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諾早已經通過手機進入了網路。他查了一下，然後說：「這個緯度附近的主要城市有台拉登、克爾曼、塞卡凱、開羅、阿加迪爾。」

「好吧你贏了。但我記得這個緯度有很多阿拉伯國家？」

「不是的！」

「你是說這畫一點用都沒有？」岡賢悟志大失所望。

布魯諾抬起頭，有些驚訝。

高誠走到病房外面，向護士要來了一張白紙，還有幾支鉛筆，就在護士站的桌子上開始作畫。大家都驚奇地看著，他們從沒見高誠畫過畫。高誠的動作飛快，手腕像軸承一樣靈活，有時候他甚至用兩支筆，左右開弓。

「不會。」高誠說，「你可以把這當作是列印。」

金俊浩極力否認，內心卻無比惶恐。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沒被這個故事觸動。這似乎完全是另外一個人的事兒，而且一點也不精彩。天哪，我怎麼會這樣！

「自我保護？對，因為太可怕了對嗎？我有一種感覺，一定是我忘了什麼……」金俊浩喃喃地說，「似乎總有人在我耳邊說……別忘了，別忘了……但我真的記不起來。該死！我就是記不起來！」

「你有點失望。」高誠說。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高誠說。

布魯諾露出了頭。看得出，這幾天他非常辛苦。那頭紅色的短髮亂蓬蓬的，像火苗一樣四處繚繞。他讓高誠進來，然後關上了門。

「都不是。這裏一個都沒有。」

「我有點事情想問你。」金俊浩說。

「對！我想你肯定會說實話，對吧？」

「我去問了艾瑪、問了宮本瞬……反正所有人我都問了！」金俊浩皺著眉，「但沒人說實話！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能感覺到他們說的不是實話。他們都在安慰我，但如果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我為什麼需要安慰呢？」

「算了。開始吧。」宮本瞬說。

布魯諾一查就是好幾天。他入侵了這三個城市的戶籍管理系統，調出人像逐一比對。這是一個極浩大的工程，可不是在搜索引擎上隨便敲幾個單詞就能搞定的。

「我聽到了你們的話。」布魯諾給高誠倒了杯水，然後有些不滿地說，「你不認為太殘忍嗎？」

布魯諾點點頭。

刀鋒停在葉片中央，高誠算準了位置。

「你說的是這東西的生長地？」金俊浩張了張嘴，「這都能看出來？騙人的吧思密達？」

九*九*藏*書「掩飾身份？」宮本瞬盯著人像，自言自語。

高誠點點頭：「你說對了。他就是個阿拉伯人。」

「你居然會畫畫？」金俊浩看著高誠，一臉的不可思議。

「全世界阿拉伯國家有22個。」高誠指出金俊浩的不學無術。然後說，「而且我不認為那個神秘人會待在荒郊野外，這個緯度的城市並不多。」

葉片在高誠的手術刀下迅速分解。高誠仔細觀察著葉脈的走向，葉片厚度，濕度，甚至還觀察了細胞。他借來了顯微鏡，仔細觀察了植物細胞壁的構成。大概忙了一個多小時，高誠終於停下手。

這可是局長最喜歡的盆栽！凱倫幾乎要去阻止了，但隨即想起電話裏面，局長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語氣。他多半不會在乎，哪怕高誠打算把這東西做菜，煎炒烹炸什麼的，怎樣都無所謂。

到了第四天清晨，高誠認為布魯諾的調查快完成了。他沿著樓梯上了三樓，布魯諾住在三零七，那原本是一間骨科病房。在走廊上，高誠碰上了金俊浩。他點點頭，以為只是巧遇，但金俊浩叫住了他。

他不想打擊岡賢悟志的積極性，更主要的是，擔心宮本瞬失去希望。這世界上有許多阿拉伯國家和地區，主體信奉伊斯蘭教的都算。這個搜索範圍固然小了很多，但依舊龐大。

「睡著了？」宮本瞬問。

「你不是打算讓我做一個全世界的面孔對比吧？」他說，「這太不現實了，除非我有台超級計算機。而且我還得一點點侵入全世界的戶籍系統，每個國家，每個地區……這根本不可能。」

「我不想冒險。」宮本瞬說，「我把高誠當弟弟一樣看待，他和杏一樣重要！你根本不懂這種情感！」

「我做了一個噩夢。」金俊浩說，「但我不記得了。就是那種……明明非常可怕，第二天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夢！明白嗎？」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岡賢悟志叫起來，「天哪！簡直一模一樣！」

高誠丟下失魂落魄的金俊浩，絲毫沒有安慰的意思。他認為這才是正確的做法，艾瑪等人的避而不談其實是諱疾忌醫，除了添亂沒有任何效果。高誠走到三零七病房前，門卻自己開了。

「怎麼？」布魯諾發現高誠的表情有些反常，似乎在猶豫著什麼。難道金俊浩的事情刺|激到了高誠read.99csw.com，使得本我意識回歸了？布魯諾有些緊張地盯著他，心中充滿了期待。

「不是？」布魯諾倒也沒太意外，他低頭看照片，「那麼是……」

「不是他。」高誠搖搖頭。

高誠沒有理他，繼續說：「這是一根鬍鬚。剃鬚后留下的，沒刮乾淨。它很長，說明這個人此前一直留著長鬍子，但來見洪博士的時候剃掉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三號病房就在宮本杏隔壁，這也是一間單人病房。高誠躺在雪白的床上，已經閉目睡去。角落的醫療廢品箱里，丟著兩支剛剛用過的針頭。岡賢悟志看著他，正在確認高誠的狀態。

這是一種低級的，毫無意義的生物行為。高誠想。

「你這和沒說有什麼區別？」金俊浩叫起來，「全世界阿拉伯國家也就這麼多！」

「你的臉色很差。」宮本瞬說。

高誠停了一會兒，留給金俊浩消化信息的時間。然後問：「聽了這個故事之後，你有什麼感覺？」

「你還記得一個叫蒂娜的人嗎？」高誠問。

「我……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把它藏起來？」高誠搖搖頭，「這隻會讓他更加好奇。他會被感性控制，行為失去邏輯，拚命挖掘你手裡的東西。這比吃到苦杏仁更要命。」

「布魯諾！布魯諾！」岡賢悟志大聲招呼著，「快過來！就是這個人，能找到嗎？」

高誠提起了筆。人像已經變了個模樣。岡賢悟志看著，這依稀是自己見過的人，但又像一個陌生人。如果沒人指出這兩者的聯繫，那就算迎面碰上，岡賢悟志大概也認不出來。

大家都在等待。宮本瞬始終待在妹妹的病房，盯著生命體征的監控儀器。他一直沒有睡覺，雙眼熬得通紅。其間或許打了幾個盹兒，但很快從噩夢中驚醒。

「如果能縮小範圍的話，它很有用。」布魯諾說。

「對。」宮本瞬回答。

高誠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拯救。他甚至嘲笑這種想法。所謂「主人格」，所謂「機械心靈」，不過是強加的定義，只是為了方便區分。實際上，這都是高誠自己。

金俊浩盯著高誠，生怕他說出拒絕的話。他知道機械心靈不會說謊，但拒絕回答問題卻經常發生。所幸，高誠很快開了口。

這是一張證件照。經過放大后色彩有些失真，但還算清晰。照片上是個留著大鬍子的男hｔｔps://ｒｅaｄ.99csw•coｍ人，還包著頭——至少這兩點和高誠提供的畫像一模一樣。至於五官，只能說相似。

高誠點了點頭。他平穩地把刀刺入植物葉片，一面說：「我比他更愛惜身體。」

他有些遺憾。本來想看一看，機械心靈會不會在麻醉劑的作用下消退。但對方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沒給任何機會。難道要扒開高誠的眼皮看看？宮本瞬猶豫了一下，打消了這個念頭。

「北緯三十度左右。」高誠說。

「所以你就給他吃？」

高誠不再說話，奇怪地看著他。

「夠了！」布魯諾叫起來。

僅僅半個小時，一張惟妙惟肖的臉躍然紙上。

「睡著了。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恢復過來……」岡賢悟志說，「他早早就把眼睛閉上了。」

現在的我依舊是我。高誠這樣認為。他只是把那些軟弱的、不堪一擊的情緒切割出去，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人的情緒不過是激素水平的產物，比如快樂與沮喪，取決於大腦內部多巴胺分泌得多寡。

「去掉台拉登，那裡氣候濕潤。」高誠說，「阿加迪爾在海邊，也可以排除。」

「對於金俊浩來說，那些記憶就是杏仁。」高誠說，「沒吃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是苦是甜。」

岡賢悟志坐在沙發上。他雙目緊閉，然後整個人癱倒下去。宮本瞬扶住他，讓他輕輕躺在靠背上。過了十幾分鐘，高誠那邊有了反應。他的眼皮微微抖動，然後睜開眼。

布魯諾的表情非常精彩。他終於明白，這不是什麼本我回歸，而是在機械心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嘆了口氣：「咱們還是討論一下正經事吧。」拿出一張列印好的照片。

金俊浩驚訝得幾乎下巴脫臼——其他人也差不多——他瞪大眼睛問：「你怎麼看出來的？就憑一根鬍子？」

沒人能回答。這世界上有太多留鬍子的男人。長的、短的、筆直的、捲曲的、染色的、天然的……什麼樣的都有。但到底什麼才算特殊？

宮本瞬不禁皺眉——那仍然是一雙銀色的眼眸。

「我以為是你沒畫好。」金俊浩嘟囔。

「如果我堅持不住，會退出機械心靈的狀態。就像以前一樣。」高誠偏過頭，看著他，「這不是你期望的嗎？」

「還有一些其他的。」高誠拿起鉛筆，在人像上修修補補，一面說：「他的眼窩用了一些粉底，視覺https://read.99csw.com上會造成輪廓分散的錯覺。他的膝蓋有些寬，從小就跪伏做禮拜的人會這樣。這都是阿拉伯人的特徵和習慣。再加上鬍子，還有包頭，那麼——」

「一個女人。原本是宙斯的手下。她愛上了你，為你擋住了致命的子彈，然後死掉了。」高誠平靜地說。

「沒錯。如果不刮掉，鬍子一定會暴露一些信息，至少他自己這樣認為。那麼，想想吧，他的鬍子有什麼特殊之處？」高誠看著大家。

「他叫史瑞夫，是個埃及人。十年前，他在開羅經營一家花店，現在應該還在干這個。」布魯諾指著照片說，「或許和你的畫像不太一樣，但你知道，照片很容易失真。」

「反正不會喪命——」高誠突然頓住了。

「蒂娜？」這個名字十分陌生，金俊浩茫然地搖搖頭。

護士送來一把。高誠將盆栽擺放好，用刀在肥厚的葉片上比畫著，似乎在計算從哪裡下刀。

布魯諾離開走廊的長椅，向這邊走過來。剛才圍著高誠看作畫的人太多，布魯諾不喜歡熱鬧。他仔細看著那幅肖像，過了一會兒，搖搖頭。

「緯度決定了日照時間，日照角度，溫度等……這些都會反映在植物內部。」

「還有嗎？」高誠問。

布魯諾把所有嫌疑者的情況都說完了。他突然覺得輕鬆了起來。這幾天真把人累壞了。現在他卸下了擔子，只需等著高誠最後的定奪——基本上，高誠從不出錯。

高誠依舊保持著機械心靈的狀態。凱倫回了情報局，但第二天又出現在醫院里。她說是奉命行事，但高誠不怎麼信。他知道對方的目的，無非是想「拯救」高誠而已。

「天哪！」金俊浩瞪大眼睛，「這是……真的？我完全不知道……」

「你們看看這裏。」高誠指著人像臉頰的部位說，「看到了嗎？就在耳根下面，有條很長的線。」

「十月六日。」

「剛才的比喻不準確。」高誠皺著眉說，「事實上，這世界上每年都有人吃了苦杏仁致死。因為苦杏仁在胃中被分解出氫氰酸，氫氰酸很容易與線粒體細胞色素氧化酶的三價鐵起反應，從而抑制細胞呼吸，導致死亡。當然，如果煮熟再吃就可以了，氫氰酸遇熱會被分解……」

布魯諾猶豫了一下，說：「我盡量試一試。」

「哪個？」

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但還好，鼻孔什麼的沒有出血。以前高誠rｅad•９９ｃｓｗ•com經常出這種事兒。

「現在怎麼樣？」岡賢悟志興奮地朝布魯諾說，「阿拉伯人，還有這張臉，是不是可以了？」

高誠點點頭，沒有說話。

「擁有這段故事的金俊浩已經不存在了。」高誠看著他說，「除非你能自己想起來，否則不要再去詢問別人。因為這毫無意義。」

「給我一柄手術刀。」高誠說，「我可以再幫你縮小一下範圍。」

「但我知道是苦的。很苦。」

「埃及人、開羅、經營花店……」高誠靜靜地想了片刻，問，「你是不是傾向於那個史瑞夫？不然不會第一個和我提起。」

高誠依舊盯著盆栽。但他的手停了下來，等著對方的解釋。

大家都瞪大眼睛，尤其是幾名護士，幾乎要驚叫起來——沒人見過這種作畫的方式。他根本不是在畫，而是用鉛筆當成輸出工具，將腦海里的圖像一絲不苟的照搬到紙上。兩支鉛筆大多時候不是在勾勒，而是在點擊。纖細的筆尖留下無數細微的痕迹，然後它們堆積起來，一張人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

「其實你沒什麼感覺，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

「所以你來問我？」

「還有幾個。」布魯諾又拿出十多張照片，攤在桌子上，一一指點著，「這是阿罕麥迪，住在克爾曼，是個中學教師。還有這個，賽義德，住在塞卡凱，是當地的一個公司職員，做文案工作。再看這個，也是埃及人，他在開羅經營五金生意……」

「鬍子長算什麼特殊？」金俊浩說，「這樣的人太多了。那些阿拉伯人不是個個留著一把大鬍子嗎？」

「北緯三十度的範圍很大。」高誠思索著，慢慢說：「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城市。就在開羅附近，名字很有趣。」

高誠停下腳步。他看到金俊浩的臉色很差，似乎昨晚沒睡好。

宮本瞬一直在觀察高誠。從高誠自夢中醒來，開始作畫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高誠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就像高誠自己所說的，大腦已經在開始「超頻」了。這種狀態一直延續到現在，而且越來越嚴重。宮本瞬擔心，高誠的身體會無法承受。

「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利比亞、埃及、約旦、沙烏地阿拉伯、伊拉克、科威特、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大概有這麼多。」

「那就還剩下克爾曼、塞卡凱、開羅……」布魯諾點點頭，「我去查一查。」

「等一等。」宮本瞬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