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好吧，那現在更傻了。」高誠嘆了口氣，「還記得我在日本那份工作嗎？保險調查員。現在我要不開機械心靈，根本幹不了。」
「上帝，這真是醫學史上的奇迹！你知道嗎？我幹了二十年外科醫生，從沒見到過……奇迹！真是奇迹！」醫生衝過來，那架勢恨不得要把這條腿卸下來仔細研究。
高誠發現，宮本瞬的臉色很差。
「也許是杏天生體弱，承受不了這種負擔，也許是她的超能力有缺陷……誰知道呢？」宮本瞬說，「我一直在帶杏看醫生，但頂多是維持。我不敢確定她繼續使用超能力的後果。」
少女有些膽怯，她躲閃宮本瞬的目光，微微鞠躬：「哥哥——」
「我忘事兒。」金俊浩舉起手來，「忘得越來越多……我……」
「我的感官越來越混亂。有一次我把鹼水當成了小蘇打，還喝得津津有味。耳朵有幻聽，視力開始逐漸下降……」艾瑪聳聳肩，「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超能力越來越強，就好像做補償似的。」
「沒事。」高誠接過布魯諾遞過的水，咕嘟嘟灌了幾口，然後問：「May呢？她……怎麼樣？」
解碼者們恢復了鬥志。但宮本瞬反而變得穩健了。他讓高誠繼續養傷，自己則和布魯諾一直在忙碌著什麼。這期間，高誠去看了宮本杏，少女正在被哥哥禁足，可憐兮兮地躺在一張病床上。她拉著高誠說了許多話，但高誠總是忍不住走神：機械心靈叫宮本杏來雅典，究竟是什麼原因？
這一次，沒有再做夢。高誠被一陣細微的聲音驚醒。是腳步聲，高誠判斷了出來。對方不想驚醒自己，但不知為什麼，高誠卻帶著某種期待醒來。
「我們還活著不是嗎？如果想要感懷什麼，請等到葬禮上吧！到時候我們有的是時間，願意想多久就想多久！但我不想帶著後悔躺在棺材里，明白嗎？我不想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忘了什麼！你們也一樣，不是嗎？既然還活著，就能拿出勇氣來！」
終於，高誠放開手，心中一聲綿長的嘆息。她並不屬於自己，兩年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他身後跟著艾瑪和布魯諾。但艾瑪一臉茫然。布魯諾猶豫了一下，慢慢舉起手：「我。」
高誠想起當年的事。那時候，他幾乎被宮本杏迷住了。他為對方眼神中的光彩戰慄。他以為這種光芒是針對自己，但其實不是。那只是宮本杏對生命的濃烈熱愛，並不需要任何人來激發。
「別動！」艾瑪攔住他，「你想逞強嗎？」
「為什麼？」
宮本瞬拍了拍他的肩膀，九九藏書力度十分輕柔，金俊浩簡直受寵若驚。
「但是！你必須給我躺在病床上！」宮本瞬根本不管妹妹皺起來的小臉，快步向門外走去，同時高喊：「醫生！這裡有一個病人！」
「終於醒了！」艾瑪關切地看著他，「感覺怎麼樣？做噩夢了？」
高誠嘗試著動了動腿，一陣劇痛傳來，令他微微皺眉。看來活動還會受影響……但高誠不打算理會。伴著這種疼痛，他把雙腿從床邊垂下來。
「不，其實是我。」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艾瑪吃驚地看著宮本瞬：「杏的身體……這麼糟糕？」
宮本瞬環視四周，發現所有人都在注視自己。同伴們在等待一個決斷，自己是哥哥，但更是團隊的守護者、領袖。
「我也以為不可能。」高誠從病床上撐起身體，苦笑：「但事實就是這樣，是我——準確地說，是機械心靈的計劃。」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需要長時間療養。」
「這不能怪你。」艾瑪說，「我們都不清楚杏的情況……不過你提醒了我，超能力沒那麼簡單。我曾經以為使用它就像把子彈射出槍膛一樣輕鬆，但後來發現，槍管同樣會磨損。」
宮本瞬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看向高誠。
他看到了一張少女的臉，很秀氣，很小，五官彷彿都經過了柔化。唯獨那雙漆黑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隱藏在眼底的是如火焰般熾烈的光。
「哥哥。」宮本杏囁嚅著，突然鼓起了勇氣，大聲說，「我是你妹妹，但更是同伴，不是嗎？相互支撐，可以把後背交給對方的同伴！大家需要我的力量，所以我不能逃避！」
但如今，MAY卻身負重傷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機維生。她還有嚴重的骨質疏鬆，很有可能變成「玻璃人」……
房間里沒了聲音。彷彿有人施了定身術，大家都矗立在那兒，誰也不開口。過了幾秒，一陣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讓人心煩意亂。金俊浩拿著剪刀用力剪紗布，這種無意義的行動除了製造雜訊，便是讓地上多了一堆白花花的碎屑。
「天哪，我的手！」金俊浩緊緊攥住手指，大叫，「疼死了思密達！」
高誠走到MAY的身邊，下意識伸出手去，卻懸在了半空。他收回手，深深吸了口氣。
但沒人理會。大家都圍到了病床邊。高誠喘息稍定，終於看清周圍那幾張熟悉的面孔，讓他升起了劫後餘生的喜悅。這是個夢，只是夢！他提醒自己，但始終驅不散心底的陰霾。
大家都沉默了。每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消息，不知九_九_藏_書道該用什麼樣的話來安慰宮本瞬——似乎什麼都不合適。而且，誰來安慰他們呢？杏不光是宮本瞬的妹妹，也是他們的同伴。
「為什麼？」高誠驚訝。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宮本瞬咬著牙，他幾步走到高誠面前，「你的計劃我通不過！」
「你叫杏過來做什麼？」宮本瞬問。
金俊浩整個人突然充滿了活力。這是花|花|公|子的通病，總是對美麗女性關注過度——哪怕沒什麼特殊目的。他飛快竄到宮本杏身前，鞠躬：「好久不見思密達！」
宮本瞬在門口停了一下，淡淡說：「比你想的還要糟。」
高誠想說什麼，病房的門卻被推開了。金俊浩一馬當先走進來，看到宮本杏，他呆了呆，突然驚叫起來。
氣氛變得壓抑了。所有人都看著宮本瞬，就連一直在給手指包紮的金俊浩也停止了動作。他們知道，這一定是個很糟糕的消息。杏的身體很差，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但他們現在明白，用「差」來形容一定是過於樂觀了。艾瑪想起宮本瞬曾經說過的話，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啪的一聲，金俊浩把剪刀摔在桌子上。
「哥哥。」宮本杏擋在高誠身前，或許是因為激動，蒼白的臉上帶著紅暈。她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當機械心靈開啟的時候，他就是我們團隊的智囊。這應該是我們的共識。」
「高誠。」宮本杏微微吃驚，露出懊惱的表情，伸出手撫摸他的額頭，「抱歉，我吵醒你了？」
「跟我來。」宮本瞬說。
「完全沒問題。」
在高誠看來，這傢伙簡直是個千層餅，只要挖掘下去，總有新的驚喜。
「真想不到，你居然來了！你根本不知道，天天對著你哥哥那張臉有多可怕！那氣氛壓抑得會爆炸！我都快受不了思密達啊——」
高誠鬆了口氣。沒死就好，解碼者複原能力都很強。比如自己，已經不怎麼能感到大腿的傷痛了。但不管怎麼說，May確實需要修養，已經無法繼續戰鬥了。而自己……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宮本瞬冷冷地問。
宮本杏就像夢幻中的女孩。除了哥哥，她不需要任何人。她是那樣的熱愛一切，熱愛這個世界。
是以，高誠的表白最終也未能說出口。
金俊浩盯著每一個人。他揮舞著雙手，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出來。
他至今記得那些調子，在漆黑的禁閉室，歌聲軟軟地傳進耳朵，在內心中回蕩。
May的病房在走廊另一側。推門進去，是個帶套間的單https://read.99csw.com人病房。外面放著沙發，可以讓陪護的人休息。MAY躺在裏面的病床上，臉上還罩著呼吸面罩，有機玻璃下的小臉十分蒼白。她整個人都嬌嬌小小的，病床顯得格外寬大。
「為什麼？你知道杏的身體！她根本——」
「和這次槍傷無關。」宮本瞬說，「醫生說MAY有嚴重的骨質疏鬆，再發展下去恐怕會得軟骨病。」
高誠的臉色愈加難看。宮本瞬注意到了這一點，連忙扶住他。高誠面色蒼白，體力在劇痛和傷心中流逝。宮本瞬幾乎用拖的方式，將他重新帶回了自己的病房，安置在病床上。
「我……」
MAY曾經說過，她家在曼谷郊外的一處貧民窟，家裡有四個孩子。MAY是第三個，沒上過學，從很小就跟著其他孩子亂跑，對家庭基本沒概念。有一天，她發現父母和兄弟姐妹一夕之間沒了蹤影。這在貧民窟很常見，MAY當時就知道，自己被遺棄了。
「抱歉，讓一讓，醫生。」高誠拖著傷腿走出了病房。宮本瞬跟出來，打量著他的步態。看得出來，並不是很好。高誠額頭上的冷汗說明一切。但宮本瞬什麼也沒說。
「啊，好久不見。」
杏被安置后，宮本瞬再次回到了病房。大家都還留在哪兒，似乎等著一個答案。
宮本瞬搖搖頭。他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
大家都驚訝地看著布魯諾，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宮本瞬盯著他，眼神中帶著疑惑：
高誠已經從病床上坐了起來。艾瑪主動過來幫他把床搖起來，形成靠背。她不是一個體貼的人，但房間里只有她一個女人。高誠的後背靠在床上，微微放鬆了一些，他看著面前的宮本瞬。
「啊？」金俊浩忍不住出了聲，「為什麼會這樣？」
「好吧。」宮本瞬聲音乾澀，他看著宮本：「你可以留下。」
他開始慢慢冷靜。宮本杏說得對，團隊有共識。高誠——或者說機械心靈——總能給團隊帶來正確的建議。這一點，已經在無數次的戰鬥中證明過了。
高誠大叫一聲，從病床上翻身坐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冷汗不受控制地從每一個毛孔里湧出。正在削蘋果的金俊浩嚇了一跳，手中的蘋果飛上了天，小刀幾乎要把手指切下來。
「等等！你們這都是怎麼了？」金俊浩大聲叫起來，「垂頭喪氣？不知所措？我們是不是該舉行一個集體葬禮？」
「沒覺得。」宮本瞬說。
高誠鬆了口氣。但他從宮本瞬的臉上看到了別的情緒，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九-九-藏-書，問：「怎麼了？還有問題？」
「抱歉，我完全不知道。」不知過了多久，高誠說。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宮本瞬不為所動，驀然回頭，「誰告訴她的？」
但宮本瞬也需要一個答案。他面無表情地走向高誠。
「天哪！你——」醫生盯著他，彷彿看到一個怪物，「你居然能動？我是說，你的腿……」
他突然發現，妹妹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把戲。
宮本瞬發現大家都在看著他，搖搖頭說：「我沒發現什麼問題，但未必是好消息。總有一種感覺，也許我哪一天就會突然死掉。」
高誠再次把目光轉向昏睡的MAY，她整個人縮在雪白的被子下，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可憐孩子。事實上，她確實被遺棄了。在被組織發現之前，已經度過了五年的流浪時光。
宮本瞬轉過身，盯著病床上的高誠。他的表情充滿了不可思議：「你？這不可能！」
大家都吃驚地看著金俊浩，彷彿不認識他一樣。然後，艾瑪把大家的心裡話說了出來：「我簡直不認識你了，小伙兒。不得不承認，你現在的樣子真帥。」
高誠愛上過的第一個女孩兒。時隔兩年，她依舊是那副樣子。她還穿著杏黃色的小風衣，腰帶輕垂著，纖細的身體在裏面晃蕩。高誠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她，似乎就是這身打扮。不，也許記憶出了錯……但那種感覺，卻一模一樣。
「我去看May。」高誠咬著牙站起來，疼痛升級了，但必須適應。他推開艾瑪，在地上走了幾圈，冷汗再次冒出來。高誠強笑著：「我很好，不是嗎？」
艾瑪還想說什麼，但病房門被推開了。宮本瞬和那名醫生走進來。看到站在地上的高誠，醫生的眼珠險些從眼眶裡掉出來！
金俊浩突然說不下去了。他想到了蒂娜。這記憶有多痛苦，就有多幸福。他真想牢牢抓住它，永不忘記……但也許下一次，這一切就會被從腦袋裡挖走，只留下一片空虛。
高誠看著金俊浩。他發現，自己也許從沒真的了解過對方。起初，金俊浩在他心裏的印象只是一個善於搞笑的浪蕩子。後來，成為了靠得住的夥伴。但如今又發現了更多——百折不撓，充滿幹勁，極度樂觀或者叫沒心沒肺。
燈塔計劃。這個幾乎被遺忘了的事情，立刻重新浮現在大家腦海中。為了尋找那些可能存在的同伴，杏把自己當作燈塔，不斷擴散意識波，希望能喚醒那些潛伏著的血脈。但那個計劃並不成功，並沒有在茫茫人海中甄別到同伴。
她的超能力覺read.99csw.com醒很早，在七八歲的時候。因為這個，MAY被一個盜賊團伙吸收進去，憑著改變重力的超能力以及小巧的身軀，專門盜竊珠寶。後來她失了手，被抓進警局。她沒有被送進福利院，那地方人滿為患。於是她被放了出來，繼續流浪混日子。直到螺旋的教授通過警局的檔案發現了她，並將她帶回了基地。
「別攔著我。我得去看看May的情況，之後還有別的事。等一切都結束了，我會好好度個假，有的是時間恢復……」高誠吸了口氣，「但現在不行。」
金俊浩慘叫一聲，被人從後面一把推開，露出了被他擋住的宮本瞬。宮本瞬慢慢走到少女身前，死死盯著她。
「關於杏，我有件事一直沒說過。」隔了一會兒，宮本瞬低聲說。
「你們還記得那個計劃嗎，燈塔？」宮本瞬看著大家。
宮本瞬怔住了。
是宮本杏。
「當時我們太莽撞了。以為超能力就像我們的手腳一樣，用力過度就會酸痛，然後睡一覺就能恢復……也許吧。也許有人是這樣，但杏不行。」宮本瞬抿了抿嘴唇，繼續說，「因為頻繁使用超能力，杏的身體一直在衰弱，醫生說，她的內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衰竭——」
「醒過嗎？」他問。
三天後，國家情報局局長艾伯特抱著他的盆栽出現在醫院里。他只說了一句話：「我被停職了。」
高誠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杏！」
「真的？」宮本杏幾乎要忍不住歡呼起來。
在高誠印象里，MAY是一個很活潑的孩子。剛來的時候不服管教，但並不張牙舞爪，她只是散漫，天性無拘無束。MAY很喜歡唱歌，那些泰國小調很婉轉，就像夜色里的孔雀。
「鬼知道！」高誠攤手，然後指了指腦袋，「這是它的想法。也許我們會遇到危險，需要依靠杏的能力。但我不清楚……這是一個模糊的判斷——你怎麼了？」
真該死！如果這就是命運的安排，那命運就是一個惡毒的女妖，只會向善良的人說出詛咒。
宮本瞬說：「沒有。但生命體征還不錯，應該問題不大。」
「我在日本生活的時候還挺聰明的，是不是？」高誠問。
下意識地，高誠抓住她的手。宮本杏任由他握著，眼神帶著溫暖和微笑。兩人靜靜注視，誰也沒說話。
「怎麼說？」宮本瞬看著她。
「你在用身體開玩笑！」艾瑪皺眉。
「杏……」高誠張了張嘴，懷疑自己在做夢。但這面容是如此真切，全無夢中的虛幻。
「我得了肌肉僵硬症。」布魯諾機械地晃動了一下左臂，「不知道是不是超能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