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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來自美國的男人 倫敦,現在

第二部分 來自美國的男人

倫敦,現在

「我只是擔心你,真的很擔心。湯姆,我一直在想,從你來這裏的時候開始,我覺得你的眼睛就藏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一種希望、渴望,這讓我感到很焦慮。」
森林
「在聽在聽,海德里希,我在聽,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會想起來我們是在哪裡見過的。」她說著笑了,上了她的小尼桑,「我肯定會想起來的。」
「你在聽我說話嗎?」
「什麼開始?」
「想開始的事情。」
慢下來
「你最後在法國是什麼時候呢?」
我想有一座森林

「你可不能鬆懈啊,湯姆。你還記得當初我對你說的第一條準則嗎?當時,在達科他州,你還記得我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微縮的
不過今天,避無可避。她給她的汽車開鎖時,我還在努力開我的自行車鎖。這時,我倆四目相對。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有秘密。
「哈哈,說不定是在夢裡呢。因為我長了一張大眾臉,很多人都像你這麼說。」我禮貌而又克制地微笑。這種對話通常沒有結果,但每次都讓我一陣心驚。我對這種話一點好感都沒有。
教歷史的老師。我嘴上應承著:「對,是我。我的鎖剛好有點打不開了。」
「嘿,好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們的生物鍾。你別說了,反正我是得在這兒待著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心中一動,忍不住說:「我也是在法國出生的。」這和我簡歷上寫的可不一樣,而達芬妮校長當時離我倆也很近。我有些懊惱,我在幹嗎?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生活在這裏
我想讓一切
掛掉電話之後,我遵照他的要求,關掉卡米拉的主頁之後,我想起了1891年。我的人生從那年開始分節,前半生烈火烹油,後半生雖花團錦簇卻暗藏殺機。我努力想,自己究竟是解脫了還是進入了一個新的圈套,或者二者兼有?
「有時候會。」
像是
摩天大樓九*九*藏*書
語言
在你離開之前
我希望你
「抱歉,但我真的想問你今天給我打電話究竟是為什麼。你知道,有時候生活得投入一點,多和人打交道,能夠幫助我活得更好。」
我看到,在2015年,卡米拉幾乎消失在了相片里。只有某次動態,有張圖是巴黎某個咖啡館,有張圖是一杯擺在她面前的紅酒,從玻璃的倒影里,看到她出鏡了。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針織開衫,當時看上去很冷,她把外套裹緊了,她的嘴巴好像在笑,神態里卻透出一股勉強。
詩歌
「那些蜉蝣?」
「可以理解。但看看你擁有的一切,我讓你過著優渥的生活……」
構成了
我看著鏡子,突然注意到一個讓我開心的事。我的左耳旁長出了一根白頭髮!這是我的第二根白頭髮。我第一根白頭髮是1979年長的。等到2100年,我就可以長出足夠多的白頭髮了。我曾經很鬱悶,沒人注意到我長了白頭髮,只有我自己能察覺到。我開心地保護好自己的白髮,然後走出洗手間,感到一陣精神上的愉悅。
不過我們的主頁信息顯然是假的。我沒辦法填自己的真實出生年份,1581年。
我把電話拿進廁所,小心翼翼地小便,避免被他聽見水花聲。「對對,跌得粉身碎骨。海德里希,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給我打電話。」
慢下來
我突然注意到自己在Facebook上收到一個好友請求,是卡米拉·格雷。我通過了驗證。海德里希還在說,我翻了翻她的主頁。
「我們之間的開始。當時,我聽說了哈金森醫生的事,就馬上給艾格尼絲髮電報,讓她把你帶回我身邊。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1891年,是在哈勒姆,香檳、熱狗、柴可夫斯基、拉格泰姆(鋼琴爵士樂),我盡心儘力款待你,每一https://read.99csw.com天都像是為你慶生;我竭盡全力,每一天都在為你慶生。假如,你能夠放下世俗的那些煩惱;假如,你能夠放下尋找瑪麗恩的執念。」
我在停車場里。今天是我在奧克菲爾德中學的第二天,我正準備給我的自行車開鎖。我不信任汽車,所以騎自行車。我已經騎了一百年的自行車,我覺得自行車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我身在倫敦。
「很久以前了。」我心想,她難道能從1920年記我記到現在?她有這麼老嗎?我的自行車鎖這時打開了,於是我也客氣地對她說:「明天見。」
他大笑出聲,為自己的笑話揚揚得意,然後繼續說道:「總之,他告訴我一個關於走鋼絲的秘訣。人們以為秘訣是放鬆,不看腳下。事實上恰好相反,他們的秘訣是絕不放鬆,隨時隨地保持警惕,永遠不要忘記自己腳下的高度。你懂我的意思了嗎?你不是蜉蝣,也不可能做蜉蝣。湯姆,你絕不能放鬆。我們的腳下是萬丈深淵,我們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喜歡
摩天大樓
「我有點近視,所以戴眼鏡,不過我之前做過測試,」她堅持地說,「我是那種記憶力超強的人,這是我的天賦。我在視覺記憶方面可能比99%的人都強,這好像是大腦中某種構造決定的。人類的大腦真神奇。」
我心裏默默地想,我可還沒找到自己,我有什麼位置?我的人生一片荒蕪。
她歪著頭,蹙眉,好像在辨認些什麼。她用法語說道:「挺好的,我對你感到很熟悉。我是不是之前在哪兒見過你?不是在公園,更之前,我感覺我在哪裡見過你。」
這一刻
她開車經過我,朝我揮揮手。我也揮手致意,然後騎車走了。其實解決這件事很簡單,只要我明天不出現就好了。只要我跟海德里希說一聲,就能再次人間蒸發。但是我還有個隱秘的想法,我很好奇,她到底在哪裡見過我。這個念頭一旦種下,很快就生根發芽了。
我坐在宜家的小桌子旁邊,看著自己收藏了好幾個世紀的、伊麗莎白時期的銅幣。我一般把它放在錢包最裡面的夾層,現在我把它放在桌子上把玩。銅幣上的人物已經被磨得發亮,我記得很久以前,瑪麗恩曾經緊緊握著它。我漫不九*九*藏*書經心地回答他:「挺好的。」
「我想給你打電話隨時都可以打。然後你接,不然我就會擔心。你也不想讓我擔心,不然我就會做一些什麼事情。所以,記住你自己的位置,記住你能有今天,信天翁們給了你多少幫助。好吧,找到你女兒仍然是我們的大事,但是也多想想別的。想想1891年之前,你流落在外的時候。你沒有自由,你沒有選擇,你只是一個擔憂自己一直不長大的普通人。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我給你找到了人生的意義,我幫你找回了自己。」
她的動態有時候用法語,有時候用英語,還有不少文字表情。我注意到她經常引用瑪雅·安吉羅、弗朗索瓦茲·薩岡、米歇爾·奧巴馬、約翰·肯尼迪和米歇爾·福柯的一些語錄。她還有個朋友在法國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募捐,她主頁里有募捐鏈接。她有時會寫一些詩,我讀了兩首,一首叫《摩天大樓》,另一首叫《森林》。我挺喜歡這兩首的。我還點進她的照片看了看,我想了解她更多,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推斷她是怎麼知道我的。也許她也是一隻信天翁。也許我真的很久以前見過她。不過沒有。我瀏覽了她的照片,從她2008年加入Facebook開始,她看起來比現在差不多就年輕了十歲。她和別人在一起過,艾瑞克·文森特,一個很帥很迷人的男人。有一張照片是他九*九*藏*書在河裡游泳,還有一張他穿著有編號的衣服好像是在跑步比賽。2011年以前,他差不多出現在每張照片上。然後逐漸減少,直到2014年,就再也沒有他的照片。我很好奇,艾瑞克和她之間怎麼了。我倒回去看那首《森林》,突然意識到這首詩應該是寫給他的。他的主頁現在點進去也找不到了。
城市
我疲憊地笑笑:「希望?渴望?」
「只要他們還活著。」
「嘿。」
「你現在還會頭痛嗎?」
「怎麼分?」
稍後我回到家,海德里希打電話過來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我是卡米拉,卡米拉·格雷。我是法國人,在學校教法語。嗯,我是說,外國人都能在英國學校里教書,所以有時不用管別人的看法啦。」
(事實證明,寒暄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不管活多久,對我來說都很難。)
「想想1891年,湯姆,牢牢地記在腦子裡。」
生活也是這樣,不過我們沒必要害怕變化,也不用強迫自己一定要適應變化。尤其是當你沒什麼好失去的時候,一切都無所謂。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這是我領悟到的生活真諦。
我用法語回答道:「會,但是我的法語可能已經過時了,而且我只會一點點。」
然後她扭頭問我:「那你會說法語嗎?」
我把銅幣放到袋子里收好。「這跟態度無關,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有時候我們應該擁抱變化,勇於嘗新,有時則沒必要。現代的抽水馬桶是個很棒的發明,超市的自主結賬櫃檯就很糟糕。還有一些發明,好壞兼之。比如互聯網,比如電子鍵盤,比如攪蒜機,又比如「相對論」這種學說。
「不不,不用。」我連忙拒絕,「這個……只是……」
「什麼表現?」
「我對你如同再生父母,不對嗎?你本來只是個窮小子、灰姑娘,我給你南瓜馬車,給你水晶鞋。我給你一切,包容你做的任何事情。我給了你一切!」
他罕見地停頓了一秒:「你的表現真的是很不識好人心哪。」
我登錄自己的Facebook,打開我的主頁。在這個年代,沒有Facebook是個異類,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就註冊了。海德里希對這點也read•99csw•com頗以為然,雖然他的人設只是一個退休的外科醫生,但他現在也在用Facebook。

「見鬼!」她關上車門的時候,我咕噥了一句。
看起來
「對。」
「你當時對我說的第一條準則就是,首先我不能陷入愛情。」
他嘆氣,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之前認識一個表演走鋼絲的雜技演員。一隻蜉蝣。他叫雪松。這名字挺奇怪的,一棵樹的名字。他人也很奇怪。他以前在康尼島的馬戲團工作,他真的很擅長走鋼絲。你知道怎麼分辨好的走鋼絲雜技演員嗎?」
「她是我的女兒。」
「我反覆想了很久。」
「在倫敦過得怎麼樣?」他問道。
「我可以順路載你。」
樣子
永永遠遠
「對我們這種人來說,這是老毛病了。一般到了中年,我們都會頭痛。因為記憶太多太雜,難以承載。你要小心,現代社會對你的頭痛沒有幫助。你最好少看屏幕,我們的眼睛不適合長時間盯著屏幕。事實上,哺乳動物都不適合。這種藍光會損害我們的視力,打亂我們的生物鍾。」
「想什麼?」
「對的,湯姆。你不可以。否則就是愚蠢。」
「工作呢?你……安頓下來了?」
「你最近的態度。」
它們
一個我不認識的老師經過我們,卡米拉對他打招呼說「明天見」,他也禮貌地予以回應。

他的聲音讓人很不悅,帶著一股施恩的味道。他說「安頓」這個字眼的語氣,帶著一絲微妙的嘲弄。「海德里希,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我現在頭很痛。我知道你沒準兒才剛起床,但我們這裏已經很晚了,我明天還要早起上課。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現在就要上床睡覺了。」
我走到廚房,把手機開了免提,給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喝完。我想到我的母親,也是在水裡掙扎著沒了呼吸。海德里希還在喋喋不休,我回去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我不想跟她繼續這個話題,我只想做個隱形人,活在人群里,像個正常人。我看向別處:「那真是棒極啦!」
「教歷史的老師。」
我之前在公園看到過她,昨天我還在走廊看見了她,不過我們當時沒怎麼說話。她讓我覺得自己的秘密無所遁形,所以我總想躲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