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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在大門上映出一個瘦長的影子,和整面被紅漆塗得亂七八糟的牆一樣,看起來不是那麼美好。
「小張,你有心事啊!」
他的手摸到了我插在後腰的東西,一根金屬的甩棍。老徐有點意外地望著我,他知道只有在需要用甩棍的時候,我才會帶著它。
偷偷摘下牆上老徐妻子的遺像,我合上卧室的門,開始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從外面將甩棍插在門閂上,用力拉了拉,門關得很牢。
想到在醫院等我的妻子,我開始動手了。我把他的雙手分開綁在了床架上,怕綁得太緊,我刻意打了雙環扣結。然後用噴漆在他卧室的牆上噴滿了「拆」字,整個卧室有一種謀殺現場的恐怖感覺。
是妻子的來電。
「今天他們給我下最後通牒了,你再不搬,可就要對你採取行動了。」
據我所知,房地產開發商在老徐屋子旁的廢墟堆高處,修葺了一個臨時蓄水池,打算明天下午打開蓄水池,淹沒老徐的屋子,到時候所有的證據都會被水沖走,老徐的屍體和他摯愛的屋子一起消失。在那之前,開發商還是希望不要以生命為代價,能夠和平解決老徐的動遷問題。
老徐基本都在他的卧室里活動,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堆在了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卧室里。客廳里的傢具被砸得所剩無幾,窗戶上的玻璃也都碎了,為了防止遭到攻擊,他都把窗戶釘上了木板,封得死死的。
這頓飯是我這輩子最難下咽的,老徐反而敞開胃口,吃得比平時多得多read.99csw.com,酒菜全都清了盤。
看著他渾身濕漉漉地爬出蓄水池,我總算鬆了口氣,心情也莫名變得輕鬆了一些。
是自殺嗎?自殺為什麼還要背包呢?
一個黑點急速墜落,最終他沒有掉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而是準確無誤地跳進了巨大的蓄水池裡。
「吃點菜!」老徐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又說道,「是不是你老大又給你壓力了?沒事,除了一樣東西,你想砸什麼隨便砸,反正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你怎麼樣了?」我問道。
我的心被揪了起來。
老徐所說的那樣東西,是一張掛在床頭牆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太太抿著有點癟塌的嘴,額頭和眼角布滿了蜿蜒的皺紋,粗糙發黃的皮膚依然蓋不住她眼眸里閃爍的光芒,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也怪不得老徐對她如此著迷了。
我都快用油漆將他的房子整個噴成紅色的了,在這屋子牆上不知道寫過多少個「拆」字,我甚至都不記得「拆」這個字寫起來筆畫里到底要不要加最後那一點了。
「你再不簽,可就再也見不到你兒子了。」我聽老徐說過,他的兒子在國外工作,兩三年才回來探望他一次。
我咬了咬嘴唇,說:「你先進去,我馬上拿到錢就過來找你。記得,讓醫院給你安排最好的醫生和病房。」
房子的主人姓徐,具體的名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管他叫老徐。我每天都需要過來「工作」,久而久之,老徐https://read.99csw•com也和我熟絡了起來。
老徐阻止了我說下去,也不再推我:「什麼都別說了,陪我吃完最後這頓飯。」
房地產開發商為了徵收這塊土地,在拍賣會上付出了高額的土地轉讓金,一旦沒有在轉讓期限內開始動工建設,不能順利讓所有住戶遷出這塊土地,土地使用權將被收回,重新進行拍賣。房地產開發商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損失,不惜一切代價,委託了熊嵩來幫他們勸退屋子裡的男人。
老徐一喝酒,臉就會紅到脖子根。
我不知該如何啟齒,遞給老徐一根煙,兩個人一語不發地抽起煙來。沒一會兒工夫,不大的房間里煙霧瀰漫,我幾乎看不清坐在對面的老徐的臉了。
即將降臨的孩子,需要用另一個人的生命來交換。我的心情實在有點複雜。
雖然這些破壞都是我乾的,可老徐一點都不怪我,他理解這是我的工作,只是他真的不想從這所老屋子裡搬走。老徐告訴我,他不是為了坐地起價多拿動遷補償款,他只是希望自己能終老在這所屋子裡,他是在這屋子裡出生的,從成年到結婚、生子、妻子的離世,這裏見證了他的一輩子,沉澱了他所有的情愫。已經年近古稀的老徐,希望開發商不要拆掉他的屋子,等他離世以後,他願意無償將屋子贈送給開發商。
正是因為這一點,老徐才會十分配合我。
實在有點下不了手,我愣在原地。整個動遷計劃就像一部巨大的機器,一旦運轉起來就無法停止,我就像read.99csw.com這部機器中的一個渺小的零件,身不由己地執行著程序任務。
老徐站起來,把我往外面攆:「你還是走吧。我不想和你吵。」
頭頂上,房地產開發商將建設的項目名稱,製作成了巨大的英文單詞——POOL,懸挂在老徐的屋頂。
胡亂潦草地在「徐」字後面塗上一個字。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問清楚老徐的全名。
老徐滿意地打了個飽嗝,昂頭挺胸地對我說:「來吧!他們讓你怎麼干你儘管來!」
我替他吹滅了蠟燭,整個卧室一下子浸入了黑暗之中。好讓老徐安穩地睡上一覺,我只要掐著晚飯的時間趕回來就行了。
「老徐,我勸你再想想……」
煙灰缸里滿是藍色的煙蒂。煙盒裡還剩最後一支煙,我抽出煙,把煙盒揉作一團。
美其名曰勸退,實際是對於住在裏面的居民進行騷擾和威脅,以達成讓他搬走的目的。
而我只要能夠完成這個任務,熊嵩就可以拿到開發商的委託金,而我也可以得到這個任務的報酬。眼下,我偽造老徐的簽名,先把動遷協議簽了。明天蓄水池放水的時候,把綁著的老徐從屋子裡弄出來就行了。
剛想推開鐵皮包裹著的木門,褲子口袋裡傳來一陣震動。
只是項目已經啟動,時間就是金錢,連幾個月都等不了,更何況要等幾年甚至十幾年呢。
我默默記住今天的日子,十二月十一日。
這便是我的任務。我正對著的廢墟堆中,還有僅有的一幢房子矗立其中,這面旗子便是這房子的主人read.99csw.com掛在上面的。
必要的時候,採取極端手段也在所不惜,在上億的損失和一條人命之中做抉擇,房地產開發商又怎麼會選擇前者呢。
我把老徐的頭髮撥亂,用手機對準他連拍了幾張照片,看起來效果還不錯,就像我把他弄得半死不活一樣。
但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還有正事要做,我推開屋子的門,走了進去。
加入幫會的初衷,本就是為了賺錢。年幼時會覺得成為幫會成員是很酷的一件事,但成年之後,漸漸明白作為幫會的一員並不受主流社會的歡迎,雖然賺得多一點,但生活完全是一團糟,隨時都有在街頭被人追殺的危險。
手裡遺像上的徐夫人,難得從陰暗的房間里出來,看見久違的陽光,笑容變得格外燦爛,彷彿在對我說:過了今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電話那頭有點嘈雜,妻子的聲音不是很清晰:「醫生說我要提前進產房了,可是費用還沒補齊。」
能聽見警笛聲向同一個地方匯聚,視野里一棟二十多層建築物的頂上,一個人影在閃動,空曠的天空作為背景,這個人看起來格外顯眼。似乎和警笛聲迫近有關係,他驚慌地在樓頂上奔跑,跑到了東南角,他探身往樓下看了幾次,隨後拉起了外套的拉鏈,整理身上的背包,縱身躍了下去。
當務之急是我在醫院里的妻子,再交不出醫藥費,麻煩可就大了。
一進門香氣撲鼻而來,老徐把我拉到了他的卧室里:「小張,怎麼才來啊!我飯菜都準備好了,快坐快坐!」
這幢房子里住九_九_藏_書著唯一一位還在與房地產開發商對抗的屋主,他是一名六十多歲的男子,性格固執得就像一塊岩石,任憑誰也無法將他從房子里趕走。
抽了太多的煙,嘴裏一陣苦澀。
我耍的這點小伎倆,還不知能不能瞞過熊嵩,沒準他一開始就準備要了老徐的命,而我只是一個用來替他背黑鍋的棋子。
每天對他進行騷擾是熊嵩交給我的任務,眼看就快到最後的期限,這個男人依然沒有搬走。必須採取行動了。
我拍拍他說:「你剛才喝多了,先委屈你這麼躺會兒,等我去完醫院回來給你鬆綁。」
「你別再勸我了!」老徐有點生氣。
「別磨蹭了。」老徐抬腕看了看手錶,對我說。
「咱別提這事!不然你就給我出去。」老徐態度強硬,一把打掉了我手裡的香煙。
趴在床上的老徐不知道我在幹什麼,問我到底動不動手。
V的手勢代表勝利,我面前的不鏽鋼旗杆上,就掛有這樣手勢的旗幟。
我沒回答,只顧悶頭喝酒,又幹了一杯,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老徐,今天你要不就把合約簽了吧。」我藉著遞煙,終於憋出了這句話。
不再願意往下想,在準備好的動遷協議上籤了老徐的名字,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老徐全名叫什麼。
我和老徐相對而坐,舉杯灌下一大口酒,我又給自己滿上了。
老徐說我和他兒子的年紀差不多,看見我就想到他的兒子也是逼不得已地去做一件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在國外工作更是如此,沒有人幫助他,唯有完成任務才能邁上成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