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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7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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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人會害他。」
「不是。這個案子遲早要被推翻的。」
「瞎說,你瞎說,」梅娘驚叫道,「沒錢賭你就說瘋話。縣衙定的案子怎麼會錯呢?」
「這不是昏話嗎,」梅娘道,「秦鍾比你高比你壯,何況你的腿還不好使,你能害得了他?」
少東家說的話陰沉而內涵豐實,梅娘從恍惚中一下子回過神來。
當時被年輕的知縣很快排除少東家作案嫌疑的原因,和梅娘此刻所說的一樣,那位後來誠惶誠恐的知縣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少東家正在有意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而且是在定案這麼久之後。
「你說是誰害死了他?肯定不會是阿雄吧?誰會害死自己相好?你說呀,是誰?」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誰會害他呢?」
少東家說:「我腿殘有什麼要緊,我可以請秦鍾喝茶,在茶里放上砒霜不就得了。一個死人我還不能把他拖到井邊嗎?」
「我知道,這是有關南天門法場的事。」
簡單的梅娘沒有想到,少東家選擇的恫嚇辦法是和老掌柜同歸於盡,少東家當時沒有來得及說我這樣做當然是受人指使,因為少東家看到猛吸著煙槍的梅娘陡然笑了起來。在少東家迷惑之際,梅娘放下煙槍,平read.99csw.com靜地說道:
「你別瞎說。他是自己踩到井裡的。早就結案了。」
梅娘本能地問:「你說什麼?」
「那會是誰呢?」
少東家得了善良的梅娘在對他的曲解中施與的二兩銀子之後,便冒著鵝毛大雪往魔天元去。極其意外的收穫,使少東家興奮得滿臉充血,而陳掌柜之所以還能平靜地度過一些日子,顯然是因為那一夜少東家的手氣不錯。
「我這兒還有二兩銀子,再不讓你去魔天元,你可真要瘋了。」
梅娘在自己的腰帶上摸索著,她想找那桿輕易不帶在身上的煙槍,吸幾口大煙的慾望頓生。幸好今天煙槍和煙囊都藏在身上,她找到之後便泡上煙土,在油燈上點燃,猛地吸開了。
「你是說阿雄嗎?阿雄不會害他,他是阿雄的相好。」
少東家說這話時兩眼緊盯著梅娘,梅娘自知剛才有些失態。梅娘垂下頭,小聲問:
少東家在跟梅娘相覷枯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說出了一句令膽小如鼠的梅娘撟舌不下的話。梅娘自由秦鍾事件衍生的在翠苑樓被阿雄「活捉」之後,和那位知縣一直沒來往了,梅娘在面對醜陋怪僻的少東家時,不止一次在心中嘆道:他為何就https://read.99csw.com不是「官人」呢?梅娘稱知縣為「官人」,就她來說已是頗費思慮了,似乎不以此稱呼不足以表達她對這位相好的敬重與親愛。梅娘正想著她的「官人」的時候,只聽少東家說道:
「我說阿雄了嗎?我好像並沒有提到她呀!」
少東家直到現在對少兒時期酷愛斬首場景還記得清清楚楚,有一點令少東家怦然心動,小時候他曾問過一個同行看熱鬧的年長者:那些身上插著木牌的人為什麼要被砍頭?年長者說:因為他們犯了罪,他們殺了人。少東家從兒時的記憶中受到了巨大的啟發,他不相信老掌柜不怕被|插上木牌牌,關進囚車,押至南天門斬首。
「秦鍾不是自己踩到井裡的。」
少東家搖頭擺腦,一種高屋建瓴而又成竹在胸的做派,梅娘瞠目而視,她從來也沒見過少東家還有這種面孔,她不知道少東家肚裏究竟藏著什麼壞水。
「你激動什麼,」少東家陰陽怪氣地說,「我又沒說是你害死秦鍾的。你跟他無冤無仇,你不會害死他的。」
那一夜在少東家屋裡,梅娘剛進去的時候心不在焉,陪一個瘸子過夜對梅娘來說是一種很強的折磨,不是說少東家不能進行read.99csw.com性|事,而是少東家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向來敷衍了事,匆匆忙忙,好像是對梅娘額外施捨一樣。妓|女出身的梅娘曾堅持認為所有男人都好色,而少東家近乎改變她的這一看法了,梅娘似乎意識到少東家為何堅持不肯結婚了。作為陳掌柜獨子的少東家儘管腿有殘疾,說媒者仍不計其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少東家來說不起作用,少東家一律回絕。梅娘意識到少東家視女人為包袱、為累贅,好多天之後梅娘才發現少東家當初對她略有偏愛,並在老掌柜的縱容下和她勾搭,並不是看重了她本人,而是看重了她的私房錢。少東家整天泡在賭場,和各色賭徒打交道,他意識到妓|女是很有錢的,因為大多數賭徒都是翠苑樓的常客,他從他們的豪賭上猜想到了他們是如何在妓|女身上一擲千金的。少東家對梅娘很失望,梅娘的私房錢並不多,並且已被他耍盡花招弄出去了大部分,梅娘僅存的最後一點銀子和細軟,少東家明白是無論怎樣也榨不出來了。梅娘說得既明白又果決,再要弄她的錢物她說什麼也不再心軟,必告老掌柜無疑。少東家性格里有一種非常可笑、荒謬的東西,少東家似乎什麼人也不怕,就怕陳掌柜,確read.99csw.com切地說,就怕陳掌柜再叫人打斷他這條好腿。少東家在相信了梅娘會說到做到的時候,善罷甘休了。可是現在少東家又神氣起來,他相信縣衙以及雞籠山上的南天門法場會幫助他制服老掌柜,讓他乖乖地從口袋裡掏出大洋。少東家對這點確信無疑。在他的腿沒有致殘之前,每年一到「秋決」,他必定跟著押運囚犯的囚車跑到雞籠山,少東家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喜歡看到劊子手斬殺囚犯的場面,每年在人山人海的圍觀人群中大概沒有誰比他的年齡還小,而跟著囚車跑到雞籠山的斬首現場的也有他,這近乎是一個奇迹。大人們看到劊子手用大刀砍人頭的那一會兒都嚇得不敢睜眼,他卻爬在樹枝枯疏的樹上把眼睜得異常圓,每一個殺人的細節動作都盡收眼底。陳掌柜勒令不讓他去看「秋決」,他就在家大喊大哭,鬧得雞犬不寧,陳掌柜對兒子的畏懼就是來自他對南天門法場斬首場面病態的喜愛。陳掌柜在看到別人家的少爺端坐在書房朗朗誦書的時候,不止一次產生幻覺,認為這個頭顱碩大而軀體細小的小傢伙,不是他和妻子生養的孩子,而是從深山裡撿來的一個野種怪物。在他幼小的時候,陳掌柜曾給他請過塾師,陳掌柜https://read.99csw.com知道啟蒙教育對一個孩子成長的重要性,而待他長至七八歲后,陳掌柜辭退了塾師,對兒子的正常成長完全喪失了信心。隨後,對他每年必去雞籠山看斬首也就放任了。
「我們家的這口井比一個墳墓還要大,雖沒有圍欄,秦鍾也不會眼睜睜地往那裡踩呀,除非他本來就想找死。」少東家又說,「肯定是被人害死之後扔進去的,或者就是他站在井邊被人推下去的。這種可能不大,已經過了子夜,他不可能一個人站在井邊的。」
梅娘叫道:「不!我不許你瞎說,他不是被害死的。」
「也有可能是我害的,誰能說得清呢?」
「你說到底是誰害死了他?」梅娘急得欲掉眼淚,「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可千萬不能胡說。」
少東家眯細了眼睛說:
少東家不動聲色地說:「秦鍾是被人害死的。」
少東家說:「你想想看,那一夜的下半夜我正從魔天元出來,我記得非常清楚,是滿天滿地的月色,中秋之夜都有圓月,怎麼就偏偏那一夜沒有?這不是奇怪之極的事嗎?那麼亮的月色,秦鍾怎麼會踩到井裡去?」
「反正你知道他——秦鍾那個雜種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就是了。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梅娘一時沒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繼續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