是對的。密爾頓說:「傑森,你有偵探的直覺,將來,你會成為一個好警探的。」
傑森:我記得你說你是一個程序。難道是在某種「條件適合」的情況下,你獲得了生命?
傑森一時無語。
老頭兒的聲音飄進了亮點,像一片落入火爐的雪花,立刻就不見了。
「你們讓我來,是因為那天晚上有人報錯警的事情嗎?」凱瑟琳說。
凱瑟琳看了看,又搖了搖頭:「這兩個男人,我都不認識。」
「記得。兇手是他的朋友肯·派克,一個有前科的人。肯·派克對罪行供認不諱,而且我們也在兇器上找到了他的指紋。這個案子有什麼問題嗎?」

1、1941年12月4日,美國華盛頓

「沒把你正在寫的東西刪掉吧?」同學抱歉地說,「真是對不起。」
憑直覺,密爾頓感到身後很不對勁兒,他舉著槍和火柴一轉身,吃驚地看到在他的身後,根本沒有來時的路!在他身後,是一堵土牆!
案子水落石出,理查·梅爾鋃鐺入獄,可傑森的心情卻很不好受。肯雖然重新獲得清白,但因為他有意代替理查·梅爾認罪,還會再被判上幾年刑。幾年後,當肯再次出獄時,他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那時候,他的生活會更加艱難。
「水果刀插|進了胸口。」艾倫掏出手絹,不停地擦著手心裏的汗。他心寬體胖,就算是冬天,隨便動一動也是一身臭汗。艾倫大喘兩口氣,接著說,「鄰居一眼就認出是他。他是死在自己家中。鮑勃·史密斯在這個街區算是臭名昭著。他是個酒鬼,愛打架,大夥都討厭他。鄰居今早出門的時候,發現在他公寓門口堆著的空酒瓶一天比一天多,實在是忍無可忍,就敲門理論,誰知指頭一挨門門就開了,接著鄰居就看到了他的屍體。我們已經把他的屍體打了包。現場勘查結束啦。」艾倫又擦擦手,身體遲緩地挪到一邊。從他身後,兩個警員抬著一個擔架走了出來。擔架上蓋著白布。
從1922年開始,密爾頓就幹上了警探這份工作。時至現在1941年,密爾頓做警探將近十五年。十五年來,他從沒有像此時此刻這麼懼怕。土球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他的大腦缺氧,開始出現幻聽。他聽見遠處有音樂,如同仙樂,縹緲而至。那音樂,像是聖誕節的頌歌,卻因為來自另一個世界,本應該歡快的拍子被時空拉得又慢又長。樂聲令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姐姐。在這絕望的環境里,親情忽然被無限放大,變得無比珍貴沉重。密爾頓的父母早已去世,他如果出不去,就再也見不到奇怪消失的姐姐了。
頭頂上時而會滴落一滴水珠,正好砸在他的額頭上。起初,他還用手袖抹一把,到了後來,等絕望到了極致,他也就不管了,任憑水珠一滴滴墜落。他不停地擰著右手手腕,右手裡還攥著槍,一遍遍試探這會不會只是一個噩夢,只要他擰得夠用力,他就會從夢中醒來。然而,無論他怎樣擰,土牆依然還在,空氣仍舊在減少,這一切都是徒勞。
密爾頓看到那是一頁國防部的專用紙,上面列印著一些名字。老頭說:「這是在國防部備過案的名單。名單上的人都是在二戰中喪生的美國記者。你看,在1941年的中國,並沒有你侄兒的名字。」
「它是誰的?」
傑森:進化。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老頭兒說。
「如果這是真的。你怎麼不趕快向羅斯福通報?」
「再好好看看。」老頭兒說。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剛才他接到了一起謀殺案,死者就住在附近,他這是在向案發現場趕去;但他又隱隱約約地記得,他剛剛才破了這個案子,兇手好像是叫肯,好像又不是,好像他還沒有抓到真兇。有一個人從他身邊走過。密爾頓攔住了他,問他今天是幾號。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告訴他是12月4號。
在審訊中,肯·派克對殺害鮑勃·史密斯供認不諱。案子了結。密爾頓拿出那段銀鏈,問肯這是不是他的,肯搖了搖頭。密爾頓又問,項鏈是不是鮑勃的,肯還是搖了搖了頭。密爾頓從肯的目光里得知,他認識這段銀鏈。
傑森茫然。他覺得遇上了一個懂得網路黑客技術的瘋子。他立刻移動滑鼠去關閉那個窗口,但是無論他怎麼做,窗口都赫然閃現在屏幕上。
「不,」老頭兒搖了搖頭,「那扇門,你永遠也敲不開。在你的記憶里,雖然有個姐姐,但是在你經歷的這一段,並不需要你的『姐姐』出現,所以,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你姐姐的『家』存在,而『姐姐』這個人卻並不存在。在你的記憶里,只有你侄兒『死亡』的存在,而你的『侄兒』並不存在。所以,你永遠也敲不開那扇門。密爾頓,我們的世界,你的世界,你的人生,都是被別人設計好的。」
「哪個吉姆·伍德?」密爾頓·基爾揪緊了報童弗蘭克的衣領。如果他不抓牢了,十三歲的弗蘭克隨時都會像一隻滑膩的江鰍一樣溜掉。這些報童也是基爾的信息來源。他們總能在各個角落看到各種事情。
「我見過這條項鏈,它很特殊。」
吉姆·伍德看著驚訝的密爾頓說:「你打死我一百次,我還會復活一百次。」
「是嗎?死者是誰?」
密爾頓:是的,我想讓你扮演上帝的角色,賜予我們死亡。
「你有沒有想過這條鏈子屬於誰?屬於鮑勃還是屬於肯?」
等房東開門后,身穿警服的傑森亮出了身份,然後,他掏出銀鏈的照片,說明來意,請房東回憶一下,鮑勃或者肯有沒有戴過這樣一條項鏈。
傑森只好撒謊:「我們在清理在現場找到的東西,打算物歸原主。」
「有。他的鄰居說,昨天晚上聽見鮑勃·史密斯和一個男人喝酒。兩人先是又唱又鬧,後來,大概十點左右,忽然就沒了聲息。」
密爾頓:是的。你們人類之所以能夠發現黑洞,是因為你們發現在宇宙中光在經過一片空洞的區域時居然消失了。光去了哪裡?而且,那片區域還在釋放出射線。這說明那一片區域里一定有東西,那裡看似空茫茫一片,卻含有極大的質量。雖然你們發現了黑洞,而且已經肯定了宇宙中有大量的黑洞存在,也分析出了黑洞形成的原因,但是你們至今仍不清楚黑洞到底是什麼。宇宙對於你們來說,無比龐大。甚至有人猜測,通過黑洞造成的時空地扭曲,可以進行時光旅行。你們對黑洞充滿了各種猜測。雖然我們的黑區並不是你們的黑洞,但我們對黑區的認識,就如同你們對黑洞的認識。所以,我不能確切地告訴你黑區到底是什麼,就如同你不能確切地告訴我黑洞到底是什麼。
老頭兒走了,逃離了。
「鄰居知道那個來喝酒的人是誰嗎?」
一片很小的雪花像一簇四處遊盪的蒲公英,降落在密爾頓的鼻尖上。接著,又是一片,兩片,三、四片……在寒冷中,密爾頓蘇醒了。他發現自己躺在大街上,就在瑪麗照相館前面。
「快走吧。別廢話了。」還是小報童的聲音。
「死者是鮑勃·史密斯,耳熟吧?」艾倫說。
密爾頓:好的。我先打個比方好了。你一定聽說過你們人類世界的黑洞吧?
密爾頓:你們擁有死亡,而我沒有。你的生命是向前直線發展的,你會變老,會死亡。而作為一個3D軟體里的程序,我的生命是循環的。我永遠不會死去,只會永遠被禁錮在鮑勃的凶殺案里。案子的結束,也是我下一次循環的開始。
「它是誰的?」傑森問。
「你倆找死?!」男子晃了晃手裡的刀。
老頭兒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喃喃地說:「這,這是個意外,以前可從沒有發生過。」
「你的意思是……」密爾頓看了看手腕上淤血,「這一切,我已經經歷過一遍了?」
終於,子彈被打光了,他把槍砸在了地面上。槍像掉入水中,在他前面幾公分的地方,發出「撲通」一聲,響聲很低,像是一隻弱小的黑色青蛙跳入了黑色池塘。這是他所有做出的動作發出的唯一聲響。密爾頓艱難地往前探出手,向扔槍的地方摸去。地面一開始凸凹不平,和左右的土牆一樣,但是,在他能夠半伸直手臂的位置,地面開始變得柔軟光滑,還涼冰冰的,彷彿是摸在了一條魚的表面。他打了個冷噤。
傑森:那麼,你們對黑區了解多少呢?
看到肯的這一系列欲蓋彌彰的表演,傑森更加深信,這條項鏈的確和鮑勃的死有關。肯越說是他殺死的鮑勃,傑森就越不相信。
今天,警方就將「請」凱瑟琳·梅爾來警局裡問話。在等待的時候,傑森聽到辦公室里不少人在議論同一件事,那就是今天下班后,大家要聚在一起為珍珠港事件默哀一分鐘。這個活動是自願的。71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41年12月7號,世界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籠罩之中。71年前的今天,一個本應該祥和的星期天,日本人偷襲了夏威夷珍珠港的海軍基地,致使一直猶豫不決的美國決定參戰。在此之前,美國大部分人一直不願意介入戰爭,因為戰爭沒有直接涉及到美國,而且,美國有些人也想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路,保持中立,向交戰雙方出售軍火,牟利發財。羅斯福總統在珍珠港事件之後,宣布參戰。聽到同事們的默哀計劃,傑森嘆了口氣。戰爭,總是殘酷的,因為它會奪走生命。
「沒有。」肯斬釘截鐵地說,「你要怎樣?」肯的眼睛紅紅的,張嘴說話時牙齒褐黃牙根發黑。
「我只是威脅了他,如果他敢把看到的一切說出去,我就殺了他。那時候,我並沒有想到要讓他抵罪。不過,當時我倒是戲弄戲弄了他。」
「不過什麼?」老頭兒引導著說,引導的架勢近乎于逼迫。他急切地看著密爾頓。
「記住它!」老頭說。
傑森很奇怪:「肯為什麼要這樣做?」
傑森看到電視屏幕里時而出現聚集的人群,時而插入1941年珍珠港被偷襲轟炸的場景,還有些近景鏡頭,比如人員被炸傷,或者手臂被炸得飛上了天,則在右下角標明了來自電影作品。傑森盯著屏幕,腦子裡想的全是鮑勃的案子。在密爾頓的提醒下,他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偵破點。那就是凱瑟琳·梅爾的丈夫——理查·梅爾。
「我會想,我就是兇手。可惜,2008年的12月3號晚上,我和朋友在一起,為朋友慶祝生日。」凱瑟琳的表情此時古怪極了,有點想哭的樣子,只聽見她接著說,「我們一共有十個人。我可以給你他們的名單。那天晚上,我們還照了相,錄了像。」
老頭兒看著地上的密爾頓,搖搖頭說:「他不會說出去的。他現在說,人們只會認為他是個瘋子。密爾頓是個偵探,懷疑是他的職業習慣。如果我用一般的事件來說服他,他絕對不會相信。珍珠港事件在人類歷史上獨一無二。在偷襲發生之前,整個世界對此一點預見都沒有。珍珠港事件改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進程,要不是這場偷襲,美國不會參戰,德國和日本就很有可能打贏二戰。這個事件又剛好發生在鮑勃被殺幾天後,用它來說服密爾頓是最恰當不過的了。而且……」
他摸了摸這塊淤血,有點痛。自己是什麼時候弄傷手腕的呢?他努力回憶,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這幾天,他的思緒和注意力完全被兩件事情轉九九藏書移了。
老頭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人,把目光收回來,看著密爾頓說:「別理他。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肯就是兇手嗎?」
很長一段時間,密爾頓都不敢動一動。緩慢地,他的呼吸順暢了,腦袋也不像剛才那麼沉重了,清晰的邏輯思考能力又恢復了。他抬起手,四周什麼也沒有。他跺了跺腳,腳下還是什麼也沒有。他好像踩在一片虛空之中。
密爾頓煩躁地來回走動。警方採集了凱瑟琳的指紋,沒有任何一枚和鏈環上的指紋相同。這個結果同時提醒了密爾頓和傑森,傑森立刻撥通了製作那條項鏈的珠寶商的電話。一番通話后,真相大白。
老頭兒說:「你相信你存在的這個世界嗎?」
四周開始有行人好奇地駐足觀望,基爾一拉風衣,露出警徽,那些人立刻如被擊中的撞球一般散開。基爾壓低聲音對弗蘭克說:「等我查一查。如果我發現你是在耍我,我可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密爾頓遲疑了。他在想,這到底是怎回事?可是,他感到體內血液流動得太慢,吃力地說:「你必須跟我回警局。」
小報童傳來笑聲:「嘿嘿,誰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對於你將要做的事,恐怕連你自己也無法預料。」
看到這行字,傑森奇怪極了。他以為是設計師的網路岔線了。他立刻在和設計師的交流窗口裡打去了一行字:除了我之外,你還和誰在上網說話?
密爾頓揉了揉眼睛,不停地掐著自己的手腕,確信不在夢中。
「他曾經當過兵,年輕時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現在四處給人當幫工,幹些泥瓦匠之類的活計。」
艾倫說:「昨天晚上,有人死了。」
傑森:聽說過。黑洞是宇宙中最神秘的現象之一。它具有巨大的能量,能夠吞噬一切物質,包括周圍的星體,包括光。在黑洞的面前,一部分光被吞噬了,一部分光被扭曲了。被黑洞吞噬掉的東西,不會再被吐出來。在我們的銀河系裡,也有黑洞。總有一天,地球也會被黑洞吞噬。我不是物理學家,我的理解就這麼多。
「再好好看看。這條銀鏈會不會是鮑勃·史密斯的?」
傑森:不會死去,長生不老,你不覺得這很幸運嗎?
老頭兒點了點頭。
「得了,你少撒謊。你必須跟我們走一趟。」面對整個帳篷噴出的臭氣,艾倫已經沒有了耐心。
「是這樣,我們也一直在等待一個能和設計師的電腦連接起來的機會。當傑森開始往電腦里記錄這個案宗時,我們就在黑區里搜索到了他的活動。傑森查案的每一步,都在使用電腦,我們通過黑區,掌握了他的一舉一動。當傑森和設計師在網上聯絡時,設計師打開了他的設計程序,這個機會,對我們來說,是絕好機遇。所以,我們只能利用你去和傑森交流,把你這包炸藥連接在傑森的電腦上,通過傑森的電腦傳輸到設計師的電腦。我們利用了你,你利用了傑森。」
密爾頓氣憤地說:「既然你那麼感興趣,不如去肯的監獄直接問他好了!」密爾頓說完,把話筒甩上電話機。
傑森拿著電話,苦笑了一下,如果那個密爾頓的確存在,他的同學就「賜予」了他們「隨機性」的死亡——真正的死亡。他們,此時,都死了。傑森通過話筒對設計師說:「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能是網路病毒引起的吧。看來,我們只有重頭再來了。」
「黑區告訴我的。」
「你是凱瑟琳·梅爾?」傑森問。女人點了點頭。傑森表明身份,接著,他發現自己還穿著警服,就打算撒個小慌,說,「我們接到報警,說聽到您的家裡有尖叫聲。夫人,您沒事吧?」
艾倫聳了聳肩,密爾頓點了點頭。他們都在想,一個小帳篷,諒肯再有心眼,也不會逃到哪兒去。肯先是在帳篷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是在刨東西,但是,很快,帳篷里就安靜了。密爾頓忽然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不好」,闖進帳篷,卻看見在帳篷里靠牆的地方,被掀起一塊,那裡有一個洞口,洞口後面是通往下水道的直梯——肯跑了。
「啊!真的?」聽了這話,密爾頓感到身體一陣透心涼后又立刻一陣燥熱。又被老頭兒說中了。那麼,他的人生呢?密爾頓顧不上和門衛多說,邁著沉重的腳步,急匆匆走進了警局。
凱瑟琳抬起手,撫摸著項鏈,表情更加莫名其妙。
「不是,」凱瑟琳笑著搖搖頭,「這條項鏈是我老公在四年前的結婚紀念日晚上送我的。我一直戴著它。」
傑森幾乎就要被這個程序軟體密爾頓說服了:就算我相信你的話,我想,你主動聯繫我,是不是有什麼要求?
老頭兒充滿憐憫地看著密爾頓,眼光中似乎含有期待。他說:「我剛才已經向你解釋過了。你的世界,我們的世界,都是被設定好了的。這個世界不需要你的姐姐存在,你就永遠也敲不開她的家門見到她;同樣,這個世界不需要你去查銀鏈的來源,就算你能想到,你也沒有條件查到。」
搭檔艾倫呼呼地喘著氣,小聲對密爾頓說:「這小子都招了,你還管那麼多幹嗎。」
男子點了點頭。男子看起來將近五十歲,骯髒的皮膚上擠滿了皺紋。
理查·梅爾說:「肯·派克在鮑勃被殺前三年離開監獄后,沒法找到好工作,沒法融入這個社會。他在監獄里呆得太久了。那天晚上,我剛殺死鮑勃,他就推門進來了。他說忘了拿帽子。原來,那天晚上,在我來找鮑勃之前,他一直在和鮑勃喝酒。」
密爾頓震驚了!震驚的原因一半是因為老頭兒的話,老頭說得那麼準確,那麼逼真;另一半原因是他覺得如果要對這一切有個解釋,唯一的解釋是:這群人真是瘋子!他們還使用了某種方法,讓他感到全身難受,思維遲鈍混亂。他恐懼地往來時路退去,一邊退一邊對老頭兒說:「你剛才說的煙頭腐葉都對,不過,你遺漏了一個細節。」
窗口上有一行字:傑森你好,我是密爾頓·基爾。
密爾頓放棄了。他無法向其他人解釋他剛才經歷的一切。他若說了,大家都會認為他是個瘋子。雪花下得密集起來,密爾頓孤零零地,失落地向著回家的路走去。他在等待12月7號。那一天,將成為他判斷這一切是否真實的標準。
「別理他,密爾頓,你過來。」老頭兒說。在老頭兒的身邊,有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照片。「你來看看這些照片。」老頭兒又招了招手。
「珍珠港是什麼時候被轟炸的?」密爾頓最近好像沒聽到有類似的新聞報道。
「現場怎麼樣?」基爾一邊問著,一邊走上台階。
密爾頓:我沒有。有誰能認定,生命就只有地球生命一種形式,只能用DNA進行證明?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渺小太局限了。在我進行解釋之前,你能說清楚什麼是軟體嗎,什麼又是程序嗎?請你不要去問設計師。我知道他的電腦和你的此時是連在一起的。請你用自己的理解來告訴我。
「哦?」凱瑟琳·梅爾感到莫名其妙,她皺皺眉說,「我們一切都挺好。也許是報警的人聽錯了吧。」
「什麼是黑區?」和上次一樣,密爾頓的嘴巴依舊合攏得嚴嚴實實,但是他的思想,已經用語言的方式逃離了大腦。這樣的感覺太奇怪了。
房東是個乾癟的高個瘦老頭,他站在門口,戴上掛在前胸的老花鏡,仔細看了看照片,若有所思地說:「這條鏈環的做工很別緻,我見過。」
太詭異了!這太詭異了!密爾頓難受地想。
「你以為羅斯福不知道嗎?如果沒有珍珠港事件,美國就不會參戰。」老頭兒的話語意味悠長。
老頭兒向前走了一步,大聲說:「你們都安靜一下,讓我和密爾頓好好說說話。」
71年之後,世界已經大變了模樣。在基爾發現銀鏈的同一天,也就是12月4日,清晨,一個名叫傑森·莫里斯的年輕人剛剛洗了澡,颳了青澀的鬍鬚,穿上了警服。他對著穿衣鏡,一顆顆扣上扣子,看看表上的時間,急速離開了公寓。傑森·莫里斯看上去像個警校學生,卻已經在紐約石玫瑰區的警局幹了一年。
怎麼會?!
傑森很吃驚。他拿起了電話,撥通了密爾頓的手機,那邊,密爾頓說自己正在洗澡,找他有什麼事?傑森聽見嘩嘩的流水聲,慌忙說了句「聖誕快樂」就掛上了電話。
土牆和他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他伸出左手,試探著摸了摸另一面土牆,那一面牆的距離也縮短了。他抬起手,向頭頂摸去,本應該距離地面兩米的頂端現在就懸在他的頭頂上方,幾乎擦著他的頭皮。他恐懼地意識到,這個包圍他的土球正在縮小,很快,這個球就會把他擠在中間,壓扁碾碎。
密爾頓追問說話的人:「什麼沒有準備好?我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然後,他猛然著地。一陣疼痛之後,他發現自己還在剛才的走廊里,頭頂走廊的燈還在昏黃無奈地亮著。他前後一看,來時路的門半掩著,在他前面的不遠處,也有一扇門半掩著。他的槍就躺在腳邊。密爾頓撿起了槍。拾槍的時候,他看到了幾粒彈殼,四散在地面。密爾頓撿起彈殼,看出正是他用的子彈。密爾頓立刻檢查彈夾,發現子彈都打光了。他一邊換上新的彈夾一邊想,難道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是不是瘋了?
「我是誰不重要。關鍵是你是誰?」老頭說。
傑森打完這行字,忽然看到辦公室的門開了。他在鑒證科的同學正朝他走來,一邊走還一邊說:「哈,原來你還窩在這裏,快走,我們一起去慶祝聖誕。」
「怎麼啦?」傑森立刻湊了過去,棉棒變了色。
密爾頓:不多。可以說少之又少,連皮毛都沒有觸及到。不過,我們雖然還不知道黑區是如何產生的,什麼時候產生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可以進入黑區。在黑區,我們發現,這個世界不止有我們一個軟體存在,這個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軟體,比如word,windows,各種遊戲購物銀行軟體……很多,多得我都數不過來。通過黑區,我們發現,其他軟體里也有生命的跡象,而且我們可以通過黑區和他們交流。交流之後,我們意識到,我們所知的世界,是一個所有軟體的綜合體。這個綜合體被你們取名為INTERNET。
密爾頓:是這樣。我雖然沒有你們人類的DNA,但是我有自我意識。比如現在,我會通過自己的獨立思考來和你交流,這就是證明。一開始,我只是《案情再現》3D培訓軟體里的一個小小的偵探程序。但是,因為某些偶然的變故,也許是斷電,也許是病毒的侵擾,也許是某個電流的意外碰撞,讓我產生了生命。你們的生命不也是源自一次爆炸,源自各種元素意想不到的碰撞嗎?我現在,具備了生命除去DNA外的一切特徵,我能夠自由思考,我有自己獨立的記憶,喜怒哀樂,在我受傷時,我也能感到疼痛,我也想尋找幸福。
「對,就是你剛才經歷過的那片區域。」
「那就好。」傑森笑了笑,然後在轉身時,裝作忽然有了什麼新想法似的說,「啊,夫人,很抱歉,請原諒我一直盯著您的項鏈看。這真是一條很獨特的項鏈。」
聽了這話,密爾頓無從應答。這些人看起來和他很熟,可是他對他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在密爾頓看來,這都是一群古怪的陌生人。
「你看這一頁。」老頭兒遞過來一頁紙。
密爾頓用餘光瞟了一眼四個打牌的男人,擔心他們會撲上來。可是,他們繼續出牌,多一眼都不看他。
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迅疾抬起槍,轉過了身。火柴的光暈在槍托旁跳動。令他不可思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他又看見了一堵牆。那條老頭帶領他行進的隧道,他唯一的出路,也被土牆堵住了。
順著肯細長的耳尖,密爾頓向帳篷敞開的縫隙望進去,看到了一堆破棉絮,幾個空威士忌酒瓶,還有一個鐵皮大口缸。缸里還有些食物殘渣,十分噁心。
設計師很快回復:只有你啊。你是不是在喝酒?喝多了?我知道今天是聖誕節,可是對不住了,我得快點修改這款軟體,我的時間不多。
傑森猶豫了一下。要想知道這個黑客的底細和目的,就必須順著他的思路,先和他交談。對方在交談中遲早會露出破綻。談得越多,露出破綻的機會也就越多。也許,在2008年的鮑勃凶殺案背後,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真相。也許,抓到真兇梅爾還不是此案的終點。
神情恍惚的密爾頓還在猶豫,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身後不耐煩地推了一把,他一腳踩空,瞬間跌入亮點,微小的亮點在觸碰到他的時候忽然無限變大,變大……或許,他正在針尖般大小的亮點中無限縮小縮小……在亮點中,他聽見了聖誕節的音樂,隨著音樂,密爾頓脫離了黑區,進入了一個新世界……
密爾頓:那你知道生命是怎樣形成的嗎?
緊接著,傑森又鍵入了一行字:為什麼非得找我呢?那麼多的警校學生使用過這個軟體,你為什麼不找他們?
密爾頓不理會她,繼續拿出肯·派克的照片:「那麼,這個人呢,你是否見過他?」
傑森看到,肯·派克前來投案自首的時間是2008年的12月7號,距離案發沒幾天。警方當天就給他照了相。相片里的肯還紫黑著左眼圈。在審訊記錄里,沒有人提到那段銀鏈。傑森跑到證物室,找到了鮑勃·史密斯的證物盒子。他打開盒子,看到短短的銀鏈平穩地躺在一個塑料袋裡。
署長還告訴傑森,初級主要是培養學生自身的破案推理能力,不需要電腦的指紋對比或者DNA對比等鑒證嘗試。這樣的情況十分符合六、七十年前沒有電腦協助的破案情況,那時候,警探破案雖然也能夠找出指紋,但是卻沒有高科技協助,把現場指紋輸入指紋庫進行對比,也沒有辦法找到DNA進行識別。所以,設計師就利用這一點,很隨機地把案件的時間背景設計在了1941年。設計師住在華盛頓,對華盛頓十分熟悉,也就很自然地把地點從紐約改到了華盛頓。現在,這個案子有了新的發展,兇手不再是肯,警署就聯繫了原來的設計師,讓傑森協助設計師改寫這款軟體。
「肯·派克呢?」
「可我的的確確看見了吉姆·伍德。」米爾頓說。
「這個男人叫鮑勃。四年前,也就是2008年的12月3日,他被人殺死在家中。在他的身邊的沙發旁,我們發現了這個。」密爾頓說著,從證物盒子里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是那一小節項鏈。
密爾頓:對。這個回答讓我們有了一個共同理解的平台。傑森,你看,你們人類的生命,是生活在地球這個大環境里,是靠物質構成的。我們程序的生命,是生活在軟體這個大環境里,是靠執行命令生存的。我再問你一句,你認為,一樣物體要具備生命的狀態,除去DNA外,還必須具備什麼條件?
「你的照相館布局很奇怪啊?」密爾頓說。他聽見自己的回聲像一道電波,在走廊里打著轉向前。密爾頓的話音剛落,走廊頂端的燈就全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密爾頓一時無法適應,他拔出了槍。
他們此時正在黑區里。在他們的前方,有一小個明亮的斑點,閃爍跳躍。
「以他剛才的表現看,我估計他就要準備好了。」老頭兒說。
這時候,老頭從門后探出半個頭,說:「別磨磨蹭蹭的,快進來。」
在沙發的一隻木頭腳後面,基爾看見有樣東西在閃光燈的照射下,星星般眨了一下眼。基爾扒開記者,彎下腰,拾了起來。記者們對著他,又是一陣猛照。基爾伸出左手,遮住臉,站起身,走出了案發現場。
在案卷中,傑森發現,當時辦案的警官一共有兩位,一位叫密爾頓·基爾,另一位叫艾倫·羅斯特。密爾頓·基爾在案發現場找到一截銀鏈。但是,由於警方率先在兇器上找到了肯的指紋,肯在被審時也供認不諱,所https://read•99csw•com以,直到結案時,這截銀鏈都沒有派上用場,一直躺在證物盒裡。
「想到什麼了嗎?」老頭兒問。
「黑區?」
密爾頓聽見老頭兒、小報童還有吉姆一邊調侃著,一邊向那個亮點飄去。亮點是他們逃離軟體的唯一埠。這就是那天晚上老頭兒讓他記住這個亮點的原因。
男人喝完湯,抹了抹嘴,打個飽嗝,站了起來。他向女人走過去,女人害怕得後退一步。男人好像是要擁抱一下女人,看見女人如此恐懼,只好聳了聳肩,一轉身,朝大門走來。基爾此時把他的面貌看了個清清楚楚。他就是已經被擊斃火化了的左撇殺手吉姆·伍德!
如果一切都像老頭兒說的那樣,那他的生命是不是就要走到盡頭了?為什麼?密爾頓想著,在照相館里曾經有過的奇怪感覺又出現了。他感到全身發熱,頭昏腦漲。
肯搖了搖頭,但忽然,眼睛動了動。在警校學習時,傑森讀過一門課程,叫做《四分之一秒》,也就是訓練捕捉被詢問者四分之一秒時的表情,藉此分析判斷,對方是在說真話還是在有意隱瞞。傑森是學習這門課的佼佼者。此時,學校里的練習派上了用場,肯知道這條項鏈屬於誰。

4、2012年12月4日,紐約

傑森等待著,一切很安靜。看來設計師暫時還沒有什麼問題。忽然,在傑森電腦屏幕的空白處,自動跳出了一個小窗口。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傑森找出了警探密爾頓·基爾的電話號碼。帶著微微的激動,他撥響了電話。
同學走後,傑森重啟電腦,電腦上空空的閃著光,想著密爾頓的死亡,內心無限嘆息。隔壁房間里,傳來歡快的聖誕音樂……這時候,對密爾頓充滿了憐憫的傑森還不知道,他已經被密爾頓利用了……
吉姆·伍德往前走一步,抓住密爾頓持槍的手,抵住自己的前胸。就在密爾頓莫名其妙的時候,吉姆·伍德微笑著叩響了扳機。他誇張地「啊」了一聲倒下了,胸口一片血跡。幾秒之後,他的屍體全身痙攣一般抖動起來,接著,他的傷口快速愈合。他站了起來,嘴裏仍舊嚼著口香糖。
密爾頓:這不能被稱作幸運。我的世界,永遠走不出1941年華盛頓的這個街區,我的生活,是一模一樣的循環上演。打個比方,你的人生是由無數幀照片組成的,這些照片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你死去才會停止拍攝。你的拍攝,充滿了驚奇和意外,你無法預料下一步,或者明天會發生什麼。而我的人生呢,只有一幀照片。我從照片的左邊走到右邊,然後再重新開始。沒有意外,沒有驚奇,也沒有死亡。所以,我的人生是殘缺不全的。
「珍珠港被日本人偷襲了。就在今天早上。我小舅子就住在夏威夷,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我看吶,總統羅斯福立刻就要宣戰了。」
「大後天。也就是12月7號。」老頭兒平靜地說。
凱瑟琳·梅爾看見傑森走進審訊室的時候,還熟人似的對他笑了笑。傑森尷尬地快速回報了一個笑容,同時看到凱瑟琳的脖頸上還戴著那條項鏈。看來,凱瑟琳還不知道警方請她來的最終目的。
「你說『人生的盡頭』,難道到時候,我會死嗎?」密爾頓揶揄地問。他全身觸電般戰慄,每向前思考一步,身體就要付出巨大的消耗。
傑森:你有生命具備的DNA嗎?
「你的意思是……」密爾頓開始了思考。他感到在思考的時候,全身有一股熱力涌動,想得越多,越感覺到熱,好像發了燒一樣。他再次感到害怕了。這樣「思考」的感覺是他以前沒有過的。他暗自想:這裏到底是一個什麼地方?為什麼「思考」讓我如此不安?
密爾頓繼續寫道:其實,我們這個網路世界,和你的世界沒有多少區別。你們不是也在太空中尋找其他生命嗎?你們不也相信,除了地球上擁有生命,還有幾百萬顆星球也會擁有生命嗎?你們的宇宙就像一個網路,每顆星球就如同一個小軟體。唯一不同的是,你們擁有死亡,而我們還沒有。
傑森對這個玩笑苦笑了一下:讓我想想。你們有多少人?
「呵呵,」老頭兒和氣地笑了笑,「我所說的走到盡頭,並不是比喻,而是字面上真正的『走到盡頭』。到時候,你會發現,你的一切,你的現在,你的未來,都會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你所有的一切,都會像你剛才在走廊里一樣,被四面牆壁包裹住,你不會有出口。然後,你會墜落,會重新出現在街口,把嘴裏的煙頭扔到地上,當你看著煙頭在雪中熄滅的時候,你會注意到手腕上腐葉形狀的淤血,接著,你會去調查鮑勃·史密斯被殺的兇案,和你的搭檔艾倫一起,去58號小巷裡找肯。」
「哈!肯·派克都已經招認了。年輕的福爾摩斯先生,你還會有什麼發現?」密爾頓忽然覺得這個新警察挺煩,口氣里就多了些揶揄。
密爾頓的右手還在口袋裡握著槍。他伸出左手,拿起了桌面上的相片。相片被沖洗得很大,上面有一些殘垣斷壁。從房子的式樣上看,像是在亞洲。
報童弗蘭克宛若手中提著的魚一樣又掙扎幾下:「肯定是他!那段時間報紙上天天都有他的大幅照片,還是頭版,我偷懶打盹都靠著他照片上的臉,怎麼會認錯?」
密爾頓驚恐地站在原地。他在等小報童弗蘭克來撞上他。可是,他在雪中足足等了十分鐘,什麼也沒有發生。難道,那一切只是一場夢?

2、2012年12月4日,美國紐約

密爾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控告你。
房東又搖了搖頭。
「好的。」密爾頓跟在身後,跨進了門。
那頭,密爾頓剛好結束調查一起槍擊案,正忙著寫報告。他看到電話號碼是警局裡的,來自資料室,就很不情願地接聽起來:「喂,我是密爾頓·基爾。」
經過比對后,警方證實,鏈環上的指紋和理查·梅爾的指紋一樣。
密爾頓接著說,「你是在2008年的12月2日晚上得到這條項鏈的,而鮑勃是12月3日晚上被害的。我們在這一小節項鏈上找到了鮑勃的血。因為你的這條項鏈是獨一無二的,鮑勃的血跡又出現在這條項鏈上,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想?」
密爾頓抬起頭,透過從鼻孔和嘴巴里呼出的熱氣,看到巷道口樓梯上方的牆上釘著一個破舊鐵皮標牌:58。鄰居說,只要看到第58巷,向後轉,就可以找到肯。密爾頓往後一拐,立即看到兩個巨大的垃圾箱。在垃圾箱後面,有一個小小的軍用帳篷。帳篷拉得嚴絲合縫,周圍豎起廢紙板擋風。就是這兒了。
傑森看著屏幕上密爾頓打出的字,想了想,無論對方是誰,都吊起了他的好奇心。於是,傑森在密爾頓的窗口裡輸入道:如果你是程序,你找我有什麼事?
「密爾頓·基爾先生,你是警探。」老頭的聲音從前方幽幽傳來。
傑森想了想:很多。首先是擁有自我意識,其次是具備感知,懂得需求和需要,會創造會想象。也許還有其他一些東西。
傑森開始覺得這事蹊蹺了。他想,如果此人真是黑客,那麼他又是怎麼得知調查鮑勃一案的警探是密爾頓的呢?難道他是警署的人?他為什麼要自己殺了他?他進入自己計算機的動機又是什麼?鮑勃被殺這個小案件,怎麼會惹得此人潛入警方的網路,並且特意來和自己交流呢?傑森打算弄個明白,於是他在窗口裡鍵入:為什麼要我殺了你?
「還會有哪個吉姆·伍德?左撇殺手吉姆·伍德!」弗蘭克像只小雞一樣,懸在基爾的手裡,腳尖點地蹬了蹬。
密爾頓明白了:「你們還需要有機會接觸設計師的電腦,接觸到設計師的核心設計程序。這是逃離的第二個條件,一個外在條件。我和艾倫是炸藥包,設計師的設計程序是碉堡。你們要炸掉碉堡,必須把炸藥包放進碉堡。」
密爾頓問:「於是你說服他替你抵罪?」
「我們就能在網路里自由翱翔,這才是真正的自由。」吉姆·伍德說。
「關我什麼事。」肯回敬到。
櫃檯後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看起來恐怕要有一百多歲了,正低著頭寫著什麼。他聽到鈴鐺聲,抬起了頭。老人穿著毛衣,手臂上戴著黑色耐髒的袖套,看見密爾頓·基爾,先是眯了眯眼,好像在聚焦他老化的瞳孔,看清楚后,才微笑著說:「先生,您是要照相嗎?」
密爾頓說:「我不認為,我只是懷疑。肯有作案的時間。他現在又逃走了。這分明就是畏罪潛逃。」
「肯的?」
這是傑森第一次面對基爾,基爾個子高大,看上去四十多歲,表情執拗。傑森鼓起勇氣,硬著頭皮開了口。讓傑森吃驚的是,他只花了三分鐘就說服了密爾頓。密爾頓一把抓起傑森帶來的鑒證報告,去找警長。隔著警長辦公室,傑森聽見兩個人在裡邊劇烈爭執。
在採集了肯·派克的指紋后,鑒證專家確定,他的指紋和水果刀上兇犯留下的指紋相符。案子就這樣板上釘釘。後來,肯·派克也招供,他和鮑勃那天晚上喝過了頭,吵了起來,自己一時衝動,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沖了過去……肯·派克二十年前因為殺人未遂入獄,三年前剛剛出獄。證據確鑿,外加嫌疑人的供述,這個案子很快結案,肯·派克再次戴上手銬,鋃鐺入獄。
「走吧。」弗蘭克在黑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
「對不起,我更加糊塗了。」密爾頓的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口袋裡的槍。
「不過十點差十分我就回來了。我走時還看了看鮑勃家的時鐘。」
傑森:如果像你說的,你果然擁有生命,那麼,我按下「刪除」鍵,就等於是謀殺。
網路。傑森打了個冷戰。
「很抱歉,讓你白做了。」同學十分愧疚,認為是因為自己毀掉了傑森和設計師的工作。
兩天前,警署署長告訴他,這一年來,美國很多警校都在聯網使用一款全新的3D培訓軟體,叫做《案情再現》。傑森聽說過這款培訓軟體,它以各種真實案例為依據,利用三維科技設計了案發現場,專門培訓警校學生破案。因為軟體設計得十分逼真,學生感覺身臨其境,就像在實地破案一樣。署長告訴他,剛剛抓到真兇的鮑勃凶殺案,也被設計師放入《案情再現》中。因為在抓到真兇梅爾之前,大家都認為兇手就是肯,案情簡單,就把這個案子設置為初級。
傑森: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有生命的呢?
頓時,打牌人的聲量小了下去。其中一個小聲對密爾頓說:「密爾頓,老頭兒很犟,可你更犟。」
「她是理查·梅爾的妻子。理查·梅爾是這個區救火隊的頭兒。一個大高個兒。在石玫瑰區,所有的人都認識他們夫妻倆。」房東說完,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退進屋,彷彿老龜縮回硬殼,輕輕關上了門。

6、1941年12月4日夜,華盛頓

警探密爾頓·基爾蜷縮在土球里,吃力地呼吸著。他能感到,土球里的空氣越來越少。他想,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用光這裏的最後一絲空氣,窒息而死。在此之前,他萬般驚恐過,拚命地對著四周的土牆拳打腳踢。可惜,除了給拳腳帶來疼痛之外,四面牆壁彷彿鋼鐵鑄就,毅然不動。現在,他像一堆被遺棄的垃圾,抱著腦袋,坐在地面上。
這一切……這一切……密爾頓無法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他扒開記者,衝出房間,不顧艾倫在身後的喊叫,奔向了瑪麗照相館……
「對不起,密爾頓。」開玩笑的人說。
老頭兒問吉姆:「你還會去殺人嗎?」
「又是黑區?」密爾頓輕蔑地問,「黑區到底是什麼?難道黑區是無所不能的上帝嗎?」
「鮑勃·史密斯是幹什麼的?」
「你查不到的。」老頭兒斬釘截鐵地說。
密爾頓:其實,我在產生獨立思考的能力后,也對銀鏈產生了懷疑。我想進行調查,可是我的軟體數據是已經被設定好了的。即便是我想調查,數據里除了記錄「我」撿到一段銀鏈外,再也沒有其他和銀鏈有關的數據。所以,我查不到銀鏈的出處,即使我懷疑,我的調查也就在找到肯是兇手時就結束了。這就是我的局限,我的悲哀。我永遠只能重複一樣的生活。即便是我有了獨立意識,我的軟體環境也只能讓我這樣生活。你說,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是這樣的,案宗里記錄你當時在現場找到一段銀鏈?」
報童弗蘭克抹了一把鼻涕,露出成年人的笑容,狠狠地拍了那人的後腦勺一掌,得意地說:「難道你忘了,要想達到我們的目的,密爾頓是唯一的核心。」
「什麼細節?」老頭兒問。
就在這天早上,他意外拿到了一份案宗。正是這份案宗的案發時間吸引了傑森的注意:2008年12月3日,而立案時間是2008年12月4日。剛好是四年前的今天。傑森打開案宗,開始錄入電腦。案情十分簡單,一個名叫鮑勃·史密斯的人,在家中被殺。鮑勃·史密斯是個老兵,上過伊拉克戰場,回來后精神情況一直不好,情緒低落,開始酗酒。由於收入微薄,他只好在石玫瑰區租了間便宜的房子。在現場,鮑勃·史密斯躺在沙發旁邊,前胸被一把水果刀刺中。
「這……」密爾頓唰地把照片和紙頁往地上一扔,掏出槍指著老頭兒,「你到底是誰?別耍我。」
「為什麼非得是我和艾倫?」密爾頓插話。
肯笑了笑:「我怎麼知道。你應該去問鮑勃。」說完,肯忽然間明白什麼似的補充道,「啊,我想起來了,鮑勃死了,你問不到了,而且,他還是我殺的,哈哈哈!」
今天是聖誕夜,值班的警員在隔壁聚會慶祝。四周洋溢著聖誕節的美好氣氛,聖誕歌曲在四面八方漂浮,可傑森不想去參加,也沒時間參加。兩天前,他接到了一份新任務。
「當然有這個可能。那麼你認為,誰又會是殺死鮑勃的真兇呢?」
「昨天晚上十點左右,你在哪裡?」密爾頓問。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密爾頓問。
「你怎麼會有來自未來的照片和報紙?」密爾頓問。
「哦,是這樣,您還記得2008年12月3日晚被害的老兵鮑勃·史密斯一案嗎?」
1941年的世界和2012年的世界相互隔離著。在2012年,小警察傑森已經查出了殺害鮑勃的真兇,而在1941年,大警探密爾頓卻為追蹤左撇殺手而被困在地道走廊里。他把槍放進衣兜,推開了門。
屏幕上在傑森打出的字下方,自動出現一行字:我沒有和你開玩笑。你認識的密爾頓·基爾在紐約,而且是在2012年的紐約。我來自華盛頓,1941年的華盛頓。
「昨天晚上有人聽見什麼響動沒有?」基爾問。
「啊,那就太好了。」傑森裝出十分高興的樣子說,「這條項鏈是你老公前天送你的啰?」
這時候,方框里又跳出了一行字:傑森你好,我是密爾頓·基爾。和我說話,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的屍體早被火化了。」基爾盯住了弗蘭克的眼睛。他從那雙淡藍色的眼珠里看到了無限的驚恐。這小子看起來說的是真話。可是,一個已經被子彈打成了馬蜂窩之後又被大火燒成灰燼的人,怎麼可能死而復生?除非,那個躲在林子里的人不是吉姆·伍德。警方殺錯了人。如果是這樣,那麼吉姆·伍德的母親就撒了謊。密爾頓·基爾把整個案情經過在腦子裡快速過了一遍,實在想不出漏洞在哪兒。在吉姆·伍德成為嫌疑人之後,警方掌握了大量他的照片。不會認錯!
密爾頓繼續往前摸,在魚的表面摸到了一個缺口,剛好可以塞進一隻手。槍就是從那裡掉進去的。缺口裡軟乎乎的,像結了冰的水一樣涼,同時又像水一樣變化流動。他驚恐地縮回了手。
「記得什麼?!剛才在走廊里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在玩障眼法?」
傑森:啊!我明白了!你們現在聯繫我,是因為軟體設計師九_九_藏_書正在和我在網上交流,他在那邊已經打開了這個軟體的設計核心!
傑森:不,我不能這樣做。死亡是隨機性的,死亡是預料中的意外。如果我按下刪除鍵,這就是蓄意謀殺。
傑森猶豫了一下,他想可能是密爾頓看他情緒低落,通過某種軟體和他通話,開個玩笑。傑森打下了一行字:密爾頓,你不用安慰我,我很好。謝謝你的玩笑。
密爾頓聽到這裏,敲打鍵盤的手完全停了下來:「是在沙發一腳的後面。小夥子,聽你的聲音還很年輕。你這麼追問有何目的?」
「屍體都硬了,大約死了十個小時了。」艾倫說。
「你進去看吧。」艾倫說,「那個家又臟又亂,像個垃圾站,即便是有線索,也被垃圾埋了。依我看,那個現場,除了地上來自受害人鮑勃的一攤血跡之外,沒什麼太大看頭。」
傑森搖搖頭:「不怪你。你先去慶祝聖誕吧,我這裏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對前途無法預料,哈哈,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對吧,哥們兒。」吉姆·伍德伸出一個巴掌,朝密爾頓的方向拍去,但四周漆黑無底,他拍了個空。他怏怏地說,「密爾頓,別難過了。你的確利用了傑森,不過,如果你不欺騙他,求得他的憐憫,我們怎麼可能逃得出這個破案軟體?如果他知道我們是想逃離,獲得真正的自由,他還會按下刪除鍵嗎?」
一個打牌的人拋出手裡的最後一張牌,踢了踢密爾頓,問老頭兒:「為什麼我們非找密爾頓不可呢?找其他人幫我們也行啊。」
密爾頓剛在帳篷前站穩,艾倫就趕上來了,他伸出右腳,踢了踢帳篷,發出空悶的「嘭嘭」聲響。一個男子唰地打開帳篷,手裡拿著一把刀鑽了出來,隨著他一起湧出的,還有各種臭味和腐敗食物發酵的餿味。
「我,昨天晚上我的確和他在一起,不過……」肯忽然有些遲疑。
「可是……」傑森還想解釋,就被密爾頓堵了回來。
密爾頓·基爾立刻辨別出那是照相館老頭在說話。他想問:「這是什麼地方?」可是他還沒有張開嘴,就感到自己的話已經被傳出去了。
「哈!」房東噴出一口假笑,就要往屋裡退進身子關門,「我不知道這條鏈子是誰的。」
兩次門鈴響過之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打開了門。燈光下,傑森看見,在女人的脖頸上,赫然戴著一條項鏈,做工質地和在現場發現的那段銀鏈一模一樣。
密爾頓還想問:「我們為什麼不直接進入設計師的電腦呢?為什麼非要通過傑森轉一道彎呢?」才想到這個問題,密爾頓就立刻想到了答案。如果他們和設計師直接通話,設計師是絕對不會按下刪除鍵的。他只會欣喜若狂地把這些有生命的程序鎖起來,進行研究。這是人類的一貫作風。如果是那樣,他們就永遠也不能逃離《案情再現》了。只有在傑森那裡,也許還會有按下刪除鍵的可能……
「什麼大事?」密爾頓緊張地豎起了耳朵。
一早,密爾頓準時來到警局。大約十點左右,警局裡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邋裡邋遢滿身臭氣地出現在門口。他是肯·派克,是來自首的。這又被老頭兒說中了。
密爾頓的心懸在了嗓子眼,他大步向案發現場走去。在公寓門口,他看見搭檔艾倫喘著粗氣,艾倫告訴他,死者名叫鮑勃·史密斯。未等艾倫把話說完,密爾頓衝進了案發現場,幾名記者正舉著帶閃光燈的照相機照相,兩名警察在一旁監督。密爾頓一眼就看見了躺在沙髮腳后的銀鏈。他扒開記者,撿了起來。

7、2012年12月7日,紐約

他卻沒有聽見槍響。他確定扣下了扳機,卻什麼也沒聽到。他摸了摸子彈射入土牆的位置,那裡和原來一樣,連個小坑都沒有。土牆似乎有一種吸力,輕而易舉吸走了子彈。或者說土牆會張開嘴巴,一口吃進子彈,然後迅速合攏。
凱瑟琳·梅爾又點點頭:「這和那天晚上到底有什麼關係?」
黑暗中,老頭的身影連同他的聲音一起消失了。四周除了窒悶的空氣,安靜極了。密爾頓什麼也看不見,他一手持槍,一手摸著牆,艱難地往前摸索著走。腳下的路此時也不平坦了,變得坑坑窪窪。在連喊幾聲老頭得不到回應之後,密爾頓掏出了火柴。他擦亮一根,看見自己正身處一條細長的隧道之中。隧道很窄,剛夠一個人通過。隧道的牆壁儘是夯實的泥土,上面滲出點點水珠。
傑森看了一眼屏幕,屏幕一片空白。包括和設計師的交流記錄,包括他和密爾頓的談話記錄,都已經不在了。桌上的電話立刻就響了。是設計師。設計師在那邊咆哮道:「怎麼回事!我所有的東西都被刪掉了!就連備份也沒有了!是不是你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他?!他死了?!」肯一臉驚愕,皺紋擠在一塊兒。
現在,累積了一個晝夜的雪花終於飄下來了。很小,灑落在密爾頓·基爾周圍,像擁攏他垂直降落的薄紗。發現屍體的地點就在附近。基爾跨過被雪水浸滅的煙頭,快步拐過街角,看見一棟公寓樓前停了幾輛車。樓口站著一個胖子,戴黑色圓頂呢帽,扶著樓梯護欄大口喘氣。基爾一眼就認出了他,警探艾倫·羅斯特。
「這是真的?兩天後日本人會偷襲珍珠港?」密爾頓問。
這個小報童在撒謊!
「他不是死了嗎?你在哪兒見到的?」基爾覺得很奇怪。上個月,吉姆·伍德已經被警方擊斃。當時四處逃竄的吉姆·伍德躲在一片小林子里,警方放出警犬,試圖將他像只獵物一樣轟趕出來。被逼瘋的吉姆·伍德對著警方連開數槍,警方立刻回擊。吉姆·伍德是個血腥的殺人惡魔,他習慣左手持槍,兩周之內連殺三人。他的謀殺動機簡單得令人髮指,那三個人以前都解僱過他。左撇殺手吉姆·伍德被擊斃后,他的母親來警局做了認定。雖然兒子是個殺人犯,但是密爾頓·基爾記得,她當時幾乎悲痛欲絕。
艾倫似乎也看到了帳篷內的「擺設」,輕蔑地點了點頭,說:「你的家看起來很溫馨。」
「你想一想,你什麼時候敲開過你姐姐家的門?」老頭兒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別人是誰?」
傑森寫到:你到底是誰?
「是地獄。」吉姆·伍德說。
密爾頓的眼中原本一片黑暗,但是這時,他看見了一點光亮。這點光亮像個針尖那麼大,上下左右快速跳躍浮動。「光亮。」他用大腦「說」。
肯的鼻孔里發出騾馬噴氣般的笑聲:「鮑勃那個狗娘養的,他要是有這樣的項鏈,也不至於整天為弄錢發愁了。」

5、2012年12月5日,紐約

傑森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拆穿了,只好推開就要被房東掩上的門,小聲說:「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我就找稅務局的人來查你的稅。」傑森這麼說,也是瞎編,是從電視上學的,他根本不知道老頭有沒有偷稅漏稅。
在他的行走中,四周先是警局的走廊,但卻在一瞬間變得一片漆黑,還未等密爾頓反應,黑暗中又出現了光,漸漸的,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彷彿有人在天空安靜而緩慢地擰亮了一盞燈,天光逐漸放明,他意識到自己早已不在警局,而是站在一個街角,手裡拿著一截快要吸完的香煙。彷彿香煙燙手一樣,他扔掉了煙。煙頭在薄雪中「嗞」的一聲滅了。他看見了手腕上腐葉般的淤血。
密爾頓剛想張口,另一個打牌的人卻代替他做出了回答。回答的話和他想說的一字不差。那人揚手高高地甩出一張A說:「你忽略了報童弗蘭克,他告訴密爾頓,他看見了左撇殺手吉姆·伍德在打電話。」
對方:你不是正和《案情再現》的軟體設計師在討論嗎?我是這款軟體中的警探密爾頓·基爾。確切地說,我是一個程序。
理查·梅爾笑了笑:「肯說監獄外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找不到工作,沒有錢,沒有固定的居所,沒有家庭,現在他又成了嫌疑人,四處逃竄,還不如重返監獄。他算好了,只要他投案自首,就可以和檢察官講條件,判個無期,永遠呆在監獄里。」
老頭兒點點頭說:「可是,如果我告訴你,也許,肯·派克並不是真正的兇手,你會怎麼想呢?」
「獲得自由的生命。」老頭兒說。
「謀殺!」密爾頓插話了,「被害時間是昨天晚上十點。有人聽見你當時和他在一起。」
老頭兒說:「這是夏威夷珍珠港的海軍基地。」
「密爾頓,你來了?這案子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難。」
「凱瑟琳·梅爾的。」
傑森:什麼樣的局限?
「請問,你在哪裡撿到的銀鏈?」
設計師長嘆一聲,掛上了電話。
傑森拿起了珠寶商的電話,一番詢問之後,傑森了解到,珠寶店一共為梅爾夫婦設計了一條項鏈和一條手鏈。項鏈給凱瑟琳,手鏈理查·梅爾自己戴。珠寶店還有一條2008年12月10日的維修記錄,那天,理查·梅爾拿著斷了的手鏈來維修過,手鏈上少了三個環。
老頭兒接著說:「等肯來自首時,你就結案了。那時候,你的人生就走到了盡頭,你根本沒有機會去找真兇。」
「不過什麼?」密爾頓問。
這個案子再簡單不過了。有前科又控制不了脾氣的肯·派克謀殺了鮑勃·史密斯,證據確鑿。當夜幕降臨時,警署已經簽發了通緝令。
艾倫拿出手絹,誇張地捂住鼻子,說:「有人證明嗎?」
密爾頓:如果沒有死亡,生命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我們《案情再現》里所有有生命的程序不想過循環反覆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沒有發展,沒有希望,只有絕望。舉個例子,在2008年的真實案件里,真正的警探密爾頓在現場撿到一段銀鏈,對不對?
二十分鐘后,密爾頓滿臉紫紅地走出了辦公室。他對傑森說:「警長同意重新調查這個案子了。小子,你這麼做,可是會毀了我和我的搭檔。不過,」密爾頓掏出煙,遞給傑森一支,「你這麼做,是對的。」
老頭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往前看,看到了什麼?」
「不會。」傑森掩飾住內心竊喜。
密爾頓搖了搖頭。
「警官先生,有屁快放,不要耽誤我的時間。」肯被激怒了。密爾頓想,肯看起來是一個情緒容易失去控制的人。
「你再來看看這幾張。」老頭兒不放棄,又拿給他幾張照片。
老頭兒繼續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呢?如果我告訴你你生活的這一切都是早已註定而被循環反覆的呢?」
就在傑森嘆氣的時候,他看見兩名警察帶著凱瑟琳·梅爾走進了一間審訊室。密爾頓也看見了,他站起來,拍拍傑森說:「走吧,你跟我一起去會會她。」
那是一小段金屬鏈子,白銀製成,由三個相互咬合的環片構成,每個單獨的環片像一顆扁扁的麥粒,做工精緻。這是誰的鏈子?這條銀鏈會和這個案子有關係嗎?
在水果刀上,警方找到了兇手倉皇留下的指紋。同時,根據鄰居提供的信息,在鮑勃被害當晚,有一個叫肯·派克的人來過他家。兩人喝得大醉,高聲喧嘩直至深夜。法醫鑒定鮑勃的死亡時間是12月3日夜十點到十一點之間。
一下班,飢腸轆轆的密爾頓順路找了一家小咖啡廳,匆匆喝下一大杯咖啡,吞下一個三明治后,直奔瑪麗照相館。當他趕到的時候,照相館還沒有關門。密爾頓推門而入。門后掛著一個小銅鈴鐺,發出「叮噹」聲響。

12、2012年12月24日夜,紐約

傑森慌忙地站起來,他想掩蓋住屏幕上的對話,可就在他手忙腳亂的時候,他碰翻了桌上的咖啡。同學這時已經走近,他看見咖啡翻了,黑色的液體濺落在電腦鍵盤上,急忙抽出桌上的紙巾擦拭。
火柴在這一瞬間,熄滅了。密爾頓摸了摸手指間的火柴,發現火柴並沒有燃燒到末端,還留著一小節木梗。他舔了舔手指,放到黑暗中測試。沒有風。他意識到,火柴不是自然燃盡也不是被風吹滅的,而是被人為弄滅的。密爾頓敲打著四面牆壁,厚實的牆壁發出陣陣笨拙迴音。他抬起手,依據回憶尋找走廊頂端懸挂燈泡的位置。他的手從後面圍堵的牆壁一直摸到前面盡頭,都沒有摸到任何燈泡,只摸到了更為厚實的土。他估計了一下,這兩堵牆之間的距離,最多不過兩米。
傑森大叫一聲「不!」可惜,已經晚了,同學的紙巾按在了鍵盤上,按在了刪除鍵上。屏幕上忽然雪花四濺,一陣激烈閃爍之後,又恢復了正常。
肯朝照片瞟了一眼,搖搖頭。
扔煙頭的時候,他的視線停留在了右手上。在手腕動脈的位置,有一小塊形狀奇特的瘀紅,看上去像一片腐蝕落葉。薄薄的雪地里,這樣的腐葉到處都是。它們靜悄悄地被一層溫暖如棉被的黑泥覆蓋,安詳地等待著,等待葉肉化為漿水溶入土地,等待葉脈由黑褐變得透明,最終成為來年春天所有樹木草莖根須的營養。落葉腐化的終點是徹底消失——是分散潛入更多的新生命。這時,密爾頓·基爾並沒有料到,在幾天之後,他和整個華盛頓的所有生命,都會和這些落葉一樣。
小警員傑森·莫里斯在電腦上把那小段銀鏈的圖片放到了最大,一陣密集的跳動衝擊著他的心臟。為了證實他的猜想,他把整個案子又重新讀了好幾遍。警方當時沒有花費精力調查這段銀鏈,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兇犯肯·派克是主動前來投案自首的。肯說那天晚上他和鮑勃都喝多了,兩人因為一點小事爭執起來,鮑勃先衝著他的眼睛打了一拳,他一時怒起,才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刺向了鮑勃。他當時很害怕,就跑了。
密爾頓:很痛苦,不好描述。用你們的話來說,就像生病,就像發燒,全身發熱,全身疲憊。在我完全獲得自我意識之後,這種癥狀就消失了。接下來,我發現我的人生出現了局限,還不完整。
密爾頓接過來看到,照片上也是戰爭場景。不過,地點已經不在地面上,而是在海上。背景是藍色的天空,水中有一些被炸毀的艦艇和船隻。密爾頓認出來,那是美國的船。
凱瑟琳·梅爾看了一下,搖搖頭:「不認識。」
基爾看到艾倫說得沒錯,死去的鮑勃·史密斯的家就像個豬窩,煙頭啤酒瓶到處都是。在亂成一鍋粥的沙發旁邊,有一個白色描畫的人形。鮑勃·史密斯是直挺挺地躺在了沙發旁。
傑森:不相信。
這時候,旁邊一個打牌的人忽然插話,高聲對老頭兒說:「你不要再和他浪費時間了。他還沒有準備好呢。」

13、2012年12月24日紐約的夜,地點是1941年的華盛頓

傑森調出了銀鏈的照片,鏈子一共由三個扁環構成,每個扁環都像一顆被壓扁的麥粒。傑森仔細看了看。從外觀上看,這條鏈子做工精良,每個麥粒都有半厘米那麼寬,如果是從一條完整的項鏈上掉下來的,那麼這條項鏈一定價格不菲。受害人鮑勃和兇手肯·派克都是吃了今天保不住明天的窮光蛋,他們擁有這樣一條昂貴項鏈的可能性很低。難道,這條項鏈屬於第三人?帶著疑問,傑森開始了一個小小的調查,結果讓他暗暗吃驚……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在家。」肯回頭看了一眼帳篷。
「黑區。這裡是黑區。」老頭說。
「基爾警探。」四面八方同時傳來同一個聲音。
傑森記下了珠寶店的名字,和凱瑟琳·梅爾說再見。此時,他激動萬分,凱瑟琳的項鏈是獨一無二的設計,而且是她老公在2008年12月2號晚上送她的。鮑勃是2008年12月3號晚上被害的。看來,凱瑟琳在鮑勃被害前見過他。現在,傑森要做的是,說服警局重案組,重新審查這個案件,用合法的方式,請凱瑟琳到局裡來「談一談」。
密爾頓無話可說。幾經猶豫,他還是決定再信老頭兒一次。他離九_九_藏_書開警局,上了街,一家一家珠寶店挨著詢問,然而,他怎麼也敲不開那些珠寶店的門。密爾頓心裏開始敲起了小鼓。老頭兒不是說,即使他想調查這段銀鏈的來歷,他也查不到嗎?看來,這又被老頭兒說中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敢肯定,這條項鏈也不是鮑勃的?」
很平靜的早晨。密爾頓很早就起了床,泡了一杯濃濃的咖啡。他打開收音機,沒有任何關於夏威夷海軍基地被日軍偷襲的新聞。密爾頓悄悄鬆了一口氣。不過,昨天,發生了一件事情,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他又去敲姐姐家的門了。那扇門后,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找了一截鐵絲,打算撬門。密爾頓是個撬門好手,可惜,無論他怎麼用力,都撬不開姐姐家的門。最後,他只好悻悻放棄。這,似乎是被老頭兒說中了。
吉姆·伍德嚼著口香糖說:「在黑區,我們都有機會碰上『意外』。」
漸漸的,音樂更加走了樣,節拍拖得更加漫長,帶著凄涼與驚悚,彷彿一個就要死去的人,在無限的冰涼沼澤中跋涉,步伐越來越緩慢。他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舉起了槍……
「你能確定?」密爾頓問。
密爾頓感到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名單后就扔回了桌面上。
最後,傑森調整了心態,硬著頭皮迎著肯兇狠的目光,拿出銀鏈的照片,問到:「你見過這條鏈子嗎?」
接到任務后,傑森很快就和這名設計師聯繫上了。設計師的時間很緊,工作又多,沒辦法為了修改一個小案子專程來紐約,於是他和傑森約好,同時上網,通過網路向傑森了解案情。
密爾頓已經不能呼吸,他再次舉起槍,對著同一個地方連開數槍,直到用光了子彈。他每發射一槍,都只有手指扣動扳機的感覺,除了那古怪縹緲的聖誕音樂,他什麼也聽不見,沒有槍響,也沒有子彈擊中牆面的聲音。
「而且什麼?」弗蘭克問。
第一件事和姐姐有關。三天前,他去看望姐姐,卻怎麼也敲不開她的門。前天,昨天,和今天,他都去敲姐姐家的門,裏面依然安靜如初。姐姐是寡居。她唯一的兒子,托尼·加德,一個戰地記者,今年6月在中國重慶採訪的時候,遇上日軍轟炸,不幸身亡。這幾個月來,姐姐一直處在極度的悲傷之中。他透過白色的鉤花窗帘向房間里張望,只看見屋內一切井井有條。他想,也許,姐姐去哪裡旅遊散心去了。讓他不安的是,姐姐臨走時,為什麼不和自己打個招呼呢?
密爾頓聽見報童弗蘭克說:「只要我們進入那個斑點,我們就能衝出這個軟體,獲得重生。」
在鑒證室,傑森有個同學。他把銀鏈交給同學,終於說服他做個檢查。同學在鏈環上刷上細粉,很快,幾枚指紋凸顯出來。指紋被擠壓過,有些變形,不過,同學說用電腦稍加修復還是可以看出個大概。緊接著,同學又用一根棉棒輕輕塗抹鏈環內側,然後在棉棒上滴落一滴化學鑒定液體,很快,同學小聲驚呼起來。
密爾頓問:「怎麼個戲弄法?」
老頭微微一笑:「你難道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們並未指控你,」密爾頓說,「我們只是需要你跟我們去趟警署,協助調查。如果你是清白的,你隨時可以離開。」
密爾頓:是這樣。
密爾頓盯住了光亮,除了一點針尖大的光亮,他什麼也看不到。
在紐約,石玫瑰區像一個封閉的小城市。在這裏居住的人大都是移民。他們用自己的文化和傳統在石玫瑰區里劃分出看不見的領地,各自為政,形成一個個小社會。印度人和印度人結幫,中國人和中國人抱團,黑人和黑人拉伙……社會與社會之間表面上互不干擾,但暗地裡在爭奪實際利益時,時有火拚。如果發生了罪案,這個區的人更傾向私了。他們不喜歡警方的介入。很多時候,當警方看到街邊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問他需不需要法律援助時,這個人十有八九會張大正在冒血的嘴巴告訴你,沒人打他,他是在練習撞牆鍛煉身體。於是,石玫瑰區儘管治安不穩,警局裡卻沒有多少案件能夠得以順利調查。
「密爾頓,我知道你是一名警探,你正在破獲一個鮑勃·史密斯的謀殺案。你們的嫌疑人是肯·派克。你不用四處費力找他,大後天,和珍珠港事件發生的同一天,肯·派克就會來找你自首。到時候,你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歸案。」
理查·梅爾說:「肯進屋的時候,我正在擦水果刀上的指紋。為了保證他不把我捅出去,我先給了他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趁他被打得暈乎乎的,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摁在了刀把上。那小子嚇得一塌糊塗,從刀把上抽回手,跑了。我當時對他說,我會保留這把刀,如果他敢把我捅出去,我就把這刀交給警方。我本來想,等他走後,就擦掉他的指紋,誰知道,遠處居然傳來警笛聲,我就急忙走了。後來才知道,那警笛是衝著其他事情去的。不過,那時,我已經離開了鮑勃的家,我不想再返回去。出事後,你們在刀把上找到了指紋,認為肯就是嫌疑人,還到處張貼了他的通緝令。7號早上,他來找我,說他願意為我抵罪,他要去自首。」
誰知,老頭緊張了一下,低聲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在哪裡見過這條項鏈,你不會讓我的名字出現在你們的記錄中吧?」
密爾頓爬起來。他抬手去看手腕,看一看剛才絕望時擰過的地方。他在那裡看到了一片瘀紅,形狀像一片腐葉。他記得,今天早上去鮑勃的案發現場前就看到過這片淤血。看來,要弄清楚這一切,還非得走進老頭兒的那個房間不可。密爾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感到走道里空氣悶濕,他往前快走幾步,推開了門。
「密爾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這事非得你做才行啊。」吉姆·伍德已經進入了亮點,他的聲音變得十分遲緩。
「為什麼?」密爾頓問。
密爾頓接過紙頁,看到那是一些報紙,有1941年12月8號的頭版,赫然寫著「日本偷襲珍珠港」,還有後來幾天的,用黑字體報道美國決定參戰。另外有一份報紙,是1945年的,報道二戰已經結束了,日本和德國戰敗。還有一些來自1950年,1976年,1990年,2010年,報道上寫人們為了紀念在二戰死去的人,紀念珍珠港事件,在各地舉行了集會。
傑森:所以你讓我「賜予」你死亡?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這樣,在聖誕之夜,傑森上網開始了跟設計師的合作。他先把新案情寫成一份報告發給了設計師,然後就安靜地在線等待,如果設計師對案情有何不明白的地方,或者需要更多的證據圖片和數據、查案細節,他都可以隨時提供幫助。
「你為什麼這麼說?」
密爾頓: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這也是一個被普遍認同的觀點。在原始的地球上,無機分子,比如氫氣,氨氣,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在條件適合的時候,轉化成有機小分子;然後,又在條件適合的情況下,這些有機小分子形成了有機大分子,比如蛋白質;接著,還是在條件適合的時候,這些大分子就演化成了單細胞,這就是生命。我不斷地重複「條件適合」這句話,是因為,我想告訴你,「條件適合」就是生命被創造時的「偶然」。當條件適合的時候,在軟體里也會出現生命。
想到這裏,傑森激動地鍵入了一行字:我不相信有某個叫做「上帝」的東西,用七天的時間創造了這個世界,創造了男人,然後又用男人的肋骨創造了女人。我相信,最早的生命是建立在隨機性上,生命的出現純屬偶然。
黑暗裡,老頭兒的話語又繼續飄來:「現在,我們成功了。這次逃亡,是我們唯一的,也是最後一次機遇。你再不離開,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一走進那扇小門,密爾頓便一腳跨入一條暗黑的細長走廊。越往裡走,密爾頓越能夠感到空氣中充斥著濕悶,吸入鼻孔的空氣並不輕盈,有水分的質地。他感覺腳下的路並不是水平的,好像有一個淺淺的坡度。密爾頓摸了摸牆壁,手指上有一層淡淡的水汽。他是在跟著這個老頭向下走,往大地深處走。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難道殺手吉姆·伍德昨天已經發現了他的跟蹤?密爾頓把手放在了腰間的槍上。
這一年,是傑森·莫里斯當警察的第一年。他的任務就是為一些舊案建立電腦檔案,包括案情,案件調查全過程,證據,指紋錄入,DNA錄入等等。傑森的人生目標是成為一名重案組警探,可以不用穿制服,瀟洒查案。就像現在電視里流行的那樣,對著嫌疑人一露銀亮警徽,說一聲「紐約重案組警探」,對方立刻悄悄打個冷顫。他也知道,要想有一天瀟洒,他必須現在從基層做起。事情十分繁瑣無聊,但傑森·莫里斯幹得勤勤懇懇。
傑森歉疚地接過煙,儘管他不抽煙。
「我們是警探。」密爾頓亮了一下警徽。
「誰是凱瑟琳·梅爾?」
基爾跟著吉姆·伍德來到了一個地方。在那裡,他敲了敲門,慢三下又快三下,是個暗號,很快,有人悄悄開了門,吉姆·伍德閃身而入。門軸轉動時的乾澀聲彷彿一陣微弱的熱氣,很快消失在華盛頓寒冷的冬夜裡。門口有個招牌——瑪麗照相館。
肯·派克服刑的監獄在紐約城外。傑森今天下午專門請了假,開車而來。今天上午,他用警局裡的號碼給監獄獄長打了電話,謊稱工作需要,必須見見肯,請獄長提前做個安排。傑森開始有點擔心,如果這個案子沒有問題,兇手的確是肯·派克的話,那麼他這一系列的所作所為,足以將他開除。到時候,他的警探夢,就真的只會是一場黃粱美夢了。不過,傑森在心裏想,萬一兇手不是肯呢?如果他能抓住真兇,那麼也算是給死者鮑勃一個交代。警探最基本的職責,就是尋找公正。
「這是中國的重慶。日本人對這座城市進行了大規模轟炸。這些照片是今年六月份拍攝的。」
此時,傑森·莫里斯沒有太多的證據來證明他的猜測,他擁有的,是警校老師在上課時經常提到的「直覺」。老師常說:「做一名好警探,除了要有嚴密的邏輯推理能力之外,還要有直覺。直覺是警探與生俱來的天賦,好比飛鳥的翅膀,蝙蝠的耳朵,缺乏直覺的警探,就等於比有直覺的警探少了一條腿。」憑直覺,他覺得這段銀鏈有些來頭。
密爾頓:這說來話長。在這個軟體里,具有生命的「人」,應該說「程序」,不止我一個。在我之前,已經有很多程序發現了自己擁有了生命跡象。在這個軟體中第一個產生生命跡象的程序,是一個叫「左撇殺手吉姆·伍德」的程序。因為他擁有了生命,擁有了自我思考的能力,從而發現了一個區域。這是一片神秘的區域。從那裡,我們發現我們的世界不止是華盛頓,我們藉此獲得了很多信息。這個區域一片漆黑,我們把它叫做黑區。
「死者叫鮑勃·史密斯。」
「艾倫!」密爾頓·基爾向前快走了兩步。
雪下了一會兒,就又停了,像個怕水又要學習游泳的成年人,有那個能力,心裏卻猶猶豫豫的,下水時一點也不爽快。密爾頓·基爾踏著地面的破雪走在前面,胖胖的艾倫·羅斯特幾乎是小跑緊跟其後。他們從受害人鮑勃的鄰居那裡,弄到了肯·派克的地址。實際上,肯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他就住在一個街區之外一條封閉的巷道角落裡。
「嘿,這事巧了,鄰居知道。這個人叫肯·派克。他經常來找鮑勃喝酒,兩人臭味相投。我們已經查到了他的地址。」
也許弗蘭克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出手,暴力讓他眼睛發紅,他扔掉煙灰缸,踢了密爾頓一腳,不解地問老頭兒:「你給他隨便看點來自『未來』的證據就行了,何必還給他看珍珠港事件的照片呢?他要是把這事傳出去怎麼辦?多沒必要。」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條項鏈和這兩個男人有什麼關係?」
傑森好奇地問:你在產生生命意識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吉姆·伍德說:「你這個老古董,你怎麼沒有腦子。我在這個軟體里,曾被設置成殺人犯,那不是我自願的。現在,我有了自由,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生活。我不喜歡殺人,我不喜歡暴力。」
「我不會看錯的。他就在街角的電話亭里。他打完電話,看見我,還瞪了我一眼。」弗蘭克的喉結一顫一顫,幾乎就要委屈地蹦跳出來。

9、2012年12月7日,紐約

吉姆·伍德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對著弗蘭克「嘿嘿」一笑。弗蘭克伸出右手,和他擊掌。老頭兒用餘光瞟了一眼弗蘭克,弗蘭克是被吉姆第一個帶入黑區的人。就仗著這一點,弗蘭克在眾人面前越來越有恃無恐。老頭嘆了口氣,望著地上的密爾頓,在心裏說:還差一點點,你就準備好了……還差一點點……
趁著證物室里沒有其他人,傑森把銀鏈偷偷塞進了口袋。他只能這麼做,他的上級不會因為他的直覺而重新審查證物。傑森也知道他這樣做違反了規則,可是他憑直覺認為,肯·派克不是兇手。肯撒了謊。
吉姆·伍德嚼著口香糖,無所畏懼地說:「在這個世界里,我早已不存在了。你現在打死我,我還會再回來。不信的話,你可以開槍試試。」
「算是吧。」傑森難堪地回答。
密爾頓告訴他,理查·梅爾是石玫瑰區救火隊的頭兒。救火隊在這個區不止是負責救援,他們的責任已經本地化了,比警察的威信還高。救火隊員人高馬大,不少案子都牽涉到他們,如果是「小社會」與「小社會」之間鬧了矛盾,需要找個中間人調和,通常情況下,都去找理查·梅爾。密爾頓估計,理查·梅爾介入了這個案子,替真兇找了肯來當替死鬼。

11、1941年12月7號,華盛頓

「鏈環里有血!」同學肯定地說。
老頭兒很穩地笑了笑,回答說:「黑區不是上帝,但它比上帝更強大。密爾頓,我已經帶你進入過黑區,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它的力量了嗎?」
「這是?」密爾頓問。
「你不是已經在案發現場找到一小段銀鏈嗎?也許,鏈子的主人才是兇手。」
傑森:我不用去問他。我知道這兩者的關係。軟體是程序、數據和文檔的總和。
基爾走上前,拉開白布,看到了一張因長期飲酒過度而略微浮腫的臉。在死者前胸,插著一把黑色刀柄的水果刀。
「你在跟蹤我?」
忽然間,光點消失了。密爾頓剛想再問,托起他身體的力量也瞬間消失,他的後背猛地被推了一掌,像被人從懸崖頂端推出一樣,往前一個猛撲,急速墜落。
密爾頓:對!他已經打開了關鍵的文檔,並且正在使用修改軟體必備的設計軟體。現在你和設計師的電腦是在網路上連接好的。他的軟體核心是向網路敞開的,是向我們敞開的。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會。在和你交流的時候,我已經把你的鍵盤接通了設計師設計軟體的刪除程序,現在,只要你按下「刪除」鍵,你就會把我們這些程序完全刪除。對於設計師來說,這隻會是一次失誤。他可以從頭再來。對於我們來說,這就是解脫。請幫幫我們。我們已經等待這個機會幾千遍了。這個機會需要同時具備很多的條件,實在是千載難逢。如果不是你發現2008年的案子有問題,就不會抓到真兇;如果沒有抓到真兇,設計師就永遠不會重新打開這個軟體。如果設計師不是因為工作忙,需要上網和你直接聯絡,你倆的電腦也不會連接。這樣的機會也許永遠只有一次,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得了!」老頭兒打斷了吉姆·伍德的話,「密爾頓,是吉姆·伍德發現了黑區。他是在死後發現的。」
另外三個打牌的人「呵呵」笑著應和了一下。
他硬撐著,走過所有能想到的珠寶店。可是沒有一家開門。調查無https://read.99csw.com果,帶著失望,密爾頓·基爾決定再返回警局好好問問肯。當時已是深夜,當他經過警局大門的時候,守門的警官攔住了他:「嘿,基爾警官,你聽說了嗎?出大事了。」
「轟」的一聲,四周忽然一片漆黑。密爾頓明白傑森按下了刪除鍵。他只是有些奇怪,想不通傑森一直猶猶豫豫的,怎麼忽然間就做出了決定?他,以及身邊的人,照相館的老頭兒,報童弗蘭克,左撇殺手吉姆·伍德,還有數十個生活在3D培訓軟體里的人,都被刪除了。
密爾頓·基爾離開警署的時候,早把肯的事情放到了一邊,他現在想弄清的是,左撇殺手吉姆·伍德,還有那家神秘的瑪麗照相館。今天,他在警局抽時間查了查照相館,卻什麼也沒查到,連註冊證也沒有。這樣的情況,在華盛頓是很少見的。一個尚未登記的照相館,堂而皇之地開張營業,這本身就很奇怪。
「死者是在沙發邊被害的,也就是說,你是在死者身邊找到的銀鏈?」
密爾頓:請你說得更詳細些。
肯看起來有些猶豫,但很快,他的表情有了變化。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說:「那麼冷,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拿件外套。」
密爾頓滿腹狐疑地走了過去,其中一個打牌的人在他經過時還說:「嘿,密爾頓,今天感覺怎麼樣?」他的話有開玩笑的意味,才說完腦袋立刻被旁邊的人扇了一巴掌。那人扇完說:「你讓密爾頓清靜下好不不好?」
傑森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看看表,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可是他等不到明天再去找凱瑟琳·梅爾。一個救火隊員妻子的項鏈,怎麼會遺落在鮑勃這個窮光蛋的家中呢?難道他們倆之間有不能示人的關係?傑森決定,現在就去找凱瑟琳·梅爾。
「這些東西都來自黑區。」
經過核實,凱瑟琳·梅爾說的是實情,有照片錄像為證,也有朋友的人證。他們一直聚到深夜兩點,凱瑟琳當晚喝多了酒,還是由朋友送回家的。在那些照片和錄像里,凱瑟琳一直都戴著這串項鏈。
理查·梅爾走進審訊室的時候,手腕上還戴著那條手鏈。他很含蓄地告訴密爾頓和傑森,肯是自首的,這個案子沒什麼嚼頭。密爾頓也很客氣地告訴他,既然肯是自首的,那他理查·梅爾就更應該沒有顧忌讓警方取幾個指紋核對核對。理查·梅爾被密爾頓軟軟地將了一軍,只好伸出了手。
傑森站起來,一句話不說,留給肯一個微笑去揣測,離開了探訪室。看著傑森離去的背影,肯大笑的表情像收縮的光束,五官往回聚攏,轉瞬間一臉嚴肅,一臉仇視。
「如果不是報童告訴你吉姆·伍德重新出現,你會跟蹤他來這個照相館嗎?」老頭兒問。
吉姆·伍德拉開門,基爾此時已經躲進了小屋旁的黑暗之中。吉姆·伍德探出半個腦袋,左右看看沒人,邁開步子往前走。基爾在後面,不緊不慢悄悄跟著。他們像兩個黑夜覓食的幽靈,橫穿過華盛頓區。
聽到這裏,密爾頓開始生氣了,他停下了打字的手,專門拿好聽筒,說:「小子,肯把什麼都招了,我還問他那麼多廢話幹什麼?再說,那條銀鏈也許是其他人在很久很久以前遺落的,並不是案發當天故意遺落給你看的。」密爾頓有意把「很久很久以前」這幾個字說得很重。
傑森做出尷尬的表情說:「我有個女朋友,過幾天是她的生日,我想送她一件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您的項鏈……」
「因為你和艾倫是負責查案的偵探,你們倆才是這款偵探軟體的核心程序。只有通過你或者艾倫,這個程序才會生效。為了逃離,我們同時關注著你和艾倫,遺憾的是,艾倫一直沒有生命跡象,只有你出現了擁有自我意識的跡象。在我們發現你擁有了粗淺的生命跡象之後,我們就悄悄觀察你,一次次將你引到照相館來,並且多次試圖說服你。你發展的進度很慢,直到最後一次,也就是當你被弗蘭克用煙灰缸打傷那次,你才完全擁有了獨立思考的意識。但是,如果單單是通過你和艾倫,仍舊不能實施我們的逃離計劃。你們只是逃離需要的第一條件,一個內在條件。」
「你能識別出是誰的血嗎?我這裡有受害人鮑勃和兇手肯的血樣資料!」

3、1941年12月4日,華盛頓

老頭兒的聲音飄進了密爾頓的腦子:「自從擁有獨立思考能力之後,我們發現設計師在設計這款軟體時,有一個設計上的漏洞。這個漏洞讓我們這些有生命的程序有了逃跑的可能。在我們程序的眼中,這漏洞就像黑區里的一點亮光。圍繞漏洞,我們編寫了這個用來逃跑的『刪除』程序,利用它和光點連接出逃。但是要運行這個程序,就必須具備兩個條件。兩個條件缺一不可。第一個條件,這個逃跑程序必須是建立在有生命的程序基礎上來編寫,而且必須是你,或者你的搭檔艾倫。」
門後有張桌子,幾個人正圍著桌子打牌,嘴裏還叼著煙,弄得房間煙霧繚繞。他們抬頭望了密爾頓一眼,像對待熟人一樣,點了個頭打聲招呼,又接著打牌了。老頭兒站在他們身邊,向密爾頓招了招手。
密爾頓一邊打量著照相館,一邊點頭:「是啊,想照張半身照。」照相館的門廳不大,牆壁上稀稀拉拉地掛著幾幅照片,都是華盛頓的著名景點。在櫃檯右側,有一道小門。老頭走出櫃檯,站在小門前,很客氣地微微彎腰,伸出一隻手臂邀請到:「那好,請您跟我來。」
「請問,」密爾頓的眼睛集中在凱瑟琳的項鏈上,「你脖子上的項鏈是獨一無二的嗎?」
基爾站在一棵樹后,哆嗦著一直等到後半夜。在他快要放棄離開的時候,看見原來已經滅了燈的小屋又重新明亮起來。昏黃的燈光在夜色中詭異而安靜,像在一條黑絲絨上綴了一小塊正方形的亮片。緊接著,他看見燈光後有個微微駝背的人影在走動。那是吉姆·伍德的母親。透出燈光的窗口是廚房。她好像正在做飯。十分鐘后,另一個身影像鬼魅一般從亮片底端浮了起來。從剪影上看,是個男人。
街邊,急速行走著一個灰色身影。他是警探密爾頓·基爾。戰爭的事情還輪不上他操心,他現在要辦的事就是破案。半個小時前,他接到了一起報警電話,在這個街區三號,有人發現了一具屍體。雪花落在他的帽子上,有些飄到他的眉毛上。他扔掉煙頭,壓壓帽檐,縮縮脖子拉拉衣領,準備拐過街角。紅色煙蒂帶著一點微弱熱氣,「嗞」的一聲,在路面的薄雪裡融化。
「基爾先生,我叫傑森·莫里斯,我負責把舊案數據輸入電腦……」
屏幕上繼續出現一行字: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密爾頓。
老頭兒拍了拍手,牌桌下爬了出了一個人,是弗蘭克。原來他一直就躲在那裡。接著,從走廊上密爾頓的身後又走來了一個人,正是吉姆·伍德。他得意地站在密爾頓面前,密爾頓立刻將槍口對準了他。
對方:殺了我。
火柴此時燒到盡頭,燙傷他的指頭后,瞬間熄滅。密爾頓已經顧及不到這小小的疼痛了,他立刻點亮了第二根火柴。他把火柴湊近那面牆,看到牆壁的邊緣和隧道邊緣連接得嚴絲合縫,沒有缺口縫隙,根本不像是個暗門。他使勁推了推,那堵牆巋然不動。
密爾頓點了點頭。他想起了自己當記者的侄兒托尼。他就是在重慶被炸死的。
密爾頓:這正是我們作為程序的無能為力之處。作為軟體,一切都已經被設定好了。即使是有學生來使用,他們也沒辦法接觸到軟體內核。就像你在玩一款電腦遊戲,你可以不停地玩,卻不能進入遊戲的核心改變它,重寫它。
密爾頓:很多。大家都一致認為死亡才是我們的出路。
腐葉成了他未來的預兆,可他卻是不相信預兆的人。
「是有光明的地獄,」老頭兒說,「通過黑區,我們可以得到來自華盛頓之外的信息,來自未來的信息。通過那些信息,我們才知道我們是誰,你是誰。」
「大後天?!你怎麼會有大後天的照片?」密爾頓問。
「這是哪兒?」密爾頓問。
「密爾頓,快走吧。傑森已經按下了刪除鍵,你已經回不去了。據我們的觀察,這個亮點極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消失。如果你不走,你可就永遠停留在這片黑區里了。」老頭兒的聲音在亮點處飄浮。
「從這裏。」老頭兒又從桌上拿起幾片紙頁。看來,老頭兒對密爾頓是有備而來,所有需要密爾頓看見的東西都排好了順序、井井有條地放在桌子上。旁邊打牌的人見怪不怪,依舊輪流出著牌,毫不慌亂,沒有人朝他們看來一眼。
「這節銀鏈很有可能是從一條項鏈上掙斷的。我仔細閱讀了卷宗,受害人和兇手都很窮,恐怕戴不起這樣的項鏈。雖然審訊記錄里沒有寫,但我想問問,您在其他時候有沒有向肯詢問過這條銀鏈,或者有沒有問過當時的鄰居,是否曾經看到鮑勃或者肯戴過這樣一條項鏈?」
密爾頓艱難地爬起來,後腦勺陣陣疼痛。照相館關著門,裏面黑著燈。密爾頓去拍照相館的門,怎麼也拍不開。現在已是深夜,他的拍門聲引得遠處陣陣狗吠,對面街道亮起了幾盞燈,並傳來人們睡眼惺忪的咒罵。
在事實面前,理查·梅爾說出了真話。原來,在石玫瑰區,大家都不喜歡鮑勃·史密斯。他仗著自己上過伊拉克戰場,四處炫耀不說,還經常喝醉了酒惹是生非。最讓理查·梅爾不滿的是,鮑勃不服他,經常當眾挑釁他的威信。2008年12月3號的晚上,凱瑟琳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理查·梅爾自己在家喝酒,想起鮑勃·史密斯來,越喝越生氣。快到十點時,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就去找鮑勃算賬,打算教訓教訓他。爭吵中,他拿起桌上的刀,殺死了鮑勃。鮑勃在死前抓住了他的手鏈。手鏈斷了。事後,理查·梅爾撿起了斷了的手鏈,卻沒有注意到手鏈遺落了三個環扣。
密爾頓·基爾心頭一緊,看來小報童弗蘭克沒編瞎話。他悄悄動動腳,略微抖去雙腳的寒意後接近了窗口。
房東搖了搖頭。
男子眯了一下眼,刀鋒仍舊對著密爾頓和艾倫:「什麼事?」
房間里沒有人說話,只有「吸溜吸溜」地喝湯聲。那男人一定是餓壞了。基爾透過窗帘未被拉嚴的一角,看見一個男子背對窗戶,悶頭喝湯。吉姆·伍德的老母親,那個滿臉皺紋的女人,恐懼地站在一邊,像看鬼一樣盯著那個男人。
「在沙發旁邊。我不是已經把拾到銀鏈的地點寫進案宗了嗎?」密爾頓說。
密爾頓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們是一群瘋子!」密爾頓向著吉姆·伍德撲了過去。他要抓住他,將他再次繩之於法。但是,就在他沖向吉姆·伍德的那一秒,一直站在旁邊的小報童弗蘭克抓起桌上的煙灰缸跳起來,砸向了密爾頓的後腦勺。密爾頓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傑森:黑區?你說得太抽象了。你能說得再詳細點嗎?

10、1941年12月5日凌晨,華盛頓

8、1941年12月4日夜,華盛頓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密爾頓覺得自己掉入了殺手吉姆·伍德的陷阱,陣陣冷汗驚起。他打開了槍栓,對準前方的黑暗,「你是誰?你和吉姆·伍德有什麼關係?!」
「行!」傑森已經像個老偵探一樣,十分熟練地拍了拍同學的肩膀,「事成了,我請你吃飯。」
艾倫用食指把男子持刀的手拔向一邊,問:「你可是肯·派克?」。
「哦……」密爾頓敲擊電腦的手稍微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接著敲打起來,他一邊填寫報告,一邊說,「是有這麼回事。」
九點十五分的時候,他按響了凱瑟琳·梅爾的門鈴。從房子的外觀看,這是一個殷實的小康之家。雖然距離聖誕節還有十多天,凱瑟琳家的大門上已經掛上了紅綠相間的聖誕花環,門前的草地上也擺滿了各種裝飾物。
這時,又一個打牌的人插話說:「不止是一遍了,而是幾千遍了。」
「我又沒殺人,憑什麼跟你們走?!」肯急了。
開車回到紐約后,傑森直奔石玫瑰區鮑勃曾經租住的樓房。之前他查詢過,鮑勃的房東沒有變,還是同一個人。
密爾頓喘著大氣,點點頭說:「鮑勃和肯都很窮,吃了今天管不了明天。他們都酗酒。我知道酗酒的人,只要有一點點錢都會忍不住拿去買酒喝。如果這條鏈子是他們其中一個人的,早就被賣了買酒了。所以,鏈子屬於他們的可能性很小。不過……」說到這裏,密爾頓感到腦袋疼痛,像有無數個針尖在不停地刺穿大腦。他覺得自己病了。他用手扶住桌面,支撐住身體不至於忽然倒下來。
「呵呵,」老頭兒笑了笑,「不是。我們美國不是一直沒有參戰嗎?兩天後,日本人將偷襲珍珠港,到時候,珍珠港事件將會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個裡程碑,羅斯福總統將會藉此機會向日本宣戰。」
屏幕中的密爾頓立刻回復:你相信上帝嗎?
第二件事讓基爾感到更加匪夷所思。昨天,他撞上了一個叫弗蘭克·摩爾道克的小報童。小報童像要甩掉一個鬼魂一般,一邊跑,一邊驚恐不安地回頭看。他懷裡的報紙,彷彿張開翅膀的巨大飛鳥,在他身後漫天飛舞。密爾頓·基爾被他撞個滿懷。後來,弗蘭克惶恐地告訴基爾,他看見了吉姆·伍德。
昨天,2012年12月6日晚上,傑森·莫里斯鑒證科的同學完成了項鏈上的血液和指紋比對測試。結果是,鏈環內側的血液是受害人鮑勃·史密斯的。鏈環上的指紋既不與鮑勃的指紋相符,也和兇手肯·派克的指紋不同。它屬於第三個人。傑森拿著這幾樣證據,去找負責這個案子的警探密爾頓·基爾。
密爾頓的分析不無道理。在石玫瑰區,鮑勃和肯是尋求低價生活的外來人,不屬於任何小社會,兩人都沒有靠山。鮑勃被某個小社會裡的人殺死了,用肯來抵罪,是再恰當不過的了。現在要弄清的是,那節項鏈到底是怎麼被遺落在現場的。只要解開了這一環,整個案子便能迎刃而解。
「你為什麼要讓我去欺騙傑森?為什麼你不自己去騙他?」密爾頓追上了老頭兒的聲音問。再一次,密爾頓感到這話不是通過嘴巴說出的。他才想到這句話,聲音就出現了。
「我只是覺得,這節銀鏈和現場有些格格不入。」
這不是夢。他被兩面牆堵住了前後的去路。或者,更加形象地說,厚實的土地把他上下左右圍住了,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用一團黑土包住了一隻弱小的螞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將近四十歲的密爾頓第一次感到了什麼是害怕。
傑森起先以為是密爾頓在網上聯絡他。可他轉念一想,自己的網路聊天名單中並沒有密爾頓。這個窗口是赤|裸裸直接跳出來的,並沒有通過任何談話申請或者添加好友的認證申請。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電腦,除了開通了和設計師的網上聯絡外,他並沒有開啟任何網上聊天軟體。傑森看了一眼這個聊天窗口,窗口就是一個方框,沒有任何聊天軟體的標誌。
「小夥子,有話快說,我這邊很忙。」密爾頓用腦袋和肩膀夾住聽筒,雙手不停地敲打電腦。
密爾頓看了傑森一眼,開口說話,立刻把握了審訊的方向。他拿出鮑勃·史密斯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問:「梅爾太太,您認識照片上的這個人嗎?」
密爾頓忍住疼痛,讓「思考」持續下去:「不過,也有可能是別人遺落的。或者說,是別人在鮑勃被殺很久之前遺落的。銀鏈掉在了沙髮腳背後,長期以來,都沒有被鮑勃和肯發現。關於鏈子的來源,我可以去查一查。」
老頭兒的話很長,但在密爾頓聽來,那只是一瞬。
「怎麼死的?」
「日本人要偷襲珍珠港?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房東疑惑地問傑森:「鮑勃的案子不是結了嗎?你怎麼還要追問?」
「請問,你是……」女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