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過味兒來了，慌忙掏衣兜兒摸褲兜兒，手忙腳亂地遞過去一張人民幣。男孩看也不看就接了過來，自自然然地裝進一個小包包里。兩人沖我一笑，轉身站在老兵火塘的門口，女孩子沖裏面大吼：老兵哥，恭喜發財，長命百歲……

但見此人中門大開，全無守勢，一看就是成竹在胸。

當時在座的有幾個略微浮躁的客人，我怕這塊補丁成為話題，然後不小心傷到他們的自尊，於是就沒繼續開口再問什麼。

我們是以一種很奇特的方式相識的。

文字有時候是多麼地蒼白和啰唆，話說這一切實際上只是發生在短短几秒鐘之內，可這幾秒鐘我卻需要用一二百字才寫得明白累死我了。

怎麼個意思？我腦子不夠用了，春節吉祥話優惠返利大酬賓？

少爺我也是在內蒙古錫林郭勒西烏珠穆沁旗學過三個月正宗博克摔跤的，我就不信一個德合勒摔不倒你……摔不倒的話，立馬去旁邊摸板磚！——所謂赤手空拳的怕拿刀的，拿刀的怕舞棍的九九藏書，舞棍的怕飛板磚的……

但同時又真心欣賞這兩個小孩兒討紅包時臉上那副自自然然天經地義的表情。女孩子身上民國款式的棉袍子，有板有眼的作揖動作，男孩子那取之有道的伸手姿勢……大過年的，一百塊錢買個揖，勉強划算吧。

王博和甜菜，一個26歲，一個25歲，都還挺年輕。

我很心疼，因為剛才慌忙中遞過去的是張紅色的大票子。

這些年，咱口誅筆伐的事兒沒少干，網上也沒少和人約架。

我借給她兩個青梅酒碗，還給他們加了幾塊兒方糖。旁邊的西班牙客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們安安靜靜地喝粥。他們坦然地喝著小米粥，還和大家碰杯，那種自然的感覺，就好像酒吧里本就應該喝粥一樣。

我心頭一凜。

小女生齜著牙咧著嘴說：我們倆從不喝酒。

她舉起懷裡一個保溫杯，晃了一晃，說：我們自己帶了喝的，我自己煮的。煮的？是的，煮的。

我被嚇了一跳，一塊兒蘋果卡住嗓子九九藏書，「喀喀」咳了起來。那女孩站直身子，咧著嘴沖我傻笑，她身後慢慢踱過來一個長頭髮的年輕男孩，身著一件藏青對襟棉襖。

他倆說：你別緊張別緊張，不怕不怕，我們不是來殺回馬槍的，我們拜了一天的年，數你給的壓歲錢多，我們是過來給您多拜幾回年的。

長命還是償命？怎麼個意思？正話反說嗎英雄？

不誇張地講，他們臉上的表情，除了真摯，我看不出有其他雜質。就算他們是在開玩笑，那也是多麼有趣好玩兒的兩個大孩子哦……

難道那個女孩子祝我長命百歲不是在說反話？可手心朝上明顯也不是要握手的意思啊？

心頭一熱，我說：你們給我坐下，今天過年，哥請你們喝酒。

但見那男孩子伸過來的手，手心朝上，五指微彎曲成鷹爪之勢，沖虛抱圓力道蓄而不發。

……

等等，他腳上穿著一雙棉拖鞋？他穿30塊錢的居家保暖大嘴猴棉拖鞋怎麼踹我？！

我看不出絲毫演戲的成分，暗自嘆奇，問了read.99csw.com他們的姓名年庚：

大約9點半，我坐在小屋裡給一幫西班牙客人演示口弦，小男生和小女生探進來兩隻腦袋，這次是一起吼：大冰哥新年快樂萬事如意恭喜發財長命百歲……

男孩頗有古風地沖我抱了一下拳，很自然地沖我伸過來一隻手……

2010年的大年初一，我站在小屋麗江分舵門前啃蘋果。

難道，難道他不是來揍我的？

我仔細端詳一下他們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暗咬后槽牙，低頭死盯他的兩條腿。

我說：兩位好漢，沒你們這麼要壓歲錢的哈，我又不是地主土豪，沒必要這麼接二連三地來分我的浮財哈……

步型不丁不八，力貫足弓，腳穿一雙棉拖鞋……

當天晚上，我又見到了他們。

這他喵是我有生之年見識過的，唯一一對兒在酒吧喝小米粥的人。

我腦子飛速轉著：再怎麼說都是些口舌之辯觀念之爭，應該沒給人製造過殺父奪妻砸硬碟刪數據之恨吧，至於大年初一來尋仇嗎？還祝我長https://read.99csw.com命百歲？

在這種距離他若不用拳而是抬腿，勢必是力道生猛且抬腿必中。若果真如此，那我若想自保，只剩一條路走了！豁出去挨你一腳，也要死死抱住小腿。

我覺得脖頸子開始發硬人開始發僵，極其類似第一次上台主持節目時，當著800名觀眾忘詞的那種感覺。鞭炮噼里啪啦響著，我們仨就那麼戳在那兒……女孩和男孩穿著棉拖鞋，一臉自然加坦然的表情盯著我……

伸手的姿勢極其類似形意拳的起勢——有殺氣。

兩個人穿得乾乾淨淨，但古拙素淡得不像是過春節，我問他們大過年的怎麼不換身新衣服，甜菜說，這已經是新的了。她撩起棉袍的腳襟，給我看了看裏面的補丁，小聲和我說：現在反過來穿，不就是新的了嗎？

那恭喜發財就是要踢館砸場子的意思嘍？不想讓我過年了是吧？也罷！是禍躲不過，一口罡氣在，能把我怎麼著！我定睛向那來者望去……我完全不認識他們倆其中任何一個。

我慌忙沖他們擺手，站起來給他們https://read.99csw.com作揖。

大凡練家子過招，講究的是手是兩扇門，全靠腳踢人。以我倆之間不到半米的距離，他不可能使出側身踹或是高鞭腿這些招式，難道……難道此人修習的是硬橋硬馬的八極拳或查拳炮錘？！

我在心底暗贊一聲：高手哦！一看就是練過內家拳的。

所謂會打的不如會踢的，會踢的不如會摔的。

所謂南拳北腿，北派武術雖以腿法見長，但傳統上講究的是：近身技擊，踢不過膝。

過了好一會兒，女孩子終於開口說話，她低聲提示我說：紅包……

難道他伸手過來是要和我握手？

我問他們討了一小酒碗兒粥，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想起白天那一幕，捧著酒碗兒忍不住哈哈笑了好一會兒。

一個穿灰布棉袍的女孩子忽然冒出來，她彎著腰，深深地沖我作了個揖，嘴裏大聲吼著：大冰哥，恭喜發財，長命百歲。

說時遲那時快，當機立斷咽下蘋果，迅速後撤半步，沉肩側膀力蘊丹田。同時，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我用餘光衡量了一下和門口那堆板磚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