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樂發現小貨車已經完全不搖晃了，因為聽到了輕微的震動聲，所以知道引擎並沒有關掉。剛才似乎是因為小貨車停下來，才會用力搖晃，問題是為什麼會停下來？希望只是遇到了紅燈——

「把這個也帶上，三更半夜走在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盤問。」

旁邊有一道木製的拉門，聲音是從拉門的另一側傳來的，但聲音已經停了下來。神樂輕輕打開拉門。

「在下次見面之前，我們都要多保重。」築師發動了車子。

蝎子似乎聽到了神樂的自言自語，抬頭問：「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我覺得以後會再見到你。」

「是嗎？我不會問你詳細情況，但聽起來似乎有隱情。無論如何，你要加油，一路上小心。」

他覺得自己也許錯了。他之前一直認為，基因是決定人生的程序，也相信人心是由基因這種初期的程序決定的。

蝎子用鼻子哼了一聲：「我想也是，這是明治時代的轆轤，原本壞了，我把它修好了拿來使用。」

神樂的嘴角露出笑容：「很希望可以再見面。」

神樂在築師的協助下，把蝎子的腳踏車從車鬥上拿了下來。雖然腳踏車上滿是鐵鏽，但騎起來完全沒有問題，輪胎也打足了氣。

「我知道，那傢伙正在做準備工作。」蝎子說完，開始轉動轆轤。轆轤並不是電動的，他用腳不停地踩著踏板，讓轆轤轉動。

因為剛才在漆黑的鐵桶內，所以覺得外面很亮，但其實仍然是深夜。一看手錶，發現快凌晨兩點了。沒想到小貨車開了這麼久。

「剛才好像遇到臨檢了？」神樂問道。

無論任何藝術作品，或許都可以數據化。事實上，計算機和機器手的確重現了神樂昭吾的作品，但其實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如果說，作品只是數據，那到底是什麼創造出這些數據才是最重要的事。

因為他完全失去了時間感，而且不時地昏昏沉沉打瞌睡，所以不知道出發到現在九-九-藏-書已經過了多久。他猜想可能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因為他在出發前上了廁所，現在又有了尿意。

「這個鐵桶光轉一下沒辦法打開，沒有人會想到裏面躲了一個人。」築師露齒而笑。

大約一個小時后，築師來到這裏。時鐘指向半夜十二點十三分。

「你要儘可能逃得越遠越好，否則我們會很傷腦筋。你沒辦法搭火車和飛機吧？也最好不要搭別人的便車。」

神樂正在想這些事，聽到車斗後方打開的聲音，而且旁邊有動靜，似乎有人靠近。

「只要到了那裡，很快就可以看到幹線道路。」築師說，「你要小心啊，這個時間，小貨車在路上都開得很快。」

蝎子搖了搖頭。

神樂巡視周圍，在空曠的平原前方，有幾棟裝飾得很花哨的建築物。外縣市有很多這種賓館街。

「不用了，我打算在天亮之前，找個地方躲起來。」

築師聳了聳肩。

「謝謝。」神樂向蝎子低頭道謝。蝎子沒有回答，走進了家門。

「你有資格抱怨嗎？」

「我第一次看到腳踏式的轆轤。」

「你剛才說……想法一定會傳到手上，手就會捏出陶土的形狀。」

「怎麼了？」

「沒有爬上車斗檢查？但有人敲鐵桶啊。」

神樂目送著小貨車在狹窄的路上漸漸遠去，當完全看不到車子后，他騎上腳踏車，慢慢蹬了起來。

「謝謝。」神樂回答，但覺得自己的回答很蠢。

「你醒了嗎？」

「是啊。」築師回答，「幸好那名警察不是很積極，也沒有爬上車斗檢查。」

咕隆咕隆。他聽到什麼東西在轉動的聲音，發現原來自己是聽到這個聲音醒了過來。他坐了起來，用力吐了一口氣。

「這是幹什麼？」築師問。

對了，自己剛才昏了過去。神樂想起來了。當時正在築師他們的陪同下看陶器，但他絞盡了腦汁，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昏迷。

神樂爬上車斗，站在築師的身旁向鐵桶內張望，裏ｈttｐs://ｒｅaｄ•９９ｃｓw.ｃｏm面有淡淡的煤油味道。神樂向築師提起這件事，築師點了點頭說：「是啊，我稍微洗了一下，但味道沒辦法完全洗掉。雖然我想應該沒問題，但你最好不要在裏面亂動，萬一摩擦導致冒出火花就慘了。」

還有另一件在意的事。不，應該說是最在意的事，那就是鈴蘭的狀況。不知道她目前的情況怎麼樣。雖然一起掉進了河裡，但她好像被衝去其他地方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救她。否則，她存活的可能性相當低。

「想法一定會傳到手上……」

「你不回答也沒有問題，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只是一直逃亡嗎？」築師問。

神樂搖了搖頭。

他突然百感交集。那是重新認識到父親多麼偉大的喜悅，也是對當時只有自己能夠拯救父親，卻沒有救父親的悔恨。如果自己能夠像隆一樣，注視父親的雙手，而不是父親的作品，就可以坦蕩蕩地告訴父親，在和計算機的對決中落敗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神樂慌忙擦了擦眼睛。他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了眼淚。

看著父親的雙手，神樂想，他知道真正的價值在那雙手上。作品雖然是父親想法的結晶，但那只是結果而已，即使模仿了形狀，也沒有任何意義。

「築師先生，你也要多保重。」

「藝術並不是創作者在思考後創造出來的，而是相反，藝術操縱創作者，讓作品誕生，創作者是奴隸。」

「是啊，我說了，那是我的信念。想要只靠雙手做出好的作品，根本沒有意義，即使完成了外觀出色的作品，也就只是這樣而已。陶器是鏡子，是反映自己內心的鏡子。只要拋開雜念，對自己的心坦誠，即使別人覺得很醜，也是出色的作品。我向來都這麼認為。」

蝎子問他。他坐在燈下的一張椅子上，面前放著轆轤，轆轤上是正在拉坯的陶土。

不一會兒，又聽到有人靠近的動靜，而且那個人和剛才一樣，「咚咚咚」地https://read.99csw.com敲著鐵桶。神樂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

蝎子的雙手慢慢靠近陶土，左手支撐著外側，右手將內側向外推。原本縱長的形狀慢慢變成圓形的碗。

神樂小心翼翼地鑽進鐵桶，當築師拿起蓋子時，蝎子走了出來。他推著生鏽的腳踏車來到小貨車後方，把腳踏車放上車斗。

「那就多保重了。」

這是父親神樂昭吾說過的話。雖然他的陶藝達到了極高的境界，但他對自己無法辨識出機器手製作的贗品感到失望，因此選擇自我了斷。神樂面對父親的死亡，也失去了某些東西，以為人心終究是脆弱的，以為數據才是一切，甚至對父親的作品感到失望，以為那只是數據的集合而已。

「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的照顧。即使我被警察抓到，也絕對不會提到你們的事。」

「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神樂把身體縮進鐵桶，築師蓋上了蓋子。黑暗完全籠罩了神樂。

「我也這麼打算，築師先生說，深夜會帶我離開。」

「咚、咚」，有人敲著鐵桶。神樂渾身冒著汗。

「辛苦了，已經到了。」

「什麼辦法？」

「如果你這麼覺得，就趕快離開吧。」

神樂點了點頭，緩緩站了起來。關節有點兒疼痛，他拉著築師的手，從鐵桶內爬了出來。

不一會兒，他的身體就感受到引擎的震動，車子上下激烈地搖晃，他知道小貨車已經上路了。雖然築師叫他在鐵桶里不要亂動，但他無法控制屁股的顛動。

恐懼的時間終於結束了。腳步聲消失了，小貨車再度上路。神樂用力吸著帶著煤油味的空氣，然後吐了出來。

不知道蝎子是否覺得自己說太多話了，他吸了吸鼻子后，再度轉動轆轤。他手中的碗似乎快完成了。

「我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雖然空間有點兒狹窄，但為了不讓警察發現，只有請你忍耐一下了。」築師看著神樂說。

醒來時，神樂發現自己躺在木板的房間內，有人為他蓋上了毛毯。他巡視ｒｅad.99csｗ•ｃｏｍ屋內，發現不是築師的倉庫，隔著用木板鋪起的天花板，可以看到昏暗的天空。

「原來是這樣……」

築師看著神樂問：「你會騎腳踏車嗎？」

終於震動消失了，似乎已經從山路來到了柏油路。在黑暗中無法知道時間，雖然覺得好像開了很久，但也許時間並不長。

「不，我很樂意。」

但是，隆並沒有放棄神樂失去的「某些東西」，相反地，他視之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所以才會不停地畫手。他應該想要讓神樂了解那是父親的手，那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築師剛才送神樂的球鞋放在拉門下方，神樂伸腳穿上了鞋子，緩緩走向蝎子。

「太好了，原本還擔心你頭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如果帶你去醫院，恐怕會後患無窮。」

「是啊。以前並沒有電動轆轤，大家都是用這個做陶器。靠腳感受陶土轉動時的速度和強度來控制轆轤，這才是真正的轆轤。」

那是父親的手。隆在畫布上重現了父親在捏土、在完成一件作品過程中的手。

築師跳上車斗，雙手拿起鐵桶的上半部分轉動了一下，蓋子一下子就鬆開了。

現在還不能安心，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可以順利逃脫。問題在於之後該怎麼辦。在蓼科兄妹家無法找到「貓跳」的相關線索，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你怎麼了？」蝎子停下手問神樂。

神樂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也不清楚她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面前。說實話，神樂甚至不知道她是敵是友，但是，想到她可能死了，渾身就因為強烈的焦躁感和失落感而顫抖。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代替隆和她舉行了婚禮？

他聽到了說話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但其中一個是築師的聲音。目前的時間，不可能巧遇熟人。

隆——

「不好意思。」神樂小聲嘀咕後轉過身，他走進房間，關上了拉門。

接下來的時間格外漫長。像是警察的人一直在鐵桶周圍走來走去，簡直就像是知道神樂躲九九藏書在裏面，故意用這種方式折磨他。

「你看了就知道了。」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是我。我趁遇到臨檢的機會，確認一下車上的東西有沒有倒下來。」

「我會小心。」

「我要躲在這裏面？」

築師點了點頭，放開了手剎，但在離開之前，再度看向神樂。

無論如何，還是要先聯絡白鳥里沙。唯一的聯絡工具——手機壞了，只能用公用電話。幸好他記下了白鳥里沙的電話號碼。

身體用力搖晃了一下，肩膀撞到了鐵桶，神樂猛然睜開了眼睛。他剛才似乎小睡了片刻。

「那你就騎走吧。有了腳踏車，我就不必載你到很遠的地方了。」

然而，此刻這種想法徹底動搖了。

「即使遇到臨檢，我也可以回答說，我正準備把這些廢棄物運去垃圾處理場。我有許可證，應該不會遭到懷疑。市政府的那些公務員不願清理這裏的垃圾，說什麼如果我們想住這裏，就要自己處理垃圾問題，所以他們沒資格抱怨我們。」

周圍突然亮了起來，同時立刻感受到冰冷的空氣。神樂抬起頭。蓋子打開了，築師探頭看著他。

他無法繼續維持相同的姿勢，忍不住在鐵桶內悄悄動了幾下，沒想到小貨車再度停了下來，而且這次連引擎聲也聽不到了。

「這裏的陶器全都是用這個轆轤做的嗎？」

「我一開始就對你說了，我是被冤枉的，無論如何都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同時還要查明真相。」

神樂跟著築師走去外面，外面停了一輛小貨車，小貨車的車鬥上除了鐵桶以外，還堆放著木材和金屬廢料。

神樂渾身僵硬。小貨車可能遇到臨檢，警察爬上了車斗。只要稍微發出聲音，立刻會引起懷疑。

「算是會吧。」

神樂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隆畫的畫。各種不同造型的手好像動畫影片般不斷浮現。剛才昏迷之前，也曾經浮現相同的畫面，但這次他沒有昏厥，他已經冷靜地接受了腦海中浮現動畫的自己。

築師坐上了小貨車，發動引擎后，打開了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