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918年11月 24

1918年11月

24

接著,工作最重要的部分開始了,那就是挖掘出其他士兵的屍體,運送到達爾梅維爾軍事公墓。
他們的精神狀態是一樣的。內閣專員竟然沒有來,他們都感到很失落……不過也還有一些寬慰。因為不用擔心任何事情,當然迎接到訪的工作是精心準備好了的,但是視察工作就是視察工作,那些事情說變就變,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
梅蘭轉過身,看著他,嘴裏發出嗤嗤的聲音。自從弗朗辛和她的上尉跑了后,他就討厭關於軍隊的一切。他回到公墓的環境中來,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這裏,大腦里有一種理應要做些什麼的感覺。代表團里的其他成員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最後,迪普雷大著膽子說道:
約瑟夫·梅蘭放棄了坐火車回去,他要對這件事進行核實,要求解釋。施耐德嚇得流出了汗,就像夏天一樣,保羅·沙博爾不斷地擤著鼻涕,每一次內閣專員問話時,只有軍士圖尼耶繼續敲著腳跟,他骨子裡就這樣,這個動作沒有意義。
「沒錯。」梅蘭回答。
然後他再回到存貨地。
「餐館里……我們可以點些雞肉嗎?」
於是迪普雷就做了接下來一系列的事:遷走貨物,移到市裡的倉庫里,這花了兩天的時間,除非他的臉實在是不能讓內閣專員相信,而專員又知道要去計算,或者重新計算,分析數據信息,那麼這件事就不會拖得太久。
自從中國工人在唐皮耶墓園出了事,亨利·奧爾奈·普拉代勒就忙得不可開交,心情也非常不好。迪普雷一直跟在他身後,聽著他的吩咐,不敢反駁。他應該動作更快一點,僱用更少的員工,只要沒人發現就鑽各種空子。自從雇傭迪普雷以來,普拉代勒就承諾給他漲工資,可是這件事一直沒有落實。相反,他會常說:「迪普雷,我能信任你吧?」
「我建議我們先……」
大部分同僚都比他要愚蠢很多,從第一次到公墓來巡視開始,作為心細的內閣官員,他就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他看到登記冊里有許多有爭議的東西,許多隱藏著的、前後不一致的地方,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細想這個巨大的工作,看著那些全身都濕透了的、可憐的塞內加爾人,想著這個不可思議的殺戮,估計著死亡的總數,現在還需要挖出來轉移走……難道還要吹毛求疵,不妥協讓步嗎?因此,人們都會閉上眼睛不去在意。這個悲慘的情況勢必產生一種實用主義,梅蘭認為只要這些各種各樣不合法的行為悄悄進行就好,最後我們結束一切,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
每一天,普拉代勒都要打電話詢問情況:
他停下了腳步。在他身後,迎神隊伍也停了下來,大家都有些擔心。他看了很久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場客套的對話。棚子里,所有人都直直地站著,接受著墨水的洗禮,就好像出殯那天灑的聖水一樣。梅蘭將他那粗大的食指放在登記冊上。
「部長大人至少也應該來個電報通知一下啊!」保羅·沙博爾抱怨道。

所有人都將眼神不停地投向呂西安·迪普雷,他卻看著自己沒有希望的前途和未來。
「施耐德,聽起來是個德國名字,是嗎?」最後,他問道。(他用德國口音發出「施耐德」的讀音,強調自己的意思。)
要是超過四千,他還可以翻修鴿棚。
「你是梅蘭先生嗎?」
賬單的統計、信息的記錄、貨物的清查,這些梅蘭都不讓別人幫忙。他走了很多地方,去了木棺存放地和倉庫,甚至還有墓坑。
他搖了搖頭,心想:把我們都當什麼了?我們都是為共和國奉獻的人,至少也應該提前通知一下才對。
但是這時,梅蘭已經站了起來,走過了兩個人身邊,俯身靠近他,用那雙巨大的灰眼睛盯著他,問道:
內閣專員的舌頭抵著牙齦,發出很小的聲音,就像是為了剔出牙https://read.99csw.com縫裡的食物一樣,嗤的一聲。得花點時間來明白他想要幹什麼,事實上,那不過只是弄假牙的動作,一個足以令人惱火的習慣性動作;去公墓的路上,他一直在這樣做,不免讓人想給他一根牙籤。從他的舊衣服、又大又髒的鞋以及整個面容中能預感到,而且從火車站一出發就可以確定:這個男人聞起來不太好。
這是一個有些年老的男人,腦袋很小,身體卻很大,看起來空蕩蕩的,就像是被吃過的家禽的骨架。他的上肢很長,臉色紅潤,額頭很窄,短髮搭下來,差不多低到和眉毛連在了一起,臉上一副憂傷的神情。要補充說明的是,他的穿著像個十足的傻瓜,儘管天氣很冷,他那身過時的戰前男士禮服仍然敞開著,裏面還有一件栗色的天鵝絨夾克,衣服上面沾滿了墨漬,僅剩的兩顆扣子還掉了一顆。身下的灰色長褲沒有任何樣式,最為特別的,就是那雙巨大的鞋,尺寸大得誇張,大到幾乎像《聖經》里的鞋。
但是在那兒,夏齊埃-馬爾蒙,焦慮會壓住你的胸口,讓你喘不過氣來。通常情況,當你將兩三個指標相互對照,就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例如,這些被扔在墓坑裡的老棺材的木板,不是被燒掉而是直接埋在土裡;木棺總數和被鑿開的墳墓總數的比率;某一兩天馬虎的審查記錄……所有這些都會讓人不知所措,包括你那些還合理的思想或者還沒有動搖的想法。於是,當你和一條狗相遇時,它正好蹦蹦跳跳的,像一個舞者,嘴裏還叼著一根法國兵的尺骨,那麼你一定會氣得火冒三丈,急切地想要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一股屍體腐爛后嗆人的味道瀰漫在整個公墓的上空,直接向你撲過來,就像一朵被風吹過的雲,混合了一種剛從土裡挖出來的木棺的味道,又或是一種物品在長時間放置后的味道,必須立馬當場燒掉。天空的雲層壓得很低,天氣十分陰沉,到處都是正在轉移的木棺和正彎著腰在挖土的人。兩輛卡車的發動機一直運作著,這時,工人們用盡全力徒手從下面拉起木棺。梅蘭動著假牙,牙齒嗤嗤作響,看過去,還有兩片起皺的厚嘴唇。
首先,從火車上下來的人並沒有三十個,只有十個不到,他們中,沒有一個像政府的專員。當最後一個乘客走出車門,車廂變得空蕩蕩一片,四個人面面相覷;軍士圖尼耶後腳跟在地上磕了磕,夏齊埃-馬爾蒙市政府的官員保羅·沙博爾大聲地擤了擤鼻涕,法國全國退伍軍人協會羅蘭·施耐德——死亡士兵家屬代表,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克制住不讓自己發怒。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如果有三千五的話,就可以修復整個馬廄。
內閣專員約瑟夫·梅蘭走進了公墓,他就像是帶領一個迎神隊伍的聖人。當走過水坑時,他的那雙巨大的鞋濺起了不少泥水。正是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他拿著一個很舊的皮包。儘管皮包里塞滿了各種文件,但是它看起來就像一張紙,快要從他的長手臂的邊緣飛出去。

迪普雷只管接收部級特派員要來的信息;他浪費了很多時間準備這次來訪,比他花在他們公司其他六個工地的時間還多,害他東跑西顛,結果卻被放了鴿子。真夠讓人泄氣的。一出來,四個人就直接走向轎車。
「先生,你的意見……」剛回過神兒的施耐德說道。
要說約瑟夫·梅蘭是個如此粗魯和令人討厭的內閣官員,或者是不得志的公務人員的話,那麼他一定還是一個兢兢業業的、深思熟慮的人,實際上,還不摻任何虛情假意。
梅蘭開始檢查公墓,圍著墓坑走了一圈。保羅·沙博爾連忙將雨傘撐到他頭上,臉上一副吃力的表情,但很難預料到內閣專員接下來的動作。他突然轉變方向,讓這個自己也在躲雨的read.99csw.com手下措手不及,十分泄氣。梅蘭沒有察覺到,雨水從頭頂淌下來,他看著墓坑,完全不知道要在那兒檢查什麼。嗤嗤,嗤嗤。
全部家屬都在夏齊埃-馬爾蒙下了車,行進的隊伍中哭泣聲、呻|吟聲不斷,驚惶不安的小孩和彎腰駝背的年邁父母平穩地走在排成直線的木板上,以避開滿地的泥漿;十分不湊巧地,在這一年的這個時期里,天一直都在下雨。然而,這也有好處,在傾盆大雨中,挖掘工作變得很快,沒有人能夠真正堅持很久。為求慎重起見,原本議定將這份工作託付給法國工人,因為如果是由塞內加爾人負責的話,某些家庭會相當震驚:工人們會不會將挖掘他們兒子的工作看成是一件不重要的事,到底應不應該信任這些黑人呢?在到達公墓的同時,他們遠遠地看到,全身濕透了的黑人正在鏟開泥土,轉移貨箱,小孩們的眼睛一直盯著那裡看。
他也沒有什麼情緒好表現出來的,但是這些墓地使他心碎。自從給他安排了這個沒人願意做的工作后,這已經是他第三個審查的墓地了。對他來說,戰爭的表現形式不過只是食品的定量供給和殖民地部的公務記錄,而第一次的視察確實令人震撼。然而,長時間處在一種沒有子彈威脅的狀態下,他對自己的憤世嫉俗產生了懷疑。準確地說,這不是大屠殺造成的,在這一點上,人們還能承受得住,災難和傳染病使得大地上的一切成為廢墟,帶來了長久的毀壞,戰爭不過只是這兩者的結合罷了。不,傷透他的心的是死亡的年紀。災難殺死了所有人,傳染病也造成了小孩和老人的大量死亡,而戰爭只是屠殺了大批的年輕人。梅蘭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一個結果帶給他的震驚。事實上,他身體里的某一部分停留在了和弗朗辛在一起的時期,在這個巨大的、不協調的空殼裡,還住著當年那個年輕人的一小部分靈魂,那個青年和戰爭中死者的年紀相當。
「狗屎。」
然後,他們離開了火車站。正準備上車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低沉又嘶啞的嗓音:
在跑去給普拉代勒上尉打電話之前,迪普雷最後一次回到這裏。
現在,所有人都得簽字。「每個人都過來做好自己的事!」軍士圖尼耶雄赳赳氣昂昂地通知道。
為了討好老闆,迪普雷帶了二十來個塞內加爾工人到夏齊埃-馬爾蒙,普拉代勒上尉(迪普雷仍然這樣稱呼他,已經是一種習慣)當場就決定僱用這一小群額外的工人。
工地開動了起來,在士兵家屬的要求下,工人們開始了挖掘工作,確保能找到那些死亡士兵的屍體。
這就是他現在所處的狀況。
「我看好像少了一些木棺。」梅蘭說道,「甚至還不少呢,我特別想知道你們都放到哪兒去了?」
梅蘭來到戰爭撫恤、津貼與生活補助部已經一年了。政府派遣他幹了一個又一個的活兒,接著某一天,他收到了來自軍事公墓的那些煩人的消息。一切都進行得不太正常,省長通報了唐皮耶的反常情況。可是,第二天他又收回了彙報,但是這引起了高層的重視。內閣必須得確認國家將納稅人的錢用到了實處,落實了制定好的各項條款,給予祖國的兒子們莊嚴的安葬等。
「好吧,迪普雷,這些破事兒就要完成了吧?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呢?」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這個時候的工地,四下無聲,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離開了,梅蘭從市裡的倉庫回來,簡單地說了幾句,他還有事情要做,今晚就睡在存放個人檔案的木棚里,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接著,他又大步走上了公墓的小道,邁著果斷的老人的步伐。
聽者立馬錶現出想要爭辯的情緒。
「你們是公墓的人嗎?」
呂西安·迪普雷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向前邁了一步,伸出手,問道:
於是,他們選擇一起站在站台九_九_藏_書,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守候,因為,事實上,在夏齊埃-馬爾蒙站下車的人不是很多,總共也就三十來個,如果有來自巴黎的公務員,一眼就看得出來。
但是梅蘭卻站在那兒,和一棵樹一樣,立在這個令人悲痛的景象前,而這個場景正非同尋常地回應了他對困擾的適應。
人們遠遠地看著他靠近、離開、返回,他撓著頭,三百六十度看著每個地方,就好像正在解一道數學難題;這種氣勢洶洶的態度讓人頭疼,這個人還一個字都不說。
在路上,羅蘭·施耐德正好可以大刀闊斧地評論他們現在正在穿越的地區,全都是些關於軍事地理戰略的理論。就像沒有聽到一樣,話才到一半,約瑟夫·梅蘭就打斷了他,問道:
梅蘭彎下腰,右手抓住狗的下頜,左手按住狗的嘴,狗發出尖細的聲音,頑強地抵抗著。梅蘭現在已經完全制住了它,一把將它放倒,在肚子上踢了一腳,接著掰開它的嘴,就好像是在對付一隻鱷魚,然後再猛地放開,狗在水裡來回翻動后,重新又爬了起來,拖著肚子跑走了。
然而,他們卻沒看見他。
「1915年12月29日,法律條文頒布后開始實行戶口登記;1916年2月16日,政府通函發布后正式建立個人檔案;1920年7月31日,財政法第106條款頒布后遵循權利所有者法案,嗯。」梅蘭一邊說道,一邊還這裏寫寫那裡畫畫。現場的氣氛有些緊張,但是一切都正常地進行著。只不過這個人像一隻臭鼬,身上散發出難聞的味道;當在儲存戶籍身份的木棚里只有你和他兩個人的時候,那真是難以忍受。儘管冰冷的狂風猛烈地吹進房間,也不得不讓窗戶一直大開著。
在進餐期間,除了施耐德一直在還嘴,其他所有人也都想要能接上話。梅蘭的鼻子快頂到盤子里了,他像豬一樣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假齒也嗤嗤作響,這很快就打消了大家的鬥志。然而,審查工作已經過去了,即使內閣專員令人討厭,氣氛還是一下就緩解了過來,營造出了一種類似歡快的氛圍。工地的開展不算特別困難,但難免會遇到一些小麻煩。在這種類型的工作中,沒有什麼和事先預計的一樣,即使條款再詳細,也不可能讓你一開始工作就立馬看到實實在在的事物。就算盡職盡責,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會突如其來,因此需要果斷的態度,做出一些決定,何況,由於已經開始採取某種方式,就不可能再走回頭路……
全國退伍軍人協會向政府充分地履行了職責,在差不多全國各地充當政府的代表。梅蘭向羅蘭·施耐德投去一個陰沉的目光,看著他簽上了字。
中午的時候,他就填完了審查表。看著他工作,就可以很好地理解為什麼他的夾克上全是墨漬的痕迹。
作為政府職員近四十年的他,現在正面臨著退休,因此,政府便派他來公墓巡視。
梅蘭接連為移民地部、總軍需部、商務部副秘書長辦公室、工業產業部門、郵電部郵政總局、農業與糧食部工作過,三十七年的職業生涯,三十七年都被丟到全國各地去,錯過了一切,他被曾經所有的職業一一打敗。梅蘭也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一年到頭都沉默寡言,還有一點兒愛賣弄學問,不僅傲慢,脾氣也很壞,要和他開玩笑的話……在他那傲慢的態度和狹小的氣量下,這個長得醜陋,令人討厭的男人不斷助長著同事的惡意,同僚們向上司打小報告報復他。一上任,他就立馬有了一個任務,接著,大家開始厭煩他,因為很快就發現他太滑稽可笑,令人不舒服。他思想過時,行為守舊。最後,人們就會在背後嘲笑他,給他取一些綽號,開他的玩笑,他無法逃避這一切。然而,他從來沒有犯過錯,他在管理方面還有很好的業績,到現在他也還繼續更新著這份功績,他總https://read.99csw•com是不停歇地、反反覆復地講述自己高明的行為,為這個悲慘的職業辯護,為不求回報的大公無私找借口,被人瞧不起也心甘情願。他從某一個職位到另一個職位的過渡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惡作劇。想必他每次都揮動手杖,聲音洪亮、憤怒呵斥,準備和整個世界大幹一架,他實在讓人感到害怕,特別是對女人來說。現在,女人都不敢再靠近他,她們想要的是能陪伴的人,這個男人是不可能的。要怎麼解釋呢,老實說,這個男人看起來一無是處,相當令人討厭。沒有任何地方願意留下他。在他的生命中,只有很短的一段發光時期,那就是和弗朗辛的相遇,那一天是7月14日,不過,在隨後的萬靈節那天,弗朗辛和一個炮兵上尉跑了。這就是他全部的故事,已經過去了三十四年。巡視和檢查公墓的工作結束后,他就要結束自己的事業生涯了,這件事沒有什麼令人意外的。
雞肉是他存在的唯一樂趣。他的吃相很差勁,滴在身上的油脂就像墨漬一樣,補全了整身衣服的污點,他從來不會脫下那件夾克。
最後,他只叫了一聲:
家屬的隊伍在那裡停留了很久。
工地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工人們已經挖出了將近四百具屍體。滿滿一車又一車的木棺被運送到目的地,一組四人的團隊負責轉載和固定,另外一組人將木棺抬到墓地附近,然後轉移到貨車上,再運送到達爾梅維爾公墓,在那兒,普拉代勒公司的人就可以著手埋葬的工作。他們中的兩個人負責彙編、記錄和統計。
一回到公墓,梅蘭就加快了腳步。那雙巨大的鞋大大地壓彎了懸於水坑上的木板。一隻紅棕色毛髮的狗碎步向他跑來,梅蘭沒有看見,也沒有放慢腳步,重心移到左腳上,晃著巨大的右腳,一下就踢到了狗的腹部上,狗大叫了一聲,那聲音在空中飄了一米遠,然後狗摔了個仰面朝天。在它爬起來之前,梅蘭跳起腳,踩到了一個水坑裡,水沒過了腳踝,為了讓狗動彈不得,他將巨大的鞋踩到了狗的胸上。狗害怕被淹死,用盡全力叫了起來,在水裡扭來扭去地張著嘴,咬著什麼;所有人都驚呆了。
「中午……我們可以吃雞肉嗎?」
圖尼耶軍士聽到了他在說話。
他的話潑了對方一身的冷水。簽字在一片沉默中結束。
「這也不重要,」梅蘭再一次指了指登記冊,打斷了對方,「這裡是文職官員……」
「他媽的,真該死!」看著眼前的這一幅被蹂躪的景象,梅蘭說道。
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地聽到,沒人知道該怎樣結束這個話題。
在那兒,遠遠的地方,梅蘭手拿著登記冊,在公墓北面的地方停了下來。最後,他脫下了外套,合上登記冊,接著用外套裹著登記冊,放到地上,抓起一把鐵鍬,用那雙巨大的、滿是污泥的鞋用力一踩,整個鐵鍬頭都陷進了泥土裡。
因為他是這個任務的負責人,他很適合這個其他人都不想要乾的工作,成為這個大型公墓的指揮。
「這個,我知道,這可不是雞的骨頭!」
「迪普雷!」
四個人看得都說不出話來。
現在,大家都希望這個公墓能空出來,讓每個人快點完成任務。審查工作以一個積極的、使人安心的評定結束。每當回想起來,不免還有些令人擔心。所有人都大吃大喝著,用的都是公家的錢。即使施耐德不再說話,忘記了剛才的羞辱,他也依然瞧不起這個粗魯的政府官員,接著,他繼續喝羅納河谷產的葡萄酒。梅蘭要了三次雞肉,像個餓死鬼。他肥大的手指上沾滿了油脂。當他吃完時,看也不看同桌的人,就將沒用過的餐巾一把扔到桌子上,起身離開了餐廳。這個動作讓所有人猝不及防,大家急急忙忙咽下最後一口,喝掉剩下的酒,結了賬,核對了一下,付了錢,椅子也倒了一地,就跟著跑出了門。當他們來到https://read.99csw.com外面的時候,梅蘭正在對著汽車的輪胎撒尿。
這是一筆雙方都滿意的買賣,沒有競爭,普拉代勒獲得了最後的競標。他計算過,要是人數達到兩千的話,那麼賺的錢就可以用來支付修理薩勒維耶的馬廄一半的錢了。
接著,大家來到木棺旁邊,向他詳述著製造過程。他戴上眼鏡,鏡片灰灰的,還有些划痕,就像臘腸的外皮;他比照著檔案、登記表以及貼在棺材上的標牌,嘟囔著:「好吧,就這樣吧,也不能一整天都花在這上面。」他從包里掏出了一塊很大的手錶,沒有通知任何人,就邁著堅定的步伐,大步走向了行政管理的大棚。
「家屬代表簽這邊……」
於是,他決定加快事情的進程,了結這個惹人討厭的義務。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
這項工作不簡單。屍體已經按照規定編號分類,這不存在問題,因為刻有士兵名字的十字架仍然在製作中,而且還有其他的一批人還需要確定。
在去火車站之前,還必須回到公墓去取回他的包和文件。火車四十分鐘后就要出發了,沒有理由在這裏耗更長的時間,更別說天還下著雨,吃飯的時候雨倒是停了一小會兒,現在又重新下了起來,還很大。坐在汽車裡,他沒有向任何一個人問一個字,甚至是一句感謝迎接和邀請的話也沒有說,真是個十足的無賴。
靠著找到的軍人身份確認牌,許多士兵已經被安葬好,但是並不是全部,還遠著呢;往往,從他們身上或者口袋裡發現的物件來對他們真正的身份進行調查,然後將屍體放到一邊,排好編號,等著最後的結果,人們會找到所有的東西,有時候想要挖的地方太多,就只能找到很少的東西……於是,就只能刻下「無名士兵」。
每個人都感覺到真相就要被揭曉了。迪普雷閉上了眼睛。普拉代勒上尉曾經向他一一說明過:「他看他的工作,他檢查他的,他記他的,不用在乎,知道了嗎?相反,那些存貨,你給我藏好……我能信任你吧,迪普雷?」
水坑有些深,梅蘭的鞋完全浸到了水裡,但他依然不在乎。他轉過身,面向後面的人。他們站成一排,目瞪口呆,平穩地站在木質的板子上,一動不動。那時,他在身前揮起一根二十多厘米的骨頭。
因為沒人知道約瑟夫·梅蘭長什麼樣,四個負責接待的人打算等火車一到站,就請站長廣播,然後再舉著寫著梅蘭名字的牌子……但是,這些接待方式中沒有一個看起來能夠與他政府內閣專員的地位相配。
1916年,凡爾登戰役開始了,十個月里死了三十萬人,夏齊埃-馬爾蒙離前線不遠,戰時還有路可以通,離戰地醫院也很近,於是成了埋葬死亡士兵的理想之地。不斷變化的軍事駐紮地以及戰略上的風雲巨變使這裏好些地方數次陷入混亂,在這四面廣闊的土地上埋著超過兩千具屍體,然而,沒有人真正了解具體的死亡人數,甚至還有人說五千,這也不是不可能的,這場戰爭已經打破了所有的紀錄。這些臨時的墓地使得檔案記錄、設計方案、清單統計建立起來,但是,在這十個月里有一千五百萬或者兩千萬的炸彈掉到你的腳下,有時候,每三秒就有一個炸彈掉下來,處於這種悲慘可怕的環境下,還要埋葬比預計兩百倍以上的士兵,這些檔案記錄、設計方案和文件的價值就顯得有限了。
這一切都是由於那隻蠢狗,它時不時就會來這裏找東西吃,應該就是那一天,直到人們向它扔去石頭,可能還打了它;作為人類來說,看看吧,這都到了什麼地步。
國家決定在達爾梅維爾建立一個大型的公墓,以緩解附近墓地的壓力,尤其是夏齊埃-馬爾蒙。由於不知道要挖掘、運送和重新在公墓里安葬多少具屍體,所以很難去制定一個合同。政府選擇了一次性付清所有費用。
他的話中帶著一些鼻音,還有些不客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