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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者前傳 六

茶者前傳

或許是上天有意眷顧他們,雪球奔落的路徑並未與他們重疊,微微的一個曲線后咆哮著向山谷涌去。雪崩過後,三人怔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成子心裏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還沒走到第三根水泥柱,突然腳底一空!
無論如何,終於遇到了一個棲身之所,不至於夜幕降臨後繼續露宿雪地,否則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第二年,寧博又回到了西藏,他沒帶任何戶外裝備,和上次一樣依舊是一大包給成子帶的東西。他一下飛機直接去大昭寺前磕頭許願要找到成子,沒想到誤入曬陽陽生產隊的地盤,機緣巧合讓他下了飛機三個小時不到就得到了成子的蹤跡,他一路追到了拉薩河邊,背著大包,痛痛快快哭花了臉。
躺了幾個小時也沒死成,卻被兩個開車去找氂牛的藏民發現,看人還有呼吸,趕緊救起,兩個藏民喂他喝了牛奶,又狠狠罵了他一頓,他們停止了找氂牛,直接把他送回到聶拉木。
寧博嘴唇發紫,再次問成子還剩多少路,成子怕這個年輕人過度驚慌,趕緊說剛才記錯了,還有20個彎就肯定能到……三人就這樣一直在山裡繞彎,任憑風雪把希望之光漸漸吹滅,沒有任何辦法。
當地人按經驗推測,樟木若下大雨,聶拉木此時肯定在下大雪,4月風雪是奪命刀,說不定會大雪封山。當地的朋友勸他們等雪融化后再啟程,但寧博不肯,他認為兩地相距不過區區30公里,走得再慢10小時也溜達過去了,更何況自己擁有豐富的戶外經驗和全套裝備,什麼大風浪沒見過?
因之前消耗了大量體力,又未能進食補充能量,人已筋疲力盡,不一會兒便都睡死過去。
寧博忘了徒步雪山最大的禁忌,大禍臨頭了。
是選擇躺下找個舒服的姿勢在雪地里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呢,還是依舊往前走,直到一個跟頭栽倒再爬不起來?
現在三個人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光著躺在一起,誰都沒死。
翻過雪丘,就把雪崩的地方拋在身後了。
成子組織過罷工組織過曠課,情急之下民勤口音脫口而出,一番激勵之下,寧博終於紅著眼圈同意繼續上路。
成子後來說:腦子裡錚地一聲響,瞬間就什麼都聽不見了,雪山轟鳴幾乎完全沒聽到。
起初他們一路上還並駕齊驅,有說有笑,漸漸地,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耳邊只剩下寒風的嘶號。
成子睡了半個小時,或許更確切地說是昏迷了半小時后附著在身上的疲憊才稍有退去。
最後火沒能生起來,卻弄得滿屋子都是煙,怕被煙霧嗆死,三人只好平躺在地上,那煙就在鼻子上空三五厘米處瀰漫著。
成子的同事二話不說就爬到卡車上,無論如何不肯下來。卡車上堆滿了木頭箱子,實在沒有地方再多容納半個人,於是成子和寧博決定撇下卡車,徒步繼續往前走。
我說你還真是心大呵,不怕再死一次嗎?
成子九九藏書發現還有一組詭異的水泥柱子立在雪面以上,約隔幾十米一根。他們遂以此為路標沿著往前走。但就是這個舉動,又差點葬送了三人的性命。
又走了4個小時,將近10點的時候,依舊沒有任何走完的跡象和徵兆。
成子看到寧博仍有退意,二話不說把他的登山包連同所有裝備扔到雪丘後面。
寧博真的畏懼了,他帶著哭腔說:咱們回去吧!
四四方方的,像個拙劣的亭子……那是,那是聶拉木的加油站!
其實成子心裏知道,他們大概只走了剛剛一半路程而已。
兩人像兩隻海象一樣撞到一起,死死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他和我描述聶拉木的生死遭遇,唏噓不已,完全不像之前那個百無禁忌的莽撞青年。
從樟木縣出發行駛了三個小時左右後,窗外的雨變成雪,再往前開著開著,地上的雪驟然全變成了冰。車子開始在路上打滑,司機收起剛出發時的風趣健談,一聲又一聲念著阿彌陀佛。雨刷器費力擺動出一個扇面,車窗上滿是說不清是雪還是冰的東西。
成子只說:你好好地帶條命回來看我就行。
平靜回復后,山谷已被落雪填塞為小山丘。
寧博把隨身小背包里的衣服拿了出來,成子終於可以脫下黏著在身上早已被浸透的濕衣。乾爽的衣物讓熱量得以聚集,行動也靈活了許多。
神奇的藏地,神奇的人生。
司機口氣越來越焦躁,建議返回,寧博年輕氣盛,對眼前的境況完全不以為意,三言兩語和司機吵起架來。
他慢慢地思索著,佝僂著,機械地走著。
滿懷希望地走到跟前一看,門戶被人用石塊非常仔細地封堵住。當地藏民熟知山性,知道這樣的大雪肯定會封山,所以他們把牛群圈到一起之後便離開了,等積雪融化后再回來牧牛。
他想哭但哭不出來,他支撐起胳膊想扇自己耳光,這時門開了……寧博到了。
那時候拉薩的遊客開始多起來了,一路上見到不少端著單反拍河水的背包客。有個背著大包的遊客走到我們面前沖我們喊:成子?!
他喊:要是能活著出去,便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是死在山裡……大家一起結伴做鬼!有什麼可怕的!
後來在角落陰影里發現還留有一床硬成殼兒的臟褥子,成子抓了過來,不問新舊凈垢就拆為三份,又加蓋了些茅草,身上衣服全濕透了也沒敢脫,三個人擠在一起聊天,製造些人為的聲音以抵禦山風在空谷里呼嘯所帶來的冷寂與孤獨。
三個人元氣大傷,休養了快一個星期才找回人形兒,萬幸,誰也沒留後遺症。
軟化后湊合穿上,腳上像糊了一層濕泥。
前半輩子里重要的人和事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里閃現、播放、重複,可能半生太短,重要的東西很快就播完了,腦中全然一片空白,就和眼中透映的雪地一樣。
成子凌晨4點半左右被凍醒,看到亮光從石頭窗洞里透射進九九藏書來。
意識似乎不再主導肢體,軀殼憑藉的也不是慣性。
但因為成子沒有固定的居所,辭職后又更換了工作時用的手機號,所以寧博徒勞而返。
寧博沒有反對,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成子出現了初期的雪盲癥狀,手腳和腦袋開始像別人的器官一樣存在著,嘴唇也沉重得合不上……
樟木海拔只有1000米左右,4月正是夏天,氣候宜人,三人在樟木玩兒得甚為開心,但準備從樟木返回聶拉木時,下起了大雨。
寧博哭花了臉,邊哭邊把他的登山包打開,把裏面的東西抖落了一地,是他專門帶來的煙和各種真空包裝的吃食,他邊哭邊把東西往成子懷裡遞。
雪崩!
十多分鐘后,成子同事終於啊的一聲喊了出來,似乎要把肺部的空氣都排得一乾二淨,又像嬰兒出世的第一聲啼哭——也許對他而言,這就是一次新生呢。
清晨6點,雪還在下。
三人的間距越拉越大,漸漸地就看不見人影了。落在最後的寧博有些害怕,大聲叫了一聲:成子!
左右是個死,西北人的悍勁上來了,成子心說死也死在朝前走的路上!
是我掉隊了還是他們掉隊了?他們還活著嗎?我要不要踐行諾言也陪著他們一起去死?
寧博走後沒兩個月,成子回到拉薩,辭掉了工作,重新回歸大昭寺曬陽陽生產隊。
咬牙翻過第二個雪崩區,他遠遠看到同事甩開膀子,連滾帶爬地向他們跑來。原來卡車蠕動了沒多久就因積雪太厚無法前進,車上的人發現他那位同事身上不僅沒帶乾糧也沒帶錢,說什麼也不肯讓他繼續留在車上。
成子後來跟我說:我對天發誓,那是一隻手!我甚至感覺得到那隻大手的食指和無名指的力道……
繼續前行,沒走多久,看見雪地里露出藏民放牧的牛棚。
雪沁到褲腿里結了冰,走一段路就必須停下來把冰掏乾淨。
再看身上,熱氣正沿著茅草的縫隙向上蒸騰。把茅草一掀,呼——聚集在體表的熱氣向四處逃散,躺在地上的三人就像剛出鍋的包子一樣。
走了沒多久,成子和寧博發現一群氂牛被困在雪地里,躺卧在一起,僅憑全身厚實的毛髮抵禦那駭人的嚴寒,氂牛睫毛上有冰,鼻孔的白氣一呼出就筆直朝上散開,像是一堆會呼吸的鐵雕。
同事後來說12點左右他已經絕望了,躺在雪地里等死。
這個問題成子後來問過很多人,都沒給出一個合理的分析。
沒有火堆來烘烤,只好用身子焐。
成子覺得真好像有一隻大手在背後推著他,推得他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跑過加油站跑過小郵局,最後一把把他推到宿舍門前。
有個階段他短暫脫離了曬陽陽生產隊,被派往聶拉木公幹。
成子後來說,他每一步踏出前都心底發虛,行進幾公里之後,舉目四望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了任何參照物。
……剛開始雪只沒過小腿,後來到膝蓋,然後是整九九藏書條腿,需要用雙手把腿從雪地里拔|出|來才能前進。身上的西裝早已被雨雪打濕,裏面的抓絨衣也隔不住水汽,人卻沒有感到多麼寒冷,恐懼和對生存的急迫渴望充斥著他們全部的思維。
……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那牛棚用石塊壘砌,分為三層:最上層儲存牧草,中層住人,下層是支撐,現已被大雪覆蓋,只剩一層半還露在外面。
進去看見壁爐,趕緊抱來茅草想生火取暖。沒料到牧民離開之前把煙囪拆了,不僅封門,還拆煙囪,著實讓人不解。
……
三人從雪地里刨出一條路,搬開石塊,一腳將門踹倒。
走著走著,三人彼此的間距越來越大。成子體能最好,始終走在隊伍最前面,這樣後面的人就能夠踩著他的腳印走,會安全些,山路旁邊就是深淵,而邊緣基本被雪覆蓋,很難做出準確判斷。
我是寧博啊!
寧博依靠在門框上已經喊不出聲音來,他癱軟成了一團泥。
成子的那次發生在聶拉木。
成子很茫然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人。
他心裏開始納悶,怎麼自己身上不覺得太冷,渾身只有麻木和微疼。
三人水米未進,饑寒交迫,別無選擇只好繼續上路求生。
我難以忘記那一幕,他們兩個人哭得像隔了一個輪迴才終於得見的親人。
成子說: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思考「死」這個字。
寧博執意啟程,成子和同事決定陪他一起走。
我一定不能死!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死了呢……
那時,拉薩的藏族社會青年中很流行穿銀色的西服,人家穿上去土帥土帥的,成子穿上去光剩了土。他就穿著那身土得掉渣的西服,穿梭在藏地大大小小的縣城間,背上還背著個臟死的看不清顏色的雙肩包,再配上他那一副窮人乍富意氣風發的表情……幾乎可以說是猹了。
2006年藏曆年後,成子找到一份工作,工作的內容是在藏區各個縣城各種出差。
但襪子依舊讓人頭疼,潮濕的襪子經過一夜嚴寒早已被凍硬,此時正站立在地面上,直挺挺的。
我問他:你說實話,你尿了沒?
成子說:不知道……渾身都是濕漉漉的,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麼多的汗,也和雪崩一樣,瞬間就全涌了出來。從胸口一直流到小腿,全是汗。
他躺在床上想,其他的人呢?死了?
寧博走的時候告訴成子說,不久就會再回來西藏找他,要給他帶好煙、好吃的。
那是另一次生死了。
成子掏出臨行前向我借的相機,那是個當年還比較稀罕的小數碼相機。
距聶拉木故事將近兩年後的一天,我們一干人去到拉薩河邊過林卡。
聶拉木海拔4700米,是個位於喜馬拉雅山南麓最靠近尼泊爾的中國小縣城,說是縣城,實際城鎮規模沒有內地一個鎮大。
……
寧博呢?其他兩個人呢?怎麼完全不見了蹤影?什麼時候走散的?
……
曬陽陽生產隊里神人很多,幾乎每個成員都有一次九九藏書改變一生的旅行。
從聶拉木分手后大半年,寧博真的回來找過成子,從聶拉木一直找到拉薩。
人從一個極端寒冷的環境突然轉換到另一個熱的環境中容易休克,成子讓寧博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他,生怕他再次死掉。
寧博也沒再聯繫過成子,成子後來也沒怎麼提起過寧博。
巨大的雪的洪流裹挾著淹沒一切的動能狂奔而來,幾乎再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止。
緊接而至的是崩潰,血液瞬間湧入大腦,一陣眩暈和噁心!連接心智和肌腱的最後幾根弦在這一刻全部綳斷,他甚至聽到了幾聲脆響!
司機說:要麼付夠我車錢我拉你們回去,要麼你們下來自己走,反正我打死都不往前開了。
這時出現了一個黑點兒,是輛老舊的帶篷卡車,蝸牛一樣蠕動在雪中。
自然的威力在這一時刻展露無遺,三人根本無處可逃,忽然間的變故也讓人傻在了當地,眼瞅著殺氣騰騰的千軍萬馬由遠及近。
聶拉木在藏語中意為象頸,但漢譯名為地獄之路。
他那時候出於工作需要,買了一身三百塊錢的銀色西裝,還打了一根深紅色的領帶,打又不會打,紅領巾一樣飄揚在胸前。
不久歷史重演,我和成子一起又經歷了一次類似的故事。
老天爺沒讓他們倆死,老天爺也沒讓他們倆相忘于江湖。
眼看天幕漸暗,周遭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寧博一開始的萬丈豪氣被無情蒼白磨蝕殆盡,他開始一直在問成子還剩多少路。成子安慰他說還有30個彎就到了……結果走了40多個彎,仍然沒有任何抵達的跡象。
喊聲在山谷里回蕩著,雪山頂上的烏雲最先回應他的呼喊。雲越壓越厚,發出沉悶的低吼。地面開始戰慄,積雪瞬間從山頂傾瀉而下。
寧博是戶外發燒友,成子是之前開發過西北眾多戶外線路的老戶外票友,成子的同事是個敢來西藏穿西服當推銷員的大銀老鼠,三人交換了下目光,同時掀開車門,風夾著雪猛灌進來,他們鑽進風雪淋浴,回手努力瀟洒地把車門摔出脆響。
生死眼前時人性最真實的一面顯露無遺,那位同事無奈只能下車來找成子和寧博,希望他們沒有走得太遠,怎料在雪地里沒頭蒼蠅一樣亂走了一通,舉目之間蒼天白雪,哪裡有半個人的影子?正在心驚,看到氂牛困於雪堆,想著周圍或許會有牧民,心懷半點希望,緊趕慢趕走了一程,突然看見兩個人影……同事激動得就差大哭一場,死命發力追上,他委屈地拉著成子的衣服,幾尺高的漢子抽泣得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
但不知為何一定要封上牛棚?
等平靜下來仔細一看,三人直感後背發涼——那組水泥柱子是電杆,是斜著橫貫峽谷而架設的,雪太厚了,埋得電線杆子只露了個頭。
好在成子眼明手快反應迅速急忙橫向一躺,但就算這樣兩秒鐘不到人就往雪裡掉進去一大半,寧博他們見狀不妙死拖活拽將成子拉九-九-藏-書出來,三個人後撤幾米跪倒在雪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太后怕了,一個小時前,他意志幾近崩潰的時候,離目的地只不過一公里左右。
成子光著屁股跑下床幫他扒了衣服,又拖他到床上休息。
影子怎麼跑到了身前?成子費力琢磨,這個光線角度,應該是下午3點了吧。遠遠的,那個東西是什麼?
三人哆哆嗦嗦翻過積雪……腳下暄軟得如同棉花。
他想拍張照以紀念這驚心動魄的瞬間,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有生之年遇上雪崩且倖存下來,然而按下快門時,相機卻無任何反應,琢磨了半天才發現,天氣太冷,快門已經被凍住了。
而不遠處又是一次雪崩的殘跡。
成子的同事那次事件后「洗心革面」回了平原,娶妻生子回歸正常的朝九晚五。
成子想:快了,快了,這輩子看來馬上要走到頭了……
大家普遍很嫉妒,紛紛諷刺成子的著裝,說他穿得像只大老鼠。
成子咬著牙說:都走了這麼久,只剩下三分之一路程了,不如就再咬牙堅持一下。
成子攥起他的手用儘力氣喊:我們都已經走到這兒了,幹嗎要再回頭!山神剛才都不收我們,那就證明老天一定會留我們一命!
在聶拉木的4月,成子結識了來自西安軍校的年輕人寧博,寧博是位戶外發燒友,他們結伴從聶拉木去樟木,同行的還有成子的一個同事,也是銀西裝紅領帶的范兒。
人在將死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
這在當時生產隊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真是份讓人心跳眼紅的工作啊,可以不用掏路費滿世界玩兒。
這時又一個目光獃滯,僅憑慣性動作的軀殼走了進來,一言不發,把全身衣服脫得精光,生擠上床躺在成子和寧博旁邊。
萬幸,三個人都活著走出來了。
成子開始接近臨界點了,起初他只有一個信念:
於是,一個登山客加兩個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構成的奇妙團隊上路了,他們運氣很好,居然還找到了一個願意冒險掙玩兒命錢的四川司機。
三人不敢久留,沿路依舊是白茫茫的雪,沒有明顯的參照物。
但沒過兩天,他又回復了之前死性不改的狀態,一會兒鬧著去攀冰一會兒嚷著要組織走雨季墨脫。
山路非常曲折,每走100米或者200米就要拐進山脊,無法看到更遠的路。
成子終於淌出了眼淚,他後來說:第一顆眼淚像粒蕁麻子,扎得滿眼滿臉生疼。
我想,他們那一刻甚至是豪情萬丈的。
成子在門口就開始脫衣服,到床邊時一件件扒光了自己,他被自己的濕褲子絆倒在水泥地上,用最後的力氣插上電熱毯,躺下的那一瞬間迎來的不是寧靜、不是放鬆、不是釋然,甚至不是空白,似乎沒有一個詞語能夠再現那份微妙感觸。
成子努力轉動了一下乾澀的眼球:到了?走到了!
時間過得很奇怪,一分鐘像一個小時那麼漫長,一小時又像一秒鐘那麼迅速……他就這麼一邊思索著一邊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