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鎖著眉頭朝我走來，表情從震驚慢慢變得冷靜下來，拿出手絹將手裡的水瓶擦乾淨后，遞給了我：「去扔了它。」

咔嗒——

「我替你關掉開關吧。」主人繞到我身後，我後腦勺處的假髮下，是我的總開關所在，關掉我大腦的總開關。我就會處於休眠狀態。只是通常我會在第二天事先設置好的時間蘇醒過來，而明天我應該會在修理廠里醒來才對。

「對不起。」本想道個別，但這三個字才是我現在該說的，我是一個毀了主人家庭的罪人。

「你能別看著我嗎？」主人對我怒道。

我關機了。

主人，謝謝你讓我回到了這個家。

這是我在世界上聽見的最後一個聲音。

「附近超市只有這種瓶底的花瓶。」

「這個家已經不存在了，沒有使命需要你去完成了。」主人打斷了我，「你回到你的底座上去，我替你充滿電，通知MPC公司明天來帶你走。」

他今天話特別少，自顧自從超市袋子里拿出一個read.99csw.com花瓶，是漂亮的藍色。擺在了門口的柜子上，遮住了柜子上的印記。

程序的設定，讓我無法抗拒主人此類的命令，依照他的吩咐，將水瓶裝入袋子，用榔頭砸碎后扔進垃圾筒，我已經做過一遍了，所以整個過程駕輕就熟。

隨後，他並沒有按下我的開關，而是操作著其他控制鍵，他要刪除我今天自動儲存的記憶。

記憶正在刪除，我為自己關機倒數計時，主人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走開了，他的背影猶豫而又沉默，走路的樣子也和平時不同，看起來不太自然，好像後背受了傷一樣。也許是不願意再面對我，也許他討厭我倒數計時的聲音，討厭我的樣子，討厭我的一切。

主人聽見我的聲音，手中的水瓶差點兒掉在地上，嘴唇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隨後，他將不安的眼神瞟向了洗手間的方向，問道：

「今天家裡沒人來過嗎？」

主人緩緩垂下了手臂，嘆了口氣說：「read.99csw.com你都知道了吧。」

「一百一十九、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七……」

工程師抿著嘴唇，敬佩地朝主人欠了欠上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修理的花費可能會接近你重新買一個機器人的價格，你可以買到一個幾乎相同甚至更好的機器人，為什麼不呢？」

「沒有。」

比起這個屋子，主人看起來更加反常。

不明白為什麼主人看見我送的水瓶會如此反感，難道是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了嗎？我偷偷觀察著主人的一舉一動，他從進門看見我的一刻起，就有點心神不寧。他沒有如往常一樣進卧室，而是轉身離開了屋子。不一會兒，他拎著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回來了，看見袋子上印著附近超市名字，原來主人是去買東西了。他似乎對家裡的冷清沒有很大的反應，連放寒假在家的小暢都沒問起，總感覺他對家裡發生的事情有所預感。

「沒錯。這三大法則是作為機器人的你必須遵守的。」主人指著https://read.99csw.com我，神情中略帶一絲痛苦地說道，「生產你的MPC公司有過承諾，但凡他們銷售的機器違反了三大法則，所造成的損失將由MPC公司全部賠付。你上次在救小暢的時候，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創傷，雖然MPC公司對你進行了大幅度的修理，可仍有一些頑疾是無法修復的。就像一輛出過重大事故的汽車，大修之後的狀態總不如事故前。正是因為你的故障導致沒有遵守三大法則，我的老婆楊茜和女兒小暢都被你殺害了，我不希望把你砸個稀巴爛或是也被你殺害，只希望能夠把你送回MPC公司繼續修理，而我也能夠拿到那筆賠償金。今天早上我叫了警察，沒想到他們沒有帶走你。」

主人打開燈，屋子裡瞬間亮了起來，主人也恢復了平常的和藹，他問我道：「你知道機器人三大法則吧？」

「主人，您好。」我站在原地和主人打招呼。

主人的手指在我的開關上停住了，他在我耳邊回道：「是我對不起read.99csw.com你。」

「怎麼還在？」主人第一眼沒有看見我，而是拿起柜子上的水瓶，表情顯得很詫異，喃喃自語道。

「我只是不想讓他和一堆破銅爛鐵躺在一起。」主人對工程師擺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了，你不用勸我了，我是他的主人，我希望他每天都能夠活在我的世界里。」

機器人第零法則：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整體，或袖手旁觀坐視人類整體受到傷害。

「我還有沒完成的使命……」

「好的，主人。」我走到了自己專屬的底座上，那裡是我每天醒來的地方，每個晚上我都待在底座上，充滿次日所需的能量。

我轉過頭去，但依然開口說道：「小暢有過敏鼻炎，家裡不應該放花瓶。」

我在底座上站定，主人走了過來，他彎腰替我打開了充電電源開關。立刻，我的胸前亮起了橘紅色的燈光，那代表正在充電的狀態。

在我七零八落躺在修理台上的時候，MPC公司的工程師奉勸主人放棄對我的維修。

外面天色九九藏書已暗，沒有開燈的屋子裡，我和主人面對面在黑暗中彼此凝望著對方的輪廓。最後，我打破了沉寂，點點頭承認道：「是。我都知道了，主人。」

「他是我女兒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家裡的成員，你會放棄你的家人嗎？」主人反問道。

無論他怎樣對我，他永遠是我的主人。

「是為了蓋住柜子上的印記嗎？」

就要離開我的主人，離開可愛的小暢了，如果我是人類的話，肯定會很失落，說不定還會流眼淚。只是這個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哪怕我做得再多，也無法讓這個家回到從前的樣子。

我的語氣一如繼往地冷靜。

「陸先生，它損毀得很嚴重，而且零部件都被雨水浸泡過，就算修好了使用壽命也不會太長的，你要不要考慮放棄。」

「是的。」我流利地背誦了一遍。

身體開始微微發熱，我不知道要對主人說些什麼，大腦里只是一遍又一遍過濾著白天處理屍體時的計劃，試圖找出破綻加以完善，我一刻也無法停止大腦中這種無用的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