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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女椿的夢想 14

第四章 少女椿的夢想

14

「雖然沒有材料,不過我想辦法用燒剩的梁、柱東拼西湊,總算把大家的店鋪修補好。」
「年輕的實相先生大概不了解,當時軍國少年幾乎都這麼想。」小綱喘口氣,繼續說,「大家都說揍扁他。」
「她叫我喂她吃芋頭。沒辦法,我就夾了一塊芋頭放進媽媽的嘴中。結果她又大笑:『你看,我們兩個人都吃到芋頭了。』實相先生,你了解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也怪我技術不夠嫻熟。我本來瞄準他的肩膀,只想讓他昏過去而已。」
「謝謝,百忙之中來聽我叨擾,真不好意思。」
小綱接過畫,又戴上眼鏡:「畫得真好,像到有點令人覺得不舒服。」
被人需要的喜悅總算戰勝他內心的死亡陰影。
「假如決定見面的話,我一定會設法做到。」
「您用木刀往美兵的頭……」
「一點也不,怎麼會這麼想?」
「……真不敢相信,這是……」小綱將護身符袋拿在手上,從懷中取出眼鏡,睜大眼睛盯著。
「是啊,鬆了一口氣。我想總算能死一死了,而且是死於美國人之手。」
「其實找人不是我們最主要的目的。我們偵探社主要是幫助當事人尋找他們無論如何都想彌補的那段回憶。替當事人找出他們活過的足跡和證據,是我們的使命。」
浩二郎聽到小綱親口說出大阪府警退休警員說的方言。
「對,你不喝酒。」
「她本來就很怕自己會遭受美兵襲擊,甚至隨身攜帶一個藥瓶。您應該知道她隨身帶著藥瓶的意義。」
「我覺得不只是畫的人技術高超,您的容貌也一直深深烙印在智代女士的內心深處。因為您是她永遠無法忘懷的人。」
小綱的右下顎有一道清楚的傷痕。
「她和載著美兵的吉普車擦身而過。她為了躲避吉普車,失去平衡。這名柔弱的少女無力導正,手推車整個翻倒,她自己滾落河堤,掉進河中。」
「您以忽那水軍的旗印六瓣鐵線為傲?」
「這句話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浩二郎心想,原來還有這種任務。
「可以請您讀封信嗎?」浩二郎從提包中取出法蘭克·A.穆倫的信,遞給小綱。那封信已由理查杉山的女兒沙也香翻譯過。小綱默默讀信,浩二郎在一旁守候。
終於要和小綱面對面了。浩二郎緊握拳頭,指甲吃進掌肉。這是他以前出發逮捕兇手前的習慣。
但小綱要怎麼接受傷害善意的美兵,甚至導致對方傷殘的事實呢?從剛才的談話中,浩二郎深知他是一位重名譽的清高之人。
小綱果然不知道頭被他打傷的美兵否認了這件事。小綱獲釋后,繼續流浪,尋找臨終之地。但自從他認識一對經營酒館的夫婦后,下定決心要活下去。這對夫婦替他找到門路,讓小綱把少年時期學到的造船功夫運用在重建商店街上。
浩二郎將智代寄放的老舊護身符袋放在桌上,用力地說。
「應該是少女的覺悟。幸好,她沒用到。」小綱感慨地說。浩二郎拿起酒瓶想替他斟酒,但裏面已經沒酒了。小綱揮動他滿布皺紋的手表示夠了。
「哪裡,我聽說你還特地跑去島那邊找我。要不要來一點?」
「芙久子女士怎麼說?」
「答案,就在用長筷夾芋頭的道理中吧。」
「為了見到您,我可以說是鉚勁兒調查。」
「可是,我實在是沒用的傢伙。」
「真可惜,這是人生的樂趣。」大概已經幾杯黃湯下肚,小綱對初次見面的浩二郎露出笑容,「回憶偵探啊,還真沒聽過有人做這種生意。」小綱看著名片,把酒送入口中。
「是的。據說九-九-藏-書當時街上一片焦黑,車站前形成販賣各種物資的黑市。街上除了取締非法買賣的憲兵,也常見到美兵來去的身影。」
年輕時期的浩二郎以為劍道首重速度,回答不出老師的問題。
之後,小綱先到飯店登記入住,然後又回來,兩人一邊吃著生魚片,一邊閑聊。閑聊中,小綱說,遭遇困難的時候「智者喜,愚者避」。他回到島上當造船師傅后,從單打獨鬥開始,到後來在吳開一家船渠公司,這當中吃了不少苦頭。當他聊到這段過往時,說出這句格言。他說道,在不景氣的逼迫下,幸好有女婿援助,才有現在的小谷船渠。
小綱對專門尋找回憶的偵探很感興趣,聊著聊著就和浩二郎打成一片。
「考慮到智代女士的病況,可否先請您把明天的時間空下來。」
「或許您不願回想起這件事,但您確實救下了那名少女。」
「您的意思……」
「當然可以。」
「後來我好不容易夾起芋頭,可是快要放進嘴裏時,芋頭就滑掉了。媽媽看到我笨拙的模樣,笑嘻嘻地拿起另一雙長竹筷,把一塊芋頭夾到我嘴邊。然後,她又恢復以往溫柔的眼神看著我說:『怎麼啦,吃啊?』」
「想找地方自我了斷?」
「是誤打?」小綱應該沒有殺意,浩二郎只想確認這點。
「你連這部分都調查得這麼清楚。」小綱的視線落在名片上的「偵探」兩字上。
「我的手到現在還記得木刀敲擊到對方頭部的觸感。」對自己的失敗有氣無力地搖頭,小綱擺出一副頑固工匠的表情。
「我聽說找我的那個人生病了,但不知道情況危險……」小綱的笑容消失,神情嚴肅,眼神銳利得如一支箭直射而來。
小綱不明就裡,頭歪在一邊把芋頭吃完。沒想到,這次換芙久子指著自己的嘴巴。
但浩二郎也知道,對於改變一個人的心來說,六十多年的歲月充足過頭了。
「就算是這樣……這也不是什麼……」小綱的表情不是害羞,而是猶豫。
浩二郎自身的弱點多到數不清,但現在重點不在此。在「少女椿的夢想」中,小綱利重是最重要的人物。他與智代偶然見過一面,浩二郎一開始勢必要與他周旋一番。想要打破這個僵局,浩二郎必須冷靜地找出問題所在。
這時,他腦中忽然想起警察學校某位老師的話:
小綱立即起身:「您是來找我的……」
「所以您就用木刀……」
「是的。靠這隻護身符和她的記憶引導。」浩二郎拿出茶川畫的肖像畫給小綱。
若不能在她意識恢復前和小綱相會,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就是您說的經營酒館的那對夫婦。中富夫婦?」
說完,小綱又點了一壺熱酒,勸浩二郎也喝一杯,浩二郎禮貌地拒絕了。
「沒錯,深入骨髓。」
該告訴他實情嗎?
浩二郎在驛前通道上一邊漫步,一邊看著左邊的大海。走五分鐘左右,他看見小綱指定的飯店招牌。與周遭的飯店相比,這是一家較小型的商務旅館。旅館一樓是餐廳,大漁旗圖案的門帘流瀉出燈光。
浩二郎搭的飛機降落在夜晚的青森機場。和秋老虎肆虐的四國、大阪相比,這裏的空氣有些涼意,但浩二郎快步走了一陣子后,額頭依然開始冒汗。搭乘機場巴士三十五分鐘可抵達青森車站。浩二郎知道自己急也沒用,發車時間不會提早,但他仍忍不住加快腳步。他當刑警時抓強盜犯也沒有這麼著急。
「您這麼年輕就當兵?」
「我只知道你們互相喂對方吃芋頭。」https://read.99csw.com
「海水已滲入您的骨肉?」
那句格言正是女婿的父親,也就是她女兒公公的座右銘。據說小綱自身經營事業時,曾經多次目睹類似的事。每當問題發生,智者總想辦法渡過難關,愚者則是怪罪他人,然後逃跑。
「那名少女就是我的委託人,島崎智代女士。」
「實相先生,請讓我考慮一個晚上好嗎?」小綱慎重地開口。
「實相先生……」小綱盯著浩二郎。
「在美軍佔領的狀況之下,他們大概會跳過法律,直接把我處理掉。我終於可以和戰友一樣死去。我也是拯救了日本少女后戰死的。我當時滿腦子都是這種幼稚、不成熟、卑怯的想法。天啊,我真是膚淺的男人。」小綱雙手捂住耳朵,低垂著頭。
「我想死卻死不了。」小綱呻|吟道,他痛苦地對浩二郎描述,「戰況陷入僵局,比我長一歲的十五歲學長就這樣在海上消失了。人肉魚雷。可是,我只能豎起耳朵聽海中的聲音。沒多久,日本打敗仗……我四處遊盪,想找地方尋死。我希望能抹消我曾加入海軍這個事實。離開島前,我把忽那水軍的旗印縫在護身符袋上,裏面裝著勘合符。我只是個在海中聽聲音、迎接敗戰的水兵,哪裡有臉回故鄉?」
「接下來呢?」
「您想先讓美兵昏過去,自己好搭救少女?」
「當下我一心只想幫助那名少女。打了美兵之後,我才想到自己。老實說,我當時心想,乾脆就這樣死了算了。」
「這是……」
第一步,先驗明正身。他回想起好久以前在學校學過的刑事偵訊步驟。
浩二郎感覺,若說智代是個思想純真的人,那麼這名叫小綱的男人,也是一條正直的好漢子。
「重建自信后,我腦中浮現一個想法,何不回到故鄉小島,當個造船師傅。中富爸爸和中富媽媽是我的恩人。我現在仍充滿感激。」
「我是做木工的,手腳還算靈巧,可是筷子這麼長實在不好夾。我想,既然不能移動盤子,那我把椅子往後挪。可是,依然被媽媽阻止。」
「對吧,我也不懂。所以我就老實問媽媽,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那是我自己做的木刀,守衛巡邏時就會配在身上。」小綱熟練地做出削木頭的動作。
「小綱先生,請您看這個。」
若沒讓我親眼看到小綱利重,我就無法相信這六十多年的時間之牆能被打破。但假如認錯人怎麼辦?想到這裏,他心頭糾結了一下。從由美轉述智代的病情看來,「少女椿的夢想」這個案子已經沒有時間重回原點了。
他說的女婿,正是小谷船渠的社長中谷。浩二郎從中谷口中得知小綱被青森的鐵道聯絡船博物館——這座博物館直接用青函聯絡船「八甲田丸」當作館體——招聘當建造和船迷你模型的總監。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是沒用的水兵。只要聽到同伴戰死的報告或風聲,我就心如刀割。所以……」
「我在拘留所睡了一晚就被釋放了。我覺得納悶,把人打傷還能不被究責。」
法蘭克·A.穆倫的信上寫,少年沒有逃走而是坐在原地,留在現場。這代表他已經有死的決心了嗎?浩二郎再次觀察小綱的臉,其中幾條皺紋給人一種錯覺,以為是在戰爭時期留下的疤痕。
但浩二郎依然感到害怕。小綱很可能不記得智代。若是如此,情況恐怕比認錯人還糟糕。
「意思是非常沒用的傢伙。」
當時,小綱沒臉回故鄉,一副流浪裝扮,像個遊魂似的四處遊盪。他幽幽地說,一開始他想找一個地方了結生命,但找久了肚子也會餓。內心雖然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但本能地還是想找東西吃。有人看上他身手不錯,read.99csw•com雇他當黑市的守衛。賺錢並有東西吃后,肚子不餓了,但每天內心都要受到自我厭惡的煎熬,一心想著要怎麼死。
「我每天都活得非常痛苦。但像條破抹布的我,看到日本女性遭人凌|辱,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當然。」
浩二郎壓抑高昂的情緒,朝他的座位靠近。
「紋路已經消失了,但上面原本的家徽確實是六瓣鐵線吧?」
「是的,然後……」浩二郎還沒決定,接下來是應該根據智代的記憶描述,還是轉述法蘭克·A.穆倫信中提到的版本。
「年輕氣盛啊……」
「六十多前年……那是敗戰後沒多久的事情。」小綱手指離開酒杯,臉上不見醉意。
「心靈嗎?」
店內空蕩蕩的。浩二郎來回掃視不怎麼寬敞的店內,尋找肖像畫中的男性。而坐在窗邊的短髮男性伸長脖子看著浩二郎。他下顎有點寬,但下巴呈銳角,左右一對招風耳,再加上那兩撇很有特色的眉毛,毫無疑問就是肖像畫中的男子。若說哪裡不一樣,大概就是刻畫在他臉上的皺紋比肖像畫上的還多。
浩二郎看到小綱臉上的深刻皺紋,心中做出決定。
「小綱先生,您記得您在安治川河邊,看到一名少女遭到美兵襲擊,然後救了那名少女嗎?」浩二郎下定決心問道。
「確實有這件事,但當時的我太不成熟了。」
「劍道比賽,一方擅長打面,揮竹刀的速度全校最快;另一方擅長打體,但揮刀的速度不怎麼樣。可是最後擅長打體的人獲勝,為什麼?」
「芙久子女士說不要動?」
「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為了省去禁酒誓言的說明,他直接說自己不會喝酒。
浩二郎趁小綱把酒杯放下時,開門見山地說:「小綱先生,我的委託人正卧病在床。她現在的病況非常危險。」
「我是偵探實相,初次見面。」浩二郎遞過名片,「恕我冒昧,您就是小綱先生嗎?」
浩二郎聽小綱描述芙久子時,聯想到心胸開闊的由美。
「確實。說來丟臉,我在敗戰那年志願從軍,到海軍當少年兵,還沒能好好表現就……」小綱說,他十三歲加入吳海兵團,後來進入橫須賀海軍水雷學校就讀,並且成為海軍少年研究生。歷經不到兩個月的訓練,他成為「少年水測兵」。小綱咬牙切齒,所謂的水測兵就是待在潛水艦內,聽聲音辨別在水中航行的船舶種類以及它與自艦的距離等情報。
六十多年的記憶之牆——浩二郎心中莫名的焦躁說不定就是源自於此。
換言之,浩二郎現在的弱點就是無法確定小綱的個性。
告知小綱信的內容,一定會加重他的心理負擔,而且沒有人可以代替他承受。
「對小綱先生來說是小事,但對智代女士而言,這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
「她幫忙家計,每天把家中摘來的番薯,用手推車載到黑市換米和鹽。有一次她在回家途中發生意外。」浩二郎喝水潤口。
「是,來,請坐。」小綱伸出關節突出的手,指著前面的座位。
「您還記得?」浩二郎看著他緊握手中的護身符袋。
浩二郎面前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小綱利重。
「芙久子媽媽說,這是她媽媽教她的道理,原本似乎是佛經上的故事。我從這件事中得到一個啟發。有時候眼前的東西對自己一點用處也沒有,但能拿來幫助別人。所以說,我可以理解那位智代女士的心情。只是,我這人不值得接受她的感謝……」小綱激動地搖頭。
「女士?對方是女的?」
「可是,我當時並沒有抱著發泄的心情。我心想,要是這麼做,那女生一定會被嚇死。打破美兵的頭,血會噴出來。打肩膀不但不會出血,還可以讓他昏過去。」
浩二郎遇九-九-藏-書到過許多退伍士兵,老愛大談自己在軍隊的武勇事迹。小綱在戰後,從令人聞風喪膽的進駐軍手中救出日本女性,這是多麼勇敢的行為,根本和懦弱沾不上邊。
桌上有一盤烤魷魚須,旁邊放著一套日本酒的酒壺和酒杯。
「不,真的很沒用。像我這種男人,不值得她記掛六十幾年。我沒資格接受那位女士的道謝。」小綱輕蔑地說完后低頭,接著咕噥道,「我當時真的鬆了一口氣。」
「說起來很抱歉,我對所謂的父母恩情一點感覺也沒有。但芙久子媽媽真的給我不一樣的感覺。自從她過世之後,這種感覺特別深。」
當浩二郎緊咬下唇的表情映在玻璃窗上時,車窗外突然射入一道明亮的光線,前面就是青森車站的巴士停靠站。走下巴士,海潮香撲鼻,但和瀨戶內海不同,打在臉上有一股濃厚的海味。
「意外?」
「委託人當時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她很小心地保管到現在。」
浩二郎還在猶豫該不該告訴小綱那封信的內容,讓他知道的話,小綱或許會更加貶低自己,不肯和浩二郎一起去京都。但另一方面,浩二郎既不希望讓愛德華繼續當壞人,這讓他有罪惡感,同時,他也不希望抹殺愛德華拯救溺水的異國少女這番好意。
「想忘也忘不了。那起事件因我的懦弱而起。」小綱低眉,自己拿起酒瓶,緩緩把酒倒入杯中。
「她的眼神從來沒這麼恐怖過。」
「鬆了一口氣?」
「掉進河裡?」小綱皺起眉頭探詢,接著恍然大悟。
「這是我的護身符啊。」接著他摘下眼鏡看著浩二郎。他大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再看到它,小綱驚嚇的視線不停游移,似乎正在追溯過去的記憶。
「你只靠護身符就找到這裏?」
「真的,她自我調侃地說:『我其他地方都很窮,只有心靈,簡直就和財閥沒兩樣。』」
「少女大叫之後幾乎快昏過去,幸好沒有大礙。這點我很肯定。」
「我不覺得智代女士與小綱先生見面后,病情就會轉好。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只希望取下那塊卡在智代女士心中六十年的那塊又重又大的石頭,如此而已。」浩二郎一口氣說完后,拿起水杯喝水。
不是要和小綱決勝負。誰勝誰負不是重點,重點是掌握小綱的性格特質,並讓他和智代見面,這才是浩二郎的任務。假使智代記憶中的少年形象,和真正的小綱相差不遠,他不像是會逃避問題的人,應該會接受現實,而且體諒智代的心情。
的確,智代說少年的裝扮是開領上衣和短褲,很難讓人聯想到水兵。
「他們的店被燒毀,兒子戰死,中富媽媽,實在是很嗆——噢,我是說非常非常開朗的人。」他們兩人約在二十年前相繼過世。每逢他們忌日,小綱必定會掃墓,順道到商店街繞一繞。「中富媽媽名叫芙久子。她這人和錢沒有緣分。不過她這裏非常富有。」小綱往自己胸口拍兩三下。
「正是。那位女士正和病魔鬥爭,說什麼也要在臨終之前見您一面。」
「但美兵真的那麼可恨嗎?」關於殺意,浩二郎慎重起見再問一次。
「小綱先生,您剛才不是說,只要有一顆心,就能改變一切。智代女士的病情分秒必爭。請您去見她一面好嗎?這樣她的心情就能獲得平靜。容我說句不好聽的,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小綱先生的煩惱,而是為了智代女士的心情。」
「沒錯,一位叫島崎智代的女士,我想您應該沒聽過。事情發生在六十多年前的春天,島崎女士從梅田回泉大津的路上,在安治川河邊,被某個少年搭救。」
「我們家世世代代在由利島當造船師傅。小綱這個姓,由忽那氏所賜,流傳至今。我們家最拿手的船隻是在勘合貿易中渡海用的弁才船以及協助忽那水軍打造的大安宅船。所以我們才會把忽那水軍的旗印六瓣鐵線作為家徽代代相傳。由利島現在是無人島。但打從我出生起,我就把海浪聲當作搖籃曲,從我懂事起就開始搭和船。我認為,海水早已滲入我的全身骨肉,一定有報效國家之處,所以志願加入海軍少年兵。」九-九-藏-書
「小綱先生,我還有一件事情相告。」
「活過的足跡和證據嗎?那麼實相先生,想找我的人是什麼樣的人?和你通過電話后,我也問過我女婿。他只說:『你一看到實相先生這個人就會喜歡上他,絕不會給你惹上什麼麻煩。』」
「懦弱?什麼意思?」浩二郎問小綱。
「但結果是無罪釋放。」浩二郎刻意用冷靜的語氣把他拉回現實。
他必須一見到小綱就快速判斷。用一剎那的時間,判斷六十多年的變遷。
「什麼事?我洗耳恭聽。」
浩二郎心裏著急的同時,另一個重擔是法蘭克·A.穆倫在信里描述的真相。
「小綱先生,謝謝您。不枉費我來這兒一趟。」浩二郎的頭快碰到桌子,深深一鞠躬。
「十四歲的少女……」
若說要決勝負,這就是了。
「所以您是智代女士的救命恩人。她當時驚慌失措,別說問您的大名,連道謝都忘了。這件事她一直掛在心上,才來找我,還帶著這隻護身符和裝著氰化物的藥瓶。」
雖然事過境遷,但一定會對他造成傷害。這些事,浩二郎心裏都很清楚。即使如此,他仍無法袖手旁觀。每個人都必須背負沉重的負擔活下去。換個角度來看,這份沉重的負擔反而讓人有活著的實感。
「她遭遇如此恐怖的事件,之後還能好好活到現在,光是這點,我就覺得她很了不起,很佩服她。」
「死於美兵之手?」
「擅長打體的,知道自己速度不快。擅長打面的對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因此他自恃比自己速度慢的人不敢打他的面。沒想到對方不打體,打他的面。不過那一記面打得很普通,要躲一定躲得了。可是擅長打面的沒躲開,反而相信自己的速度可以擋掉。結果,他來不及。知道自己弱點的人才能變得更強啊,實相。」
弱點啊。浩二郎在心中低語。

「果然是這樣,從你剛才說話的樣子我就察覺到了。」
為了說明芙久子的教導如何造就現在的他,他提到一段過去。有一次,芙久子把做菜用的長竹筷塞給少年小綱,要他吃膳盤上裝在盤子里的醬燒芋頭。由於盤子離得太近,小綱很難夾起芋頭。他想把盤子推遠一點,芙久子坐在他前面大聲說:「不可以動。」
小綱說,他雙親早逝,由叔叔收養,從小到大從未感受過真正的親子關係。
「她說,筷子太長,夾不到想吃的東西,實在很痛苦。可是,長筷子若用來當作拿給別人吃的道具,倒是相當方便。互相喂對方吃東西,兩邊都高興。即使外在的狀況和環境不好,人啊,只要有一顆心就能過得快活。我當時想,原來還有這種智慧。然後我才恍然大悟。以前看到芙久子媽媽為了幫別人忙進忙出的,我忍不住問她,為什麼要為了別人店的事把自己搞到這麼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