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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四記

驚魂四記

作者:愛巧克力奶
事畢,杜麗娘從身下抽出一塊雪白的緞帕,上面猩紅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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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響起踢踏腳步聲,有人走近。隨即一個嘶啞的聲音說:「柳公子,方才老奴遇見杜管家,說您在這裏做客。」
噹噹當,鐵環敲擊黑漆榆木門,透過乾冷的空氣遠遠傳出去,許久,沒有迴音。柳夢海微微加力,門沒上閂,被推開半截。
「小姐,小姐?」
老掌柜接過看了看,說道:「兩位客官,請隨敝人入內。」
她三轉兩轉,立刻不見蹤影。緊接著方才的女人聲又叫道:「休得逃走!」樹林中一條黑影飛速閃掠,又轉瞬消失。
柳夢海被這意外擊中,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愁。兩個人面對面站著,靜默良久,柳夢海才開口試探問:「呃,不知婚事籌備得如何,我曾上門求見,令尊都沒有空。」
柳夢海飛奔過去,只見小姐臉色蒼白,雙目緊閉,額頭冒出一粒粒虛汗。
杜麗娘的目光落在情郎臉上,似乎蘊含著一些不明的意味,欲說還休。隨後她嫣然一笑:「好,你先下船,我再整一整妝。對了,你喝一杯茶,免得待會兒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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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老頭離開后,柳夢海在屋子內坐立不安,踱了十幾個來回,終於決心去梅花觀探訪一番。
時間分外難熬,等了又等,直到吃午飯時間,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青衫文士走了進來,正是南柯太守杜寶。
若仔細觀察,可發現鳳簪的腹部有一個小凸起,凰簪的腹部有一個小洞,杜寶左右手分持雌雄簪,凹凸對準壓緊,只聽「卡」一聲輕響,兩根單簪合為一體。
十幾年前,剛將資產轉移至通寶錢莊,戶部楊侍郎便到了,柳少榮被關進大牢。而此時,柳夫人尚在往南柯郡趕的半路上。後來花銀子打通關節,夫妻倆終於在牢里見了一面,但周圍有許多雙眼睛盯著,柳少榮只能把紫金簪當定婚信物交給妻子,其中蘊藏的另一個秘密則沒機會講出口。緊接著幾天後,柳少榮感染上疫病,一命嗚乎。
不多時,一個風流倜儻的年輕人被帶進書房,他來到杜寶跟前,不卑不亢地行禮:「晚輩柳夢海參見郡守大人。」
快步趕了大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座城池,城門口高掛匾額——南柯郡。
此時天剛蒙蒙亮,四下里靜悄悄,了無人跡,遠處可隱隱望見城牆的輪廓。杜麗娘又對情郎提議:「洛陽是繁華大城,首飾便於出手,咱們可去兌換些銀錢。」
「啊——」美女發出短促的尖叫,用手捂住嘴。
杜麗娘拉下臉,略帶憤懣地駁斥:「公子何出此言,小女子雖見識淺薄,卻也知曉守信重義,『貞節』二字。既然已許配給柳家,便不作他想,若父親相逼,惟有以死明志!」
原本只想騙取些錢財,可如今,真開始企盼成為杜家的乘龍快婿了。那奢侈豪華的生活自不必說,並且聽當地人議論,杜家小姐是少見的大美人呢。
「沒開玩笑,小姐,我真不認識你。」
從頭到尾上當了,那個小婊子也是在騙自己。柳夢海又驚又怒,潑皮性子發作,反而狂笑起來:「老匹夫休得意,至少老子白睡了你女兒,哈哈哈。」
「這份屬應當。相交多年,愚兄的為人你還不肯相信?」
城外有一座山,山腳下有一座道觀,觀里有一個老人。
杜寶問:「小玉姑娘在家么?」
柳夢海笑道:「我想問明白,為什麼她知道我的名字叫柳夢海,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你有心事?」
「公子,飯做好了,請前邊用餐。」
那座觀荒僻了許久,雜草叢生,蛛網塵封,有一些鳥獸在其中築巢。當人們從附近經過時,會被草叢中悉悉索索的聲響驚動,猛回頭間,會發現毛茸茸腦袋上一雙精亮的眼睛正瞪視自己。在深藍色的夜晚,許多人曾看見過,一隻雪白的狐狸蹲踞在大殿屋脊上,仰頭眺望月亮,一動不動。
丫環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問:「你……你是柳夢海?有何證據?」
柳夢海心生好奇,走出屋子,尋找聲音的來源。仔細傾聽一會兒,哭聲好像在西北面。於是他走向中庭的後門,不料剛邁出半隻腳,一聲斷喝響起。
道過謝之後,柳夢海從農田上了官道,迎著日頭的方向走去。清晨空氣新鮮,陽光明媚,他心中卻籠罩著濃厚陰霾。昨晚在道觀內發生的事情究竟意味著什麼?總不會是一場夢吧?
畫中美女手持紈扇,立於一叢牡丹中,身旁有一個丫環相隨。
「家母無恙,謝杜伯父牽挂。小侄前來拜謁,本來準備了一些土特產,以及送與小姐的聘禮,但昨天在梅花觀借宿時,遭人襲擊奪去全部財物,慚愧之至。」柳夢海不好意思地道歉。
柳夢海越發糊塗,想了半天沒結果,便繼續前行。半路上又遇到幾個當地人,柳夢海向他們詢問,都回答說第一次聽見「梅花觀」三字。
柳夢海像被閃電劈中,目瞪口呆。金簪子不是被那人搶走了么,怎會在女子手上?她稱呼「柳郎」,從何處知曉自己的姓?
柳夢海支吾著說不出話。小姐非常溫柔有禮,阻止道:「小蘭不得無理,這位公子乃無心之舉,咱們去上游接水便是。」說著,朝柳夢海抱歉地笑了笑。
私奔?柳夢海眼前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可轉念再想,未婚妻大家出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哪能吃得起苦。他苦笑道:「我家境貧寒,怎忍心娘子隨我勞累受窮。」
當此情境,柳夢海狠不下心再生硬推拒,並且,懷裡那溫軟的身子散發出致命誘惑。披風下似乎只穿了一層薄綢衫,隔著狐狸皮,能感受到內里細膩的肌膚,叫人血脈賁張。一低頭,便能嗅到髮絲中的陣陣清香。
「我能應付,為了幾十萬兩白花花銀子,小女子甘願一搏。可話說回來,我最擔心的不是杜寶也不是李益,而是你。」
十多年的朝思暮想終成現實,杜寶按壓不住心內狂喜,哈哈大笑。
「我不懂你在講什麼,告辭。」
柳夢海走到杜府大門前,請門房通報,說道是「故人柳少榮之子」求見。
男子是個英俊的書生,女人身材窈窕,頭戴面紗。霍小玉身為名妓,城中有一些人認識,不便暴露出真容。
推門而入,裏面的景色似曾相識,前院為三清大殿,有一條過道通往中庭。柳夢海徑直往裡走,來到後院月亮門前。門后,是小花園。
然後,杜寶坐在書房內暗自盤算。
柳夢海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腦袋,后脖頸處隱隱作痛。他問道:「老鄉,請教梅花觀怎麼走?」
兩人禱告完畢,雙手互執相視而笑,似乎心靈相通一般。
暴雨如注,豆大的水滴敲在青石板上,噼啪作響。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狂風呼啦啦吹,南柯城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
柳夢海略感困惑,難道梅花觀里真的只有老頭兒一人值守?瞧整個兒環境,十分地乾淨整齊,門窗上油漆也有八九成新,顯示出香火旺盛、財源充足。那老頭兒一副糊塗模樣,怎應付得來?
柳夢海疑雲頓生,昨夜在梅花觀遇到的神秘女子自稱「麗娘」,她管自己叫「郎君」,贈與紫金簪。這到底是什麼緣故,暗藏何種玄機?
儘管如此,也沒能追上那二人,梅樹林中的路徑十分奇特,兜了一大圈后,居然又回到涼亭旁。柳夢海詫異站立一會兒,走向小亭子,當經過太湖石時,陡然間後腦遭一記重敲,立刻眼前發黑人事不省。
哦,老頭兒點點頭,嘶啞著嗓子回答:「好的,公子請跟我來。」
「這裏原本是老太爺隱居修道的場所,他老人家升仙后,老爺為紀念,沒再安排其他用途,一直空著,只留一個僕人照看。」
「梅花觀在何處?」
嘭嘭嘭,一陣敲擊聲將柳夢海驚醒,他睜開眼,看見老頭兒站在房門口,一縷縷黃米飯的香氣鑽進鼻孔。
「柳公子,老奴已做好飯,請問是端過來還是去前廳用餐?」湯老頭低著頭問。
「不敢有勞公子,」小姐連連擺手,謝絕道,「我們坐馬車來的,車子就停在官道上,很近。」
哈哈哈,年輕人像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縱聲大笑:「他貴為太守,真不想結親的話,隨便拿點兒銀子打發了便是。若窮小子不識趣糾纏,則亂棍打出南柯郡,何必費事請你這當紅花魁去騙。」
當年柳少榮貪污案鬧得很大,朝野間多有議論。他虧空了幾十萬兩銀子,下獄僅一個月即染病死亡,導致一則銀子不知去向,二則沒交待出同黨。朝廷不願牽連過廣,就此結案。
柳夢海本就發愁,自家一窮二白,根本沒辦法支撐一場體面的婚禮,老丈人的安排真是體貼極了。他興沖衝來到城西杜家莊園,才發現這裏十分荒涼,諾大院子空蕩蕩,只有一個姓湯的老頭照看。而且從入住莊園后,杜寶就再也沒顯相,去城中數次求見,門房都答覆說老爺公務繁忙,無暇見客。
「小姐,你……我……」平日里朝思暮想,真見到了人,柳夢海反而結結巴巴,語無倫次。
「令堂可安好?」
月亮門虛掩,他慢慢推開,走進小花園。花園內荒涼冷清,十幾棵梅樹落寞地散布,枝條幹枯。園子正中有一座八角涼亭,亭下豎立一片假山石。
杜麗娘不悅:「賤妾豈是嫌貧愛富之人。我曾積攢下一些首飾和私房錢,足可花銷三五年。你已有舉人功名,只需勤奮讀書,待考中進士后衣錦還鄉,父親自會原諒我們。」
霍小玉面色微變,蹙眉道:「你什麼意思?」
據說他姓湯。
瘦馬小跑到小溪邊,低頭飲水。柳夢海也感覺口渴,蹲下捧起一掬水,低頭喝。
他遲疑了一下,返身將駑馬拴在門前的歪脖槐樹上,然後走進梅花觀。
直到某一天,一位在山上砍柴的農夫望見,道觀上空冒出一縷縷炊煙。那時候日當正午,光明普照大地,農夫好奇心起,大著膽子走進觀內。他瞧見,一名麻衣老者坐在天井裡,面前擺放著一個小泥爐,爐子上蒸著一鍋小米飯。
可能是中暑,大家閨秀很少出門,體質虛弱。柳夢海判斷。於是他蹲下身,撩起清涼的溪水不停往小姐頭臉上灑。過了一會兒,果然見效,小姐呻|吟一聲,睜開眼皮。
柳夢海鬆了一口氣,這會兒心情舒緩,才留意到佳人因為掉在溪水中的緣故,綢衫濕透緊貼在胴體上,令美妙的曲線纖毫畢現。小姐也意識到自己的窘態,不禁面染紅暈,含羞垂頭,更顯出嬌媚無雙。
當管家杜梁武慌慌張張跑進書房時,南柯郡太守杜寶正在練書法,興緻被貿然打斷,他不滿地瞪了跟隨多年的老僕人一眼。然而,接下來的話使他也緊張起來。
轉日清晨,行至洛陽城附近,杜麗娘嫌船上的蔬菜不新鮮,命船夫去城裡採購。於是小船靠岸邊停下,船夫離開。
苗圃東側,空落落涼亭在夕陽中投下長長的影子,亭在而人不在,平添幾分凄涼。亭子上掛有牌匾,寫有三個大字,柳夢海不認得,只管盯著出神。
實際上這個問題霍小玉早已想到過,面對年輕人的質問,她唯有沉默。片刻后,才試探說:「紫金簪中另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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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總不能先花你的錢吧,」柳夢海興緻勃勃地說,「咱們在城read.99csw.com中玩上半天,替你買兩件新衣裳,再吃一頓好的。」
麗娘?柳夢海打了一個激靈,脫口問:「小姐的閨名叫麗娘?」
杜麗娘忽然換上悲傷的表情,咬著嘴唇流下眼淚:「郎君,你可知今晚我為何不顧羞恥,委身於你?」
船家沒有回應,姓李的站起身,搖搖晃晃出了艙門,到船夫的卧房探頭一看,後者正仰面酣睡,呼嚕山響。於是他掉頭去前艙廚房,抱起水桶里泡的西瓜,又在案板上拿一柄剔骨尖刀。
通寶錢莊是本朝三大商行之一,分號遍布大江南北,南柯郡作為絲綢之路的中轉站,更是業務繁忙,本金雄厚。這一天將要打烊時,一對男女走了進來。
「……公子,醒醒,你怎麼啦……」
兩名女子走近,柳夢海看清楚面容,不由得心怦怦跳。一人作小姐打扮,杏黃色薄衫,淡粉色長裙,行止間如風擺荷葉,儀態萬千。她容顏如畫,肌膚嬌嫩得能掐出水,柳夢海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姑娘,簡直以為天仙下凡。
柳夢海無奈跳下,眼見不遠處有一排排樹木的身影,估計是官道,便牽著馬往那邊走。瘦馬卻不肯,硬挺著脖子朝相反的方向掙。原來,另一邊有一條溪水潺潺流淌,正於月色中泛射微光。
月光下,老頭兒的臉上遍布皺紋,每一條溝壑都纖縷分明,彷彿訴說著歲月滄桑。柳夢海心中升起衝動,忍不住想伸手撕,看是不是糨糊做成的。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外面,一片寂靜,梅花觀坐落於初生的黑暗中,破敗的神殿覆蓋著厚厚塵埃,三棵馬尾松黑影憧憧。柳夢海心裏面掙扎半晌,鼓起勇氣,走向後院西北角。
在少女身後,無邊無沿的牡丹花正炫然怒放,芬芳四溢,一座涼亭坐落於其中,匾額高懸:牡丹亭。

第四章 紫釵緣

杜麗娘愧疚回答:「實不相瞞,家父不贊成這樁婚事。」
「好的,謝謝老丈。對了,尚未請教尊姓大名?」
柳少榮沉默下來,陷入掙扎苦思。過了許久,他沉聲說道:「杜兄,如果我獨力承擔罪名,你能保證照顧我家小嗎?」
他心中猜想,可能杜寶打算賴掉婚事。於是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把紫金簪當聘禮交給對方,若翻臉無情,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在大門口,恰巧迎面撞見湯老頭,後者問:「柳公子不是上山了嗎,啥時候回來的?」
這裡是連接中原和西域的要道,城內繁華如錦,高樓林立。在東城白馬街,富豪顯貴雲集,其中西數第三間豪宅屬於郡太守杜寶,也就是柳夢海的目的地。
「公子……公子……」
柳夢海不相信,但也不好跟主人爭辯,連忙答應:「這個自然,小可不敢亂闖禁地。只是,鬼怪之事從何談起?」
隨後杜寶沒回府,去了南城永安坊杏花巷。到衚衕最深處一戶僻靜宅院前,輕敲三記門。很快,一個清秀丫環出現,口稱「老爺,您過來啦」。
房屋已有些年頭,新挖開的方磚周圍難免要留下痕迹,仔細看即能察覺。此外,柳夢海還特意把一根細絲線塞入磚縫隙。
湯老頭站住,回身答道:「公子您算問對人了,除了老奴,只怕再無第二個人知曉。杜家老太爺通道,生前曾建造了一座私人道觀,自家命名為『梅花觀』,外人不知情,只喚作『杜家道觀』。老太爺仙逝后,道觀荒蕪沒人管,如今只剩幾間爛瓦房罷了。」
柳夢海看了躺在床上的杜麗娘一眼,暗暗惋惜,好一個天姿國色,卻發了瘋。他板起臉,凜然說道:「小蘭姐姐講哪裡話,可把人瞧扁了!既然有婚約在身,我自當承擔,等下次見面時,我會揭露真相,並拿出紫金簪向杜寶正式求婚。」
然而此時上門的男人,不是杜寶,是一位英俊少年郎。大門開啟一條縫,他立刻閃身進入。開門的麗人將來者引入偏廳,遞上一條毛巾,詫異詢問道:「啥事兒這麼急?」
他在前面帶路,從三清殿旁的角門出去,穿過一條甬道,進入中庭。院子里種有三棵馬尾松,亭亭如蓋,為荒瘠的道觀增添少許生氣。
柳夢海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四肢越來越冷,意識一點點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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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私奔吧。」杜麗娘的眼睛閃閃發亮,似乎對這個主意盤算了許久。
「接下去發生的事更可氣,老爺將小姐訓斥一頓,逼問紫金簪下落。小姐被那混賬東西欺騙,正心裏難過,不由得賭氣說弄丟了。老爺大怒,破口大罵,連扇小姐十幾個耳光。小姐見父親將小小一根簪子看得比女兒還重,雙重刺|激之下,竟然發瘋了。從此她見到男人就稱呼『柳郎』,撲上去摟抱。杜寶感覺丟臉,於是送她到梅花觀避開世人,這裏除我之外,唯有湯老頭偶爾來送柴米,昨天你見過他。」
看樣子確實是中暑,柳夢海環顧四周,見不遠處有一座涼亭,便對丫鬟說:「咱們把小姐扶過去。」
小蘭又問道:「你今天去見杜寶,他怎麼說?」
漸漸地謠傳四起,當地村民開始惶恐,對道觀敬而遠之。
他開始轉悠閑逛,從前面的三清主殿,到旁院的靈官文昌殿,一處處尋覓。每一間房屋都銅鎖把門;趴在窗縫上覷看,裏面黑洞洞,深不見底。
霍小玉微微一笑,嘆息道:「不是我多心,只怪你手段太絕,竟以身誘惑李益,讓他搶去假釵子,充當替死鬼打頭陣試探杜寶。這份狠勁和心計讓人害怕呀。」
「白日做夢,憑你也配,她不過是我花錢請來演戲的娼妓而已,」杜寶獰笑著走到柳夢海身前,厲聲喝道,「本官懶得廢話,快老實交待真紫金簪在哪裡,不然立刻取你狗命!」
「先不急,趁這會兒有力氣,娘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已滿十八歲,該拿著紫金簪去南柯郡迎娶杜家小姐。」
喊了兩聲,沒動靜,老僕人不知去了哪裡。柳夢海只好端著銅盆到前院水井邊,自己動手汲上來一桶水。他窮人家出身,凡事向來親力親為,並無指使人的習慣;但入住杜家后被侍候得挺舒服,竟有些沉迷於這種感覺。
「你在指責杜太守么?我真是被弄糊塗了,其中緣由,可否請小蘭姐姐見告?」
杜寶連人帶椅子摔倒在地,他見襲擊的人是柳夢海,明白中計,拚命反抗起來。兩人奮力搏鬥,一會兒在地上翻滾,一會兒爬起身互毆。混亂之中,柳夢海的手摸到一把短刀——剛才杜寶撬開方磚后,隨手擱在桌子上。他不假思索,操起刀柄,用勁紮下,刀子直插入杜寶的喉嚨。
柳夢海急忙朝那邊走去,這小花園也與外面的布局一樣,看似簡單實則幽深,小徑曲折蜿蜒,老半天仍未抵達涼亭。而且,還越來越遠了,亭子已完全看不見,四周圍全是紛亂的花枝。
「在下柳夢海,發誓娶杜麗娘為妻,今後對她一心一意。如有違背,不得好死。」
年輕人慢悠悠走過來,一副瀟洒自如的神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就是那隻黃雀。」
不知何年何月,何州何縣。
杜家莊園位於南柯城西十二里,槐安嶺山腳下。莊園佔地面積相當大,各式建築精美,但空蕩蕩瞧不見半個兒人影。
「家母的書信和金簪都放在包袱內,被強盜一併搶走了。」他滿面誠懇地回答,同時暗自忐忑,不知是否能取信對方。
「兇手一定是杜寶。」柳夢海咬牙切齒。
「麗娘,好了沒有?」
他抬起頭,茫然看著面前的老頭兒。老頭兒詭異一笑,得意地拱了拱手,換作清朗的聲音說道:「李益兄,別來無恙。」
星月光輝下,一棵棵梅樹俏立,枝影橫斜,風姿綽約。空氣中浮動著暗香,那些羊脂玉色花朵,在夜色中泛起光澤,美不勝收。透過掩映的枝條,可以瞧見不遠處露出八角亭的飛檐。
「記得,當然記得……」柳夢海喃喃複述,目光著了魔似地被紫金簪牢牢吸引,難以拔開。
這回農夫答覆得很痛快:「七八里路,沿官道一直往東走就到了。」
將近五月下旬,牡丹花開始大面積凋落,仍綻放于枝頭的少數也失去光澤,呈現蔫敗的預兆。柳夢海是個粗人,向來大大咧咧,此刻卻生出傷春之意,可見愛情的確會讓人多愁善感。
「多謝伯父。」
「呵呵,姑娘大禍臨頭而不自知。只怕杜寶逼問出紫金簪下落,就是你被滅口之時。」
「柳郎,這是我們當初的定情信物,你不記得了?」
「以前沒告訴,是怕你年幼沉不住氣,現下我快死了,咳……你一定要為父親報仇,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兩年半前,衡陽城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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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訂婚信物紫金簪可曾丟失過?」
柳夢海心跳加速,飛快盤算:該如何下手呢?
「合作。你幫我拿到杜寶手中的另一根紫金簪。」
丫鬟驚慌失措,連連搖頭。
「柳郎,你當真愛我么?」
美女露出驚訝的、不敢相信的表情,身體激動得搖搖欲墜,似要昏厥一般。片刻后,她猛然起立,從亭子中飛奔出來,到柳夢海身前拉住他的衣袖說:「郎君,你……你終於回來了……」一邊說一邊泣不成聲。
他在前面引路,進入後院,院子里有八名帶刀大漢,如凶神惡煞一般。不知掌柜發出了什麼信號,一座假山無聲地滑開,地面露出大洞。
小姐撲哧一笑,說道:「前日多承幫助,請問公子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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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夢海激動起來,既感動又慚愧:「在下說錯話了,請小姐原諒。小姐如此講信義,真叫人敬佩。」說著忍不住衝動,跨前兩步,拉起杜麗娘的手。
真是奇怪,那個打昏自己的人為何把人丟棄在荒野,卻又將銀兩和簪子留下?
杜梁武領著在莊園內轉一圈,指明各種生活必需品所在,然後告辭回城。
沿官道西行,走了兩刻多鍾,果然路邊田野中出現幾間房屋,極像昨天遇到的。他按捺住激動,小跑過去,門前也有一棵老槐樹。唯一區別是,門楣上空空如也,沒掛「梅花觀」三字牌匾。
「少榮少安毋躁,且仔細權衡,與其兩個人一起倒霉,不如只犧牲一個。咱們倆都有嬌妻幼子,一旦出事,她們可怎麼生存?唉,若我能替少榮擔罪,決不猶豫,只可惜我並不在那個職位上。」
想到這裏,右胸處的刀疤又隱隱痛起來,柳夢海控制住用手去摸的衝動。那天半夜在船上大意失誤,有過慘痛的教訓,這回無論如何要慎重從事。
話剛出口,十幾丈外樹林里走出一個人,氣勢洶洶地逼近,卻是老丈人杜寶。
「父親已決意與你解除婚約,將我嫁給禮部于尚書的二兒子,不日將送我前往京城完婚。所以在此之前,我將完璧之身交付郎君。」
「他沒有機會製作第二枚了。」柳少榮淡淡地說。
正心醉神迷時,只聽得一聲女子清吒:「你又偷偷跑出來,還不回去!」
鎖掛在門外,意味著屋內無人住。
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小姐的胳膊,拖拽到亭子里,讓她靠柱子坐下。然後柳夢海又返回小溪邊,解下腰間汗巾,浸滿溪水,拿回去給小姐敷額。等汗巾略微溫熱,再趕忙去換過新的。如是幾次,小姐漸漸恢復體力。
此後,柳夢海九九藏書與杜麗娘時常幽會,有時在牡丹亭,有時攜手共游槐安嶺,有時甚至在杜家莊園內。莊園只有湯老頭一人,他七老八十的,腦子稀里糊塗,耳朵也背,對外界的事物幾乎一無所感。
轉日上午,柳夢海溜溜達達出了莊園,走一段路后看四下無人,又偷偷返回莊園后,翻牆進入。他潛入自己的住所,爬上屋樑,耐心等候。
柳夢海心痛如刀割,急忙摟住佳人,好生安慰。最後,他終於下決心道:「好,我們逃走!」
「沒有,方圓幾十里之內沒道觀,」農夫連連搖頭,又補充說,「只在城北七里有一座和尚廟,普濟寺。我在本地住了三十年,從沒聽說過什麼梅花觀。」
「好,我先走一步,你自己雇車回南柯郡,過後我會去找你。」
那名秀麗丫環忙上前拖拉,嘴裏安慰道:「小姐,別鬧了,他不是柳夢海。」哄了好一陣子,神秘女子才安靜下來,將頭靠在丫鬟肩膀上,好像睡著了。
半年來,杜寶一直惴惴不安,對真相諸多猜疑;現今真柳夢海出現,使他多少鬆一口氣。解決掉那小子,便一勞永逸了,可攜巨款辭官安度晚年。
「掌柜,取貨。」柳夢海不多廢話,亮出紫金釵。
「我好多了,感謝公子搭救。」小姐軟綿綿說道。
「你生病了?我去弄碗水來。」農夫說道,起身要走。
柳母也激動起來,聲音略大了幾分:「咳,咳……你不懂,簪子不僅象徵婚約,還包括一筆巨款。昔年你父親獲罪下獄,我去牢房探望,他交給我金簪時的眼神,分明是有話憋在心頭,夫妻多年我豈看不出。我心想,需再行賄賂,與他單獨見一面。不料,沒幾天即傳出死訊。」
杜寶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反應強烈,訝異答道:「是的。」
接下來,兩人閑聊起來,說一些逸聞趣事、風土人情,相談甚歡。到中午時分,杜寶帶柳夢海到城中最豪華酒樓,擺下接風宴。他十分熱情,不停地敬酒,柳夢海面對未來老丈人無法推卻,很快爛醉如泥。
噗嗤,美女破涕為笑,跺了跺腳嬌嗔道:「你這個狠心冤家,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眼珠子往哪兒看,非禮勿視!」丫鬟的脾氣很火辣,儘管對方幫了大忙,仍然不領情。
柳夢海中午喝多了酒,此刻肚子里仍飽脹,並且瞧老頭兒模樣,也沒胃口吃他做的飯。
美女將金簪遞給柳夢海,再次偎依在他懷中,軟聲細語,情話綿綿。柳夢海一手持簪,另一隻手情不自禁地攬住美人,他有些糊塗了,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個荒唐的夢。
「呃,確實丟掉了。半年多前,我在京城會考失利,與另一名舉子李益結伴回鄉,路上談得投機,曾透露過紫金簪的事。誰知他心生邪念,半夜裡把我刺傷丟進黃河,奪走紫金簪。幸好老天開眼,有船隻路過救起了我。我猜想李益肯定會冒名至南柯郡求婚,因此養好傷后,急忙趕過來揭露騙局。可說來奇怪,今日在杜府,太守大人壓根沒提這碼事,難道李益沒有來?」
杜寶只講了半截,柳少榮即聽明白其中暗示,冷笑起來:「杜兄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頂缸?」

可是,假紫金簪打造得有七八分相似,這傢伙從哪裡參照到原貨,並得知可以用它迎娶杜小姐?真正的柳夢海情形如何?
柳夢海正打算客套感謝,不料對方說走就走,連名字都來不及問,一番話只得憋在肚子里。他推開廂房的門,內里設施簡樸,僅桌椅床榻等必備傢具。於是解下背負的包裹,放床頭,然後坐在窗下桌案前,稍事休息。
那小姐僵住,臉刷地慘白,抬起頭定定看著柳夢海的眼睛,顫聲說:「你,你變心了,不肯認我么……不,不要拋棄麗娘,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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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後面的小花園是禁地,鬧鬼,請公子不要擅入。」老頭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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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曉得?」
「老丈,我想借宿一夜。」柳夢海放大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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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失去了冰清玉潔的形象,臉上一塊塊污垢,雙目渙散無神。
柳夢海明白對方在避嫌,只得留在原地,目送佳人離去。這時,杜家小姐完全被拋在腦後了。
柳夢海出了莊園,朝槐安嶺走去,一路賞玩風景。當抵達山腳下,只見漫山遍野、五顏六色的牡丹盛開,正度過最後的花期。這裡是半官方苗圃,培育優良品種,進奉給皇家。
「他只說擇日成親,此外並無多言。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裏?當時杜太守說小姐在府內,所以不方便留宿,才讓我到城外來。」
「是啊,所以說姑娘切莫與虎謀皮。」一個聲音介面道。
「不用,存入時貨主一次付清了。」
「不錯,好主意,讓李益自己不願意細瞧。」
「紫金釵雖然精巧,也不過賣幾十兩銀子,支撐不了許久。」
「好的,請公子安歇,老奴住西邊院子,有事儘管招呼。」
柳夢海在原地怔怔地站立,這時候哭泣聲消失了,四周安靜得可怕,落針可聞,似乎道觀內再無第三個活人。
「我悲痛之極,攜帶你父親的靈柩回老家,一晚借宿于道觀中,忽然有石子敲擊窗戶。打開一看,窗台上有一封信,說你父親有一筆錢存於通寶錢莊,取款憑證為紫金釵。原本我就奇怪,他因貪污公款被捕,數額高達四十萬兩白銀,可清查家產時並沒有找到這筆錢。看過信后,全明白了,你父親是替人頂罪並遭滅口啊。」
柳夢海一邊擦頭臉,一邊說:「朋友來信了,說李益已傷勢痊癒,啟程前往南柯郡。」
砰,杜寶彷彿聽到自己的心臟猛然收縮,胃裡一陣翻騰。他放下毛筆,沉吟著吩咐道:「請他進來。」
柳夢海對娘子的體貼十分欣然,接過茶碗一飲而盡,走出船艙,從踏板上岸。他在渡口邊等待,過了一柱香時間,杜麗娘遲遲不現身。
「別……別那樣做,善惡有因,不可傷害無辜,」柳夫人掙扎著阻止,勉力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你需小心,那個寫匿名信的人……人恐怕也不懷……好……好……」
「柳郎,賤妾此身已屬君有,你不會因此而認為麗娘輕浮,瞧不起吧。」她嬌柔無力依偎在柳夢海懷裡,像全身骨頭化了一樣。
「後面的小花園是禁地,鬧鬼,請公子不要擅入」,老頭兒的警告在耳邊響起。
「湯伯,打一桶井水來,湯伯——」
「莊園西邊四五里,從官道走過去便看見了。」
柳夢海被說得不好意思,訕訕移開目光。
柳夢海十分懊悔,沒來得及問出紫金釵秘密,就把人給殺死。但事已至此,只能儘快逃亡了。他拿起紫金釵,衝出房門,朝莊園外疾行。
杜寶身為南柯郡太守,日常事務確實不少,但柳夢海總覺得對方在故意搪塞,不想見自己。
扭頭朝小船看去,岸上鬧這麼大動靜,杜麗娘依然沒露頭。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卻有人冒大雨急匆匆跑進一條小巷子,用力砸門。
「我沒問題,倒是你,化妝成湯老頭不會被認出來?」
在莫名的情愫和憂傷中,兩人默默坐著。過了良久,柳夢海收拾起心腸,面對現實。為紅顏放棄銀子只不過一時的感嘆而已,他還年輕,有遠大前程,將金榜題名、要出將入相,銀子作用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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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目送他消失,不覺嘆一口氣,嘲弄自語道:「平時說得天花亂墜,在你眼中,我不過是個娼妓罷了……」
「頭暈,噁心……」
柳夢海表示同意:「杜伯父所言極是,全憑您老作主,夢海無有不從。」
「李兄,小弟再敬你一杯。明日咱們就要分手了,我將在瀛州下船,轉道往南柯郡。」
行人名叫柳夢海,衡陽人氏,正前往南柯郡辦事。本來按計劃天黑前能進城門,不料在上一個岔路口,有一輛板車斜刺里衝過來,互相躲避時,板車翻倒,裝的麥粒掉一地。板車主人不依不饒,趁機大敲竹杠,糾纏了近一個時辰才脫身。
「你做什麼?這裡是私人地方,快出去!」
「你是誰?」霍小玉驚問。
然而瞧情勢發展,恐難如願。第一天上門拜會時,杜寶很熱情,驗看過紫金釵信物和柳夢海母親的親筆信,立刻承諾,將擇良辰吉日儘快舉辦婚禮。雙方歡飲一場后,杜寶說,未婚夫妻同住一個屋檐下於禮節不合,請柳夢海去城外的莊園暫住,同時,那裡可作為迎娶新娘的夫家主場。
柳夢海走到兩丈外,施禮道歉:「小姐勿驚,在下是借住道觀的旅客,晚上睡不著出來散步,冒昧打攪了。」
「杜寶說,不想把女兒嫁給窮鬼,所以要收回訂親信物。」
他摘下腰間的荷包,打開瞧,還好,幾兩散碎銀子沒被拿走。同時,他吃驚地看到,那支紫金簪也在荷包內。
小姐回過神,滿面通紅,低聲追問:「你真的是柳夢海……」
「原盒子在大半年前被我掉換了。當初,為柳少榮製造鳳凰鎖和紫金釵時,『巧手張』留了個心眼,多做一套。後來柳少榮果然殺人滅口,但『巧手張』已將副鑰匙託付給親信弟子,命令待親生女兒長大成人後轉交。」
七個月前,洛陽城外。
房間內有十多個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是客戶送來保管的。其中一個尺半見方,蓋子上銘刻「甲拾柒」。
屋子雖乾淨整齊,空氣中卻隱約有一股子陳舊霉味,柳夢海欠起身,扭開栓鉤,推開窗扇透氣。忽然,一絲若有若無的哭泣聲不知從哪裡飄進耳朵中。
霍小玉肅然,對方絕非善茬,乃有備而來,剛才發生的一切大概已看在眼中。她雖年輕,卻從小在風月場中打滾,見慣了世面。因此並不驚慌,心中思量,這男人主動曝光,自有所求,且以退為進。
佳人走出雅間,邁著輕快的腳步下樓梯。
與此同時,前面中庭里憑空捲起奇怪的旋風,咣當,西廂房的一扇雕花窗被吹開,發出響亮撞擊聲。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道,柳夢海回頭,數步外站立著一位秀麗姑娘,素白衣裙,梳雙丫髻。她看見柳夢海,露出吃驚的神色。
「不,您一定會好起來的,來把這碗葯喝了。」
啊——柳夢海驚呼著從噩夢中醒來,冷汗濕透。窗外烈日似火,綠楊蔭里鳥兒清脆啼唱,正是仲夏好光景。
柳夢海毛骨悚然,跳下床,逃跑似地竄出屋子。
發生了如此多難以解釋的怪事,柳夢海當然不肯輕易交出紫金簪,別的且不說,單單簪子是怎樣從那人手中轉移給神秘女子的,就必須弄明白,否則寢食難安。
當然,以上推測並非有百分百把握,但要想搶奪完整的金釵,綁架杜寶,只有這個辦法了。現在柳夢海已不抱與杜家結親的希望,反正兩手空空,乾脆博一記。
柳夢海走近,繞到大石頭后,卻見堆著幾座墳頭。墳前皆有墓碑,分別是:愛女杜麗娘之墓,杜氏妻霍小玉之墓,南陽太守杜寶之墓……以及,最後一塊——柳夢海之墓。
之後幾天,柳夢海腦子裡總浮現那位小姐的芳影,以至於坐立不安,茶飯無味。一天傍晚吃過飯,他閑著無聊出門溜達,在潛意識驅使下,不知不覺又走到槐安嶺牡丹園。
柳夢海笑了笑,說:「霍姑娘無須驚慌,我不是要賴https://read.99csw.com帳。只是想,若沒有這幾十萬兩銀子,或許我會……會向姑娘求婚。」
霍小玉嚇一跳,朝樹林望去,不知何時,那裡出現一位年青人,風神俊朗,背手而立。
「不是我多疑,茲事體大,需制定萬全之策。這些年來,咱們弄到手的銀子不下四十萬兩,如今各拿十五萬兩出來,存入通寶錢莊作保證金;待犬子夢海長大成人,與令愛成親時,再取出來平分。你看可好?」
柳夢海聽后並未往心裏去,一則正處於熱戀中,對心上人的話自然深信不疑;二則他出身低微,對大戶人家的事根本不了解。他也曾提出要去梅花觀遊玩,被杜麗娘嚴厲制止了。
「好,先把紫金釵當了。」柳夢海同意。
「客官請開鎖。」老掌柜說。
什麼?!柳夢海懷疑自己聽錯。
姓李的年青人一口乾了杯中酒,嘆氣說:「這次進京城趕考,空手而歸,實在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不像柳賢弟你,雖考場失意卻情場得意。」
一閃一閃的油燈下,金簪映照著幽暗的光。
「那還用說!我對你一片真心,願上刀山下火海,老天可作證。」
三天後的清晨,一對情人攜帶細軟,到黃河邊上了事先雇好的船,啟程往下游駛去。他們怕杜寶追趕,加倍給了船家銀兩,命他連夜趕路。
婦人振作起最後一絲力氣,對少年說:「夢海,娘怕是不行了……」
柳夢海扭頭看去,只見兩個女子站在溪水邊,其中一人手拿水囊,似乎準備汲水。他連忙從水裡起來,朝那邊喊道:「對不住,我沒瞧見你們。」
他們順原路返回,走出錢莊大門,柳夢海長出一口氣。終於結束了,數十萬兩白銀就在手中。
「天色昏暗,弄一副假鬍子戴上,用糨糊偽造出皺紋,再把身上弄髒點兒,讓人一看就生厭,避之唯恐不及。至於真正的湯老頭,抓起來暫時關地窖里即可。」
包裹行李和馬匹自然也不見了。
柳夢海在下注,杜寶將親自來偷紫金簪,並隨身攜帶另一枚,驗證真假。
從窗戶望出去,霍小玉——不,張玉,出現在街道上。夕陽下,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她的背影時隱時現,終於逐漸遠去,消失不見。
「梅花觀?」農夫不明所以。
「老爺,有個人自稱『柳少榮之子』,在府門外求見。」
這個女子,竟然與瓷枕上的遊園仕女有七八分像!
柳夢海扭頭望去,只見五六丈外上游,一個穿銀狐皮披風的美麗少女坐在石頭上,光著腳伸在溪水裡,踢踏戲耍。銀白色月光下,她笑靨雙生,燦若朝霞。
「嗯,我叫麗娘……」
柳夢海移動滑塊,拼成一排「福如東海」四個字,盒子卡嚓震動,機簧解鎖。他掀開盒蓋,不料異變陡生,無數支鋼針從盒子內|射出,深深釘入他的身體。
老頭兒將木桶里的水慢慢倒入一口小鐵鍋,那鍋中盛著三分之一滿的黃澄澄小米;接著他放下桶,抬起頭茫然看年輕人,用手指了指耳朵,示意聽不清。
上次那個假貨找上門,起初他信以為真,興沖沖拿著兩根紫金簪欲合二為一,卻根本對不上機關。重新盤問試探,才發現對方不是柳夢海。但他不甘心,又設美人計誘騙,結果證實假貨的確不曉得紫金簪的貴重,只以為是尋常首飾。
返回家中,杜寶命僕人將柳夢海送入客房安歇,並嚴令任何人不準與其交談,一旦他清醒,需馬上稟報。
重病垂危的中年婦人仰面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床榻邊,一名少年手端葯碗跪著,滿面惶急和憂慮。屋子裡昏暗潮悶,油燈如豆,一忽一閃地搖晃,似乎將要熄滅。
月亮門沒上鎖,與門框間露出一條細縫,柳夢海伸手輕推,門吱呀一聲盪開,花園內的景象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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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冒柳夢海被迷|葯放倒在地上,緊咬牙關,怒視身前的杜寶,不肯輕易就範。杜寶心想,天馬上放亮,將有過路人出現,且弄回去慢慢審問。於是取出繩子,把假冒柳夢海捆牢,塞入馬車廂。
瓷枕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柳夢海盯著圖案看一會兒,心神恍惚起來,倦意更濃。他在床上合衣躺下,拉棉被蓋住半截身子,頭剛挨上瓷枕,立即陷入夢鄉。
柳夢海有點兒依依不捨,說道:「小姐身體全好了?可有力氣行走?要不然我送你們回家。」
「是啊,附近的一座道觀,裏面有一個老頭,你曉得嗎?」
「霍姑娘過獎,其實在下慎重考慮過,有船夫在旁,李益不敢玩硬的。最好的辦法是偽造成我酒醉失足的假象——之前我曾騙李益說不通水性。」
柳姓青年從懷中掏出一根赤紫色金簪,得意地晃了晃,然後用手輕輕撫摸,顯得很陶醉。
夜漸漸黑了,月亮一點點爬上中天,向梅花觀內灑下慘白的光,斑駁的影。所有的屋子都漆黑一片,見不到燭火,悄無人聲。在道觀西北角,是一座小花園,裏面種植著數十棵梅樹,枝頭含苞欲放。隱約間,有衣角從樹叢中閃過,花枝一陣輕搖。
柳姓青年笑道:「我也謀算落空啦,本以為能金榜題名,風光體面地迎娶杜家小姐,如今只一介白身。」
「可李益沒想到,船夫也居心不良,他把你扔下船后,船夫又把他捅了。若非你撈上岸,他早已死翹翹。這一下橫生變故,使你可以借我的手把真簪子送給李益,然後坐山觀虎鬥。端的是連環妙計,好戲連台。」
柳夢海說不出話來,他人生地不熟,根本搞不清梅花觀的具體方位,只記得在道路邊田野中。繼續糾纏下去顯然得不到結果,於是轉問另一個問題:「南柯郡離此地有多遠。」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那根紫金簪。小蘭大吃一驚,問:「你從何得來?」
老頭兒不答話,再一次徑直離去,也許他耳背沒聽見,也許在故意裝糊塗。
接下來幾天,柳夢海經常裝出神秘的樣子關緊門窗,將紫金簪拿在手裡賞玩。同時,他挖出地面的一塊方磚,用軟帕裹好簪子,放入凹洞中,再壓緊方磚。
便在此時,細微的哭泣聲再次響起,方向正是涼亭處。
柳夢海急忙阻止:「不必,謝謝大哥。我……可能昨夜遇到了強盜,被打昏。」
美女坐在石凳上,支著胳膊肘,托腮仰望月亮。她可能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霎時間神色大變。
柳夢海連忙遜謝,說自己能照顧自己,有沒有僕人無所謂。
「老人家,您可曾聽說過附近有一座梅花觀?」柳夢海問。
「你怎麼樣?」
砰,箱蓋彈開,裏面另有一個紅檀木盒。
這一系列動作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待柳夢海反應過來,涼亭四周已恢復平靜。他急忙朝美女消失的方向追去,穿過一棵棵梅樹。匆忙中,腳尖不時踢到地面的石頭生疼,那些橫生的枝條掃在臉上,劃出許多道血痕。柳夢海恍若不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找到美女,問出紫金簪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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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柳夢海倔強地昂起頭,憤然拒絕:「我不去。這些年來,杜家連書信也沒一封,已把咱們忘在腦後,何必去自尋羞辱。孩兒當勤奮讀書,考取功名,不愁無賢妻上門。」
「分別大半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著你,這簪子一直隨身珍藏,捨不得戴,只盼有一天能重會。柳郎,帶我走,我們永遠不分開……」
杜麗娘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她有些不耐煩起來,背轉身賭氣說:「大男人婆婆媽媽的,那我去嫁給於家公子!」
這時,「杜麗娘」走出船艙,上了岸站在一旁。杜寶吩咐道:「小玉,等會兒船夫回來,你就說改變主意,想在洛陽城多玩幾天,把他打發走。別露破綻,明白嗎?」
原本柳夢海計劃跟蹤到野外無人處,對杜寶實施偷襲,控制后再逼問紫金釵內幕。此時情況有變,他當機立斷,迅速跳下屋樑,整個人撲在杜寶身上。
柳夢海嘆息:「能得到小姐的一片真心,已足夠了,不必為了我弄得你們父女反目。」
老頭兒到西廂房前停住腳步,說道:「公子請先在房內安歇,老朽去做飯,片刻即好。」說罷,轉身從原路走了。
迎面一座照壁,雕的是鳳凰來儀圖,轉過去,五丈見方的庭院呈現於眼前。正面是三清大殿,右側供奉女仙何仙姑,左側為香火房。院中間有一口水井,一個老頭正在汲水。他生著長長的眉毛和鬍鬚,滿臉皺紋,動作顫巍巍。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一股衝動,想把盒子投入爐火中燒為灰燼,又想扔進黃河,讓它漂流消失。」

第二章 牡丹亭

姓杜?柳夢海先是懵懂,隨即福至心靈,恍然大叫:「你是杜家小姐?」
釵子上有三個字,「甲拾柒」——它們寫于正中間,當兩根簪子合在一起時才能辨認,若分開則只是些奇怪花紋。這標誌銀票存放的貨櫃號。
原來如此,柳夢海總算搞清楚來龍去脈,又問道:「那後來呢?」
「那你為何幫杜寶騙那冒牌柳夢海?他告訴你原因了嗎?」
杜寶上下打量幾眼,放聲大笑,親熱拉起青年的手:「賢侄無需多禮,叫我『伯父』便可。上次分別時你才三四歲,一晃十幾年過去,竟長成翩翩佳公子。我一直記掛著你,你卻直到今日才來,不像話,哈哈哈。」
柳夢海怔了怔,委婉糾正道:「杜伯父繆贊了,六歲那年,我曾隨母親從老家來南柯郡探親,莫非您忘記了?」
柳夢海壓下不愉快回憶,推開門,走出屋子。
「承蒙公子援手,不勝感激,改日再表酬謝,小女子告辭。」小姐講起客套話,「改日」云云當然只是說說罷了。
奇怪,白天從田野上遠望時,道觀並不大,被矮牆圍住的似乎只有十幾座建築;而此刻,卻像走進龐大的迷宮,一條條青磚小路如蜘蛛網錯綜複雜,那些神殿詭秘莫測,彷彿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柳公子,我勸你趕緊打道回府,免得枉送性命。杜寶絕不會答應婚事的,何況小姐已這般模樣。」
「梅花觀?」杜寶的眼皮跳動一下,隨即裝出詫異的樣子,「南柯郡附近有這個去處?我竟從未聽說過。不妨事,等會兒我會派捕頭調查,緝拿盜匪。咱們柳杜兩家乃是世交,不必講究虛禮,麗娘也不會在意聘禮多少。」
柳夢海剛要答話,一條白影從旁邊過道口飛撲出來。沒等反應,影子已死命抱住他,哭喊道:「柳郎,不要走!」柳夢海定睛細看,原來是昨夜在花園中遇到的神秘女子。
顯然他已得到確切情報,直奔那塊方磚,用短刀小心翼翼地撬開,拿起布包。他極其激動,手微微顫抖,揭開軟帕,一根暗紫色金屬簪子呈現在面前。
說著,他鼓起勇氣凝視對面的佳人,目光中有七分溫柔,三分無奈。
「少榮,麻煩大了,戶部楊侍郎有名的鐵面無私,這次奉旨來清查帳目,你我怕在劫難逃。」杜寶唉聲嘆氣。
先前因旅途勞累,柳夢海沒細想,此刻卻意識到有詐。道觀的日常業務即鎮妖驅邪保一方平安,自己鬧起鬼來,實在是滑稽。即便真鬧鬼,也斷無透露給外人的道理,一旦傳出去,還怎麼騙信徒香火錢。
柳夢海遲疑不定,想打退堂鼓返回住處,腳下卻又慣性地向前走了七九_九_藏_書八步,轉過一片樹叢。頓時,面前豁然開朗,一塊場地憑空出現,八角涼亭位於中央,旁邊豎立著幾塊太湖石。亭子里有一個人,一個女人。
「沒證據,但柳夢海又不是了不起大人物,冒充他做甚?我白天剛拜會過杜太守,眼下住在杜家莊園。」
如此表演了幾回,當他又一次掀開磚頭時,發現細絲線的位置有了變化,被人動過。
從此老人在道觀內住了下來,足不出戶,沒人清楚他在裏面幹什麼,也不明白他靠什麼生存。同樣地,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為何要在此處停留。
杜寶將假貨關在梅花觀地窖,嚴刑拷打,不料他嘴硬得很,除了叫罵外一個字不說。用刑是一門學問,既要令人痛苦又不可致命,杜寶怕事情泄露沒敢找旁人,親自上陣,一不小心把人給弄死了。
柳夢海感覺后脊背發麻,好似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窺視,有一個怪物即將衝出來,把他撲翻在地。當轉過甬道拐角時,好幾次他突然回身,試圖揪出跟蹤者;然而一無所獲,天井裡空蕩蕩,月光清幽如水。
「老丈您好,在下欲往南柯郡尋親,路過貴寶地,因天晚找不到住宿處,請借個方便。」
「我聽見有人哭,想去看看。」

尾聲

今夜萬里無雲,月亮和星辰燦爛,從它們的位置判斷,現在大約為三更天左右。周遭的景物清晰可辨,柳夢海發現,中庭內七間房子,除了自己剛走出來的那間,其餘都掛著鎖。而他記得很清楚,幾個時辰前老頭兒帶領入住時,全部房間門僅虛掩而已。
杜寶瞅著年青人,心下冷笑,面上卻越發和藹:「令堂可有手書與我,那半枚紫金釵你帶在身邊么?」
兩位好朋友互相看了看,會心一笑。只不過,一個是暗自得意,另一個則帶有不甘心。
身後傳來細細的聲音,如此嬌軟悅耳、如此熟悉,使柳夢海幾乎以為聽錯了,不敢置信。他緩緩回過頭,沒聽錯,佳人竟真的出現,就在咫尺之遙。

第三章 南柯太守

是啊,如果沒這些銀子,彼此好感的有情人也許能在一起;可如今,誰敢相信對方呢?誰敢保證不會睡下后再也醒不來,吃下飯後不會吐血而亡?
南柯郡風景秀麗,有山有水。它北臨黃河,西側靠太行山脈,其中有一座山頭,叫做「槐安嶺」。山嶺中有許多名勝古迹,並以種植牡丹聞名。
「為表明合作誠意,不妨告訴你,我才是真正的柳夢海。」
老掌柜拾階而下,柳夢海和霍小玉緊跟。地道非常長非常深,走了好久,才來到平地。面前是一條狹窄走廊,頭頂垂掛著昏黃的油燈,渲染出神秘氣氛。兩側牆壁開有一扇扇房間門,老掌柜走到左手第三間,掏鑰匙打開。

第一章 黃粱夢

柳夢海的父親叫柳少榮,與杜寶為同榜進士,至交好友。他們曾在南柯郡為官,柳少榮擔任河政使,杜寶以工部員外郎的身分負責施工,共同治理黃河,政績斐然。可惜,之後的命運走上了岔路,柳少榮因貪污受賄被抓,暴斃在牢獄中;杜寶則步步高升,直至工部侍郎。後來因患有眼疾,杜寶申請退休,皇帝不準,命其任南柯郡太守。
柳夢海大出意料,不由得慌亂失措:「你……你怎追上來了?私奔是我的主意,與小姐無關。若非你意圖悔婚,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站在床榻前,柳夢海下意識低頭,視線落在瓷枕上。牡丹叢中,霍小玉身穿裘皮披風,巧笑嫣然。她在與柳夢海對視,神態活靈活現,彷彿具有靈魂一樣。
杜寶想了想,問:「具體如何操作?」
柳夢海莫名其妙,收袖子後退,欲掙脫開:「小姐,你認錯人了……」
湯老頭施了一禮,轉身慢悠悠往外走。柳夢海心中一動,他講話的聲音與梅花觀無名老者好像。至於長相,兩人都留有長鬍子,擋住半邊臉,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晰。會是同一個人么?
「昨晚在小花園,麗娘小姐給我的。」
「娘,你放心,我不僅會殺杜老賊,還要先弄死他女兒,讓他也嘗一嘗失去親人的滋味!」
柳夢海跳下馬,走上台階,輕叩門扉。
霍小玉笑道:「看起來,事情正如你所料,他不甘心放棄當太守女婿的機會,決意來找回場子。你準備按計劃行事?」
「那好,我先給你找個住處,未婚夫妻居於同一屋檐下有違禮節,所以不方便留你在府內。然而你財物盡失,獨立生活又有困難,我在城外有一座莊園,可暫時落腳。」
叫嚷了半天,無人回答。他赧然道:「僕人老湯已七十多歲,老糊塗了,常跑出莊園四處遊盪。他跟隨老太爺一生,所以老爺對他睜一眼閉一眼,不怎麼管。抱歉,請姑爺委屈一晚,待明日找幾個機靈僕婦來莊園侍候。」
香氣越來越濃,令人有些眩暈起來,伴隨著飄若蛛絲的嗚咽聲更增詭異。
柳夢海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朝洞開的窗戶看去。外面夜色無邊,寒氣一層層湧入屋中。可能睡眠過於深沉,他感覺頭昏沉沉地,身體疲乏無力,好半天,才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美女似想起了什麼,又鬆開胳膊,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托在手心。月光下瞧得分明,那是一根紫金簪,約大半個巴掌長,造型為鳳凰。
這並非憑空臆測,而是經過周密思考、敏銳判斷得出的結論。首先,紫金簪中包含有昔日貪污案的秘密,杜寶決不敢假借旁人;其次,他對待女兒都無情無義,可見天性涼薄,除了自己外不相信任何人,一定會親自動手;第三,經過第一個冒牌貨后,杜寶應比較謹慎,在證實紫金簪為真前,絕不想驚動柳夢海,也不會加害;第四,莊園據郡城十多里地,來往不方便,為趕在柳夢海從山上返回前完事,只能將另一根簪子帶來,在現場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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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杜府送來了兩名僕婦,侍候柳夢海起居。後者有數,這是專門來監視的,正好將計就計。
小蘭迷惑地思索一會兒,恍然醒悟:「我明白了,那天私奔,約定的出發地點是梅花觀,可能匆忙間將簪子掉了,小姐並未撒謊。後來在此居住期間,她又碰巧找到,藏在身邊。呵呵,昨晚她送簪子與你,莫非是上天安排的緣分?柳公子,你若真有心,請善待小姐,相信她會慢慢好起來。對了,我在亭子邊敲你腦袋,沒受傷吧?對不起,因為不想讓外人知道小姐發瘋的事。」
姓李的眼睛深處閃了閃,隨即作出關心的樣子,試探道:「你們兩家門第懸殊,杜寶會不會賴婚?」
柳夢海充滿了沮喪苦澀,咬咬牙狠下心說:「小姐貌若天仙,我確實配不上,待過幾天就向太守大人告辭,返回家鄉。」
「咳,那我就直說了,如有冒犯,請少榮勿怪罪。你身為河政使,是銀錢的直接經手人……」
今日柳夢海趕了六七個時辰路,確實有一些疲乏。於是他不再糾纏哭泣聲,返回西廂房,走到床榻前。床上有一條青色粗布棉被,一個瓷枕。瓷枕非常精緻,表面燒繪著細膩的粉彩,為仕女遊園圖。
杜麗娘轉怒為喜,兩人細細商量,決定乘船南下,先去柳夢海家鄉拜見婆婆,再往京城準備進士會考。
一陣陣煮粟米飯的香氣從前院飄來,那氣味十分獨特,叫人聞在鼻中不覺得餓,反而勾引起絲絲睏倦。
姓李的注視金簪子片刻,又回過頭看柳姓青年,漸漸地呼吸粗重,手抓緊了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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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不動聲色地敘述,像平靜嘮家常,像一切都與自身無關。她端起茶杯,慢慢喝乾了水,再撿起面紗,一絲不苟地系好。然後,走到柳夢海身旁,俯下身,掀起面紗對他的耳朵輕聲說:「讓你死個明白,可能你也猜到了——我就是『巧手張』的女兒。我原名叫張玉。」
他驅馬趕過去,只見十數間瓦房被一道矮牆圍住,門楣上懸挂牌匾,書寫三個楷字:梅花觀。
「我姓湯。」
然而,屋樑狹窄,他在上面窩了近兩個時辰,肌肉僵硬。一個不慎手沒撐牢,差點滑下去,同時發出聲響,帶落大片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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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兩枚簪子合在一起,就可以從通寶錢莊提取幾十萬兩白銀,杜寶當然不肯告訴你這個。」
昏迷中,柳夢海被一陣搖晃弄醒,一個三十多歲的農夫蹲在身邊,關切地詢問。他扭頭四顧,發現自己正置身於田野中,官道在不遠處,梅花觀杳無蹤影。
正想著,僕人來報,柳夢海已醒酒。杜寶趕忙把他叫來,溫言勉勵一頓,然後命管家杜梁武帶領去城外杜家莊園。他親自送出府門外,目送兩人乘馬車離去。
杜寶停止掙扎,癱軟在地,張大嘴發不出聲,眼神如瀕死的野獸瘋狂而絕望。
「神經病,我為什麼要幫你?偷太守府的簪子,簡直作死!」
艙內有兩名年青人,面對面而坐,舉杯對酌。
霍小玉柔婉回答:「我曉得,老爺放心。」
「呵呵,接下去,該你我登場,讓這齣戲更熱鬧!」
柳夢海曾問,為什麼麗娘能偷偷溜出來,後者回答,目前她住在梅花觀,離莊園約十幾里路,往來方便。其原因是,杜麗娘不贊成悔婚,與父親爭吵過幾次,鬧得府內沸沸揚揚。杜寶一氣之下,把女兒送到城外居住。梅花觀是杜家的私人道觀,除了兩名道姑外再無旁人,通常麗娘派貼身丫環小蘭打掩護,自己則趁機溜出。
「好辦法。然而,你不怕我事後找『巧手張』再做一枚相同的?」杜寶開玩笑道。
他再也呆不下去了,恐慌地跑回西廂房,拿起行李,直衝向道觀大門。當經過前院時,湯老頭從香火房的窗戶內探出頭,詫異喊道:「公子去哪裡?小心,附近不太平,夜裡有妖魔出沒……」
美女嬌軀一哆嗦,推開柳夢海,掉頭跑進梅花林。同時嘴裏喊道:「柳郎勿辜負麗娘,記得來找……」
「小姐有宿疾嗎?」他問道。
「其實我並不擔心李益,他好對付,麻煩的是杜寶。第二個『柳夢海』找上門,他一定會再找你出馬假扮杜麗娘的。」
現在要趕進城已不可能了,只能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柳夢海極目四眺,發現距道路數十丈遠的田野中,有孤零零一簇建築。
「我姓柳,叫柳夢海。」
南柯郡城南杏花巷住的都是有身份人士,環境安靜雅緻。最裡面一座宅子,被太守杜寶買下來金屋藏嬌,與行院魁首霍小玉幽會。他許諾,待處理好女兒的婚事,便迎娶佳人做二房。
深夜,烏雲滿天,伸手不見五指。黃河邊野渡口,停泊著一艘小貨船,舷窗中隱約透出一點昏暗的燈火,以及細微人聲。
很可惜,如果他能再往前走幾步,會發現太湖石後面有一座墳,墓碑上刻著:愛女杜麗娘之墓。
柳夢海渾身一震,面露驚恐和難以置信:「你……你沒死……柳夢海!」
「你決意要賣紫金釵?」
柳夢海打量箱子,只見正面有兩個孔,粗細形狀與紫金釵的鳳尾相彷彿,於是心領神會,插入釵子。
「他當然來過,而且被杜寶殺死了,所以才不敢提起!」小蘭憤怒地說道,「那假貨初到杜府時,大家都沒起疑,小姐十分高興。然而老爺嫌棄他九*九*藏*書貧窮,欲悔婚,把他冷落在城外莊園。小姐過意不去,便借去寺廟上香之際,與他相見,好言安慰。假貨見小姐美貌,神魂顛倒,取出紫金簪獻媚。之後沒多久,京城于尚書前來求親,杜寶欣然答應。小姐乃貞烈女子,不願毀諾,決意與假貨私奔。不成想半路被老爺截住,雙方爭吵起來,假貨說漏了嘴,竟然不是柳夢海本人。他因拒捕被擊斃,死前連真名都沒來得及說,方才從你嘴裏才知曉叫李益。」
柳夢海打開房門,只見一個腌臢老頭兒佝僂著身子站在面前,他頭髮和鬍子粘一塊兒,臉滿是皺紋,衣衫襤褸似多日未洗,散發出酸臭氣。
「哪能呢,君子一諾千金。我父親與杜侍郎乃八拜之交,情誼深厚,說好以紫金釵為定婚信物,見釵如見人。」
有好事的人問起,老人通常不作答;偶爾被小孩子騷擾得煩了,才簡短說道,我在等一個人。隨後,又半眯起眼皮,陷入昏昏噩噩的瞌睡。
小姐登時吃了一驚,櫻唇微啟,愣愣地看青年。
柳夢海有些納悶,回答說:「是啊。」
真是個不懂事的書獃子。姓李的青年心中冷笑,面上卻跟著附和吹捧,加倍地殷勤勸酒。繼續喝一會兒,柳姓青年有八九分醉意,口齒含糊,沉沉欲睡。姓李的叫道:「船家,取一個冰鎮西瓜來解酒……船家!」
柳夢海將檀木盒置於桌面上,卻不著急開啟,而是左右端詳,現出感傷的神情。
杜寶立即察覺,抬頭向上觀望。
「你我夫妻一體,何須顧慮太多。再說了,那枚紫金釵有你一半,我把它偷出來帶走,可換錢度日。」
小姐默然不語,低著頭手捻衣帶,半晌,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囁嚅道:「我姓杜……」
驟然之間,一串歡快的笑聲打破寂靜荒野:「嗨,傻小子,你喝了我的洗腳水啦。」
杜麗娘輕輕一掙,沒有掙脫,便任由對方握著。她繼續解釋道:「雖然這件事上父親有錯,但做女兒的不好過於忤逆,須得慢慢開解,請公子勿要著急。」
「什麼辦法?」柳少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精神一振。
杜寶好歹當過侍郎太守,不至於眼界低到為一支金簪而失態,其中定有蹊蹺。十有八九,他就是柳少榮的同案犯,紫金釵中藏有大秘密。
春天的夜晚溫暖而和煦,柳夢海卻宛若墜入了冰窖,徹骨寒冷,簌簌顫抖。
哦,杜寶點了點頭,說道:「婚事最好等找回紫金簪再辦,那是訂婚信物,一雌一雄,須合二為一才有好彩頭。」
姓李的一手托西瓜,一手提尖刀,回到船艙。柳姓青年已趴桌子上睡著,手握成拳,紫金簪露出半截。
柳少榮和杜寶分別生有一男一女,幼年時曾定下婚約,以紫金釵為信物,各執一半。這次來南柯郡,柳夢海正是要迎娶從未謀面的嬌妻。只不過世態炎涼,如今雙方地位懸殊,他能如願嗎?
霍小玉聽懂了他的意思,面頰微紅,羞澀地垂下眼瞼。接著,也綻露一絲苦笑。
慌不擇路跑出三四里地,胯|下的馬逐漸慢下來,它原本就體格虛弱,奔波一整天外加沒吃上草料,已疲憊不堪。
這下霍小玉真納悶了,對方是何許人,竟然也是為紫金簪而來。「你究竟想做什麼?直說吧。」
杜寶在桌案前坐下,從懷裡摸出另一根相似的鳳形簪。
「呵呵,」小蘭冷笑,「一模一樣的謊言,奸詐的老東西!」
「強盜?我們這一帶向來太平,從沒聽說有攔路搶劫的,連偷雞摸狗都很少。」農夫半信半疑。
杜寶哈哈大笑,盡顯嘲弄鄙夷的神色:「白痴,別再演戲了!你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居然敢冒充柳夢海騙婚,真小瞧本官也。哼,你從哪兒得知杜柳兩家的婚約?假簪子如何偽造的?」
丫環將人扶進房,放床榻上安置好,然後回頭,見柳夢海站在門口,便皺眉道:「你這人好不知趣,還留在這裏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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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胸口又在隱隱作痛,那裡有一塊銅錢大小的傷疤,平時沒什麼異常,但每當睡夢中,身體的其他感官薄弱時,它就變得敏銳。往事也同時在心底沉滓泛起。
「釵」是首飾的一種,用來挽住頭髮,所謂「單股為簪,雙股為釵」,兩者的形狀和功能基本上差不多。紫金釵也是如此,由雌雄兩根簪子組成。一根簪頭為鳳,另一根簪頭為凰,簪針則是鳥的長尾巴,呈弧形帶鉤。寶釵做工精巧,一對鳳凰的形象栩栩如生。
柳夢海聽了心中慚愧,只得訥訥說道:「我堂堂男子漢,花女人的錢不甚妥當。」
柳夢海拿起木盒,問:「要付保管費么?」
用冰涼的井水擦洗過身子,柳夢海精神為之一振,成天呆在莊園里,未免靜極思動,想出去走走。
柳夢海驚訝道:「你從未跟我講過這件事,難道父親之死另有蹊蹺?」
丫環咬著嘴唇,緊張思索,片刻后表情慢慢放鬆,有些相信了。接著,她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這位小姐便是杜寶的女兒,杜麗娘。我是她的丫環,名叫小蘭。」
「咦,你是昨晚借宿的人?」
「通寶錢莊有代客戶保管貴重物品的業務,認簽不認人。可將銀子兌換成大額銀票,存入錢莊,再規定下獨一無二的取錢信物。尚德坊的『巧手張』擅長製作機關,請他打造一枚金釵,兩家各執一半,唯有合二為一才能取貨。」
於是,他故意向僕婦打聽,槐安嶺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說打算明天上山遊覽。
他翻身下床,走到偏房想擦一把臉,桶里卻沒水了。
柳夢海沒想到有這等好事,傻愣在原地不動。杜麗娘態度十分堅決,率先跪下,抬起一雙美麗的鳳眼仰望未婚夫。柳夢海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跟隨跪倒在對面。
「站住,你去哪裡?」
她聲音越來越低,話沒說完,頭一歪死去。「娘,娘!」柳夢海放聲大哭,同時攥緊拳頭,眼中射出冰冷而仇恨的光芒。
柳夢海被安排住的房間挺整潔,看樣子經常有人打掃。冬季太陽下山早,沒過多久,屋子裡昏暗起來,柳夢海點起油燈。
哦,看來這回是真貨,紫金簪或許在他身上。杜寶暗想。上次他就是用這個問題試探出假冒柳夢海。
「是的,我明天去洪洋鎮守候,那裡距南柯郡恰好一整天路程,是必經之地。等李益抵達時,收買一個當地潑皮阻撓,使他不能及時趕進城。在官道附近並無村落民居,李益一定會去梅花觀落腳,到時候,就看你的表演了。」
檀木盒上是文字鎖,將寫有字的小方塊移動到合適位置,湊成詩句或成語,即可打開。這種鎖屬於工藝品,文人雅士用於消遣的,並無實際作用。
既然這樣,杜寶難免產生出獨吞的念頭,況且他也根本不想把女兒嫁給柳夢海。
正愜意時,忽然下遊方向傳來清脆的斥罵聲:「喂,臭小子,你幹嘛呢!有沒有公德心啊。」
不知不覺間,來到道觀最後面西北角,一道月亮門擋住了去路。
另一個是素衣丫環,手拎水囊怒氣沖沖:「瞧你樣貌蠻老實的,舉止恁粗俗!」
柳夢海心中一涼,掉頭就逃。不料,才跑出七八步,腳下發軟摔倒在地。他但覺身體疲乏無力,連手指頭也提不起來。
「小女杜麗娘,與柳夢海已有婚約,今日對天銘誓,結為夫妻,不離不棄。如有違背,天厭之。」
聽到此處,柳夢海心頭靈光閃現,想到了一個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一條小溪從大山深處潺潺流淌出來,陽光下如一條清亮的帶子,望之舒爽宜人。柳夢海走得又熱又渴,便捧起水喝了兩口,接著在岩石上坐下,脫掉鞋襪,將腳泡在溪水裡。
天色近晚,日頭已消隱在山脊后,但仍有一小片餘暉染紅天邊。冬日的山野盡顯衰敗,一棵棵枯樹如屍體般垂立,土地凍得硬邦邦,光禿禿裸|露。彎彎曲曲小路上,一個人,一匹瘦馬,踽踽獨行。
房樑上,柳夢海的視線被杜寶後腦勺擋住,沒瞧見紫金釵的具體模樣。聽見笑聲,他猜出兩根簪子已合上,於是向前傾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兩個人正當青春年少,乾柴烈火,在一起時,情侶間該做的事情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終於某一晚,在柳夢海的卧室越過了最後的界線。
柳夢海愣了愣,緊接著直視霍小玉的眼睛,真誠說道:「我只想報仇,並拿回屬於柳家的銀子,杜寶那一半我不稀罕,算給你的酬勞。請儘管安心,我柳夢海對天發誓,決不過河拆橋,加一指于霍姑娘之身。為萬全起見,從錢莊提出銀票后咱倆立刻找一間茶館分了,然後各奔東西永不相見。光天化日之下,想害人我也沒那個本事。」
兩人來到城裡最大的「三江水」茶樓,要了個雅間。面對面坐定,霍小玉摘下面紗,舒適地靠著椅子背,輕呷一口清茶。
老頭兒說罷,掉頭走回前院。
「其實,我倒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杜寶欲言又止。
杜梁武向姑爺柳夢海解釋,並一路往裡走一路大聲呼喊:「老湯,老湯!有客人來了,快些出來!」
回頭一看,老頭兒站在身後數尺遠,兩顆死魚眼翻白,像劣質琉璃珠混濁獃滯,毫無生氣。
然而,這裏面仍留有疑團——柳夢海知道曾有人冒充他來求親嗎?如果知道,見面時卻不提起,那定是居心叵測。
她二人繼續朝上遊走,帶過一陣香風,熏然欲醉。柳夢海獃獃凝視小姐的背影,三魂去了兩魂。
但柳夢海只顧飛奔,一個字沒聽見。他逃出道觀,哆嗦著拽開拴在老槐樹上的瘦馬,翻身爬上,踢馬腹向田野中疾馳。
柳夢海如登仙境,飄飄然忘乎所以,連聲賭咒發誓,怎麼會,娘子在我心中比天上的仙女更美麗更高貴。
從側前方望去,她的臉輪廓分明,鳳眼桃腮,鼻子小巧堅挺;頭頂青絲高挽,斜插翡翠銀絲步搖,既彰顯富貴又不失素雅;苗條的身體上裹一件銀狐皮披風,表面綴滿長長的雪白的毛。
「在下對小姐此心不渝,天日可鑒。」柳夢海解開了最後一個疑團,心情舒暢,信誓旦旦作保證。
柳夢海遭當頭一棒,瞬間從峰巔跌至谷底:「這……這……如何是好?」
「餓了回莊園吃點飯。」柳夢海隨口敷衍,從他身邊走過。不料,突然間左腰劇痛,低頭看時,一截刀柄露在外面,刀刃則無疑已插|進身體里。
柳少榮也愁眉不展,哭喪著臉說:「聽天由命吧,現在做假賬、填補虧空已來不及。」
「去分銀子吧。」霍小玉也十分興奮,笑嘻嘻說。
說著,她撲在柳夢海身上,緊緊摟住他。
柳夢海想要掙扎著站起來,卻一點兒也動不了;想要大聲呼救,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那些鋼針密密麻麻插在他的胸膛上、喉嚨上、頭臉上,如纏附於血脈中的水蛭,無情地吸走生命,吸走靈魂。
「多謝老人家,我不餓。」
「唉,你還是信不過我。這樣吧,此刻我們就在牡丹亭前拜天地,以明月為證,結成夫妻。」
兩名女子走到數丈外停下,丫鬟彎腰用皮囊灌水,小姐立於一旁。忽然之間,她身體晃了晃,向一側歪倒,摔在溪水中。丫鬟驚叫,丟掉水囊,扶起小姐連聲呼喊。
杜寶跳上駕座,揮鞭吆喝一聲,馬車沿道路粼粼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