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等您來。」薰子回答。

「啊，那個……覺得很對不住您。」

「那就沒辦法了。」和昌站起來。

和昌離開廚房，來到客廳，讓身子深深陷進沙發里。他脫掉外套，一邊松領帶，一邊環顧四周。

「你說這幹什麼啊？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去跟媽打個招呼。」和昌說著，走出了房間。

「謝謝。不過今晚還是不了。」

「明白了。」

妻子瞪了丈夫一眼。

「怎麼，不留下來吃個飯？以前要是太晚了，不也是會一塊兒吃飯的嘛。」

星野緊張起來，視線向和昌背後移去。大概是和薰子的目光交匯吧。

「操縱沒有意識的孩子的面部神經，改變面部表情？換作是別人，只會覺得怪誕吧？」

「不行嗎？」薰子語氣裡帶著一絲嚴厲，「會笑不是更可愛嗎？你不覺得嗎？」

「我是在談論事實。」

「那你說，她還算是活著嗎？你真這麼覺得嗎？你說啊？」

盒子正面是透明的，能看見裏面。那是一隻動物玩偶。有點像狸貓，有點像熊，又有點像貓。不過據店員說，這些都不對。這是一部人氣動漫里的角色，是一種會施魔法的動物。和昌連它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和昌揚起眉毛，點頭道：「好。」

和昌抓抓頭，又指著星野的臉。

千鶴子停下來，不解地看著和昌：「怎麼啦？」

「說說看。」

「我是說，」多津朗歪著嘴，「這段時間一直都是這個樣，對不對？應該是已經沒辦法恢復意識了吧。所以，為了小穗，還是讓她早點解脫吧。我是早就想開了。那孩子，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和昌又看看旁邊的下屬：「是你乾的嗎？」

「我覺得，別人想說，就讓他們說好了。」星野說完，調整了一下呼吸，直視和昌，「當然，我會服從社長的指示。但我很擔心夫人。她從中獲得了許多樂趣。」

「我家那口子，操作磁力刺|激裝置已經相當熟練了啊。剛才瑞穗的胳膊運動得很完美。」

和昌目送妻子走出房間，然後往杯子里加了幾塊冰，又倒滿了威士忌。擰上瓶蓋的時候，他想起了兩年多以前的那個晚上。當時他也是這樣喝著威士忌。唯一的區別是，現在他喝的是波摩（Bowmore），兩年前則是布納哈本（Bunnahabhain）。

「機會？」

或許，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們就沒有往前跨出過一步。和昌想。

可她本人沒有意識啊——和昌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一說出來，討論又會變成死循環。

「哦。」薰子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可是，瑞穗還需要他幫忙呢。」

和昌把玩偶放在瑞穗手中。薰子按下幾個鍵，瑞穗的肘部彎曲起來，將玩偶緊緊抱在胸前。

瑞穗身邊是六歲的生人。生人也穿著工裝褲，上身是藍色T恤。他抬頭看見和昌，便大聲喊著「爸爸」，撲了過來。

「就像剛才說的，控製表情肌很困難。不過，只讓表情改變一點點的話，還是有可能的。其實，從去年秋天開始，就能看見小穗的面部與下巴的肌肉會忽然輕輕動一動。我想，應該是脊髓反射信號通過某種途徑刺|激到了面部神經。」

自從在家裡護理瑞穗以來，和昌每個月都會過來兩三次。以前即便天色已晚，他也會回自己的公寓去，不過最近也開始在這裏過夜了。因為每天早上生人去幼兒園之前都會問上一句：「爸爸呢？」

「喂喂，這可不像一名腦專家所說的話啊。」九_九_藏_書

「哎，聊了些什麼？」薰子又問了一遍。

和昌心裏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薰子說，她對生人的解釋是「姐姐得了一種睡覺病」。生人對此深信不疑，在他看來，姐姐和以前沒有兩樣。

「您是說，現在就是停下來的時機？」

和昌也回身往玄關走去。再看瑞穗房間的窗戶，薰子已經不在那裡了。

那是瑞穗溺水的那個晚上，是他和薰子兩個人討論該何去何從的那個晚上，是他們曾經同意捐獻器官的那個晚上。

「沒事的。謝謝。」

生人的玩具丟得到處都是。除此之外，客廳和兩周前自己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別。不過回過頭想想，一年之前、兩年之前，似乎都是這個樣子。在這個房間里，不，在這棟房子里，時光似乎停滯了。

「辛苦了。」和昌對下屬說。他的目光移向坐在旁邊的薰子。和上次見面時相比，薰子似乎更瘦了，他便問道：「你身體還好吧？」

「沒什麼。」星野搖著頭，移開了視線。和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薰子正越過瑞穗房間的窗戶望著這邊。「告辭了。」星野一低頭，轉身離去。走出大門之後，又遙遙向這邊鞠了一躬。

「星野君，」和昌把右手搭在下屬的肩膀上，「BMI是什麼的簡稱？Brain-Machine-Interface。是和大腦相關的技術。這項技術在大腦沒有發揮功能的人身上是有局限的。你不這麼覺得嗎？」

「您有這份心意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那麼，夫人，」星野對薰子說，「我下周一再來。」

星野聽上去很自信，薰子是絕不會放棄自己的。

就如同現在會對瑞穗的生存心存疑問一般，如果當時接受了腦死亡的說法，事後一定也會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又為找不出答案而痛苦萬分。如果瑞穗情況好轉了呢？就算不能完全康復，說不定有一天她能醒過來，能和人溝通呢？即便這些都做不到，讓瑞穗以某種形式存活下去，難道不能給人以快樂嗎？就不能表達對她的愛意嗎？等等。越想就陷得越深，越想就越後悔。這些，他不難想象。

「啊，和昌呀。你好。」千鶴子停下手裡的活兒，笑了笑，馬上又切起菜來。

「她的意識永遠在黑箱之中。」

「居然有這種事……」和昌又看了看閉著眼睛的女兒。

和昌沒有理會薰子的諷刺，示意星野繼續講下去。

和昌打開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抱著巨大泰迪熊的瑞穗。她穿著工裝褲，紅色棉毛衫。

「我送你到大門口吧。」和昌把腳伸進鞋子里。

星野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輕咳一聲，才道：「我可以反駁您嗎？」

「回……可是，我現在的工作也和BMI有關啊……通過磁力刺|激誘發肌肉運動，就是BMI的一環。」

他環顧室內。

「就一小會兒，放心吧。不然，媽媽不在的時候，我也總要上廁所的啊。」

住的人不同了，這所房子也很可能會消失。說不定會建起一棟完全不同的建築物來。

和昌發出一聲嘆息，搖搖頭。

「什麼事呀？」

薰子面前是作業台，上面擺著控制瑞穗肌肉的儀器。看來她正在星野的指導下進行操作。

和昌慢慢地拿起杯子。

他自問，如果是那樣，會不會覺得更好？他心裏的確常常會湧現模糊的疑問：瑞穗像現在這樣延續著生命，究竟好不好？瑞穗堅持這麼久，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不能九-九-藏-書否認，的確有感到棘手的念頭。如果當時接受了腦死亡的說法，就不會有後來的一系列事情了，他也就不會反感薰子讓星野做的這些事。

「你這究竟是怎麼了？我照顧小穗，幫薰子的忙，都是應該的。我還得感激你們肯讓我幫忙呢。說實在的，就算你們以後再也不讓我見小穗，我都沒有半句怨言。哪怕取了我的命去呢。所以，和昌啊，你還是別再這麼說啦。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岳母的聲音有些顫抖，眼圈兒也紅了。

「好棒！」六歲的兒子把懷裡的泰迪熊丟在地上，跳了起來。他從和昌那兒接過盒子，打開之前，先走到瑞穗身邊，快活地說：「姐姐，爸爸送了我這個。等拼好了就給你看哦！」

星野輕輕皺了皺眉。

「出錢不是你嗎？說到底，讓她活那麼長時間，究竟打算幹什麼？早點放棄不是更好嗎？」

將手放在門上的時候，和昌覺得有點異樣。大門是雙開式的，但平常都會把左邊那扇固定，出入的時候只開關右邊那扇。可現在，兩邊的門扇都沒有固定住。他心中納悶，便想把左邊的門扇固定好，目光向下面一溜，才知道原因。

但和昌告訴星野到了收手的時候，並不是屈從於董事們的壓力。

「也不能說是我乾的……我只是製造了一個機會。」

對此，和昌明確表示「不曾命令員工從事過無意義的研究」。他解釋說，現在看來或許泛用性較低的技術，將來一定能為BMI所用，所以請以長遠目光看待問題。

「謝謝。」即便道謝，星野的語氣也是一板一眼的。或許他心裏正戒備著，不知社長打算說些什麼。

董事們的聲音也傳到了多津朗耳中。前兩天，多津朗說有事要談，把和昌叫去，開頭第一句話就是「你還要繼續下去嗎」。和昌問繼續什麼，父親嚴肅地說是「那個電力把戲」。

「哦。那就不勉強你了。」

董事們表示，當前本公司的重點是BMI研究，星野身為研究的核心人物，卻被分配了與業務無關的工作，這很不合理；而且這項工作極其特殊，只有極少數人能從中受益，有跡象表明，此種安排的背景與私人事務有關，可能會引發外界對公司私人化的誤解，若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將無法獲得股東的贊同，必須儘早探索改善對策。

「儘管她沒有意識？」和昌說。

「知道。要是我倒下了，薰子不得比現在辛苦一倍啊？」千鶴子擦擦眼睛，笑了，重新拿起菜刀。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次，讓你趕緊停下來嗎？你打算怎麼樣？」

「我很感謝你。這件事，原本是我命令你去做的。多虧了你，瑞穗的身體才能一天天好起來，薰子她們才能體會到護理的快樂。現在讓你停止，是我太隨意了。但凡事都有時機。」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和昌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出現什麼表情要看瑞穗的心情。」薰子說，「我是這麼想的。」

千鶴子放下刀，轉過身來。

「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做到了。不會沒有益處的吧？如果不鍛煉，表情肌就會逐漸退化。激發孩子的潛力是父母的義務。你不這麼覺得嗎？」

「哦。」和昌點點頭，從拎著的紙袋裡拿出一個盒子，「這是給瑞穗的。」

「您說的沒錯。我在旁邊看著，也沒有任何不安。」

因為薰子在盯著他，和昌只能漫應一聲，從紙袋裡又掏出另一個盒子。

「沒事的。——生人，去把九九藏書姐姐的熊熊接下來。」薰子說著，熟練地操作著鍵盤。

「夫人請我觀察一下，面部肌肉在什麼時候會動。她仔細而耐心地獲取了許多瑣碎數據。我以此為參考，進行了多次嘗試，終於弄清，在用磁力刺|激身體肌肉，使之運動之後，再一次給予較弱的單次刺|激，就很容易讓表情肌發生變化。不過，並不是每一次都會出現的，只是頻率比較高。另外，會發生什麼變化，也還不清楚。大多數時候，都會像剛才那樣露出笑容，但有的時候，要麼只有一邊面頰活動，要麼只有下巴活動。所以我才說，我只是製造了一個機會。」

「我從這份工作中感到了存在的價值。」

千鶴子吃驚地稍微往後一仰，輕輕搖著菜刀。

「扯住你說話，不好意思。」

「別管我家那口子。他說，他沒事兒，讓我只管照顧好小穗。」

「你直接給她吧，她會很開心的。」薰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什麼意思？」

「這我知道。可是，改變表情有意義嗎？雖說是想活動表情肌，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的。的確，你剛才說偶爾讓瑞穗露出笑臉，看上去很可愛，但那是我們的想法，對瑞穗自己有什麼益處呢？」

「是啊，不過他說今晚不在這兒吃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在一塊兒，他就不打擾了。其實不用太在意的嘛。」

薰子的太陽穴突突跳著，嘴角卻依然彎出一絲微笑。

「哎呀，」薰子不滿地叫出聲來，「好不容易有個禮物，你就給她嘛。」

來到廚房一看，千鶴子正在案板上切菜。他站在門口，問了聲好。

「嗯，應該是吧。」

「今後的事。我覺得，他也該回到本職工作中去了。總不能讓他一直這樣。」

「走吧。」和昌推開門。

多津朗有一年多沒見瑞穗了。他說，自從看見通過磁力刺|激讓孫女的手腳運動之後，就不想再見薰子。對於「電力把戲」，他雖然表面上向薰子道了歉，心裏卻極度不痛快。多津朗說，薰子的行為，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拿女兒的身體當玩具」。

「我也會去和她談的。但不是馬上。」

「您這麼說小穗可不太好。」

「喔，乖不乖呀？」和昌摸著盤腿坐下的兒子的頭。

「你心情好不好，要在腦子裡想一遍才能決定嗎？我可不是。那是從身體深處湧現出來的，類似本能的東西。意識和本能是兩回事。」

千鶴子大幅度地搖著頭。

「好了，你去吧。」薰子笑著催促和昌。

「瑞穗真棒呀。」

「您這麼說，我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但無論如何，請您不要勉強。」

「你是沒注意到吧？每個月只來兩三次。」

可是，不去想瑞穗的事情就行了嗎？以後難道不會再像今天晚上這樣，懷著一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獨酌嗎？

多虧了最新科學技術，瑞穗可以不用依賴人工呼吸器，通過AIBS進行呼吸，旁人看來就像睡著了似的。最近出去散步的時候，坐的也是普通的輪椅，應該不會再引來好奇的目光了吧。

「讓瑞穗一個人在房間里沒關係嗎？」

他回頭問薰子：「剛才是？」

想到剛被告知可能腦死亡時候的情景，和昌感到有些難以置信。時光飛逝，兩年半過去了。瑞穗勉強總算是進了小學，下個月，她就是三年級學生了。

她的袖子挽著，和昌看見她細瘦的胳膊，心情驟然低落下來。最近岳母的氣色不太好，明顯比以前瘦了，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啊，可是…hｔｔｐs://ｒｅad•９９csｗ.coｍ…」和昌迷惑地看著抱著巨大泰迪熊的瑞穗。

「啊……是。」

「一直讓您照顧瑞穗……連這種家務活兒都讓您做了。」

「活動手腳是有意義的。因為肌肉的運動會促進新陳代謝。」

「媽媽呢？」

和昌皺起眉頭，看著妻子：「你讓他這麼做的？」

正獃獃地想著，走廊上傳來腳步聲。走進來的是薰子。

「我覺得挺對不住你的，」因為和昌沒吭聲，薰子便繼續說下去，「為了瑞穗，花了你那麼多錢。應該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所以，和護理相關的事情，我不會勞你大駕。以後我也打算繼續這樣下去。所以呢，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段時間，讓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薰子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和昌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品著加了冰塊的威士忌，剛過晚上十點，一家人吃過晚飯，千鶴子給生人洗澡，薰子給瑞穗喂飯。生人和千鶴子直接上了二樓。

瑞穗抱著泰迪熊的胳膊無力地垂了下去。生人趕緊接住了熊熊，沒讓它掉在地上。

「瑞穗，這是給你的禮物。很可愛吧？」他把玩偶在女兒面前晃了晃，便放在旁邊的床上。

「大概是因為我在，他有點拘束吧。」

「是嗎？不過，你操作不是已經很熟練了嘛。星野君也說，可以不用擔心了。」

在薰子說話的同時，一旁的星野伸出手，操作著鍵盤。緊接著，瑞穗面頰上的肌肉動了，嘴角微微上揚。

「也是。」

和昌無法立刻回答父親的質問。這個事實讓他自己也深受打擊。

和昌嘆了口氣，扭頭看向星野：「然後呢？」

「那真驚到我了。」和昌含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但是，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那又怎麼樣？就算大腦的一部分在發揮作用，也改變不了她沒有意識的事實啊。」

瑞穗下垂的雙手動了起來。胳膊彎成九十度角，手掌向上，那姿勢，似乎是在要什麼東西。

他回想起前些天董事會上發生的事。在會議上，和昌受到了幾名董事的質詢，是關於星野的。

「我祈禱你能給我一個好消息。」薰子燦爛地笑著，站起來，「好了，晚安。別喝多了哦。」

「她笑了，對不對？很吃驚吧？」她自矜地微笑著。

星野點點頭，又向和昌鞠了一躬。「那我就告辭了。」

要是沒有臨時收回那個決定，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當然，瑞穗不會在這世上。和昌與薰子應該會按照約定離婚吧。生人會跟著薰子。那麼和昌呢？一邊支出撫養費，一邊獨自住在這座大房子里嗎？不，不會的。他一定會離開這兒，獨居在公寓里。

「……您的意思是？」

「護理的是薰子。我沒法抱怨什麼。」

「爸爸給生人也帶了禮物哦。是一副拼版，能拼成機器人、飛機什麼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拼好啊？」

「在廚房，我讓她去做飯了。」

「遞給她。」薰子說。

「您想說什麼？」

「老公，星野先生說要回去了。」

「把瑞穗的訓練交給薰子，我想讓你回到BMI研究中來。」

和昌瞪大了眼睛。但下一個瞬間，瑞穗又恢復到了原先的面無表情。

地面上還清晰地留著車輪的痕迹。大概是輪椅曾經打這兒過吧。對了，他接到過薰子的郵件，說天氣轉暖，帶瑞穗出去散步的次數也增加了。

「既然如此，」和昌說著，停了下來，與他並排走著的星野也迷惑地停下了，回頭看著他，「既然有了一定的成果，不如就在此告一段落吧，怎麼樣？」

rｅａｄ.99csｗ.ｃｏm「打擾了。」一個人起身行禮，是星野。他穿著襯衫，沒打領帶。

「可是，爸爸就得自己在家了……我於心不安。」

「您知道，掌管面部神經的並不是脊髓，而是延髓旁邊一個叫腦橋的部位。雖然脊髓和延髓沒有明確的界線，但只通過刺|激脊髓來控製表情肌，目前還是很難做到的。夫人說——」星野的目光轉向薰子。「希望改變一下瑞穗的表情。」

「沒什麼。我還有點事和你說。」

生人的聲音從瑞穗的房間傳來。回應他的是薰子。兩人的語氣都很歡快。

「您不能隨隨便便地就把她殺掉啊。」

「肌肉被稱為第二肝臟。普通人如果肝臟功能衰弱了，也可以去鍛煉肌肉。其實瑞穗的血液循環很順暢，血壓也很穩定。還有發汗、通便、皮膚的回復能力——數都數不過來。」

「這不關錢的事……」和昌叩著桌子，過了一會兒，輕輕點頭道，「我會再想想的。」

「你和星野先生聊了些什麼？」

「因為是專家，才得謙虛。」星野被自己的音量嚇了一跳，畏縮起來，「對不起。身為員工，卻不知天高地厚，實在失禮。」

「總不能讓你一直跟這件事啊。」

「嗯，晚安。」

和昌用指尖轉著杯中的冰塊，喃喃自語：「那又怎樣？」

打開玄關的鎖，推開門。脫鞋處擺著大大小小的鞋子。其中一雙是男式皮鞋。

「如果只需要重複同樣動作的話。可是，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百分之百地引出瑞穗的力量。而且，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面部表情這一步。」

和昌發現自己似乎說多了。他不想繼續爭論下去，便扭頭對星野道：「之後的預測呢？」

「還需要進一步收集數據。現在只能動一動面頰和下巴，不過通過探索，別的表情肌也有可能動起來。那樣的話，表情就能更豐富了。」年輕的下屬活力十足地回答。

「我以為你會留下來吃飯呢。」和昌說。

「為什麼小穗的身體在成長？為什麼能夠調節體溫？為什麼不用攝入任何藥劑？如果大腦沒有運作，這些現象都無法得到解釋。據夫人說，現在醫院里的人也私底下認為，小穗的大腦的一部分是在發揮作用的。」

他把玩偶從盒子里拿出來，朝瑞穗走去。僅僅兩周不見，瑞穗似乎就又長大了些。她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候。

星野下巴一伸，帶著點挑戰似的看著和昌。

雖說是創始人的直系，但他並不能搞一言堂。對和昌的反駁不滿的也大有人在。於是，董事們姑且決定再等等看。當然，和昌本身最清楚，很多人舉棋不定，並不等於是支持自己。

「這雖然難得，可我還是擔心啊。照這樣下去，媽和薰子的身體都要垮掉了。」

兩人沿著小徑慢慢朝大門走去。空氣的確帶著涼意，不過還不至於冷得人瑟瑟發抖。

和昌來到走廊上，發現星野已經站在脫鞋處了。外套已穿好，領帶也繫上了。

雖然沒有點名，但這明顯是針對和昌的。

「啊，不用了……這麼晚了，外面冷，社長您又沒穿外套。」

他望著春意盎然的庭院，沿著院中小徑走去。向瑞穗的房間一瞧，看見裏面有人影在動。

他把床上的玩偶拿起來，卻不知該怎麼做，薰子又敲了敲鍵盤。

「我看了你的報告，關於肌肉運動的誘發技術，似乎有了階段性成果。真了不起啊。」

可是現實卻沒有停滯。在房子之外，許多事情都在發生著變化。身處外部世界的和昌既然做不到視而不見，便只能硬著頭皮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