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燒了，真希望得的是痘症，是吧？」

這就是露絲對我說的全部，然後她開始對我說關於瑪麗的事情。瑪麗女士是好幾年前來的，是一個非常注意隱私的人。她不喜歡談起她的過去，所以人們一般不太清楚也不過多議論。

沃斯坦這才轉頭，看著背後剛出現的三個男人。

瑪麗穿過水井巷，朝我們這邊走過來。

「露絲，假如我看起來有那種想要逃離的想法，那也一定不是因為你不夠好。」

「我不是那些劇院的漂亮女孩，只是個摘水果、賣水果的，我很普通啦。」

手上提著的水很重，不過我們快到家了。我們經過馬廄，看到裏面的馬兒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露絲很沉默，我很內疚，因為我之前對我母親的死說謊了。我需要告訴她我的真相，我必須這麼做。

「真是太棒了，湯姆！」

「放開我的琴！」

「好的。」

莎士比亞沒理他，對我說：「你現在就拉琴給我們聽吧。」

「呃，對的，對的。」露絲臉紅了，和天邊的朝霞一樣的顏色。

「對，小草很平凡。但是你根本不是小草。」

「嗬，我先砸了你的琴，然後毀了你的手！」

那三個演員哈哈大笑，坎普說：「那我們過來是不是該對女王行禮了？」

「對，十二先令一周。」

我朝他臉上吐口水。

「你看起來至少還要小兩歲呢！不過也可能是大兩歲，你臉上的氣質很神秘。」

這時候，從身後傳來一個尖亮雄厚的聲音。

「是嗎？」露絲看起來鬆了一口氣。

「你個渾蛋蠢貨，還不快把魯特琴還給這個男孩！」

露絲認識那個挨罵的人，她也在懷特查佩爾集市工作，她名叫瑪麗·彼得。

我看著莎士比亞，他的眼睛里有兩團火焰，從附近燃燒的火把折射出來的。

瑪麗朝我們笑了笑，然後看著我說：「這就是你的湯姆嗎？」

我九_九_藏_書心想，我曾經是個貴族，可以買下幾座城市，但如果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寧願在水井巷住著小房子。我這麼想著但沒有說出口。

愛莎告訴我：「這個人叫莎士比亞。」

不過很快她又有點兒難過，重新拿起地上的水桶，我們繼續往家趕。

變天了，人流逐漸減少。我跑遍了幾乎所有的酒館，想要找一份工作，但是無果。做酒館的常駐表演者比街頭藝人要好得多，但是我不怎麼受歡迎，因為已經有個樂隊跟這些酒館長期合作了。

這個詞讓人有點尷尬，但感覺又是那麼好。原來露絲和別人提起過我，在別人眼裡我是她的。我突然有種踏實感，內心覺得十分滿足。

我停下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安靜地看著我。

「還不錯吧，先生。」

莎士比亞皺眉，似乎是對他有點頭痛：「夠啦，你這個醉鬼。」

「對，趁熱打鐵。」

還有另一個，英俊瘦削，嘴巴很小，頭髮束起來扎在後面。他的眼睛很柔和，像貓。他穿的衣服跟另外兩個人很像，不過我覺得可能顏色是偏金色的，天色太暗了，我看不太清。他還戴著波西米亞風格的大大的耳環。他們應該都是演員，看起來也很有錢。我想他倆跟伯比奇一樣，都是宮內大臣劇團的一員。

你的湯姆。

「還給我，你這個卑鄙的……」

「謝謝您，莎士比亞先生。」

莎士比亞輕輕頷首，向我們淺笑致意。

他朝愛莎那邊走過去。他們四雙眼睛齊齊看著我。

他一把揪起我，把我推到牆邊上。

「把我的魯特琴還給我。」我又沖沃斯坦說了一句。這一次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把琴乖乖給我，然後轉身溜走了。

「沃斯坦，住手！」

「我不知道自己該彈什麼。」

我們回到家，我看到有兩個女人在街上，一個是亞當老太太，她在訓斥辱罵另一個人。

「我喜歡你照顧格瑞絲的樣子，喜歡你說起自己的樣子，喜歡你工作的樣子，喜歡你照顧家庭的樣子，喜歡你https://read.99csw.com失去過很多說起來又那麼淡然的樣子。你可以從細小處發現美，你讓普普通通的小水坑都閃著好看的光。」

「我們是宮內大臣劇團的人，現在正在找配樂的人。我最近寫了一部新戲，名字叫《皆大歡喜》，正在找配樂的人。裏面有不少曲子，魯特琴手也是需要的。我們之前有琴手，但是他生病了。」

坎普矜持地點點頭：「對，是我。」

「是的，莎士比亞先生。」

他把琴高高舉起，想要朝牆上摔去。

「我喜歡你思考的樣子；我喜歡你不隨波逐流，認真對待生活的樣子。」

「我可不覺得這有什麼有趣的，這很殘忍。」

「走了，」她說，「收收你的傻笑，你快遲到了。」

「我們以後可能就不能經常見到你了。」

坎普好像有點兒同情我：「這個可憐的小夥子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嚇得發抖呢。」

「威洛先生，」露絲說，「市場的督察員。」

「早上好，瑪麗太太。」

於是我沉下心來，拉我最近演奏的一首曲子，我腦海里想著的人，是露絲。

「為莎士比亞先生工作？」

我站得離她很近，迎著她的目光沒有躲避。我沒辦法告訴她，我之前一直就在找一個像她這樣的人，現在終於找到了。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我只是一粒種子，隨波逐流，沒辦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閉嘴，臭婊子。」然後他扭臉對著我。我發現他牙齒很爛，像亂七八糟的鵝卵石。我簡直分不清那股臭味是他嘴巴里的還是旁邊污水處理廠的。「搶生意的臭小子，你聽好！你不能在這裏任何一家酒館駐唱，岸邊區的任何一家都不行！小心你的腦袋，這裡是我們的地盤，容不得你這種野小子出來撒野。」

他靠近我：「你多大了呢？」

「以後你的生活會很豐富多彩，你會遇到很多女孩，眼睛不會再放在一個賣水果的平凡女生身上了。」

坎普把伯比read.99csw.com奇從愛莎的身邊拉開，然後很直接地對我說：「明天上午你過來面試，環球劇院，11點鐘。」

愛莎嘲諷地揮揮手，對他比小指：「告退吧，你這個噁心的蟲子！」

亞當老太太如狂風驟雨般把她噴了一頓。瑪麗看起來有些慍怒，只是強忍著沒有對老太太回嘴。好像是一隻貓突然對眼前獵物失去了興趣。

瑪麗點點頭，一副瞭然于胸的樣子：「他今天不在，你和格瑞絲一定會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他一把抓起我的魯特琴。

「真的嗎？」

「現在？」

愛莎開始唱一首我沒聽過的歌。

「晚上好，伯比奇先生。」沃斯坦放下琴，向他打招呼。

我有點困惑：「你們在說誰呢？」

他身上混合著花香、酒精和煙草的味道。「真是噁心他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樣子。咦，小夥子，你彈得好嗎？」

伯比奇說：「這個男孩太棒了，當然，這首歌本身沒什麼營養。」

愛莎也衝著他喊：「沃斯坦，快把琴還給他！」

「沒關係，任何你想彈的都可以。無視我們，你自己想就好。」

「真的。」

「那你會因為什麼逃走？湯姆，因為什麼呢？」

她像個姐姐一樣抱住我，但她對我來說不僅僅是姐姐。

聽說我在找工作，這個樂隊有個小提琴手上門來找我了。他有著亂七八糟的大鬍子，天剛黑的時候，我們在牆上有個紅帽子的石頭房子（妓院）門口碰到了。

「我每天晚上都一樣會回來的，和以前一樣的。」

她一直很安靜，不多辯解，表情很悲傷。她可能40歲了，不過也不一定，我們不能靠外表來推斷別人的年紀。她身上穿著一件寡婦的黑袍。

「但是你的心靈美啊。」

我們親吻，我閉上眼睛嗅她發間的香氣。我覺得很怕，原來愛和恐懼一樣，都牽扯著我們的情緒，讓人覺得悵然。

坎普大喊：「啤酒！給我來杯酒！」

「湯姆，我們留不住你的。ｈｔｔpｓ://ｒｅａd.99csｗ.cｏｍ你從法國到了薩福克郡，又到了倫敦，將來還會去別處，你不會安定下來。我吻你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你害怕跟我安定下來。」

「呃，那你是什麼意思？」

「才不是，你是我見過的最不普通的人了。」

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我還有點蒙蒙的，沒反應過來：「彈得好？」

「昨天我看到泰晤士河那裡有個船夫落水了，很多人在圍觀，我真希望你當時也能在，這樣我們就能一起看熱鬧了。」我對她慢慢說著。

「怎麼啦？」

「沒關係，沒關係。」他腳步有點晃，撐在我身上。他們三個喝酒了，不過他很快就站直了。

愛莎沖理查德·伯比奇悄悄咬耳朵，好像在對他們的幫忙表達感激之情。

愛莎對那個鬍子比較濃的人說：「我也知道你是誰，你是威爾，威爾·坎普。」

然後我們回到家，我問露絲關於威洛先生的事情。

「我16歲了，先生。」

「對，宮內大臣劇團。」

當然不是理查德三世，是理查德·伯比奇，他是我知道的最有名的演員。他外表很嚴肅，和我們現在流行的那種明星的帥不太一樣。他的頭髮是褐色的，不太濃密；他的臉形稜角分明，也不太周正。不過他很特別，有一種21世紀人們缺乏、伊麗莎白時期特有的氣質。這種氣質很抽象很縹緲，但又的的確確存在著。

「看這裏，看看這些。地獄空空如也，魔鬼都爬到岸邊區來了。」他們中那個比較英俊的男人，用一種苦澀的口吻感嘆道。

「16歲，先生。」年齡和我跟露絲說的一樣。

瑪麗走了：「待會兒見。」

她的手握緊我：「我的衣服也很破很舊。」

莎士比亞走過來對我說：「沃斯坦這個人確實比較粗魯討厭。」

「我是說魯特琴。」

「但是你見過花園之後，就再也看不上牆縫裡的小草了。」

看起來偶遇亞當老太太並且挨罵並沒有怎麼影響她的心情。我注意到露絲看到瑪麗的時候神情變得緊繃，看起來有點緊張。https://read.99csw.com

我注意到其他兩個男人，一個身材很圓，鬍子濃密，不過比沃斯坦看起來要整潔許多。他吸鼻子的樣子非常誇張，我想他應該也是一個演員。他看起來有些喝醉了。

愛莎說：「他唱得很好。」

「她是個很善良的人，不過來源是個謎，就跟你一樣，不過我還有很長時間慢慢熟悉你。等著你告訴我更多關於你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小事也可以，一點點慢慢來。」

愛莎突然變得很興奮：「天哪！」她揪著裙子想要撫平上面的褶皺。這裏好像瞬間變成了劇場，變成了舞台，讓她竭力想展示出完美的一面。「是理查德三世來了。」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我在街頭彈魯特琴，從夏天到秋天。我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直到他們不得不關城牆門才走，然後走很遠的路回家，差不多得花一小時在路上。

「露絲，你不平凡。」

「水坑？」她笑了，「不好意思，你接著說。我還想聽你誇我，你接著說。」

愛莎叫道：「快放開他！」她是個紅頭髮的好心腸妓|女，我們常常說話，是好朋友。

「我希望以後這種事情不要再發生了。」伯比奇先生對他說。

她表情有點兒懷疑，有點兒嚴肅。然後我換了個話題。

瑪麗聳肩，好像她什麼都沒說過的樣子。

莎士比亞一錘定音：「琴彈得也很好，明天上午直接來環球劇院上班吧，11點鐘。一周十二先令的薪水。」

「沒事啦，就是他有點兒嚴格，其他的就沒了。」

「放寬心啦，他還活著。」

「十二先令一周？」露絲聽到之後難以相信。那是第二天早晨了，我們上工之前出去打水。露絲驚訝得停下來，把水放下。我把我手上的東西也放地上了。這些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只是用來清潔，不用來喝。打水的地方離我們有一千米遠，我們剛好在路邊休息。朝霞是橙紅色的，非常好看。

莎士比亞說：「沒關係，讓這個男孩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