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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弟弟是名偵探 3

我的弟弟是名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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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大黑狗不但可以吃肉了,跑起來也不再是倒退了。
葬禮最後的環節,是將舅舅的骨灰放進墓穴里。在將它封存前,舅媽問弟弟還有什麼想和爸爸說的。
高瑋的手提箱放滿了準備交易的毒品,他是一名亡命的毒販。被強子殺害的女人,最後證實也並不是真正的高瑋太太,他們只是一起趕去外地交易的毒販同夥。沒料到在槑村逗留休息一晚,同夥和毒品一塊兒消失了。起初高瑋以為同夥私吞毒品跑路了,但度假山莊的態度讓他產生了懷疑,高瑋便報警求助警察,希望能夠在找到同夥的同時,伺機拿回手提箱。所以在報案的過程中,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手提箱。
這些我道聽途說來的事迹,讓弟弟在我印象中的形象更加神奇了。
整個槑村的氣氛有點怪,愛嚼舌根的老婦們嘮著什麼,一見到我們就作鳥獸散。顯然她們在聊舅舅家的八卦,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題。
弟弟的親生父親也是一名警察,是舅舅當年的搭檔。七年前,弟弟出生三個月後,他親生父親曾經抓捕的犯人刑滿釋放,帶著兇器偷襲了他們家,弟弟的親生父母雙雙遇害,年幼的弟弟被母親藏在衣櫃里。因為父母的屍體散發出腐爛的氣味,鄰居才發現不對勁,警察破門進入,找到了奇迹般挨過五天的弟弟。
弟弟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我想當警察。」
我看見弟弟的眼眶濕潤了起來。他別過頭,https://read.99csw.com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用毛巾拭了拭眼角。
「這些書可都是你爸爸給你買的啊!」我用身體擋在了書架前,護住其他書。
幾個舅舅的同事叔叔把弟弟架到了一旁,讓嚇了一跳的泥水匠繼續完成手裡的工作。
明晃晃的太陽下,端在手裡的綠豆湯微微發燙。
身後墓碑上的舅舅,笑容溫暖地注視著弟弟。
誰知,弟弟一聽見「爸爸」兩個字,弓著身子沖我喊:「我爸爸死了!死了!」
「孩子都知道了。」說話的是舅媽,聲音裡帶有一絲沙啞和疲憊。
白色的氣霧從鍋蓋縫隙里漏出來,廚房裡瀰漫著熟悉的香味,往事一點一滴開始浮現。
現在舅舅離世,這段往事又被人拿出來重提。親生父親和養父都遇害,迷信的人將緣由推到了弟弟的身上,說他命硬克父。在槑村這樣的小地方,八卦的傳播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
弟弟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他「哇」的一聲撲向墓穴,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爸爸。
弟弟嘿嘿笑了起來:「我不做名偵探了,不需要助手了。」
他不哭,因為答應過舅舅再也不掉眼淚了。在度假山莊的雜物間里,舅舅擋著窮凶極惡的高瑋,對門外哭哭啼啼的弟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喚著他的名字,他皮膚被毒辣的太陽曬得黝黑,抬起頭朝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看起來不錯。
「爸爸,對不九-九-藏-書起!我根本不是名偵探!」弟弟緊緊扣住了墓碑,西裝上沾染了未乾透的水泥。
遠遠看見一個瘦小的身軀,頂著略顯大的草帽,在農地里勞作著。
「真好喝呀!哥,再給我來一碗。」弟弟舔著嘴唇說。
「不許哭!」
殺害高瑋太太的強子夫婦落網,他們交代的犯罪經過基本和舅舅的推理一樣。王慧芬在替高瑋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發現高瑋格外緊張他那隻隨身攜帶的手提箱,強子就趁著高瑋夫妻倆都去吃早飯的時候溜進了他們的房間。高瑋太太因為忘記帶錢包,樓梯下到一半折回了房間,和正在翻包的強子撞個滿懷。高瑋太太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強子掐死了她。把現場偽裝得差不多的時候,強子發現房間里溫度有點高,原來是搏鬥中高瑋太太不小心壓到了空調遙控器,空調正吹出暖風,熱得強子滿頭大汗。強子想關掉空調時,巧合的是,遙控器居然沒電了。如果高瑋回來發現一屋子的暖氣,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誰會在大夏天開熱空調啊。
他面無表情,又拿起一本。因為力氣小,他只盯著每本書的封面撕,撕爛了就換一本。
「你幹嗎呀!」我連忙上前奪下他手裡的書。
踏進舅舅家,書房裡傳來紙張摩擦的聲音,我進去一看,看見弟弟坐在書堆里,正在撕他心愛的偵探小說。
弟弟捧著遺像,表情堅毅,葬禮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過一滴淚。所有的親read.99csw.com友和舅舅警局的同事們都參加了葬禮,舅媽一一道謝,為每個人遞上白色的胸花。葬禮十分簡短,舅舅的墓就建在了自家的農田裡,一塊灰色的大理石墓碑佇立在綠油油的植物之中。弟弟站得很遠,只是凝視著一位接一位鞠躬行禮的來賓們。
「不做屎殼郎也好。」我問,「那你現在想做什麼了?」
膝下無嗣的舅舅和舅媽商量,收養成為孤兒的弟弟,舅媽也認識弟弟的親生父母,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嗯。兩個爸爸。」弟弟伸出兩根手指來。他喝下一大口湯,嘴唇邊掛滿了綠豆。
舅舅的葬禮上,弟弟穿著黑西裝,天氣很熱他依然堅持扣緊了所有的紐扣。那是舅舅給他買的,舅舅告訴他這衣服是和福爾摩斯同款。
弟弟抽泣著幾乎喘不過氣來,漲紅的臉上已是淚濕一片。後來舅媽說,弟弟哭得這麼凶她只見過兩次,另一次是剛被抱回家時,才幾個月大的他,哭聲卻異常響亮。
老王家的大黑狗途經此地,弟弟連忙站起身來,拿出自己的午飯,丟了一塊肉給大黑狗。大黑狗畏畏縮縮地靠近嗅了嗅,搖著尾巴,叼著肉跑到一旁大口吃了起來。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回答他了。
當犯人在他家,拿著刀尋找他的時候,與他僅有一扇櫃門之隔,弟弟居然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動靜,才躲過一劫。
我盛了滿滿一碗綠豆湯遞給他:「你現在這麼瘦可沒辦法當警察,多吃點。你爸爸在九-九-藏-書看著呢!」
母親和舅媽在廚房準備著晚飯,她們刻意讓我迴避,安排我去收拾飯桌。在廚房門外,我聽見她們倆竊竊私語。
他一直記得舅舅的這句話,直到葬禮上他才忍不住,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弟弟討厭自己看了那麼多偵探小說,依然沒能幫上舅舅一點忙。撕了小說,也就撕掉了他童年裡白日做夢的那一頁。
和父母的屍體共處一室了五天,弟弟熟悉屍臭的味道,所以才會在薛叔的超市裡,聞出那個殺妻男人身上有臭味。那種惡臭的味道令他終生難忘,哪怕聞到一絲一毫,也會激起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或許正如別人所說,弟弟的命很硬,和小說里的名偵探一樣硬。
我和他走到舅舅的墓碑旁,席地而坐,兩個人喝著保溫瓶里冰鎮的綠豆湯。滿頭大汗的弟弟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我看見他后脖子都被曬脫皮了,細皮嫩肉的他還從來沒有干過農活呢。
弟弟跟了舅舅姓,但名字中的「克」字隨了他親生父親。
強子靈機一動,拆下了電視機遙控器里的電池,換進空調遙控器,還沒來得及將兩節電池裝回電視機遙控器,前台的王慧芬打內線電話通風報信——高瑋回來了。強子推著清潔車將高瑋太太的屍體藏進了雜物間,留下了消失之謎。
舅舅在手術台上挺了一晚上,最終還是因為傷勢過重,因公殉職。葬禮定在了三天以後,舅媽跑前忙后地操辦著舅舅的後事,母親怕舅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九九藏書,便帶著我一起去舅舅家幫忙了。
沒準他此時和我想的一樣,有朝一日,我身旁這個又瘦又黑的孩子,也許會成為一名出色的警察,一名屢破奇案的名偵探。
弟弟把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放在了舅舅的骨灰旁,那是舅舅給他買的第一本偵探小說,也是弟弟最喜歡的書。
誰又知道呢!
面前的弟弟變得前所未有的陌生起來,讓我覺得有一點害怕。舅媽站在書房門口,衝著我招招手,把我從書房裡喚了出來。
「是你告訴他的?」母親的音量雖然很低,但充滿疑惑。
「嗯。這事我不想讓別人來告訴他。」
微風卷開書頁,每一頁紙上除了印刷的字體,空隙處還寫滿了字,舅舅生怕年幼的弟弟看不懂這些書,每天晚上逐字逐句地為他寫上了註釋和拼音。
他先用毛巾擦了擦墓碑上舅舅的照片,隨後再擦乾了自己的汗水。
當時,弟弟家遭到犯人報復,險些被滅口的案件整個槑村都知道。舅舅在收養了弟弟以後,挨家挨戶懇請大家保守這個秘密。弟弟家的遭遇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舅舅也得到了全村人的支持。
我訝異道:「咦?不叫我阿笠博士啦?」
熟練的泥水匠將墓穴的蓋板封上。舅舅留在這個世界的痕迹,只剩下弟弟手裡的遺像。
我不知道弟弟是在為舅舅的去世,還是為被隱藏的身世而難過。
聽說弟弟開始下地幫舅媽干起了農活,大熱天擔心他的小身板,我帶了媽媽煮的綠豆湯,想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