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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琪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弗蘭琪
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抬起頭來的時候,透過雨夾雪,我看到你站在老碼頭中央。你穿著牛仔褲,凌亂的頭髮貼在臉上,我倒吸一口氣,雖然我的眼睛看到了你,但理智告訴我,你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我必須走了,丹尼爾,對不起,我要回家了。
「夠了,」丹尼爾喊道,他擋在我面前,盯著洛肯憤怒的臉,「不關她的事。」
我正想告訴丹尼爾,我不打算回到這座令人沮喪的房子,這時一個高個子男人突然大步走過來,掄起拳頭猛砸發動機罩,我嚇了一跳,丹尼爾的臉變得更白了——只見洛肯隔著風擋玻璃,惡狠狠地盯著我們,他還穿著昨天那套滿是油漆的連體工作服和工作靴,裏面只有一件短袖T恤,這個男人難道不冷嗎?他又砸了一下發動機罩,丹尼爾跳出車外。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我還會屢次看到你?我要麼徹底瘋了,要麼就是我們過去講來講去的那些碼頭鬧鬼的故事都是真的,我不知道哪一種可能性更讓人害怕。
「這麼說,她叫米婭……」我脫口而出,來不及制止自己。聽到她的名字,丹尼爾沉下了臉,眯起了眼睛,顯得更老成、更可畏。我能看出來,他不想把她牽扯進這件事,哪怕我只是說出了她的名字,他都覺得這是對她的玷污。他總是習慣把人和事劃分得清清楚楚,我理解,因為我也是這樣的。我知道他認為米婭不屬於這個充斥著死亡、謀殺和復讎的污濁世界,她屬於他的另一面,屬於在慵懶閑適的星期天早晨輕鬆地翻閱報紙、吃早餐,親親熱熱地牽手散步的那種生活。嫉妒九九藏書如同匕首一樣刺中了我,又像是往我心裏塞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頭。
我停下來,從包里摸出手機,繼續向前走。幸好在街上還能接收到信號,走到老碼頭入口的兩根燈柱那裡,我靠在其中一根燈柱上給丹尼爾發簡訊:
我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裏再待下去了,在這個鎮上,過去如同鬼魅一樣緊跟著我,我能感覺到你的存在,索菲,你似乎就站在我旁邊,或者身後,我突然感到脊背發涼,我必須離開這裏。
洛肯的臉拉得更長了。「我們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趕緊滾出去。」
顯然,丹尼爾已經放下過去,和米婭開始了新生活,他會沒事的,他其實不需要我在這裏陪他,米婭可以和他一起去辨認你的遺骸。經歷了那麼多,他依舊十分堅強,這是我意想不到的,看來他自己可以應付許多事,我卻自愧沒有能力繼續幫助他。
「來吧,你還在等什麼?」丹尼爾提高聲音催促道。很明顯,他還沒有原諒我——可能永遠不會原諒我——因為我剛剛告訴了他傑森的死因。他永遠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看待我了,我再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了。
我們兩個都還沒來得及說話,洛肯就轉身回到他的花園裡,木門在他的身後砰然關閉。
「不僅僅因為這個……」他嘆了口氣,「聽著,弗蘭琪,我覺得由你單獨來調查可能會更好,我不出面。」
我們各自心事重重地站在人行道上。丹尼爾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來。
我們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丹尼爾轉過臉來,悲傷地看著我:「真是一場噩夢,比我九*九*藏*書想象的難得多,沒人願意和我說話。」
我覺得他們兩人隨時可能拳腳相向,現在我只能硬著頭皮轉移一下洛肯的注意力,於是我上前一步,說:「洛肯,我知道你喜歡索菲,我記得你在『地下室』對她動手動腳,你那是騷擾她嗎?你已經結婚了……你妻子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朝我這邊跨了一步,衝著我晃晃拳頭,「去你的,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你算哪根蔥?過去這麼多年還回來瞎摻和,想找我的事?白痴婊子。」
天空下起了凍雨,微細的雪片從天而降,融化在人行道上,灰暗的海面波浪起伏,海水圍著老碼頭的鋼製支架打漩。簌簌發抖的我拉起外套的兜帽,可它也不能幫我抵禦寒冷——雖然樣式時髦,帽子的尺寸卻不夠,根本沒法遮住頭部。
我穿過從某條街的後巷通往另一條街的地下通道,來到一片綠樹成蔭的步行區,在這裏,大部分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出現的房屋都是以相似的格局建造的——房前的綠化帶可供孩子玩耍,無須擔心被汽車撞倒,因為車庫都在房子後面。
我突然對他生起氣來。對米婭的嫉妒讓我想要懲罰他。於是我說我要走回去,他聳聳肩,告訴我,他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因為洛肯剛才那樣朝我叫囂,恐怕會暗中對我不利,可我能看出來,雖然丹尼爾還沒走,心卻早已飛回了家,他顯然是在擔心米婭。我想起我們差一點在度假公寓的廚房裡接吻,當時他動搖了,我能感覺到,他暫時忘記了米婭,也許他不像他想的那樣愛著她。
他走到汽車旁邊,打開車門。https://read.99csw.com「來吧。」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在多年前就接受他?
我無法忍受再次走進那棟房子,也不想再看到萊昂和他的流氓哥哥,這一切有什麼意義?丹尼爾想從這裏得到什麼?無論他們兩個中的哪一個知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不會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我只想回家,回到我在倫敦的生活,我寧願繼續和邁克住在一起。我不應該答應回來的,不過,雖然我是這麼想的,但我並沒有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我怎麼能放棄這個機會呢?我要幫助丹尼爾辨認你的遺體——殘骸——這樣才能最終讓你安息。
洛肯搖搖頭,看了幾眼丹尼爾,臉色有所緩和。「聽著,夥計,」他用安撫的語氣說,「對於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真的。我聽說他們發現了她的屍體,但她的死和我沒關係,請你放過我和我的家人。」
我的疲勞消失了,腎上腺素飆升,也跟著跳了出去。
我轉身往回走,穿過地下通道,沿著蜿蜒的街道來到主街,再走十分鐘就到我住的度假公寓了,我決定回倫敦去,我無法在這裏多待一個晚上,我不能忍受與自己的胡思亂想以及你的鬼魂做伴。
「她沒有指責任何人。我們只是想和你談談……我們昨天和萊昂談過了,他很願意幫我們,可是……」
「你現在是記者,也許這就是原因。」
我繞到丹尼爾身旁,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試圖把他拉走,但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我只想知道,我妹妹失蹤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你到底在幹什麼?」丹尼爾叫道,「別再打我的車了。」
我們在洛肯家門九_九_藏_書口停下車,我突然感到很累,身體彷彿是用石頭做的。
「她可不能隨隨便便血口噴人。」洛肯唾沫橫飛地咆哮道。
「米婭?是的……不……」他透過濃密的長睫毛瞥了我一眼,隨即轉過身去,「好吧,我現在就回去。」他結束通話,把手機放回口袋。「我得走了,」他說,眼睛卻沒有看著我,「家裡人……叫我回去。」
「我不過是一個外人。」我叫道,「我回來以後,他們對我可不怎麼友好,你聽到洛肯和我說什麼了吧,他叫我高高在上的婊子。」
「我稍後給你發簡訊,我們需要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他匆忙地說,我還沒回應,他就鑽進了駕駛室,我無語地看著他發動汽車開走了。
他懊惱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一切可能會因此而變得完全不同。
我眨了眨眼,低頭看著手機,丹尼爾沒有回復。我突然想到,我可以拍下你的照片,以此向自己證明我沒有瘋,可當我再次抬頭時,你消失了,老碼頭上只有我一個人,我轉過身去背對著碼頭,又把兜帽往頭上拉了拉,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山頂的公寓走去。冰冷的雨滴夾雜著細雪,不斷地舔舐著我的臉。
我穿過公寓房居住區,幸運的是,因為天氣不好,這一帶沒有人活動,那些閑逛的青少年不見了,沒有騎著自行車在街上亂竄的小孩,也沒有鑽到車底下修修補補的男人。我朝你曾經住過的羅賓路走去,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但我還記得去你家的路,那裡和萊昂家只隔兩條街,我彷彿回到了二十一歲——甚至十五歲、十二歲的時候,每天最想做的事https://read.99csw•com就是躲進你的房間里聽音樂。
「你想讓我揍你嗎?」洛肯咆哮著,「你到底在幹什麼?萊昂告訴我你昨天過來了,我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的。」憤怒讓他的西南鄉村口音更明顯了。
「就像你說的,我是記者,還是索菲的哥哥。但是你……」
我不知不覺走到了123號門口,一排三棟房子的中間那棟,它看起來比我記憶中的更為破舊,白色的油漆從木質包層上剝落下來,原來的紅色木門已經被白色的塑料雙層玻璃門取代,頗具現代風格,但我的心裏依然充滿了濃烈的懷舊情緒,我恍惚間彷彿看到你從自己卧室——那個可以俯瞰房屋前方的小房間——的窗口向我招手。你的房間掛著皮埃羅窗帘,鋪著與之相配的床罩,我們八歲時在那裡聽麥當娜和「五星」樂隊的歌,後來年紀大了一點,又先後聽起了「涅槃」「珍珠果醬」「布勒」和「綠洲」。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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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說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時,我錯了。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想起來,你死去的那個夏天,還發生過別的事,我和丹尼爾在碼頭後面親吻擁抱過,但沒有做|愛,根本不會到那一步,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把一顆真心全都捧出來給我,我卻不當一回事,現在得不到更有魅力的他,是我活該。
你現在倒是解脫了,對不對,索芙?你走了,把一切留給我來處理,讓我背負重擔。為什麼總是要由我來扮演強者和領導,幫助我倆擺脫困境?傑森死的那個晚上,解決問題的也是我,現在我還要獨自面對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