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隆不會，法萊也不會，我們都不會就此罷手。

「他們很安全，而且正在等著我們，」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列車搖搖晃晃，在地下的黑暗裡穿梭，我強迫自己站了起來。謝德想要扶住我，但我撥開了他的手。我必須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那不是沖我們來的，我想。」我縮回座位里，「雖然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你還是把我從那裡救出來了。而鑒於梅溫對你做的那些事——」

我試著坐起來，但是腦袋一動就有一隻溫柔的手把我按回去躺好。「還在撒謊。」有人說道。這個聲音，我也認出來了。

這張面孔如此熟悉，我認得它就像認得我自己一樣。要不是我已經躺著了，現在恐怕也要暈倒。這一下驚訝我可受不了。

那些共有的記憶在我眼前閃回，我們在一起的每一秒鐘都歷歷在目。但此刻，我們之間的情誼已然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我們共有的東西——

「不過失敗了。」他坐在新的位子上說完了剛才的話。他咧開嘴巴笑了，好像看見我目瞪口呆就很高興似的。「他們說已經殺死了我，告訴隊長說我已經死了，屍體也燒掉了。」又是一秒的工夫，他已經坐回我旁邊，在微薄的空氣里顯形。隔地傳動。「可是他們不夠快。沒有人能九*九*藏*書比我快。」

我一時心潮澎湃，思緒萬千，但是我的幸福感，我的快樂和希望，沒有持續太久。我的目光落在荷槍實彈的衛兵身上，落在奇隆的傷疤上，落在法萊緊繃的臉上，落在卡爾鎖起來的雙手上。卡爾承受的痛苦太多了，他逃離了一出死局，又落進另一座牢獄。

「梅溫也知道。」我平靜地說道，而卡爾聽見這名字就猛地一抽，「他會用血液數據追蹤那些人，然後把他們解決掉。」

「我在這兒。」

我猛地轉動脖子，去看一直抱著我的那個人。「是誰——」

浪漫逸事。這字眼讓我們不禁退縮。我們之間已經不再有這種東西了。在我們對彼此、對自己做了那些不可饒恕的事情之後，這已是不可能的——不論我們曾經多麼希望它存在。

我的臉頰下面挨著的座位有種奇異的柔軟，但同時也是緊繃的。那不是皮革、布料或水泥，我意識到，那是溫暖的身體。我一動，它也跟著動了起來，迎合著我的位置。我睜開眼睛，看到的一切讓我覺得自己仍然在做夢。

「放了他吧。」我欠他一條命。不，我欠他的比生命還多。在這裏我應該可以給他一些安慰，但沒人因為我的話動一動，連卡爾也沒有。

她的槍掛在胸前，隨時準備著向卡爾開火。周圍還有一些像法萊一樣的人，緊張地看守著他。他們有的殘疾了，ｒeａd•9９ｃｓw.com有的帶著傷，人數不多卻個個疾惡如仇。他們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這位落魄的王子，像看著老鼠似的看著他，而他原本該是貓。這時我看見他的手腕被鐵手銬鎖起來了，他完全可以輕易地熔化掉它，可是他沒那麼做，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儘管被推翻背叛，被自己的人生拋棄，卡爾依然本性難改，他骨子裡還是個戰士。「卡爾，閉嘴，你現在威脅不了誰。」

這位革命者，傷痕纍纍，滿身防備，正監視著卡爾。原來她在廣場地下的大屠殺中死裡逃生了。我想笑一笑，想喊她的名字，但是渾身上下的虛脫讓我動不了。我記起了那場暴風雨，角斗場里的對決，以及所有恐怖駭人的場面。梅溫。這個名字讓我的心縮緊了，在痛苦和羞愧里絞痛著。任何人都能背叛任何人。

用不著成為一個耳語者我也知道，我們的想法一致。

我想點頭，想努力去理解他的異能，他的存在。但我此刻只能理解他環抱著我的手臂——謝德，活著，像我一樣。

當他感覺到我的目光時，立即看向我，生的火花重新燃起。

「像我們一樣的那些人……」我的聲音顫抖著，但前所未有的堅定，「像我和謝德一樣的那些人。」

「什https://read.99csw.com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翻身坐起來，上上下下地把我哥哥檢查了個遍。他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士兵該有的傷痕，甚至棕色的頭髮也長長了，再不是入伍時剃短的髮型。我把手指插|進他的頭髮里，好確信他是真的。

法萊點點頭，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名單還在，我知道那些名字。」

對梅溫的恨。

「基因突變，」我摩挲著他的胳膊，「他們因為這個殺了你。」

「你沒死，梅兒。」他的聲音一如記憶里那樣平和，「我也沒死。」

「奇隆。」我含混不清地說。

他的眼神跳躍著：「他們想殺——」

有一半的我也這麼想，想屈從於鐵鏈枷鎖，甘心束縛，保持沉默。但是那樣的日子我已經經歷過了，在爛泥地里，在蔭翳下，在監獄地牢里，在華服美衣中。我不想再屈服，也不想停止抗爭。

一股奇異的暖意包圍了我，就像陽光透進了幽深的地下隧道。這感覺很熟悉，如同是我自己的閃電。它環繞著我，彷彿一個我們做不到的擁抱。儘管他們稱卡爾為敵人，忌憚他，但我任由他的熱量灑滿我的全身，任由他的目光和我的一起燃燒。

他冷笑一聲，點點頭，衝著列車上的武裝起義軍打了個手勢：「他們可不這麼想。」

但是我的哥哥輕輕搖頭，用那雙我熟識的蜜糖般的棕色眼睛望著我。謝德一向是最帥氣的，就連死九_九_藏_書亡都不能改變這一點。

昏沉欲睡的幽暗虛空漸漸散去，生命的活力重新生髮。我的身體隨著什麼東西一動一動的，好像那裡面有個發動機？金屬摩擦著金屬，在高速運轉下發出尖厲的聲音，我迷迷糊糊地分辨出來了——是地下列車。

卡爾坐在對面，姿勢僵硬而緊張，握緊的拳頭放在膝上，他直直地盯著前方，盯著環抱著我的那個人，而他眼睛里的烈焰，我再熟悉不過。這列車把他弄糊塗了，他的眼神偶爾閃爍，來回打量著電燈、車窗和線路。他恨不得親自去檢查一番，但坐在旁邊的人讓他動彈不得。

讓我驚訝的是，他搶在法萊之前說話了：「他們不會放了我，也確實不該放。事實上，你的糖衣炮彈應該沖我來，如果你想周密行事的話。」

他們不像我那樣了解卡爾，他們不知道卡爾可以摧毀這一切，瞬間就可以逃脫——只要他想。那他幹嗎要待在這兒呢？當我和他目光相接時，他不動聲色地用眼神回答了我的疑問，他身上散發出的痛苦悲傷足以令我心碎。他累了，身心俱疲，再也不想去爭去鬥了。

讓我迷惑的是，這個曾經的漁夫學徒代替了法萊原來的紅血衛兵，站在她的身後。現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傷疤，胳膊上的繃帶髒兮兮的，但仍然挺立，仍然活著。只是看到他，就讓我感覺到一陣大https://read.99csw.com大的輕鬆。

轉瞬之間，他就坐在了我對面，坐在了戴著手銬的卡爾旁邊。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我的視覺範疇，甚至比銀血族的疾行者還快。好像他是在空間里穿梭一樣，從一個點跳到另一個點，快到根本沒用時間。

她的一字一句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管他曾經對你怎麼樣，王子都不可能站在我們這一邊，而我也不會再把剩下的力量壓在你們的浪漫逸事上了。」

「其他人怎麼樣？老爸，老媽——」謝德的微笑讓我平靜了下來。

「我們會繼續抗爭的，梅兒，但是銀血族背叛我們在先，所以不能再相信他們了。」奇隆的話更柔和些，像鎮痛藥膏似的，幫我理解現狀。但他的眼睛盯著卡爾，顯然忘不了地牢里的那些酷刑折磨以及冰凍血液的可怕一幕。「他是個有價值的囚犯。」

「梅兒。」他喃喃說著，流露出一些憤怒。一些。

「我死了？我們死了？」

「不要提他的名字。」他的低吼滿是恫嚇，讓我一陣寒戰，而法萊握緊了她的槍，我也都看在眼裡。

「他不會搶在我們前面找到那些人的，」我仰起下巴，感受著列車的脈動，彷彿在給自己充電。「他休想辦到。」

但是，如果奇隆站在那兒，和其他衛兵在一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