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倫掛斷電話，然後盯著高誠。高誠也在打量她。這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女人，身材高挑，大約有一米七，黑白相間的西服套裙非常合身，裹得玲瓏有致。面龐輪廓深邃，就像雕塑中那些女神一樣。

「這他媽的是一場謀殺！這群王八蛋！」凱倫望著殘破車尾，才感到劫後餘生的恐懼和慶幸。那輛卡車停在原地，被剎車產生的濃煙籠罩起來。

「完全贊同。」

「伊恩！」

凱倫拿出手機。撥號時，她的力道幾乎要把黑莓鍵盤按碎。

「閉嘴！」凱倫再也忍受不了，失控般地大叫起來，「聽著，根本沒有什麼秘密行動！對，之前都是我授意的，只想試試你這個白痴！懂嗎？根本不應該發生任何危險！」

算他運氣好。凱倫的思維剛剛轉到這裏，便看到一個黑影撲向自己。是高誠！他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凱倫剛剛抬起手腕，就被壓倒在座椅上，面部在皮面上摩擦，火辣辣的痛。

「等等！」凱倫忍住胃裡的翻滾，拚命扭頭尋找伊恩的屍體。但她什麼也看不見，汽車已經拐過了彎道。「我們不能把他丟下！」

「接到人了？」局長問。

集裝箱砸在轎車的尾部。轎車猛地翹起，然後砸回地面。四輪發出痛苦的摩擦聲，繼續急速向前。

凱倫大叫著，但無能為力。天旋地轉，她拚命抓住車窗附近的把手。恍惚間，她看到山體猛撲過來，準備將轎車碾碎。但撞擊的瞬間汽車又翻了個個兒，恰好以四個輪胎迎上了岩石。沉悶的聲響令人心悸，瞬間的緩衝之後，又向左側翻滾。

歐洲卡車司機大概都一個樣子，壯碩、直率、說話瓮聲瓮氣，一頓能吃十個漢堡——至少高誠是這麼想的。他朝卡車司機招招手，報以和善的微笑……但隨即，他瞪大眼睛——

高誠覺得一切都需要時間去梳理，也許能水到渠成。但時間從不等人，黑座的事件爆發后，一切都變了。所有人都在為岡賢悟志的下落奔走，忙碌的高誠反而更加看不清自己的心。

對於高誠，凱倫有一種先天性的不信任。他不是南美人，居然是個亞洲人——這不是種族歧視，而是突然的變化讓凱倫措手不及。得承認，她當時有點狼狽，只是誰都沒看出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再次出現一座希臘風格的古代建築。高誠有ｈｔtpｓ://ｒead•９９ｃｓw•com點恍惚，他覺得自己似乎見過這景象。是在夢裡？還是旅行介紹冊？還是某些似是而非的回憶？有時高誠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愛回憶也就罷了，記憶也經常產生錯位。

於是他問：「這是什麼地方？」

「你害死了他。」高誠扭過頭來，「行動路線規劃得毫無意義，充滿破綻，偏偏你還自鳴得意。」

高誠到現在仍舊以為這是單純的事故。他把頭探出車窗，想叫醒那位卡車司機。於是，更為驚悚的一幕就在頭頂發生——巨大的集裝箱搖搖晃晃，好像沒有固定一般，隨著卡車的晃動，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轟然倒下！

慢慢地，她想到了兩個星期前，自己和局長在辦公室的一次談話。

「好吧，這是你的事情！」

轟的一聲！

凱倫緊緊咬著嘴唇。儘管高誠的話十分刺耳，卻並非沒有道理。她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行動路線的只能是內部人員，自己的脾氣得罪過很多人，一個星期前，還嘲笑過蒂娜那身紅裙子的品位……但只要腦袋還算正常，就不可能為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痛下殺手。

或許是想活躍一下沉悶的氣氛，開車的助手介紹道：「那是宙斯神殿，當年有104根柱子來著，可惜被大火給毀了。」

憑直覺，凱倫覺得這裏面有問題。但她是個特工，不能靠直覺吃飯。必須講證據，凱倫正在尋找這些。

「我認為敏銳的觀察力是偵探的必備素質。」

「我叫高誠，曾用名胡里奧。啟明偵探事務所社長。」高誠伸出手，大聲說著。

「這依舊是一個笑話……你等等。」

「問題不在這兒。」凱倫盯著高誠，「重點是，為什麼你看不出來？」

「我得看著你。」凱倫的藍眼睛里映著高誠的影子，冷冷地說：「我不想你在我的視線外搞什麼花招。」

叫作伊恩的年輕助手訓練有素。他猛然扳動方向盤。沃爾沃轎車急速打輪，向左側飄移。幾乎同一時間，大卡車佔據了轎車原本的位置，而且仍在繼續靠近！

「加速，伊恩！」凱倫綳直了身體，死死盯著那輛車。這不像是一場意外。

「我從不開玩笑。」高誠心裏打鼓，他不知道布魯諾做到了什麼程度，但還是裝出信心十足的樣子，「我想你九_九_藏_書們的資料有些過時了。」

他們上了那輛黑色的沃爾沃轎車，助手開車，兩人並排坐上後座。

這不是讓人愉快的景緻。高誠把視線移到更遠處。湛藍的天空上有低矮的雲團，陽光柔和地灑下。這讓他心情好了一些，似乎來希臘也不全是壞事。一輛集裝箱卡車從他們左側超過去，兩車交錯的那一刻，體型肥碩的司機正在打著哈欠。

以轎車現在的速度，衝下路基就等於死路一條！但凱倫來不及做任何事，汽車正在義無反顧地沖向死亡深淵！

「有問題？」

宮本瞬是高誠的兄弟。兄弟這個詞，代表著生死與共，比朋友更進一步。高誠與宮本瞬共過生死，關係牢不可破。在東京，他們擠在幾平方米的屋子裡一起喝朝日啤酒，暢想未來。高誠還記得，他們積累的啤酒罐堆滿了牆角，然後高誠用它們搭了一座埃菲爾鐵塔的模型。

「你說什麼？」後座上，凱倫瞪大眼睛。

「小心！」

凱倫留著短髮，亞麻色，很符合高誠的審美。如果不是那雙眼睛中透露著明顯的不信任，一切就太完美了。

車內氣氛結了冰，助手深吸一口氣，握方向盤的手指有些僵硬。前方車輛和建築漸漸稀少，轎車正在離開市區。他們駛上了一小段山路，大約五公里的樣子。路面不寬，左側有一條幾米深的路溝，裏面滿是碎石，彷彿一張生滿亂牙的狹長大嘴。右側則是削平的山體，褐色的岩石像粗糙的犀牛皮，背陰處的苔蘚是暗綠的胎記。

事實上，什麼日子也不是。憲法廣場是遊行聖地，每隔幾天就來上這麼一回。反正希臘人崇尚自由，對政府又有太多不滿。

「有人想要你的命，自己卻不知道？那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愚蠢。」

「一切皆有可能，病理學總會出現奇迹。」

今天不算清凈，許多人正在鬧哄哄地遊行。高誠不知道他們在訴求什麼，但沉湎於過去的思緒確實被打斷了。他看著激動的人群來來去去，琢磨著今天是什麼日子。

過了二十分鐘，汽車穿過憲法廣場。前方是奧林匹亞村，遠遠能看到裏面突兀地立著十幾根巨柱，柱子外表是一根根筆直的刻線，白色的大理石斑駁著遠古的時光，略微顯得發黃。柱子上面支撐起屋頂——已經殘破不堪，只剩下幾根石頭製成的檁條。九_九_藏_書儘管如此，依舊顯得高貴聖潔，威風凜凜。

高誠仰起臉，看到天穹變成了鋼鐵。

「他已經死了。真是愚蠢的行動。」高誠在前面開車。狂風從破損的車窗灌進來，讓他的聲音斷斷續續。

「也許出於怪癖，也許他有個厲害的仇人，誰知道呢？我們只需知道，他有能力，並且接受了我們的雇傭。這就足夠了。」局長說。

靜默的時光，讓高誠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著過去的事情。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否則為何這樣喜歡回憶呢？最近他總懷念東京，懷念那段平凡的美好時光。懷念宮本瞬那張面癱臉，還有他妹妹——宮本杏飄忽的身影。

「你真是偵探？」

凱倫倒吸一口冷氣！如果不是高誠，自己的腦袋已經成了一顆四分五裂的西瓜！她驚魂未定，卻發現高誠正緊張地注視前方。

「我是說，在此之前你給我老實點！」凱倫轉身朝外面走去，高誠仍舊獃獃地站在原地。凱倫轉過身，大吼：「跟我走！」

「真不錯。」高誠點頭。

伊恩憤怒地罵了一句希臘髒話，將油門一踩到底。轎車發出轟鳴，巨大的慣性把高誠扯回來，死死壓在座椅靠背上。真皮座椅足夠鬆軟，他幾乎整個人陷進去。陽光被頭頂的集裝箱遮蔽，車內一片昏黑，耳中只能聽到發動機絕望的嚎叫。身邊，凱倫緊緊抿著嘴唇，她盯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光明——

「速度每小時140公里，傾角26度，摩擦係數……」

「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個地地道道的阿根廷人，名字，外貌，都天衣無縫。但我們深入調查之後……大概是昨天晚上，才發現這都是假象。實際上，他真名叫高誠，定居在中國，在阿根廷活動的胡里奧不過是個傀儡。」

「我得說聲佩服……你怎麼聽懂的？」

凱倫盯著他，沒有任何舉動。過了片刻，她看了看助手仍舊頂著的照片，又把目光落在高誠臉上：「有些話不能亂說，會死人的。」

「前面是雅典衛城，那邊是巴特農神廟，很多人來希臘就是為了看這個。」助手繼續說。

「啊？」

機場距離雅典市區有三十公里，轎車開得很快，只用了半個小時就進入市區。路況不好，車子慢了下來。汽車經過憲法廣場，能看到通體淡黃色的希臘國會大廈。往東一點，一溜大ｈｔｔps://ｒeaｄ•99ｃsw.ｃom理石台階通向阿瑪利亞大街，那裡有許多錯落有致的小房子，都是咖啡館。

生死時刻，看不見的數據從高誠腦海中閃過。他陡然從後座躍起，半截身子撲進駕駛室。就在轎車即將衝下山崖的一瞬，高誠將方向盤死命打向另一頭。

「是嗎？」凱倫報以冷笑，「我以為你得了阿茲海默症。」

凱倫在有意無意地觀察高誠。這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經歷過很多故事，正在陷入某種回憶……但這和偵探沒什麼關係，一個牛郎也符合以上標準。

「但不是我的。」

「聽著，你是不是胡里奧並不重要。」凱倫瞪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現在的任務是把你帶到局長那裡，然後一切就和我無關了。明白嗎？」

「我以為你對我有看法。」高誠想找個話題，笑著說，「但還好，你沒把我一個人扔在後座上。」

再後來，宮本杏闖入了高誠的生活。他承認，自己有點喜歡那個女孩。但對方看上去那樣柔弱，高誠生怕驚嚇了她，始終不敢表白。同時他也有些不確定，他覺得宮本杏距離自己很遠，就像風箏一樣飄忽不定。高誠抓不住那身影，就像把握不住自己的心一樣。

轎車迅速把神殿甩在身後。往南開了一段，他們又兜了個圈子，朝西北方駛去。

如果話語是炮彈，那高誠已經粉身碎骨。他裝作若無其事，卻無法忽略身旁冰山一樣的氣場。凱倫挪開視線，認為自己已經抓住了這傢伙的尾巴——偵探？別逗了，也許他應該去看看神經內科。

「狙擊槍！」

渾蛋，我要……凱倫的反擊還沒展開，一聲巨響突然在耳邊炸開。火星崩在臉上，車廂內滿是焦糊的味道。凱倫抬起頭，驚愕地發現座椅靠背上出現了一個焦黑的大洞！

凱倫把槍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讓她稍稍安心。這時候，只有武器才是最值得信賴的夥伴。她本想順勢給那個蓄意謀殺的卡車司機來一發，可惜那傢伙已經不見了蹤影。

順著目光看去，凱倫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

「伊恩！」

「……兩千年前。」

猛烈的轉向產生巨大的慣性。轎車發出痛苦的呻|吟，四輪再也無法抓牢地面。它向著右側翻滾起來，伊恩的屍體頓時被甩了出去。

兩人的談話結束了。氣氛不太融洽。轎車默默地開著。高誠心情很差，但他安慰自己：情況https://read.99csw.com還算不錯是不是？至少自己沒一下飛機就被抓起來。至於這位凱倫探員……正如她所說的，見到局長后她就算完成任務了，雙方再沒關係。

轎車前風擋玻璃上出現一個大洞，蛛網般的裂痕向四周延伸。伊恩已經成了一具屍體。他橫躺在座位上，鮮血汩汩流出。汽車歪歪斜斜沖向路基，而外面——路溝！

「為什麼這樣？他有病嗎？」凱倫毫無顧忌，還看了高誠一眼。

「更新資料？」凱倫看了助手一眼，年輕人用聳肩表示一無所知。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傢伙似乎變了一個人。

高誠終於明白了些什麼：「咱們在兜圈子？我懂了，這是秘密行動！」

「啥？」

「接到了。」凱倫沒好氣地說，「不過我猜他先去韓國轉了一圈，然後整容成一個亞洲偶像——不錯的技術。但海關的人都是瞎子嗎？這樣居然都能讓他過關？」

高誠暗示自己必須厚起臉皮，同時心底在埋怨布魯諾，一個旅遊簽證多好，非讓自己玩什麼角色扮演，這是正常人乾的活兒嗎！高誠看了看凱倫，那個希臘女郎目視前方，臉上毫無表情。他看不透對方想法，於是更加謹慎——具體方式就是不說話。而凱倫，乾脆比他更沉默。

嘎——

「衝過去！」凱倫大叫。

「抱歉，我走神了。」高誠恨不得給嘴巴裝個拉鏈。

因為這就是我的真實水平好嗎！高誠當然不能把心裡話說出來。他盡量讓語氣自然一些，說：「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名偵探和普通偵探的區別——我具備他們沒有的幽默感。」

「最近？」

「我猜你的意思是，接到了一個亞洲人？」

高誠想大喊一聲，但另一側的凱倫比他反應更快。她大叫著：「伊恩！那輛車！」

「你開玩笑！我這麼年輕！」

高誠報以微笑。

四輪著地，轎車絕塵而去。

那輛大卡車毫無徵兆地改變了方向，龐大的車身擠壓過來！就這麼一瞬間，它充斥在高誠的視野里，越來越近！

車內沉默片刻。高誠發現凱倫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她那副好看的眉毛微微抖動，似乎在發怒，又似乎在笑。

「拜託，我可是你們局長的客人。」

「那個是宙斯神殿。」凱倫指了指外面。

對面傳來大笑的聲音，凱倫一陣皺眉。然後局長繼續說：「我猜就是這樣，你根本沒看我給你的更新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