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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二、同路人

第三部

二、同路人

「我記得很清楚啊,那一天,是星期三啊最後這封見面信上的周三,我相信,就是二十四日平安夜,而死人亭往北五十步,和我們聚會的地方,離得很近了。柳絮,你剛才說過,那年聖誕夜晚上九點多,你在松樹林邊看到文秀娟失魂落魄地跑出來。這就對了。一切都能對起來。嘿,那個傢伙,這一招可真是厲害啊。」
「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有這種感覺嗎,很恍惚,像是看見了你那個同學嗎?」
在1993年,全大陸有CT設備的醫院屈指可數,就豐海醫院而言,直到1998年才引進了該設備。最關鍵的是,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文秀琳的追悼會都辦完了。但做父親的,當然想搞明白自已女兒到底是怎麼死的,所以才有了那次死後血檢。
「你剛才是……看到什麼了嗎?」趙醫生問。「不,不,沒有,我只是在想事情,走神了。」
郭慨停下來,轉回頭看柳絮。還是看不清他的臉,彷彿光從他整個人的皮膚裏面發射出來,令他變成一個熾白的靈魂,或是天使。柳絮知道他在微笑,他在對她說話,像是在說,你要不要照著試一試。
「是想到,還是看到什麼?」
柳絮不知道項偉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近乎冒犯的問題,他今天整個人的狀態似乎有些異樣。然而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真義,柳絮突然覺得有一個大勺子伸進了她的心湖,輕輕一攪,勉強平復下來的泥沙又復掀起波瀾。那些強迫自己視而不見的回憶,那些過往多年絲絲縷縷的時光。一同織成了深邃的洞窟,張開巨口把柳絮吞了進去。
「一直在吃的。」
柳絮看著項偉的眼睛,她終於明白了他在說什麼。
「我沒說她昨天來過。」
但是柳絮和項偉知道。
「是啊,麻煩你了。」
柳絮離開的時候,項偉說:「接下來的調查,我看你別露面了,有費志剛的簽字,你又確實有精神科的病歷,隨時有可能被強行送進精神病醫院治療的。他一定在努力找你。」
文紅軍沒有像剛才那樣直接回答,他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可臉上的那一條條皺紋,卻忽然之間深了一點。
柳絮當然同意。
郭慨,郭慨。她想。如果當年他沒有去警校當警察,而是去念大學的中文系,甚至都不用,只需要把這些故事好好寫出來,變成一本本書,也許,自己對他的態度就會不一樣。當年的自己,判斷一個男人值不值得交往,能不能託付,標準就是這麼簡單到可笑呢。
項偉說著連連搖頭,不能理解。
她每次看到寫在書角的這些故事,都有些難過。
項偉的下落是在網上找到的。那是今年的一篇新聞報道,內容是一位身殘志堅的青年創業家項偉的遊戲公司被收購。同樣的名字,同樣的殘疾,相似的年紀,讓柳絮覺得這很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人。她搜索到公司電話打過去,幸運的是,收購後項偉作為創始人依然在公司擔任職務,所以電話直接被轉給了他。柳絮提到了上海醫學院,提到了文秀娟,問「你是那個項偉嗎」,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回答「是的,我就是那個項偉」。項偉同意了見面,柳絮很高興,至少眼下,路能繼續走下去,哪怕只是一小段。項偉住在一樓,一位中年婦人來開的門,看打扮神色,多半是長雇的阿姨。項偉坐在客廳的砂發上,阿姨引了柳絮進門,項偉站起來和她打了個招呼。
是啊,費志剛。根本不用項偉那樣的假設,即便是他現在的樣子,是自己可曾想到過的么?他與自己人生的交集,來自於屍池的拯救,今天看來,真的只是巧合嗎?而後他把自己帶離文秀娟的漩渦,讓自己自然地和文秀娟疏遠,聖誕夜又悄悄參加委培班的聚會。他曾是自己唯一的稻草,是這個世界光明所在,他在街頭拿出戒指跪下,讓她得到救贖。從此之後日夜相伴,照顧有加,這麼多年沒有一次疾言厲色。他於己是大樹,己於他是藤蘿,原以為一生就這樣相附相系,直到彼此蒼老。可如今,一直擁抱的樹榦,忽然變成一縷煙霧,過往皆空之時,卻還見那煙霧幻化出猙翁的鬼首向她桀桀厲笑。
郭父咳嗽了一聲。
穿著黑西裝的高大司機先一步下車,彎腰把車門拉開,將項偉攙扶出來。柳絮在另一邊下了車,原本等在校門口的老師快步向他們走過來。時值傍晚,校園裡還有許多學生,見這架勢紛紛注目。
「你去哪裡啊?你倒是說話啊!」司機沖她大聲嚷嚷。
我真想回到三月一日那天。那天我截住一個白髮老頭要拜師,因為他剛從六樓樓頂上跳下來。我發現他在偷偷看我們學校一個好看的女孩子,再之後,我發現他居然是幾個月前搬走的一個鄰居,這個人與我同齡。
「1993年10月9號。」項偉重複。女醫生翻開病歷,看到第一頁就呆住了。
「費志剛?」柳絮皺起眉頭,「雖然他現在想把我送進精神病院,但郭慨死的那天晚上他在醫院動一個手術,手術完就回家了,時間我特意確認過。而文秀娟死前幾周我們都形影不離的,他應該沒時間去下毒。他現在的舉動,只能說明和案子有牽聯,他應該知道內幕,卻不會是真正動手的那一個。說到底,我還是不認為他會那樣兇殘。你為什麼懷疑費志剛?儘管他有疑點,沒有真正可靠線索,警方根本不會採信的啊。」
「開啥開啊。」司機轉過頭,沖她咧開嘴笑。柳絮臉色慘白,然後聽見司機說;「你還沒告訴我要去哪裡哩。」
儘管已經了解了一些項偉的情況,但看著保安用對講機通報有客來訪的時候,柳絮還是有些吃驚。對她來說,瑞虹新城這樣級別的小區已經相當不錯了,而這裏,一眼看去要更高一個級別,多半還不止。
「這麼說來,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所謂久病成良醫,幾十年下來文紅軍已經成了半個植物人喚醒專家,國內國外有什麼新的治療方式,哪些植物人被喚醒了,他都清清楚楚。這幾年針對植物人腦神經刺|激有了些新的藥物和方式,他給一些國外的醫學小組寄包惜娣的病例,得到的回復說有一定可能,但需要經過至少三個月以上的療程才能確認有無效果。那意味著十幾萬美元的醫療費用。如果有效果,還得繼續砸錢。
「可委培班裡確實有兇手,也許是兩個我覺得,該到了把一切都告訴警方的時候了。」柳絮說。
「要不麻煩您現在問問看,還沒都下班吧。」項偉說。
他就是同學之一嗎?
「你看出什麼來了?」柳絮問。
「你走吧,柳絮。你走吧。」項偉對柳絮說。
「不行。」柳絮很堅決地否決。
「但對我是有特別意義的。我今天來,就是想知道,您為什麼在秀琳去世以後,還要做這個化驗,並且指定檢驗寄生蟲卵?」項偉並沒有解釋什麼是特別意義,文秀娟的死牽扯太多,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得花上幾小時,而且反而容易另增變數。所以才有拍在桌子上的這10萬塊錢支票。
「也不是說就看見她了。更像是很淺的夢,或者是一種很深很重的回憶。」
主治醫生還在,女醫生自己也很想搞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麻利地一個內線撥過去。儘管時隔多年,但當時的事情非常特殊,所以一提文秀琳的名字,主治醫生就想起來了。化驗的確是文秀琳死後才做的,但血卻並不是她死後才抽的。
項偉若有所思,柳絮覺得他應該是想到了哪個名字,但最終他還是搖頭說:「不要這樣猜,那會誤導你,也會誤導我自己的。有一點我想不通,文秀娟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報警。如果說你報警那一次,她否認是因為有了一個自己的計劃,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出兇手的話,唉,她會這麼做本身就特別奇怪,但好歹算是有一個應對的計劃吧,但聖誕夜那天她的計劃徹底破產。身體非常差了,生命甚至危在旦夕,竟然還是不報警。」
「會不會是……你們都搞錯了?」柳絮兀自不敢相信。
然後費志剛開始填一些表格。
「怎麼了,當不成拍檔,就要趕我走了嗎?」
氣喘吁吁跑到一樓,柳絮探頭出去張望,然後小跑著出了樓。樓是臨街的,她不敢站在門口叫出租,走到五十米外,站在一間華聯超市門前招到一輛計程車。
項偉端詳了這封信很久,然後對柳絮說:「我在藍色酒吧打工掙錢的事情,在班裡不是什麼秘密,從來沒有瞞過誰,男生肯定都知道,女生我不太清楚。那時候藍色酒吧不像你現在去的那樣,是個『正常』的酒吧,但也足夠讓那時的我大開眼界了,我們班的同學都挺正經的,反正我打工那幾個月里,沒見過有哪個同學去藍色酒吧玩。所以為什麼兇手會約文秀娟在藍色酒吧見面,我想不出理由。但換一個角度,如果這封信是偽造的,是新近製作,然後故意讓郭慨發現的,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兇手知道郭慨會去藍色酒吧了。這封信是陷阱。」
「你說幾號?」她又問。
「文秀娟親口對我說的,我確信這是真的,當時在我身上還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我先給你看一些東西,文秀娟死前把她的簫留給了我,直到不久前,九月份我整理東西的時候才從蕭里發現了這些信件。我想她是希望我可以幫她找到兇手,幫她報仇。」
「我知道了,但還是謝謝你這些天的幫助。」
柳絮猛地意識到了什麼,脫口而出:「你還愛著她!」
「杜鵑。作為筆友,她一直是這麼署名的。」
「師傅,快點開,我趕時間。」柳絮催促司機。
「啊,不好意思。」柳絮把病歷放在桌上,在趙醫生面前坐下。
「可能他覺得不方便帶你去,也就索性不告訴你了。也可能……他的確是有嫌疑的。」
項偉笑笑。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今天再來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柳絮知道項偉再不會多說一句話了,被她猜出戰雯雯,估計他已經在後悔了。她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把鞋穿上,對項偉說:「還是謝謝你,起碼你給我留了這十分鐘。」
「可你怎麼又會是秀娟的同學呢,她比你小一屆啊。」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總之越快越好。她從儲藏室里拖出個大號的旅行箱,先把小房間所有與案子相關的複印件、書籍等扔進去,然後隨便塞了些日常衣服,找出所有證件、銀行卡,合上箱子。她在桌上留了一張「不要找我」的紙條,一手拖箱子,一手夾著塞不進箱的課桌板回到計程車上,告訴司機往瑞虹新城開。那天她去房產中介的時候,租房給「董小琳」的那個房產經紀出於職業習慣給了柳絮一張名片,她找出來打過去。
這正是她迫切需要的,足以幫助她走出現在的困境。必須由一個精神上無瑕疵的人來調查搜集證據,才可能撼動警方立場!
「那……要麼我們看看她其他的血液報告?」
柳絮把她在家裡整理出的思路一條一條擺出來和項偉討論。她希望項偉可以幫她梳理,看看能碰撞出什麼新方向來。可今天,項偉似乎興緻缺缺,只是聽著柳絮分析,時不時附和幾聲。
「你和馬德是約在後天碰面嗎?」柳絮問,「你到底想用什麼辦法留下他的筆跡呀,如果就是幾個字可不行,得要讓他盡量多寫一點才有鑒定價值。」
坐上車之後,柳絮才長出一口氣,然後瞧見一輛白色的印著精神病院字樣的麵包車從對面開過來。她扭過頭,看著那輛車開過了郭家那幢樓,然後慢慢減速,掉頭。
項偉搖搖頭,「沒有,看起來信很陳舊。但我不是專業人士,我說了不算。不過可以找人鑒定一下,另外我們要重走一遍郭慨調查信箱的路。看看他是在哪裡我到的。」
「我已經聯繫上了馬德,和他約好下周碰頭。」項偉說,「到那個時候,我會想辦法拿到他的筆跡。」
柳絮把夜半觀刀的事也說了,同時不避諱自己看了一陣子精神科醫生的事。
項偉點頭。
項偉開門進屋的時候,正瞧見柳絮把右手收回來。這是個有點奇怪的姿勢,柳絮腰桿筆挺坐在沙發上,神情平靜,雙手垂放在腰側,再沒有其他的動作。她剛才是在幹什麼呢,項偉想,像是在……收拳?
「你打聽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假設,一切證據都指向他,一個你認識了那麼久,共同生活著的人居然是兇手,你會是什麼感受?」
「哦不好意思。」柳絮把家裡地址報給他。
現在是四月三日下午五點三十分,我蹲在三十六層高樓的天台邊緣,朝下俯瞰。再過幾分鐘,那個女孩就會走出校門,自西而東沿著下面的街道走過,這是最好的位置,可以看見她完整的回家路徑。距離並不是問題,她與同學說話時的神情,嘴角的笑容。風中飄動的髮絲,甚至脖頸上的細細絨毛,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read.99csw.com
犯罪預備階段,犯罪人的行為模式往往會出現異常。這種異常在與正常社會人進行比較時也許顯現不出來,但與他自身一貫的行為模式相比,可以看出明顯不同。比如平時不會買的東西,平時不會說的話,平時不會去的地方,等等。

2

今天的來客就是一位捐助者。他本來捐了八百元,這相當不少了,卻特意聯繫到他,說想二次捐助,前提是得上門拜訪一次。文紅軍明白這是為啥,沒關係,網上說的全都是真的,要求證就來唄。
柳絮沒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她只是咬著牙,按照既定路線走下去,直到盡頭。也許車到山前自有路,也許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一回,不到最後,她不打算自我放棄。
我只能變成一個和鄰居一樣的人,用我們僅有的和這個世界交匯的時間,遠遠地看著。僅此而已。
柳絮這才回過神來。
「新的證據………可我現在一點方向都沒有。」
這個人是誰?
項偉又看了一眼鍾,他注意到柳絮反而一眼都沒有看過。剛才的這短短几分鐘,這個女人讓他刮目相看了。
發信人顯示為一串明顯不是手機號的數字,看來是藉助了某種軟體,來避免被查到身份。簡訊內容如下:
柳絮看見這一幕,心裏咯噔一下。她是個聰明人,夜半觀刀之後,她腦子裡的神經綳得像鋼絲一樣,時刻警醒,一直到昨天項偉加入,才稍稍緩和下來。今天來郭家,感受著故人的氣息,面對的又是兩位垂垂老人,精神格外放鬆。可剛才郭母的這幾句話,郭父的這一聲咳嗽,怎麼就覺得那麼不對勁呢。
在郭慨來之前兩周左右,有一個人也來看過課桌,但他沒有帶走任何一張。
「我見過你嗎?」我聽見她在後面喊。
她把病歷翻到最後一頁,然後合起來,遞給項偉。手伸到一半,忽然「咦」了一聲,又把病歷收回去,再次翻到最後一頁。
簡單的晚飯後,兩個人在茶室里開始梳理現有的各項線索。一開始主要是柳絮在介紹,說到一半的時候,項偉就有些驚嘆地說,真沒想到你的調查能力還挺強呀。柳絮搖頭,說絕大多數的調查工作,並不是我做的。在你之前我有過另一個拍檔,但他已經死了。項偉聽得一愣,柳絮送把郭慨是誰,他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死的說了,然後講,現在你可以重新考慮要不要加入,沒關係的。
柳絮和二老聊了一會兒,覺得老人家絮絮叨叨,說的都不是要緊事情,原本還以為會追問她要看手機信息是什麼原因,卻也沒有。所以聊著聊著就走了神。
「那個晚上所有人都不在,寢室里空空蕩蕩,我以為大家各自過聖誕去了,沒想到是這樣。你知道嗎,那天晚飯時候我還和費志剛在看電影,然後他說要去看生病的媽媽。所以他是來參加你的聚會了。」柳絮自嘲地笑了一下。
柳絮猶豫了一下,說;「嗯,我也不確定算不算幻覺。我有一個好朋友,大學同學,叫文秀娟,當年意外死了。有的時候我會看見她,一種錯覺、好像她還活著似的。」
柳絮不禁想起那張已經逝去的面孔,於此時此刻,那面容是如此的清晰,卻如夜空的星光,明亮而冷寂。星光如此遙遠,當它照在身上,抬頭仰望,已經相隔了永遠無法企及的距離。一時間,柳絮心痛得無法呼吸。
他是文秀娟案的知情者嗎?
還是柳絮想到要問口音。這個人說的是普通話,上海人說普通話常常帶著明顯的口音,這個人說的普通話,讓人覺得他不像本地人。柳絮興奮地顫慄,如果在委培班的男同學里據此縮小範圍,那麼一下子嫌疑人只剩了兩個——馬德,錢穆。
「叔叔,其實我們見過。一九九三年、秀琳過世前,我去醫院看過她,還是您到學校來叫的我呢。然後,一九九七年,秀娟的追悼會上我也在。」

7

「能具體看到形象嗎,比如臉,比如穿的衣服,或者會對你說話嗎?」
「是的。」
二位老人不慣說假話,這時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查多年前的病案,本來靠柳絮的關係網輕而易舉,可是這個關係網現在不能用了,因為柳絮的關係網就是費志剛的關係網,在郭家的遭遇還歷歷在目呢。好在項偉的社會資源和人脈也不少,輾轉託到了病案室的一位醫生。
「走神也不是這麼個走法呀。」郭母說。語氣里卻不是責備,而是擔心。
「是想到。」柳絮說。
「你出賣了我,也許下一刻我就會被抓進精神病院。要是你有一點點愧疚的話,請告示我,你究竟為什麼這麼做。」
「你看看。」
這不會是真的吧,她想。
「她是個什麼祥的人呢,你願意回憶她嗎?」柳絮一邊問著,一邊思索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你有想過,如果費志剛是兇手的話會是什麼情況嗎?」項偉忽然問。
「把這車開進學校是不是太威風點了呀?」柳絮低聲說。
他們錯了。
項偉坐在那兒沒說話,一時間,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寧靜。
劉老師答應去後勤組問一聲。柳絮和項偉等了二十分鐘,就有了結果。
柳絮搖頭,「就是一種感覺,不會那麼具體。」
「費志剛給你們電話了對嗎?他是不是說我是一個精神病,讓你們配合他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去?」
「所以,那晚全班都去了嗎,除了文秀娟?」
左臂抬起來,橫在鼻樑前面,身子再矮一些,然後右手握拳,貼著肋下,向前擊出。
她繼續往後翻。
「是……治療上有問題?」女醫生很謹慎地問。「不涉及醫療糾紛的,」項偉連忙給她吃顆定心丸,「不會給您和醫院添麻煩的,您放心。」
接著項偉當著柳絮的面打了一個電話給秘書,要求大幅減少近期由他參加的會議和各項會面數量,非特殊情況下放簽字權到公司各部門負責人,以便節省出最大量的時間投入到對文秀娟之死的調查中。
柳絮走回沙發,在項偉對面坐下。
這一天兩個人聊到深夜十一點。
人死之後,當然是不可能再去抽血化驗的,可這一定不會是簡單地把時間打錯了,簡訊里既然提示來查這個報告,其中必然有著玄機。撇開這個迷團,單看驗血報告本身,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該報告顯示,文秀琳的血液中,有著高濃度的寄生蟲卵!
「這是真的,」項偉說,「文紅軍也知道,昨天,我去拜訪過他。」
對費志剛來說,對殺死文秀娟和郭慨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把自己送進精神病院更完美的方案呢?這樣一來,無論自己查到了什麼東西,打算向警方提供什麼線索,懷疑誰,還有誰會相信呢?
十幾年前的病案,找起來要花一番功夫,項偉和柳絮坐在病案室里乾等,說實話柳絮挺擔心門突然一開,一幫精神病院的護士把她據在地上綁起來拖走。
柳絮對了一下地址,沒錯,就是這個小區。
柳絮在旁邊聽著,覺得項偉這話說得真有水平,話里話外一股江湖氣,再加上請了警察做調查,等閑市民百姓,肯定就唬住了,再問什麼當然順順利利。
有希望總歸是好的,錢的問題,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解決。就在不久之前,有了解情況的好心人在網上幫他發起募捐。文紅軍幾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再加上二女先後死去的悲慘命運,讓大量的同情者慷慨解囊。
柳架和項偉都想不通,作為一個父親,文紅軍怎麼能這麼「心平氣和」?而他又是怎麼會突然想到要求驗寄生蟲卵的呢?而十幾年之後,有人提醒他們來看這份驗血報告,到底是什麼目的?兩個人都以為,在調查完簡訊里的第二條線索后,應該會有答案。
會不會還有後續的神秘簡訊來提供新線索呢?
「戰雯雯,是戰雯雯吧?你說她喜歡你,但是從來沒有表白過。說得這麼肯定,她一定一直和你有聯繫的。她昨天來找的你!」
「這兩天我會忙一點。」
「和郭慨的死沒關係我信,和文秀娟沒關係,她為什麼昨天來找你啊?還不是怕查下去把她牽出來。」
再進一步詢問此人的樣貌,結果發現他是戴著口罩的。男性,中等身材,不胖。以此標準,委培班絕大多數男同學都是這樣。
「沒有的。」柳絮斷然否認。
柳絮自然也同樣不明白這點。無論是她還是鈴鐺項偉,此時此刻,對文秀娟的了解,仍然只是冰山一角。
「10月9號,1993年。」
「改期了?」柳絮有點失望,「那我們明後天去找那個劉亮成怎麼樣?你有時間嗎?」
「柳小姐?」
「我以為我會恨她,我也應該恨她。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確是。可是她死了。當一個人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所給你留下的印象,有一些慢慢地淡去了,有一些頑固地留了下來。這時候你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麼。」
「那你還需要我幹什麼?」項偉反問。柳絮一怔,她又忘了自己精神病人的指控了。
「入睡容易一點,不過還是晚上總是醒,睡得比較淺。」
「要不是名字一樣,我還真以為這張化驗單是夾錯了病案。」女醫生說。
簡訊上的線索全都調查過了,本以為會有突破性的進展,可是迷霧卻更重了。
郭慨扎了個馬步,光照在他的臉上,看不清楚面龐。他向後撤了半步,馬步變成弓步,左手提起來擋在面前,右手從腰側擊出,架子很穩當。這像是格鬥拳里的某個招式,也許就是他在柳絮病床前打的那一套拳里的一式,也許現在就是在病房裡,是昨日再現。
柳絮從包里取出一個信封,裏面是那封藍色酒吧見面信。
「秀琳死了,秀娟上了大學。可當她覺得有人要害她,覺得自己中了毒的時候,哪怕到生命的最後時刻,都非常排斥和警方接觸。她是一個多麼聰明多麼有理智的人啊,為什麼面對生死這麼巨大的問題,卻要放棄最能保護自己的渠道呢?而您,秀娟的父親,在您只剩下這最後一個女兒的時候,在這個女兒年紀輕輕就離奇死去的時候,在您聽說了下毒流言的時候,您卻沉默了,沉默就是您的選擇。一個正常的父親,自己女兒的死哪怕有一分一毫的疑點,都絕不會這樣做的,您能告訴這是為什麼嗎?」
柳絮坐在計程車里,心撲通撲通好似要跳出來。如果不是今天趙醫生前一個預約的病人取消了,她早了半小時進診室早了半小時離開,如果不是她恰好在大廳里看到費志剛,那麼此時她已經被一堆護士架到隔離病房去了。
這部是郭慨的備用手機,裏面的一條條簡訊,實際上代表著他的行程。
客人是文紅軍的希望,或者說,是希望的一部分。這麼多年以來,包惜娣的狀況並非一成不變,開著電視的時候,文紅軍讀報紙雜誌文章的時候,會看到妻子眼皮顫動,眼球轉動。文紅軍認為,妻子對外界信息是有反應的。雖然醫生從未觀察到此類情況,但文紅軍堅持認為這絕不是他自己的腦想。妻子的腦電波水平也比一般的植物人高些,文紅軍覺得,只要自己不放棄,總有一天,包惜娣會被他喚醒。
一份文秀琳的驗血報告,一份文秀娟的驗血報告,當這兩份報告放在一起的時候,會揭示出什麼大秘密呢?項偉和柳絮非常好奇,他們討論過很久,有許多的猜測,沒一個靠譜的。總不見得文秀琳也是被人害死的,殺她的人和殺文秀娟的是同一人,用的同一種毒,血液報告里可以反映出來?
「精神有好一點嗎,你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陽,運動一下,不能總是待在家裡。在家裡的時候,也不要總是睡在床上。越是不願意動,就越是抑鬱。其實抑鬱症在大城市特別普遍,但是像你這樣能自己意識到,並且願意來醫院看的人很少。你有這樣的意識,對你擺脫抑鬱症是特別有好處的。不能全部靠藥物的,也要主觀去配合。」
逃出來之後,費志剛給她打了好幾通電read•99csw•com話。她沒有接,後來索性按掉了費志剛發來一條簡訊「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柳絮恨得牙痒痒,回了一條「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舉頭三尺有神明」。然後就沒有了,費志剛再無簡訊和電話過來,沒有解釋沒有威脅沒有道歉沒有挽留,這麼多年夫妻一場,宛如夢幻泡影。柳絮漸漸回過味來,嚎啕大哭了一場,從夜晚到清晨,淚哭幹了睡,醒了又哭,周而復始。接下來該如何,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尋找項偉只是之前計劃的一種慣性延續,找到了又能怎樣?破解郭慨之死前行無路,掌握的一丁點線索無法為她指明進一步的方向,項偉這裏如果能得到什麼線索,也是多年前文秀娟案的些許補充,絕不可能從他這裏得到突破性的進展。只有掌握關鍵的,警方無法忽視的證據,甚至要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才能說服那位油鹽不進的劉警官。如果這是一場征途,她現在站的位置,與終點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退一萬步說,即便忽視這千山萬水,讓她一步跨了過去、可以挺直腰板站在劉警官面前,精神病的指控足以讓她手裡的證據喪失大半的效力。誰會認真聽一個精神病人的發言?
項偉並沒有拿回支票,他撐著扶手站了起來。
項偉搖頭,「我不知道。文秀琳沒有對我說,而杜鵑也從未對鈴鐺明說過。有兒次通信中,隱晦地提過幾句。好像是她對某個關係比較近的親人做了錯事,但對文秀娟來說,又覺得自己有這樣做的理由。文秀琳則因為這件事,對妹妹有愧疚。這個心結形成的時候,兩姐妹年紀應該都不大。我一直在琢磨這個受到幼年文秀娟傷害的人是誰,說是長輩吧,可成年人一般不會真正計較孩子做的錯事;說是同輩吧,但這個人又肯定不是文秀琳。我原本還猜過會不會和她們媽媽變成植物人有關,但稍微調查了一下,發現那是因為火車事故。估計這件事情,現在也只有文紅軍清楚了。」
說到這裏,項偉找出複印件信件的最後一封、盯著看了一會兒,說:「其實,我幾乎可以確定,藍色酒吧這封信是假的,就是為了郭慨精心炮製的。」
「文秀娟在信里提了好兒次見面,還是太急了,兇手肯定有所懷疑。我是因為文秀娟跳的樓,那時候,對她還是恨的,所以大家給我辦聚會,絕不會告訴文秀娟。兇手定了這麼一個見面的時間地點,如果和他通信的不是文秀娟,那麼一定會回信質疑。但如果真的是文秀娟,結果……就像你那晚看到的一樣。文秀娟看到全班都在那裡,立刻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表現得如此灰心絕望。」
「女人?」
「小絮啊,你這不要緊吧?」
柳絮盯著項偉,「你願意幫我嗎?」
曾經一閃而過的念頭此刻無比清晰起來。是項偉!有一條能夠支撐她走下去的路就在眼前,項偉是她的救命稻草,必須要抓住他!項偉還愛著文秀娟,如果他知道文秀娟死於謀殺,他一定會願意和她一起追查。而只有項偉加入進來,成為她的拍檔,她才能夠獲得一塊「免死金牌」。她的精神病指控就不再是致命問題。因為項偉不是精神病人,他是個正常人,他參与調查出來的真相,是不會被污名化的。到時候,費志剛把她抓進精神病院就毫無用處了。雖然項偉只會對文秀娟的死感興趣,而不會在乎郭慨,但這兩個人的死是連在一起的,查清楚一個,另一個也會水落石出。
自己這一輩子,活成了什麼?
項偉說,「其實,她就是文秀娟。」
「不對,除了去文家見文紅軍,你一定還發生了什麼事。你絕不會因為對文秀娟的失望,就把我出賣給費志剛。一切事情都有邏輯,都有利害關係的,這裏面缺了一環,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本來看完柳絮就要走,這兩條信息是重大線索。項偉本打算重走郭慨調查信箱之路,現在看來不需要了。心裏揣著一堆事情要告辭的時候,郭母卻留她多坐一會兒說說話。人家遵守承諾,手機一還回來就告訴了柳絮,柳絮自然也不能這樣拍拍屁股直接離開。
「為什麼這麼說!」
「我平時都坐的商務車,方便轎車的話我上下車太累了,今天是特意租的,還就得開進來,你不明白?」他沖柳絮笑笑,又說:「就和你在藍色酒吧給酒保錢一個道理,這個世界,錢和勢總能帶來些便利。」
該問的,其實到這裏就問完了。
項偉站起來,心情激蕩之下,用力過猛,身體搖晃起來。他撐著牆,讓自己找到平衡,然後離開了客廳。幾分鐘后,他抱著一個馬口鐵盒子回來。
女醫生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去找病案了。
原本關於費志剛想把她抓進精神病院的事,項偉是讓她不用太過緊張的。因為只要不危害到社會治安,警方是不會協助抓精神病人的,所以費志剛和精神病院無法通過警方的網路來找到她。實際上哪怕有直系親屬簽字,精神病院答應強收病人,卻也不會花時間去抓捕,只要她不被費志剛逮個正著就行了。可偏偏她今天正撞到了槍口上。看來以後每去一個地方,都要想一想,費志剛會不會猜到。
「我不是精神病人,你們不要相信他。」柳架說了這麼一句,估計二老也未必會相信,然後快步走到門口換鞋離開。二老也沒有再阻攔,但柳絮出門的時候,看到郭父拿起了電話。
門開了,女醫生帶著本厚厚的病歷進來。
文紅軍還是沒有回答。
「那一年的聖誕夜,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聖誕夜,我永遠不會忘記。委培班所有同學在松樹林里給我過聖誕。我沒有從校門進來,我不想被開除了沒幾天,坐著輪椅在校門口被門衛盤問。就在松樹林外面,我和張文宇錢穆他們一直翻牆進來的地方,晚上九點,張文宇背著我爬進來,所有人都在那兒等著我,我們一起唱歌,他們圍著我跳舞……」
「對不起,」項偉說,「我不該問的。」
「如果有一天,這個案子會有需要我出來作證的那一天,」項偉看著柳絮,說,「我會告訴警察,告訴法官,你是個經常產生幻覺的精神病人。你知道,這並不是假話。所以,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不要對我再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望。」
「不用擔心我的腿,我現在的日常行動能力和普通人區別不大。」
如果信是故意做舊,用來引誘郭慨去藍色酒吧的話,那麼兇手必然得先到這兒來找到「信箱」,把信寄出。


「你確定哦。既然你來了這裏,有什麼異常的情況,最好都講出來。」
「師傅麻煩您快一點,我趕時間。」
柳絮絕想不到會在項偉這裏遭遇背叛。她本以為這是一個最最可靠的拍檔,如果說因為對文秀娟失望而放棄調查還在她理解範圍的話,把她出賣給費志剛,把她一手送進精神病院,則完全是超出底線的卑劣行徑了。項偉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柳絮突然醒過來,組成幻象的霧氣散去,她右手捏著病歷,直直往前伸,趙醫生側著身子,如果他沒有讓開的話,病歷就直接遞到他鼻子上了。
「又是費志剛又是戰雯雯,他們都不會是殺死郭慨的人,這個案子,到底會牽扯進多少人,難道委培班所有人都有份?」柳絮這句話一出口,一股涼氣從心頭升起來,整個背脊都是麻透了。
也許是多心了,柳絮安慰自己,然後說已經打擾了這麼久,確實應該走了,二老好好休息。說完了告別的話,柳絮都已經站起來了,郭母的臉上卻露出了著急的表情。
精神衛生中心的門診大廳遠不及普通醫院人多,近乎空空蕩蕩,誰在那兒走一眼就能看到。柳絮還沒從通往藥房的小通道里走出來,就看見費志剛和一個本院醫生一起從大廳走過。這個時間他不應該在上班嗎?柳絮想。也許是為了幫誰一個忙,給人介紹醫生吧。現在除非必要,她挺怕和費志剛照面,所以並不打算去和他打招呼,等他走過才從通道里出來。
案犯A竟然是文秀蠟,柳絮持續沉浸在這個消息帶來的震驚中。文秀娟對於柳絮而言,曾經是散發著光芒的神壇上人物,而後她形容日漸憔悴,最後死去,又隔了那麼多年被時光消磨了印象,再被郭慨調查出她隱瞞的身世家境,這一切之後,文秀娟已經褪盡了光環。但此刻,文秀娟當年在絕地中選擇與謀殺自己的人通信,正面交鋒,這樣的智慧與勇氣,讓柳絮視之目眩。這真是一個不凡的人物。往事歷歷在目,原來那些她與文秀娟共同尋找兇手的日子,背後還有這樣一封封信件在隔空交鋒碰撞。原來那瓶帶有針孔的礦泉水瓶,那個讓她徹底相信並決定幫助文秀娟的事件,背後是這樣的精心設計布局。柳絮先是敬佩,繼而憤懣,又生出理解,各種情緒錯綜複雜,使文秀娟的形象,在心裏再次生出重重迷霧,看不清楚。
走過來的老師方臉禿預戴了副眼鏡,一臉教導主任的模樣,這時卻笑得頗殷勤,口呼「項總」。這老師姓劉,就是郭慨手機里記下的那一位。來之前,項偉已經電話聯繫過,電話里劉老師的態度可遠沒有現在這麼好。
1997年11月12日,柳絮記得文秀娟的那次住院。當時她以為文秀娟是葯試時出了問題才進的醫院,而現在,柳絮當然明白,文秀娟是為了創造和案犯B的通信機會,才去住了醫院。項偉在文華醫院也同樣託了人,豐海醫院之後,兩個人直接打車去了文華。根據從文華醫院病案室調出的病曆紀錄,文秀娟在短短几天的住院期間,做了大量的血液檢查,其中有各種金屬中毒的檢測,也有寄生蟲卵檢測,其實這點柳絮早就知道,郭慨查過的。根據主治醫生回憶,這些檢測都為文秀娟主動要求,其中寄生蟲卵的檢測是11月12日這天做的,也是所有驗血中最先進行的一項。這是相當蹊蹺的,因為文秀娟的癥狀更符合金屬中毒,但她卻偏偏先去做很罕見的血液寄生蟲卵檢查,等到結果出來表明沒問題后,才再去做的幾種金屬中毒檢測。這種異常的先後順序,要說和文秀琳的血液檢查無關,兩個人都不相信;但要說有關,是什麼樣的關聯呢?
看見柳絮吃驚的樣子,項偉笑笑坐下來,說:「裝的義肢,不過還不是特別的方便。不好意思了,我的狀態在咖啡館見面比較麻煩,會面的話要麼在公司,要麼在家裡。電話里聽你粗粗說了一點,我感覺在辦公室可能不是很合適,就把你請到家裡了,初次見面很冒昧。請坐,請坐吧。」
文紅軍想要的不是這樣的奇迹,他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為此,他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最清楚。
劉亮成就是郭概手機另一條信息里提到的人名。
柳絮慢慢把背靠在沙發上。現在,她完全能夠理解項偉的心情,也沒有任何理由再勉強他繼續調查了。她知道,項偉對文秀娟的感情,其實是從文秀琳那兒來的啊。
「你說錯了吧,這日期不可能啊。」她嚷嚷起來,「病人當年10月3日死亡的啊。」
項偉拿出名片遞過去,然後說:「打擾劉老師了,我也是沒有辦法,拜託了兄弟調查點事情,沒想到事情還沒辦完,他人已經沒了。我只知道他上個月來這兒找過您,具體什麼情況沒來得及和我報告,就……所以我只好自己來一趟。」
她沖項偉一笑,「我們是拍檔,歡迎你加入。」
文紅軍這份掙扎,瞞不過項偉的眼睛。客氣話只說一次,他冷眼瞧著,不勸不攔,覺著火候差不多了,便轉入了正題。
「育英實驗學校」,就是這裏了,柳絮想。根據郭慨手機里的信息,他曾在十月二十九日傍晚來過這裏。
項偉一愣,安慰她說:「你那時候不認識我,他們沒叫你也很正常。」
「那要不我自己去找他吧。」柳絮說。對她來說,多拖一天,就多一分被費志剛找到的危險,既然已經撕破臉,相信費志剛絕不會就這麼放棄找她。
這兩個人里,馬德的嫌疑更大。因為郭慨曾經找來委培班全班所有人的筆跡來和案犯A、B比對,除了馬德。他不是醫生,拿不到筆跡樣本。
「不止一個,是兩個兇手啊。」
柳絮站直了身子,還沒等她回應,門鈴響了。
柳絮猛地轉身就跑。項偉目瞪口呆地瞧著她直衝進院子里,翻過矮籬,消失在小區花園裡。
說到甄別,文紅軍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年文秀娟揭弊的事是金浩良把他叫到學校親口說的,輔導員自然不會說文秀娟也有作九九藏書弊之嫌,但文紅軍聽了好幾句其他同學的冷言冷語,心裡有數。此時他忍不住瞧了眼項偉的腳,心裏別提有多彆扭。原來人家和自己兩個女兒是這樣的淵源,說起來文秀娟可是害了這位一輩子啊,那現在這捐款還怎麼收?但那可是沉甸甸的十萬元啊,夠十分之一療程呢。
「我和他沒約在後天了。」項偉說。
項偉的臉沉了下來。
「我現在基本上都保持每天出門一次,去買菜或者散步。太陽曬著的確是要好一點的。很多時候晚上容易悲觀,白天到外面動一動,感覺就好很多。」
文紅軍搖搖頭,「既然決定了不把事情鬧大,我就誰都沒說。」
收到這封簡訊,柳絮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4

「那麼讓文秀娟一直痛苦的童年陰影到底是什麼呢?」柳絮問。
項偉讓阿姨多準備一人的晚餐,然後把談話地點轉移到更封閉私密的茶室里,把房門關了起來。他拍拍那盒信件,對柳絮說:「抱歉最開始的時候有所保留,實際上,我第一次見到文秀娟,並不是在大一軍訓。」
如果時光倒流,我想,我不會如此選擇。
可能是今天收到太多意外的消息,可能是遭遇過太多不可能的背叛,柳絮此刻竟有些麻木了。她站起來,拿起包向門口走去。然而她又停下來了,轉回頭看著項偉。
柳絮後悔得簡直想抽自己。
柳絮繼續搖頭。
柳絮想著這段話,往費志剛去的方向瞧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她遠遠地綴著,不想被丈夫瞧見,走了幾步,看見費志剛在住院處登記窗口停了下來,陪同的醫生幫他和裏面講了幾句話。
「小絮呀,來了就多坐一會兒,別急著走,現在陪我們說話的人太少了,還挺寂寞的。」
「1997年的11月份,秀娟在文華醫院住了幾天。那幾天她多次驗血,第一次就指定要求查寄生蟲卵,這事兒您知道嗎?」
柳絮緊張得心臟狂跳,她已經在郭家待了一個多小時,來抓她的人會不會已經到了?她在電梯口等了會兒,看著電梯在一樓停了很久,心中的不安越發厲害,一扭頭進了樓梯間。
「看來,您是知道的啊。」項偉的一顆心沉下去了。
「這個人是誰?」柳絮盯著問他。
「那麼,你還要查下去嗎?」
文紅軍愣住了。
「報應啊!」
「睡覺怎麼樣?」
「我有。」項偉說,「那最後出現的信,你帶著嗎?」
「您不必告訴我,我知道的,我在心裏問了自己無數遍,只有一種可能,只有一條路,會讓文秀娟那樣做,會讓您那樣做。」
「我付出了什麼?付出了我這些年虛偽的人生嗎?現在,我看到了太多從前被我忽略的東西,尤其是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為了我義無反顧。我明白得太晚,但終於還是明白過來了。他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他,就是這樣,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柳絮猶豫了,該怎麼回答呢,她在心裏盤算著。

1

「對不起,柳絮,我要退出了。」
「文叔叔,其實您不知道,我和您女兒還是同學呢。」項偉落座后第一句就這麼說,然後取出一張支票放到茶几上。
「你這麼些年從商的經驗?」
「項偉嗎,好久沒見面了。」
柳絮拿著葯往回走,在門診大廳她瞧見了一個本不該在這裏的人。
「秀娟秀琳說起來和我都不是普通同學的交情,秀琳去了十三年,秀娟也有九年了,英年早逝啊,每每想起來,都覺得非常遺憾。因為一個特別的原因,我看到了秀琳的病歷,裡邊有一點,是我怎麼都想不明白的,就是在秀琳過世幾天之後,您給她補做了一個驗血,您還記得這件事嗎?」
文紅軍看了一眼金額,發現竟然是十萬元,連忙推還給他,說這太多了。在他想來,怎麼能收一個殘疾人這麼多錢。
「會有幻覺嗎。比如幻聽,一個人的時候會聽見有人對你說話,或者打電話的時候聽見第三個人的聲音等等。還有幻視,看見一些理智告訴你不存在的畫面?」
「你看見郭慨了嗎?」項偉問。
柳絮開始自我介紹,從她加人委培班開始,這說起來是有些尷尬的,因為正是項偉的被甄別,才有了她的加入。她說了自己和文秀娟的交往,說了自己在文秀娟突然去世后深受打擊,在實習時出了差錯,最後沒能當成醫生,和費志剛結婚,當了這麼多年的家庭主婦。
「那麼早啊。」女醫生有點意外。
項偉停下來,嘴角慢慢扯出一絲苦笑。
「還有九分鐘,也許他們會在下一分鐘早到,你真的打算在這個時候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嗎?」
項偉先讓劉老師回憶了郭慨當天來找課桌時的情景,又問了這批課桌大約是多久之前送過來的,都無異常。之後,他問了關鍵問題。
只是這一聲簡簡單單的道歉,卻哪那麼容易把柳絮從泥沼里拉出來。
距離手術刀之夜,過去了兩天。在費志剛與柳絮的小小世界里,這兩天看起來與往日並沒有什麼異樣。費志剛沒有意識到柳絮已經發現了某些東西,而柳絮也沒有想清楚應該怎麼面對。夜晚的想法總是和白天不同,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柳絮覺得,事情也許沒有自己昨夜想的那麼槽糕。看看手術刀並不意味著要殺人,他是如此愛惜自己事業的一個人,不可能以如此粗部兇殘的方式去行兇。不過,觀刀即為心聲啊,也許還在猶豫,也許還念著多年夫妻情意,但費志剛有心加害,這點柳絮不會再自欺欺人,酒吧里的異裝男人當然不是費志剛,但謀殺者通信里的案犯A,或許就是他。即便他不是這兩人之一,也絕對是知情者。留給柳絮下決心的時間,不會很長了。
「二十分鐘以後。」
趙醫生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觀察柳絮,他沉吟了一會兒,又問:「你……平時會有恍惚的情況嗎?」
殺人不必見血。也許對費志剛來說,這正好全了多年夫妻情意吧,待在精神病院里好好治病,多吃點葯,吃到腦子昏昏沉沉,再也想不起報仇的事情。如果還能想起來,那一定是沒有治好,再抓進去治!
一九九三年的夏末,文秀琳的病到了中晚期,文紅軍意識到,醫院並沒有太好的辦法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這是他最看重的一個女兒,文紅軍開始想方設法,尋求外援。在給妻子包惜娣求醫治病的過程中,文紅軍和海內外許多植物人治療專家有聯繫,他想到,女兒是腦子裡長了個瘤子,和植物人一樣是腦科的事兒,就準備了許多份文秀琳的病例到處寄。回復者寥寥無兒,也沒有什麼切實的治療方案,直到文紅軍收到一位香港醫生的回復。
「一晃眼,畢業就這麼多年了,有的時候,覺得物是人非。」柳絮感慨地說,「有的時候會想,如果秀娟活著會怎麼樣。」
看見了,她從校門出來了。
「哪天的驗血報告?」
就在造訪育英實驗學校當天的晚些時候,柳絮收到了一條奇怪的簡訊。
「我需要租一間屋子,價錢無所謂,一間房兩間房三間房都可以,但我今天就要住,有嗎?」柳絮問。
她是被郭母的電話叫來的,因為警方把郭慨的一些東西還了回來,其中就有那部手機。不知道是裏面的信息都備份過了,還是認定了這份線索與案件無關。郭家父母當時答應了柳絮,手機還回來後會告訴她,兩位老人都是信人,雖然並不期待柳絮能有超越警方的本事,但還是撥打了柳絮的手機,柳絮一小時后就來了。
早在文秀琳還活著的時候,醫生就覺得一個長期在家的植物人能活十幾年,被這樣細心地照顧,特別不容易。十多年過去,包惜娣依然活著,醫生談論起這個病例,都覺得不大不小算個奇迹了。
他為什麼不明明白白把事情說出來,而要語焉不詳地給出一些線索,讓她自行調查?而文秀娟的案子,又和她的姐姐文秀琳有什麼關係呢?
「別您您的,叫我項偉就好,我們也算半個校友,哈哈。」項偉擺了擺手,他話里並沒有避諱開除的事,看起來這已經不是心結了。也許和時間有關,也許和他現在取得的成就有關。柳絮這才有空認真地打量項偉,屋裡開著地暖,項偉只穿了件長袖T恤,顯出良好的上身肌肉輪廓,無疑他長期維持著健身訓練,下身著寬鬆的運動褲,就這麼坐在沙發上的話,沒人能看出他身有殘疾。然而他的一張臉,卻比柳絮任何一個同班同學都顯老,眼角皺紋橫生,望之年過不惑,與他壯碩的上半身很不相稱,也不知是因為商場上的彈精竭慮,還是當年那件事受打擊所致,或許兼而有之吧。
柳絮目瞪口呆。
這是宛平南路600號——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自從郭慨離世后,柳絮每周都來這裏看趙醫生的專家門診。這是柳絮讓費志剛幫她介紹的,聽到柳絮的請求時,費志剛有些意外,然後立刻答應了下來。這麼多年,妻子的精神狀態他當然是知道的,但原本並沒有嚴重到影響生活,他也不好逼著老婆去看精神病。
於是,他做出了決定。
「她喜歡我。」項偉說,「雖然她從來沒有表白過。」
難堪的沉默保持了足足幾分鐘,項偉幾次想站起來告辭算了,屁股卻還是離不開椅子。終於,他張開嘴深吸了一口氣,遊離的目光從別處挪回到對面文紅軍的臉上。
柳絮從包里取出那些複印的信件遞給項偉。
「我多讀了一年才考的大學。念的上醫委培班。不過,我第二年就被甄別了。」
他頓了頓,看著柳絮臉色黯淡下去,又說:「我不是幫你,我是不能讓文秀娟死得不明不白。我和你第一次見,但我和文秀娟……我常常會在夢裡見到她,我原本不知道她來找我是為什麼,我現在知道了。」
「夠了,我不會再說了。你走吧。」
我揮了揮手,走出巷子。
「你告訴費志剛了?」
說到這裏,柳絮驗上浮起一絲笑容。項偉看著柳絮的笑容,那並非是凄涼的慘笑,並非是憤濕的怒笑,而是暖暖的,帶著留戀、回憶甚至希望的笑容。這是帶著光芒的笑,很多年很多年,項偉沒有見過了,而他自己,有沒有對文秀娟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呢。人這一輩子,總得這樣笑過,總得見過這樣的笑,才值得吧。
「警方未必真的被誤導,我站在警方的角度來分析一下。兇手性別的疑點會注意不到嗎?不太可能,但那又能怎麼樣呢。如果現場除了偽裝之外沒留下什麼真正的線索,警方就只能從動機著手。但動機是什麼呢?兇手為什麼能預知郭慨出現在藍色酒吧,從而提前那麼多天布局?警方不知道文秀娟的事,所以無從查找作案動機,這種情況下,要有實質進展太難了。可是,把文秀娟的事情向警方坦白,那麼多年前的案子會不會翻是一回事,對委培班出來的這些醫生,殺傷力太大了,所有人都免不了被調查,對醫院也是樁大丑聞。」
「一點點心意。」
「不,和你的腿無關。你會參加進來是為了文秀娟,而我,其實是為了郭慨。我決不會再躲在別人的後面了。」
柳絮大概翻看了一下,較早的一些簡訊,並沒有太大價值,郭慨每周會與她碰面,早前的那些行程,柳絮很容易就在心裏翻出對應的內容,知道郭慨去這些地方結果是什麼,有了什麼收穫。她不知道的,只有最後一周。
到了家門口,柳絮拜託司機稍等她一會兒。
「郭警官特意來學校找一張普普通通的課桌,這事情挺不尋常的吧。那麼在他之前,最近幾個月里,還有像他這樣的人來過嗎?」
「那個時候,一直有傳言說,班裡有人要害文秀娟,更有傳言說,文秀娟是被毒死的。這些您知道嗎?」
「我一個殘廢,做到今天這樣,許多人覺得是奇迹。但任何奇迹,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那年我被學校開除,從宿舍樓上跳下來,沒死成。被救下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覺得不如死了的乾淨。家裡所有的錢都拿給我念大學,結果我養成那樣,又殘了。那陣子,我還割過腕。如果不是有一個人一直給我鼓勵打氣,甚至連續很多年資助我,我是不可能振作起來的,也絕不可能有今天的我。這個人,昨天來找過我。」
「你是因為文秀娟加入的,因為當年她雖然害了你,read•99csw•com但你還是喜歡他,你還愛著她,不是嗎?難道說你現在不愛了嗎?」兩人從來沒有把這一層原因挑明,畢竟一個男人被害到這樣還念念不忘,這種愛是不對等的。現在柳絮急了,說話也顧不得再照顧項偉的臉面。
女醫生把病歷拿在手裡隨意翻看著,然後說:「你們還是自己看吧。」
項偉把和文紅軍的交談說了,柳絮一邊聽,一邊覺得世界在崩塌。即便是那天晚上看見費志剛看手術刀,都比不上現在這麼震驚。
「我只希望警方並沒有被完全誤導,邪教吃腎的作案理由有著明顯的疑點。」
「你最近是不是精神不好呀,睡覺好不好?小絮呀,不好要去看醫生,不能諱疾忌醫的哦。」郭母又說。
項偉皺著眉頭回憶說:「我被背著爬牆,爬到最高的時候,好像看見林子里有人跑著離開,現在想起來,那一定就是文秀娟了。」
「因為豐海醫院,也是我老婆的勞保醫院啊!」
剩下的就是不該問的了。
「看來,您也知道啊。」項偉的神情,開始變得悲傷起來,「我和秀琳,秀娟的關係,要比普通同學深厚得多,我對她們兩個人的了解,也一定比您想象的要更深入得多。寄蟲卵進入血液,臨床上這是非常少見的事情,秀琳為什麼會得這個病,而秀娟又為什麼會懷疑自己得這個病,這兩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知道秀娟是多麼的想出人頭地,我也知道,如果秀琳還活著,您只會供她一個人上大學。」
「兩個都是。」
「不,你忘了我。」柳絮神情黯然,「我沒去,也不知道。我可能從來都沒有真正融入這個班級吧。」
信中說,從文秀琳的X光腦片看,和一般的腦瘤病人略有不同,為了確定病情,最好還是要做一個腦部CT。如果大陸醫院沒有CT設備,他可以幫著聯繫香港醫院。最後他還提到,他曾經治療過一例寄生蟲卵入腦的病例,和文秀琳的情況比較相似,如果一時無法來香港的話,建議先血檢寄生蟲卵。
「你看出這封信是新近偽造的了?」
項偉說得越來越快,難以言喻的情感擭住了他的心靈,淚水已經溢滿眼眶,而他卻毫不自覺。
文紅軍聽項偉這麼說,心裏反倒不再掙扎了,既然是交換,而不是單純的饋贈,這錢也拿得。只是,自己這裡有什麼消息,是能值十萬塊錢的呢?
趙醫生和柳絮又聊了幾句,然後把這周的葯開給她。
那一周只有四條簡訊。最後一條是他的死亡地點,倒數第二條是藍色酒吧,在此之外的兩個地點和約見者的名字,柳絮默念了幾遍,記在了心裏。
「發生什麼了?是有人在威脅你嗎?」
項偉和柳絮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激動之色。尤其是柳絮,終於抓到你的尾巴了,她咬著牙想。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再次道款。
「有一套特別好的兩居室,鑰匙就在我手上呢,您什麼時候方便來看房?」
「戰雯雯和郭慨的死沒有關係,和文秀娟的死也沒有關係。」項偉沉著臉說。
「葯有在按時吃嗎?」趙醫生笑眯眯地問。
文紅軍開了這麼多年的計程車,眼力還是有的,聽這語氣,再看看衣著打扮,也就不再推辭。心裏奇怪,既然是女兒同學,那還需要來求證嗎,這第二筆捐款比前一筆多了一百多倍,到底是為了啥?只是這疑問卻不便直接問出口。「不知道您是秀琳的同學,還是秀娟的?」
「是你啊。」文紅軍這下想起來了,當年他不知道文秀琳找項偉到底是什麼事情,只以為眼前這個男人,是大女兒當年的小男朋友。
項偉找了懂行的人來看過所謂的最後一封信,沒有結果。看不出明顯做舊痕迹,但也並不敢說一定就沒有做舊過。這和古玩鑒定有很大差別,所謂新和舊之間,也只是九年的區別,做舊難度很低。哪怕拿去做紙張鑒定,這麼小的時間跨度誤差很大,參考價值不高。但是知道郭慨是從這所學校得到「信箱」之後,判斷信件的真偽,就有了另一條途徑。
柳絮的思路在這一刻卻無比清晰,「那個豐海和文華醫院的簡訊發到我手機上,卻是給你看的。你知道了文秀娟是個殺人犯,就一定會放棄調查,在這個時候,你的紅顏知己,你的恩人來找你,你就陷入了兩難——是繼續查下去,為一個罪該萬死的殺人犯復讎,還是放棄調查,讓恩人戰雯雯得以安全。不,這壓根兒就不是兩難,這個選擇太容易做了。」
項偉搖搖頭,說:「我會加入進來和你一起調查的原因,你是知道的對嗎?可是這個原因。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文紅軍一張臉變得鐵青,他的嘴抿成一線。

5

項偉抬頭看了一眼掛鐘。
「那就好,要保持,每天戶外至少半小時以上,最好可以運動,比如跑步,要出汗。然後藥物呢,也是循序漸進的,你如果沒有覺得不舒服,這個星期就可以用到正常劑量了。」
「項偉,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想再去了解文秀娟嗎?」柳絮兩手交疊放在膝上,放慢了語速,鄭重地問。
原來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她,儘管看起來似無惡意。
「是不是感覺特別幻滅。」項偉說,「你要知道,我的感受,十倍於你。」
項偉等著柳絮開口,后開口的人把握主動權,這是幾年商海里折騰出的習慣。
「所以那天你也看見文秀娟了?」
「真的沒想到,在我們委培班裡,居然藏著一個殺人兇手。如果不是看到這些信,我絕對不會相信,我的同學里有這種人!」
是他在公司里碰到什麼事情了嗎?柳絮想。
柳絮微覺詫異,隱隱約約間,心裏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希望自己可以抓到它,那也許非常重要。
「我知道錢穆張文宇在同學里和你走得最近,戰雯雯是?」
這句話把柳絮的神思一把拽了回來,柳絮簡直以為項偉是在和她開玩笑。
她無法忍耐心中的疑惑,放下信問:「寫這封信的人是誰?」
「你還有最多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
「這不可能!」柳絮叫喊起來。
「頻繁嗎?近期有加重嗎?」
兩個人都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整理消化,一時間客廳里寂靜無聲。
這話單聽沒什麼問題,可柳絮都站起來了,這就是強留了,郭家父母本不是這樣的人,這和上一次來時的感覺非常不同。聯想起剛來的時候,郭父進房間打了一個電話,而且給她看了手機信息后,二老並不關心她這裡有什麼調查進展,明明上次郭父臨走給她看照片時,還非常期待她能調查出新線索,好讓郭慨的案子能儘快偵破的。
「是我冒昧才對,冒味地打電話找您、又冒昧登門。」
「當然。」柳絮再一次挺直了背,「因為我不是為了文秀娟,我是為了郭慨。」
項偉沒有說下去,但是文紅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他甩甩手裡的複印件,「真實的通信,這該就是最後一封了。文秀娟能想出虛構一個不存在的謀殺者來與真正的兇手通信,這真是個天才的想法。但現在看來,那個兇手也不簡單,他應該有所懷疑了。」
有的時候線索是突如其來的,柳絮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她覺得,這是某種預兆。
然後,趁項偉看信的時候,她從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凌晨看見文秀娟夜半起床開始說起,將九年前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我能看得出來,文紅軍知道更多的事情,他不會搞錯的,畢竟是他女兒。」
柳絮腦袋裡靈光一閃。
「不一定吧,可能是順手為之。而且我也不知道誰提議的。那時候我心情很差,有三個同學先後打電話過來勸我,我才同意的。嗯,那三個人是錢穆張文宇和戰雯雯。」
「還好吧。」
當年那宗不可思議的死後驗血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既然現在項偉這麼堅持,為了活著的人,文紅軍輕嘆一口氣,只能重提傷心舊事。
「現在我手上只剩一條能去查的線索了,能查出什麼還不知道。我對自己的破案能力並沒有多大的信心,如果可以有更多的線索,冒一點險算什麼呢?」
在郭慨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柳絮容易走神。
「不,這個是……文秀娟教我的。」

6

「好像好一些,不過也沒有特別明顯。」
項偉笑笑,「我和你第一次見面啊。」
文紅軍沒想到項偉問的是這件事,這涉及到他心底裡頭一個天大的秘密。
信是寫給一個叫鈴鐺的人的,柳絮看了幾行,都是生活上的事情,與文秀娟看不出關聯。然而她的眼睛越睜越大,這其中的關鍵並不在於內容寫了什麼,而在於筆跡,柳絮把謀殺者通信掛在窗帘上看了那麼多天,每一頁信的細節都在腦海里印得清清楚楚,此時她非常確定,這封信里的筆跡,和案犯A完全一致!
「當然,當然願意。」項偉的話裡帶著幾分唏噓。他從大一軍訓入學開始說起,說文秀娟最初是如何地受同學歡迎,說到她養小兔子,其實並不是當寵物養,而是作為實驗動物練手,結果被同學發現,不被理解而受到孤立。講大學開始正式學習,兩個人越走越近,講那些在自習教室里坐在一起溫習的夜晚,相伴走回宿舍樓時皓月人影與松濤呼應,講聯歡晚會上那一曲簫聲繞樑驚艷全場……
檢查結果出來之後,由於屍體已經火化。單憑這一項,也不能斷定血液中的寄生蟲和文秀琳的死有關,但醫院很被動是在所難免的。主治醫生還記得,文紅軍拿到檢查報告的時候,臉色鐵青,手直抖,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了。這種沉默給主治醫生的感覺像是爆發前的火山,當時他以為一場大鬧在所難免,都已經把事情報告給院領導,制定了一系列的對策。可結果文紅軍居然沒有再回來鬧。
「這還真奇怪了。」她嘴裏念明著,又翻到第一頁去對著看,「沒錯呀,人是3號死的,可怎麼還真有一張9號的驗血單呢?」
「可是,既然查出來文秀琳的血里有大量寄生蟲卵,醫院對文秀琳的腦瘤判斷就有可能是錯誤的,為什麼後來……」
如果確實有病,並且直系親屬簽字同意,那麼即便本人不同意,精神病院也是收的。而自己還偏偏連著看了幾個星期的精神科醫生,還是通過費志剛介紹的,並且今天才袒露了一些有精神分裂嫌疑的癥狀!
項偉站起來,在客廳里低著頭踽踽而行,繞了幾圈,發出長長一聲嘆息。
「是啊,真希望她可以活著。」項偉說。
「柳小姐。」
她的坐姿已經變得不像剛才那麼緊張,而是鬆弛下來,臉上也露出溫和的有著淺淺暖意的笑容,她凝望著對面,但其實對面什麼都沒有。項偉站在玄關看著柳絮,柳絮卻對他進屋一無所覺。
「文叔叔,說實話,我這一次來,捐款的事情倒還在其次。最主要的還是跟您打聽點事情。」
「剛才是有點恍惚了。忽然想到我那個同學。」
警方到這裏來調查,是為了確認郭慨來這裏和他的死有沒有關係。但他們不知道課桌底下有那麼一封信,不知道文秀娟的案子,當然也就不會知道,郭慨會去藍色酒吧是因為他找到了那張課桌。
「有沒有可能問一下當年的主治醫生?這位醫生現在還在醫院嗎?」柳絮問。
「看來他們來早了幾分鐘。柳絮,你曾經還是有機會的,很遺憾。」項偉說。
項偉本不想讓柳絮一起來豐海醫院,擔心被人認出來通知費志剛。柳絮不答應。她戴了個口罩進了醫院,遮住了半張臉。
「是我不好意思,剛才想事情走神了。」
「所以你才來找我嗎?」
門鈴響了,文紅軍開門把來客引進來。看著文紅軍準備的拖鞋,客人說了聲抱歉,稍微提起了一隻褲管,露出裏面的義肢來。
看看時間,文紅軍在客廳里坐定。他在杯子里先放好茶葉,茶几上擺了裝著橘子的果盤。今天的客人應該快到了。
從那天以後,我進入了一個原本只應存在於幻想中的世界。每天晚上,我得以通過夢境進入這個世界的另一重維度,我和許多像我這樣的人在那裡打怪獸,以免它們突破維度突入這個世界。慢慢地我擁有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大能力,足以滿足一個男人所有的虛榮和夢想一—我曾經以為是那樣。我可以保護這個世界,當然也可以保護我愛的人,五彩祥雲什麼的,現在的我要弄出來並不困難。當我意識到不能和她在一起時,已經晚了,甚至在四月十日這天,我不得不選擇退學。九-九-藏-書
其實之前那通電話里,柳絮沒提這次碰面和文秀娟之死有關係。她對項偉說自己是文秀娟的好朋友,這麼多年過去想再多了解一下這個人。她說自己知道一些項偉和文秀娟之間的敵事,也聽說文秀娟很對不起項偉。心底里的計劃,如果項偉不想見面,柳絮會試著用文秀娟被謀殺這件事來打動他,但沒想到項偉直接就答應了。此刻坐在項偉面前,柳絮覺得,他或許不僅僅是放下了與文秀娟的恩怨,這兩個人之間的情感,比想象中更複雜深刻吧。
可是,不會的。那樣子就不是郭慨了呀。
最先打破的是柳絮,她對項偉說:「即便這樣,害死文秀娟的,也未必只有一個人。」
「那會不會……會不會提議辦這場聚會的人,就是兇手?」
一個人的氣息,在他離開這個世界后,或多或少地還在存在於一些地方。這用科學很難解釋,只是感覺。
柳絮不禁在心裏想,項偉的初戀是不是文秀琳呢?對文秀娟的愛,是否是從那位最早逝去的女孩身上轉移的呢?原來讓她驚嘆的通信有兩次,一次為了拯救自己,一次為了拯救別人。
伸出手按在那張支票上,像在推動一座山似的,慢慢地慢慢地,把它推回到項偉的面前。
文秀琳住院期間抽過很多次血,哪怕是死前一天,也抽過一次。而醫院里化驗過病人的血樣之後,並不會立刻廢棄,而是會保存一周左右的時間再處理掉。就在文秀琳死後七天,文紅軍跑到醫院找到主治醫生,要求把保存的血樣再化驗一次,而且指明要檢查其中的寄生蟲情況。雖然醫生非常不理解為什麼家屬有這樣的要求,但既然血樣之所以會保存一段時間,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所以也就答應了。結果出來之後,醫生也傻了眼。文秀琳的血液中竟然有大量的寄生蟲卵,而之前沒有一個人想過要檢查這一項,要知道人體內如果有寄生蟲卵,通常在腸道,是吃進去的,怎麼會進到血液中?
柳絮拿著方子到收費處付了錢。然後到藥房取葯。還是之前開過的文拉法辛,專門治療抑鬱的藥物,沒有加其他葯。拿葯的時候,柳絮接了趙醫生一個電話,讓她再回去一次,他說想了一下,決定還是給她再多加一個葯比較保險。柳絮覺得,也許是關於幻覺的那些事情,讓趙醫生想要加藥吧。難道他是打算加點吃|精神分裂的葯嗎,比如氛乃靜?
項偉瞪著柳絮,一字一句地說:「文秀娟殺了自己的姐姐。她是一個殺人犯!」
柳絮有些難過。
「是啊,整個委培班,完全沒嫌疑的除了我之外,也就剩你了。」
聯繫的是個戴著厚鏡片的女醫生,一瞧就是個做了多年文檔管理的,掛相。項偉禮節性寒瞳幾句,然後說我們要找一個住院病人的驗血報告,1993年的,應該是十月九日做的。
「你能說得再清楚點嗎,我還是不太明白。」
「4號送的火葬場,9號的時候屍體燒都燒了,哪裡來的什麼驗血報告!」
柳絮拽著葯袋子,一步一步往後退,然後扭頭就走,先是急步,然後小跑,一溜出了醫院,叫了輛計程車就跳上去。她想著趙醫生的那通讓她再回去的電話,寒毛都豎了起來。費志剛要把自己送進精神病院關起來!
項偉開始說文秀琳,一個柳絮只從郭慨口中聽過一次的名字此時豐|滿起來,一個小女孩借同學的地址和妹妹通信做筆友,希望幫妹妹走出陰影,信一寫就是好幾年,面在這個過程中,也和同學項偉成為了好朋友,最後在臨終時拜託項偉成為另一個自己,成為唯一一個可以走進文秀娟內心的人——鈴鐺。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回答,柳絮想。項偉因為文秀娟死過一次,而他現在準備為了文秀娟再一次面對死亡的危險。
項偉流著淚,渾渾噩噩走在路上,全不在意別人驚詫的目光。對面街上,一個女人遠遠看著他,然後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我大概可以活兩百多歲吧。如果我現在表白,被她接受,那麼她這個一到了夜晚就會神秘失蹤的男友,會在初秋白髮蒼蒼,在陪她跨年之前死去。
作為受過專業教育的醫科生,想到和看到最基本的區別,她是明白的。恍恍惚惚地想到,還可以歸入抑鬱範疇,而真切地看到,就是精神分裂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必須好好把握。她不想被確診為真正的精神病,而抑鬱症,現在是都市常見病了。
「要不我幫你們打聽一下吧,看看別的老師有沒有遇見過。」
項偉搖搖頭,說:「你等了一會兒了吧,不好意思。」
項偉信看到一半停下來專心聽柳絮說,柳絮說完他又低頭看信,翻來覆去把這十幾封信一字一句看了兩遍,神情嚴峻。
柳絮落座,阿姨把茶奉上,然後躲到其他房間去了,客廳只剩兩人面對面。
項偉自己開了門,搖搖晃晃走出去。在他的身後,忽然傳來撕心裂肺一聲吼。
文紅軍幫包惜娣翻了個身,然後給她按摩了會兒背部的肌肉,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拉上被子走出房去。
原來如此。豐海醫院對文秀琳的病情診斷疑點重重,可是人已經死了,也沒有確切的腦瘤誤診的證據,當年的醫保體系下,包惜娣的看病配藥,又都必須在豐海醫院。到底是要為了死人大鬧一場,還是為了活人忍氣吞聲?文紅軍再如何痛苦,卻還是必須做出取捨。
1993.10.9,豐海醫院,文秀琳,血液報告。1997.11.12,文華醫院,文秀娟,血液報告。
然後他對柳絮說:「晚上在我這裏吃個便飯吧,我想我們還有很多東西要聊。」
柳絮停下來,等著項偉的反應。她等著項偉說為什麼會忽然想到文秀娟呢,還特意來找我,然後柳絮就只能把整理出謀殺者通信的事情說出來。
支票就這麼放在茶几上,文紅軍的視線在上面打轉,照理他該堅決把錢退回去,自己家女兒對不住人,自己怎麼能再收錢呢。但這麼多年來,他的理只剩下躺在後屋的那一條了。
項偉在她對面重新坐下來,看著她問:「其實你已經付出了太多,為了查這個案子,值得嗎?」
「是的,我做不到了,我沒辦法再去愛著她。文秀琳把她的妹妹託付給我,她通了那麼多年的信,然後我又通了那麼多年的信,我們都以為,自己了解文秀娟勝過任何人。太可笑了,沒人了解她,除了她自己。」
柳絮沖對面的郭母笑了笑,郭母的笑容則有些勉強。柳絮知道剛才走神的時候,大概有幾句話沒有聽清楚吧。她覺得郭母的眼神中有一些惋惜,而郭父的臉板著,不太高興。自己到底愣了多久,柳絮想,不能去想郭慨的事情,她這個樣子,對面前的人太不禮貌。
「叔叔,這錢對我不多,真的。」項偉說的是實話。
項偉搖頭,「這我倒是不清楚,怎麼有這種說法呢?不會吧?」
項偉咽了幾次唾沫,喉結來回滾動。他的心跳開始加快,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哪怕在這幾年爾虞我詐的商場中也沒有。
「文秀娟臨死前,曾經和我說,同班那麼多人,只有費志剛肯定沒有問題。那時我和費志剛在談戀愛,後來我們結了婚。這麼多年來,儘管我不知道文秀娟是如何得出結論的,但卻對此深信不疑。可是,費志剛自從知道我重新追查文秀娟死因,態度就變得越來越奇怪。就在前天,他差點把我抓進精神病院。」
「那麼這事兒,就是秀琳血里查出寄生蟲卵的事,秀娟知道嗎?」

3

只是他可不常這樣。一般醫生托同行辦什麼事情,只要一個電話就可以了,要到什麼程度才會在上班時間請假出來?醫生的假可不好請。許是這段時間郭慨的教材課本看得太多,這時候柳絮不禁想起郭慨在《犯罪學》里記下的一段課堂筆記。這種一小段一小段抄在書上的話,都是教授在課上加的料,來自多年的刑偵實踐。
「我倒是沒碰到過像郭警官這樣來找課桌的人。」劉老師的回答讓人失望。
「不打擾不打擾,但是項總,我電話里也和您說了,這事兒前陣子警察也來找過我的,我怎麼和他們說的就怎麼和您說。郭警官那天來,我們真沒說上幾句話,他自己去教室里一間間看,像是要找一張課桌,後來找到了,他就搬走了。再沒其他情況了呀。」
趙醫生表情嚴肅起來,「具體什麼情況,能詳細說一下嗎?」
「但不是他殺了郭慨,也不會是案犯B。筆跡鑒定不符先放在一邊,文秀娟最後的那段日子,我和他在熱戀,一有空就在一起。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去給文秀娟下毒的。項偉,如果讓你說,用直覺,或者隨便猜一個人,你覺得誰嫌疑最大?」
「你知道,當時曾經有傳言,說班裡有人要害她嗎?」
項偉正要和柳絮打招呼,卻發現她在出神。
項偉搖了搖頭,說:「我不會輕易地相信人,哪怕第一印象很好。我一個殘廢,輕信的話走不到今天。何況你剛才所說的一切,匪夷所思。可是我看到這些信,就相信了。這裏面是有原因的。你等我一下。」
項偉大聲笑起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這輩子剩下的時間,都是撿回來的。」
學校的鐵門緩緩打開,黑色的賓士車直接開進了校園裡,在操場邊停下來。
郭慨手機上的兩條信息,其中一條幫助柳絮和項偉縮小了嫌疑人範圍,還沒來得及去驗證另外一條,就被突如其來的神秘簡訊打亂了節奏。在豐海醫院和文華醫院固然有讓人吃驚的發現,可柳絮翻來覆去地琢磨,把郭慨留下的教科書都翻爛了,還是沒辦法把這發現和案子結合起來。或許還會有新的簡訊來指引破案的道路,但柳絮不打算坐等,想和項偉商量,是不是把郭慨手機里提到的另一個地方趕緊查了。項偉不像柳絮這樣全副心思都撲在破案上,畢竟還是有公司要打理,所以讓柳絮先過來,客人等主人。
注:此段寫于《偵查心理學》第八章「對犯罪嫌疑人的辨認」空白處
「這個星期感覺怎麼樣啊?」
柳絮沒有坐下,她臉色發白,盯著郭母問:
這一刻,項偉的語氣慢下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那一夜的場錄彷彿歷歷在目。柳絮滿肚子的狐疑。這時也忍著不去打斷他。
「這樣看來,費志剛真的很可疑啊。」項偉點頭認同。
這段情,註定是惘然的。
項偉和柳絮也愣了。難道是簡訊上的時間寫錯了?
「哦,你回來了?」她說,「你剛才說什麼?」
「郭警官的死,實際上把這個案子重新激活了,兇手因為感覺受到威脅,所以對郭警官下手。但他的死,一定會留下新的線索。」項偉分析道。
項偉把鐵盒打開,裏面是滿滿的信件。他隨意挑出一封信,抽出信紙遞給柳絮。
「最好的結果,我們能調查出一些新的證據,有明確的兇手指向,再告訴警方。如果最後什麼都查不出,你不能出面,由我去說,被採信的可能性會大些。」
「文秀娟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聰明的女孩,而且勇敢。她居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自救,而且真的和兇手聯繫上了。可惜……」
「既然您這麼想知道,那好吧。」
項偉當年是知道醫院對文秀琳疾病的診斷的,現在他和柳絮一起更是從頭到尾把病歷看了一遍。寄生蟲的診斷,此前從來沒有出現過,文秀琳在患病過程中驗了許多次血,但除了她死後的這份神秘驗血報告,其他驗血都沒有特意針對寄生蟲卵來進行化驗。
費志剛知道柳絮去過郭家,那一段時間,她還時常和費志剛一起討論呢,所以費志剛當然知道,她有可能再一次去郭家。他一定給二老打過電話甚至登門拜訪,說柳絮犯了精神病,要求二老儘可能留住她,等著精神病院派人來強制接收人院。
每晚入夢,我必須待夠這顆行星繞恆星公轉一周的時間——一年。
我看著她從街上走過,拐進通向她家的小巷、三個跟了她一會兒的小流氓也拐了進去。我從樓頂跳下去,尋找著監控探頭拍不到的角度,幾個樓宇間的彈跳后,一把把伸爪子去摸她臉的那個拍到了牆上,另外兩個傢伙還沒決定該怎麼做的時候,被我扔到旁邊三樓水泥平台上去了。我沖她笑一笑,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