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弗蘭琪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弗蘭琪
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八月下旬的那個潮濕的夜晚,我們三人計劃在老碼頭碰面,一醉方休。我們都還不到飲酒的合法年齡,生活在小鎮的缺點之一就是,大家都知道你今年多大,所以既不會拿酒給我們喝,更不會賣酒給我們。傑森喜歡喝酒——現在我甚至懷疑他有酗酒的問題。因此(同時也為了給傑森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決定從父母那裡偷幾瓶烈性酒——伏特加和朗姆。
我閉上眼睛,想起事故發生后我們的震驚和恐懼,你跑到碼頭的另一側乾嘔了半天,然後開始失控地尖叫,我不得不用力扇你耳光,逼你冷靜下來,我拽著你的胳膊把你拖走,我們兩個拚命往旅館跑,這時候已經徹底醒了酒。我們衝進旅館時,我父親還沒睡,坐在客廳看書,守著一杯威士忌。幸運的是客人們都已經睡覺去了,我還記得看到狼狽驚惶的我們時他那吃驚的表情,你的衣服前胸還沾著嘔吐物,他張嘴問出「怎麼回事」的樣子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我們眼前播放。
「我們瞞著每一個人。」
我嘆了口氣。「有人知道,丹尼爾。有人知道索菲和我做了什麼……」
我震驚地閉上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說了出來。車廂里一片沉默,只能聽到雨敲打車頂和風擋玻璃的雨刷掃水的聲音,丹尼爾關掉發動機,轉過身來盯著我。
他目光凌厲。「信任我?你從七歲起就認識我,難道你覺得匿名信是我搞的鬼?」
我拿著匿名信的那隻手不受控制地亂顫,我震驚地盯著它,覺得它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我本人則像一隻困獸,手無寸鐵,別無選擇,只能等待我的九九藏書掠食者開始下一步的行動。
幾個星期之後,我們就成了朋友,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他似乎不介意同時和好幾個喜歡嘰嘰喳喳的女孩見面,但也好像更喜歡跟丹尼爾和他的朋友們出去玩。我知道他的成長經歷並不愉快——當然,他更願意和你討論這些事。我知道他視你為家庭背景相似的同類,但我從來不覺得他會喜歡你,恕我直言,索芙,那時候的你很像一隻醜小鴨,你只是後來才變成了白天鵝。是你聰明的頭腦吸引了他,你們兩個可以探討各種我不感興趣的問題,比如哲學什麼的。雖然你在許多方面都非常天真,但在個別領域你卻成熟得超越了自己的年齡。你母親終日忙於養家糊口,你和丹尼爾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但這並非你母親的錯,她在經濟與情感上需要背負的東西實在太多。你很少談起你的父親,只說他是個蠻橫暴力的惡霸,擺脫他之後,你母親需要竭盡全力才能保證你們三個衣食無憂。
那一刻,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他。如果我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應該不會報警,因為這件事也牽連到你,他不希望你的名字蒙上污點。
「你自己都說了,這不過是個意外,你們是無辜的。可你為什麼不能誠實一點,弗蘭琪!也許這樣就不會發生那些悲劇了,索菲也不會死。」他的語氣越來越咄咄逼人,口水幾乎要噴到我的臉上,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生氣。
他用手托著下巴。「也許吧。我不知道。也許我來的時候它已經在信箱里了,我只是沒注意到,老實說……」
「你做了什麼,弗蘭琪?read•99csw.com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我爸爸。我們跑回旅館,把事情告訴了他。是他要我們別告訴任何人的,他不想讓警方介入,這是一個意外,他說。一場不幸的事故。他也不會告訴我媽媽。」
「這麼說,你進屋之後,那個人才把信塞進了信箱。」
我沒說什麼,他轉過臉來看我,視線落到我手中的信上,「這是什麼?」

淚水從我眼中滲出,但我沒有心思去擦。「我現在知道了。爸爸只是做了他認為正確的事。酒是我們從旅館偷出來的,我們可能需要負一部分責任,報紙也會圍繞這個問題大做文章,你自己清楚。爸爸也許還會因為這件事失去營業執照。」我怒視著他,彷彿當時只有十八歲的他假如知道此事,一定會在報上寫文章抨擊我們似的,「那他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我不記得是誰先挑起爭端的——有可能是我,因為傑森過分注意你,也有可能是你,因為你怕我搶走他。作為最好的朋友,我們兩個勢均力敵,但在搶奪男生方面,通常最後的贏家是我,我喜歡贏,畢竟你總是在課堂上打敗我,我也需要有超過你的地方。
他的眉毛擰在一起。「沒有。」
車廂里的沉寂像沉重的大鎚一樣壓下來,幾乎要將我砸得粉身碎骨。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他的嘴巴抿成一條線,假如匿名信沒有把我弄得如此心神不寧,我也許會因為剛才試圖吻他而尷尬。「對不起,」他說,眼睛看著別處,「又見到你……」他的臉紅了。
「你爸爸很擅長保守秘密。」丹尼爾九_九_藏_書說,我瞪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我能否信任你。」我在包里摸索紙巾。
我一直試圖埋葬關於傑森的記憶,就像我們這些年來始終在做的那樣,索芙,我搬到倫敦重塑自我,竭盡全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比起我的父母,酒店生意的擴大更應該歸功於我,雖然我母親一直是業務背後的推動力——父親更喜歡處理社交方面的事務——但自從他們半退休以後,是我的全身心投入確保了生意大獲成功,再過幾個月,我們的第三家酒店就要開業了,它們不再是我們小時候印象中的那些俗氣的旅館,而是擁有精緻傢具和無線網路的精緻居所,套房裡備有蓬鬆的白色浴袍和高檔洗浴用品,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運營,接待的全都是挑剔講究的高端客戶,工作人員總是忙忙碌碌——不像我父母過去的旅館,只有在夏天的旅遊旺季時才會忙不過來。
你是醉得最快的那一個,或許因為你的身量小,所以酒量也不大。酒精給了你自信,讓你有膽量做出一反常態的事,當你開始以最笨拙的方式撩撥傑森時,我非常震驚。你坐在他的腿上,摟著他的脖子,他看起來並不介意,似乎很享受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我甚至嫉妒起了你們兩個。我們開始往酒裏面摻可卡因,但這樣也無法緩解醉酒的感覺,夜越來越深,我們也變得越來越醉。
我曾經試圖說服你,不應該和傑森的表弟萊昂約會,我怕你會不小心向他吐露我們的秘密。你總是那麼善良、忠誠、心地柔軟,你比我更容易相信別人,以為他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可假如你把九*九*藏*書真相告訴了萊昂怎麼辦?如果他知道我們與他表哥的死有關係,會不會找我們復讎?
他接下來說出的話讓我的骨頭縫裡直發涼:「不是每個人,有人知道了,弗蘭琪。他們可能想要報復。」
他聳了聳肩,再次別過臉去,凝視著風擋玻璃,窗戶上凝結了一層霧氣,他重新發動汽車,再度響起的雨刷聲讓我感到放鬆了許多。「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弗蘭琪?他死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敞開大門,快步穿過雨幕,鑽進丹尼爾的車廂,手裡仍然抓著那封信,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還是不能相信,你們竟然一直瞞著我。」他說,現在他的語調冷靜了一些,不再那麼憤怒了,但他還是沒有看我。
「我爸爸救了我們。」
「我們救不了他,你知道嗎,丹?完全束手無策,我和索菲醉得厲害,而且那時候誰都沒有手機,也許我當時應該跑出去喊救命,請住在附近的人過來幫忙,但我們什麼都沒做,嚇得無法動彈,也害怕惹上麻煩,就這樣,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年紀輕輕的生命淹死了。」
我解釋了一切,關於匿名信,還有昨晚跟蹤我的人。
「是我們的錯,」我低聲說,把膝蓋上的紙巾撕成碎片,「傑森的死的確是個意外,真的。但那天晚上我們也在那裡。我們和他在一起。」
終於,丹尼爾問:「索菲告訴過萊昂嗎?」他的語氣冰冷生硬,就像好多年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一樣。
我搖搖頭。「不,當然不是……但是……」我盯著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尋找可能證明他與匿名信有關的跡象九*九*藏*書。他的右眼皮在抽搐。
「我們驚恐地看著他在水裡掙扎,我們知道他會游泳,因為我們經常一起下海游泳。但是,也許因為潮水,也許因為喝了太多的酒,他沒能一直漂浮在水面上,我們什麼都不能做……」那一幕像倒帶一樣出現在我眼前,「只能眼看著他被海水吞噬。
我搖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猜她曾經想要告訴萊昂,因為她討厭對他撒謊,但她也很害怕。你為什麼這麼問?你覺得匿名信是他寫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我認為他需要知道的事情講了出來。
我無言地把信塞給他,他迅速瀏覽了一遍,「你從哪弄來的?」
「你今天早上在門口,」我說,「有沒有注意到信箱里的信?」
我一直在逃避過去,現在過去卻追上了我,令我坐立不安,情緒失控。
在我父母旅館的餐廳里一見到傑森,我們兩個就都迷上了他,這一點我倒沒有告訴丹尼爾,我也沒對你承認過我有多麼喜歡傑森——雖然你可以通過我和他調情的方式看出端倪。他是那年夏天我拒絕丹尼爾求愛的原因,我又怎麼知道傑森會是同性戀?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們,只有十六歲的我也不至於精明世故到懷疑他的性取向。在我眼裡,他只是個熱辣、性感的大男孩,而且對我們兩個很友善——從不厚此薄彼的友善。
我把手裡的紙巾扭成一團。「我們吵了一架,」我告訴丹尼爾,「我和索菲。傑森試圖阻止我們。索菲把他推開——沒有用力,她不是故意的,但他已經喝得爛醉,哪怕輕輕一推也足以使他失去平衡。他撞倒了早已爛掉的木欄杆,掉進二十五英尺深的海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