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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押字

花押字

聽她這麼一說,我覺得很奇怪,但還是不太明白,所以獃獃地站在那裡。夫人一邊擺弄著鏡子,一邊說:
雖然不得要領,但是這樣交談時,互相有了好感,過去姑且不說,至少從那時起,二人成了難以忘懷的好友了。最後,田中說他請喝茶,我們便走進了池塘旁邊的咖啡店,一邊喝茶,一邊又談了一會兒我們的奇緣。喝完茶我們就告別了。總之,我們成了要好的朋友,臨別時還互相把住址告訴了對方,讓對方有空過來玩。
「因為照片藏在小鏡子的背面,我一直沒有發現。那時,我花了很多時間整理小箱子中的物品,在擺弄這個小鏡子的時候,偶然發現了這個秘密。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照片的事,就全都清楚了。因為從那之後,只要一有空我就抽出你的照片,回想死去的姐姐,所以你對我來說,自然就成了無法忘記的老相識。前天見到你的時候,我把這件事都忘了,覺得見過你這個人,而不是照片。而且你也一樣。」田中嘿嘿笑了,「一般來說,人是不會忘記送過自己照片的女孩的,因為我是那個女孩的弟弟,長得有些像姐姐,所以你才會誤認為以前見過我的。」
我和我工作的工廠的老門衛(雖說老門衛,其實還不到五十歲,卻給人感覺像老頭似的)栗原親近起來沒多久,栗原就把他的一個秘密講給我聽了,估計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只要到了可以無話不談的關係,就會迫不及待似的向對方傾訴吧。一天晚上,我也和他圍在傳達室的火爐邊,聽他給我講起了他的一個奇妙經歷。
「三重縣。最近是第一次到東京來,現在正在找工作。」
我這人說話一向啰唆,很抱歉。那個男人在我旁邊坐下,從袖子里掏出敷島煙,開始吸煙。漸漸地,有種奇怪的預感向我襲來。我覺得很奇怪,扭頭一看,發現那個男人一邊吸煙一邊從側面直勾勾地看著我。那種眼神絕不是隨意看看,好像是別有用意。
某一天,我坐在其中一把長椅子上,像往常一樣獃獃地想心事。那時正是春天,櫻花已經開過了,池塘對面的電影院附近熙熙攘攘,非常熱鬧。咚咚聲、樂隊演奏聲、夾雜其中的汽笛聲、賣冰激凌的叫賣聲,聽起來尖銳刺耳。與此相反,我們這些人所在的森林卻像另一個世界一樣靜悄悄的。這些甚至連看電影的錢都沒有的、穿著寒酸的人互相瞪著對方飢餓憂傷的眼睛,一動不動地長時間坐在一個地方。那情景實在是陰鬱、可悲,讓人覺得這樣下去,罪惡會漸漸發酵似的。
面對這些證據,我不知是喜還是悲,眼眶熱了。這麼說來,回想幾十年前北川澄子的各種行為,現在看來,似乎都是別有深意的。那時她那樣說,原來是給我的暗示嗎?那時表現出的那種態度,看來是有意而為的吧?請不要笑我,總之,我沉浸在一個接一個的甜蜜回憶之中了。
「我發現這張照片的時候,姐姐已經死了一年多了。」田中說。
「我是東京人。你來東京多久了?」
「真是怪了,這麼說著話,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似的。」我這麼說。
可是,在田中看來,我與澄子之間肯定有著某種微妙的關係,這也情有可原。只是,他逼著我講明那層關係,他說,姐姐當然是因為肉體上的病痛而死的,可是做弟弟的認為,或許還有些九_九_藏_書其他什麼原因。比如姐姐生前對提親的事,總是非常抗拒,聯想到這些,可能是由於姐姐已心有所屬,卻沒能如願,從而早逝的吧!實際上,澄子回到家鄉之後,就得了憂鬱症,緊接著患了其他的病,所以田中的推測也有一定的道理。
這就是說,我不得不品味雙重的失望。一是澄子絕對不曾暗戀過我。二是如果妻子的猜想是事實的話,我那樣愛慕的女子竟然是個與漂亮外貌相反的女竊賊。
田中這樣解釋之後,從桌子的抽屜中拿出一樣東西,問道:「你見過這個嗎?」我一看,是個精美的小鏡子,已經過時了,但一看就知道是漂亮的年輕女孩子用的。我回答沒見過。
我和我夫人的生活太閉塞了,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件事情。真是太意外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我愚不可及的回憶就到此結束了。把謎底一說出來,就覺得沒有比這更無聊的故事了,只是在知道謎底之前,我還真是有些緊張!
於是,他好像終於放了心似的,朝我坐的長椅——我旁邊空著點兒地方——走了過來。說起來有些可笑,大概是看我穿著破舊的絲綢上衣,在這些落魄的人當中有些出眾的緣故吧。而且我的模樣不像其他人那樣險惡,而讓他放心似的,或者說——這是我後來才想到的——可能他一開始就注意到我了吧。其實不是,我馬上就說說是這麼回事。
「認錯人了吧?我不記得見過你。」我回答。可是他好像不相信似的,還是盯著我看。說不定他在打什麼壞主意吧,我心裏不太舒服。
田中邊說邊擺弄著那個鏡子,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大叫起來:「我明白了。」這可是個重大發現。鏡子套如剛才所說,是用厚綢布做的兩折的,在其表面的麻葉布貼花上,可能是澄子縫著玩的吧,用不那麼刺眼的綵線綉有英語字母的組合字——S包裹I。
與此同時,我也有所懷疑:「這種事,難道會是真的嗎?」澄子會暗戀我,實在不大可能,因為她太漂亮、太高雅了。於是,我和田中之間開始了一番奇怪的對話。我小心謹慎地說:「不會有這種事的。」田中則追問道:「那麼,這張照片該如何解釋呢?」結果,這樣談著談著,我漸漸地傷感起來,終於向他坦白了我的單相思。我辯解道,因為這個理由,澄子是不可能喜歡我的,儘管我內心裡是多麼希望實際情況正相反啊!
他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打扮雖說不是很寒酸,可是給人感覺有些神情落寞,至少從面相看起來絕不是衣食無憂之人,像是我們這些落魄者中的一員。他站在那裡,好像在尋找空的長椅。可是,長椅上都坐著人,而且與他相比,一個個都骯髒不堪,形容可怖,他大概有些害怕吧,有些灰心喪氣正打算離開的時候,他的視線突然與我的視線碰到了一起。
「實際上我對這個女孩(栗原有些語塞,羞赧地笑了)一直很著迷,而且因為害羞,只是單相思。後來我娶的也是和澄子畢業於同一所女子學校的女生——在同學中屬於二流美人,現在根本談不上美人了,成了讓我頭疼的歇斯底里患者,當年也只是容貌一般的阿圓,你見過她的。就是說,澄子是我以前的戀人,對我夫人來說,是她的同學。」
「這個小鏡子是九九藏書我死去姐姐的遺物,我姐姐就是剛才說的北川澄子。你感到吃驚也不奇怪,實際上是這麼回事。」
「那麼也不是在大阪了。我直到七年前,就是說中學畢業前一直住在家鄉。」
「啊,這不是北川同學的照片嗎?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而且,這小鏡子真罕見啊,很有年頭的東西了。是從我的行李中找出來的嗎?我一直以為很久以前就丟了呢!」
由於他是個看似病怏怏的老實人,所以並非令我討厭,而是好奇心佔了上風。我若無其事地留意著他的舉動,靜靜地坐著。儘管從淺草公園正中央那邊傳來各種喧鬧的雜訊,我卻感覺不可思議的安靜,這樣過了很長時間,我總覺得旁邊的男人想要開口對我說什麼似的。
可是,人的心情多麼奇怪呀,如今我竟更加討厭我的妻子了。還因為一次也沒去過澄子長眠的三重縣的農村,反而特別地懷念,甚至起意進行一次朝拜般的旅行,去祭奠澄子的墓。使用這樣的措辭,如今覺得很不舒服,可當時心情像孩子一般純潔,真的這樣想過。
被他突然一問,我吃了一驚,可是聽到北川澄子這個名字時,彷彿很久以前的微風柔柔地拂面而來,幾天來的謎團似乎解開了一些。
於是,我突然止住了笑,再次仔細地打量那個自稱田中的男人的臉孔,同時,田中也正好收住了笑,看他表情好像也覺得不是什麼可笑之事。若是換作其他時期,我應該不會再繼續這個談話,就此告別的。可我當時正處於失業之際,百無聊賴,加上正值繾綣的春天,而且是與比我打扮得體面的年輕男子聊天,自然不會覺得厭煩,所以就當作是打發無聊的時間,繼續著這番離奇的談話。
「還不到一個月。」
要是這樣的話,我一把年紀,竟然心跳加速起來。看來,單相思的不僅是我這邊,澄子也一樣。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懷著無法訴說的愛慕之情,憂傷地望著我和妻子的婚禮時的模樣。倘若那美麗的澄子是這樣死去的話,我情何以堪呢?這太令我高興了,我高興得眼淚差點湧出來。
「可是,這個你總該認識吧?」
其實應該說是個有點兒像相聲一樣的故事,只是先這麼說的話就沒意思了。所以,姑且就當作一個戀愛故事來聽吧。
「啊,是嗎?我叫田中三良。」這個男人說道。
他再次說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那事發生在我過了不惑之年,大概四五年之後吧。就像我以前常常對你說的那樣,別看我這樣,我還真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只可惜天生做事沒有常性,不論從事什麼職業,一般都堅持不了一年。一個又一個地換職業,最終落魄到如今這般境地。那時,我也正處於辭去了某份工作,正在尋找另一份工作的間隙,即失業期間。如你所知,到了那個年齡,沒有孩子,整天面對著歇斯底里的婆娘和狹窄的房間,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啊!所以我經常去淺草公園打發無聊的時間。
「也有可能。你的家鄉是哪裡?」
就在我那般沉迷於死去的澄子的幻影時,一天,稍一疏忽,那個小鏡子和澄子的照片被我那歇斯底里的妻子發現了。我知道了后,做好了心理準備,打算忍受她發四五天的脾氣。意外的是,面對著這兩樣東西,夫人一點兒也沒有發作,反而在我的破舊桌子前坐下,還笑著給我說read.99csw.com起這樣的事情。
「不,不是最近的事兒。我記得是在幾年前,你比現在年輕的時候就見過你。」
就是這麼回事。你明白了吧!就是說,那個小鏡子並不是我一廂情願認定的澄子姑娘的,而是我那歇斯底里的妻子阿圓的。阿圓和澄子的頭文字都是S,所以才會造成這麼大的誤解。雖說如此,可阿圓的東西為什麼會在澄子那裡呢?這一點兒我想不明白,就刨根問底地詢問妻子,終於弄清楚了。
要是後來不再見面的話,也就沒什麼好講的了。可是,過了四五天,我弄清了一件離奇的事情,也就是說我和田中之間的確有著某種關聯。開頭說的我的戀愛故事就是從此時開始的(說到這兒栗原對我笑了笑)。田中好像是忙著找工作,一次也沒來找過我。我像往常一樣時間多得無處打發,一天突然想起他,就去他住的上野公園後面的旅店拜訪他。到達旅店時已經是傍晚,他正好從外面回來,一看到我,就好像正等著我似的,突然叫著:「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個事,我全都想起來了,就在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來的!對不起,還是我搞錯了,咱們一次也沒見過。雖然沒有見過,但也並非毫無緣分。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作北川澄子的女孩?」
「是吧?看來真的見過呢!而且肯定不是在路上擦肩而過那樣的。」
據妻子說,那次修學旅行的時候,她把小鏡子和錢包都放在手提包裡帶去了。可是,在旅館住宿時,被別人偷走了。她懷疑可能是同班同學乾的。沒辦法,我只得把偶遇澄子弟弟的事如實相告。於是妻子說,那肯定是澄子偷的了。你恐怕不知道,同年級中沒有人不知道澄子愛偷東西的。這麼說,一定是她乾的了!
「我認識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約十四五年前吧,那時候我還是個學生。」
「也可能是這段時間在哪兒見過面吧。」
我這樣給你講,聽起來相當啰唆,可那時我們都很緊張,從哪年到哪年在哪兒,哪年哪月去哪兒旅行了,連這樣的細節都回憶起來,互相核對,都沒有一個重合的地方。即使偶爾去同一個地方旅行,時間也完全對不上。這樣一來,我們倆都更覺得不可思議了。我問他是不是認錯人了,他卻認為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再說,要是一個人覺得如此也就罷了,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所以不能斷定是認錯了人。我們越聊越覺得對方像是熟識的老友,儘管如此,越來越搞不清楚在哪裡見過了。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嗎?那可真是一種無法說明的心情。神秘,對了,就是某種神秘的感覺!不僅是為了打發時間,隨著疑問逐漸增多,固執地非要徹底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就是弄不清楚。我們有些焦急起來,越是拚命回憶頭腦越混亂,竟然覺得從很早以前就彼此認識,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了。可是,不論怎麼談仍然不得要領,結果我們只有再次哈哈笑起來。
那裡是森林中的一塊圓形的空地,與我們毫無關係的幸福的人們不斷地從我們面前走過。若是有打扮時髦的女人走過,長椅上的落魄者們便會齊刷刷地朝她望去。當一撥人走過去后,四周空蕩蕩的,我才注意到,有一個人突然出現在路邊一角的弧光燈的鐵柱子旁。
那件事發九-九-藏-書生以後,我很長一段時間一心想著澄子的事。不用說,我有些遺憾,那時為什麼沒鼓起勇氣向她表白呢?可再怎麼說,已經過去多年,我又是這把年紀,只能常常背著夫人望著那小鏡子和照片,沉浸在夢一般模糊的回憶中。
「我叫栗原一造。」
那個男人終於開口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他提心弔膽地小聲說。我多少有些預感,所以並不特別吃驚,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我根本不認識這麼個男人。
於是,田中開始慢慢解開疑團。他的姐姐澄子因某種原因,從小時候起就被送到東京的北川家做養女,在養父母家上的××女中。她還沒畢業,北川家裡出了事,不得已又回到了親生父母家裡,即田中家。那之後不久,她還沒有結婚就生病死去了。
「可是,我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了,真奇怪,真奇怪。」他微微歪著頭,「不是最近的事兒,我覺得在很早以前就經常見到你,你真的不記得嗎?」他這麼說著,反而質疑起了我似的,忽而又變得特別親熱地笑嘻嘻望著我。
如果故事到這裏結束的話,作為四十歲男人的故事,即使說是戀愛故事,也算是有趣的回憶了,不過,還沒有講完呢。要是講出來,是非常令人掃興的,就變成十分無趣的故事了,所以我不想接著說下去。可是,事實畢竟是事實,無法改變,對那麼輕易就輕飄飄起來的我來說,或許是一種教訓呢。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三重縣……我非常討厭旅行,年輕時幾乎沒有離開過東京。尤其是三重縣那樣的地方,我只是知道在關西地區,但不清楚具體|位置,所以不會在你的家鄉遇見你的,而你剛才說你是初次來東京。」
「我綉這個花押字的時候還在上學呢!這個,你知道什麼意思嗎?」說著,三十多歲的夫人竟然罕見地露出嬌媚的神態。「這不就是一造的I和阿圓的S嗎?還沒與你結婚之前,作為永結同心的祈禱綉上去的。你懂嗎?這是怎麼回事啊?我還以為那次去日光修學旅行中被偷了呢!」
「我一直弄不明白這個花押字的意思。」田中說,「S十有八九是澄子拼音的頭文字,可是這個I,既不是親生父母家田中的頭文字,又不是養父母家北川的頭文字。不過,現在我突然想到了,你不是叫栗原一造嗎?一造的頭文字不正是I嗎?照片也好,花押字也好,這回姐姐內心的想法就一目了然了。」
此後,我們倆幾乎一天到晚地談論澄子,田中對我說關於姐姐的回憶,我對他講學生時代的往事。由於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既不那麼值得興奮,又不讓人厭倦,只是出於懷念之情淡淡地談論著。我央求田中把那個小鏡子和澄子的照片送給我,我小心地塞進西服里兜里回了家。
田中說著,話裡有話地瞧著我的臉,打開那個兩折的厚綢布套,靈巧地抽出裏面的鏡子,從鏡子後面拿出了一張照片,伸到我面前。我大為吃驚的是,那竟是我年輕時的照片。
正如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樣,我上學的時候非常喜歡結交朋友,也有好幾個女朋友,澄子是其中之一,給我留下了很特別的印象。她是××女中的學生,長得很漂亮,在我們的紙牌協會當中,一直是最受歡迎的,應該說是像女王一般。雖然漂亮,可是她給人感覺有點兒厲害,是個讓https://read.99csw•com人感到難以接近的美人。
「是大阪嗎?要是大阪的話我去過。不過那是十年以前了。」
這麼說來,事情肯定像田中說的那樣了。不過,我仍然無法理解的是,我曾經送過很多女人照片,澄子有我的照片也不奇怪,可她為什麼把它藏在鏡子背面呢?我總覺得她和我的立場完全不同。因為,只有單相思的人才有理由這麼做,而澄子沒有理由這樣看重我的照片啊!
可是三重縣的田中怎麼會認識澄子呢?即使認識她,又怎麼會覺得見過我呢?我實在想不明白,便問了他,這才知道了非常意外的事情。據田中說,他是在頭天晚上,躺在床上時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關於他為什麼覺得見過我的事。於是,疑團全解開了,他想立刻通知我,不巧,那天(就是我拜訪他的那天)因工作的事有個約會,所以沒能去我那裡。
他姐姐留下的隨身物品中有一個小箱子,裏面放滿了女孩用的小物件。田中把它作為姐姐的遺物一直保存著。
我想在刻著她的溫柔戒名的石碑前(從田中那聽來的)供上鮮花,點燃線香,對她說些什麼。當然,這隻不過是空想。即使想實行,按我家當時的生活狀態,連旅行費用都湊不出來。
回想一下,不能不說這是一段奇妙的因緣。偶然在淺草公園的椅子上碰到的男人,居然是昔日戀人的弟弟,而且還從他那裡知道了那個女子出乎意料的心思。要是我和他從前見過面的話,也並非不能理解,可是,我們是萍水相逢的人,卻都覺得在哪裡見過對方。
「從箱根往這邊,我真的是第一次來。我是在大阪上的學,一直在那邊工作。」
由此看來,他也是一個失業者。
妻子的話絕不是信口胡言或者誤會,證據就是她還記得那時已經被抽走照片的鏡子背面,以前放的是我的照片。那也是妻子放進去的。想必澄子直到死都不知道鏡子背面還有這張照片,反倒是她的弟弟出於好奇玩弄小鏡子時偶然發現后,造成了這場天大的誤會。
你知道那裡吧。雖說是去公園,但我去的不是六區的曲藝場那邊,而是從池塘一直到南邊的小森林一帶,那裡有許多長椅。長椅經過了無休止的風吹日晒后,油漆剝落而發白。還有散落的石頭和樹墩,與這些東西十分協調似的,看上去經受了世間的風吹雨打,心情沮喪的人們,就是這樣愁眉不展地一個挨一個坐在那裡。我作為其中的一員,看到那種情景,心情是無法形容的傷感和悲涼,像你們這樣的人恐怕理解不了。
「你認錯人了吧?你認識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我問他。他的回答也很奇怪:「我剛才就一直在拚命地回想,不知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我覺得我不會忘記他的名字的。」
我們就這樣在淺草公園中相互自我介紹。奇怪的是,我自不必說,那個男人也對我的名字沒有一點兒印象。我們都覺得非常可笑,哈哈大笑起來。於是,那個男人,即田中三良的笑臉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奇怪的是,連我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而且,好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親密好友似的,感到非常親切。
栗原很會講故事,就像小說家一樣,雖說這個小故事不無造作的痕迹,卻還是讓人難以捨棄。因此可以說在這類私密交談之中,栗原講的小故事是我至今仍不能忘記的一個故事。下面我就模仿栗原的口吻,把它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