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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他怎麼會想到去碰她?只需要和她聊聊。幫她分神。
「在隔壁。我的工作結束了。」父親拿起一把解剖刀,沖她抬起一根眉毛。
萊西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停住腳步。這一次,傑克面朝她坐著,前臂擱在大腿上,搓著雙手,用關切的眼神端詳著她。萊西感到他在觀察自己剛洗過的臉,便冷冷地和他對視,他看起來似乎特別緊張,這讓她也跟著緊張起來。他為什麼會來這兒?
他又坐回到她的椅子上。
媒體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抨擊哈珀開發商的機會。兩年前,在一篇批評波特蘭部分企業回收再利用工作實施不力的專題文章里,他們就已經炮轟過傑克,不是因為哈珀開發商沒有進行廢品回收,而是因為他的公司本可以回收得更多。
傑克想討論戴夫·德科斯塔的話題?還有那一天的事?
「十一顆牙里有六顆做了貼面,」她抬起眉毛,「和下頜骨上的前牙情況一樣,二十七顆牙里有二十二顆做過貼面。沒有其他補牙痕迹,但受害者明顯做過畸齒矯正。后牙口腔夾面上的脫鈣部分呈現出臨位支架的形狀,很可能是用貼面來填補前牙的留疤。」她的心一沉。「有人為了給這個孩子補牙花了很多錢。」她低聲說道。
「兩年半。」
「拜託你。」他懇求地望著她,雙手握成了拳頭。「我必須搞清楚為什麼這些事偏偏發生在現在。多年前,當這一切開始時你就在現場,而周六你恰好也在場。為什麼會這樣?」他看上去像是要站起來,卻還保持坐姿,也許是為了顧及她的身高。「你聽說有個警察被謀殺了嗎?」
「十一份?」斯潘賽夫人眼裡一下子噙滿了淚水。「那麼多失蹤的女孩兒!」
人體令人著迷,每一次屍檢都能教會萊西新的東西。唯獨解剖兒童和青少年令她憤恨。生命就這樣白白浪費。雖然知道這麼做不對,但她還是對那些拿生命開玩笑的女孩兒和管不住孩子的父母感到憤怒。等她有了孩子,她一定不會讓他們……
只要盯著牙看。
的確很快。坎貝爾醫生的屍檢速度簡直堪比傑夫·戈登,他的動作也令人嘆為觀止。穩健的雙手快速劃開Y型切口,剝下肌肉組織,折下肋骨時所用的剪刀像極了萊西的修枝剪;他為檢驗畸變切下的器官切片,簡直和金廚刀具切出的番茄一樣齊整。每一具被解剖的屍體都獲得了無上的尊嚴,都是他全力以赴的血汗之作。無論是技法還是情感,萊西的父親都稱得上一名運斤成風、技藝嫻熟的法醫。
「她們死前受苦了嗎?」斯潘賽夫人喃喃地說。「我不敢想象她們被困在大火里,然後……」她緊緊抓住萊西的手,面容扭曲了。
聽說她遇害時,他已經幾個月沒見過她了。希拉里是第二個受害者。
「哪種情況?」連環殺手?
「他朝我的臉上踹了一腳。很重的一腳。越來越多的血湧進我嘴裏。我咳嗽著,想把血咳出喉嚨。黏稠噁心的血腥味糟透了,但我不願放手,就把臉貼在她的腿上,抱得更緊了。」
「你覺得到底是誰殺了他?」
他腦海里的疑慮心結解不斷,理還亂。
他這家成功的企業是眾矢之的。讀者愛聽連環殺手的故事,記者會挖出他的所有個人信息和陳年舊事,把他的名字和連環殺手緊緊綁在一起。
萊西做了個深呼吸,推開通往前台的門,門打在了莎朗背上。女人堵住了入口,萊西剛才聽到的其中一個聲音便是她的。
她的嘴揚起了一邊嘴角,但他更想看到一個完整的笑容。他好不容易才把視線從她的雙唇移回到她的雙眸,看到那雙眼睛不再恐慌,他不禁鬆了口氣。他終於用對了方法。
她說不出話來。
「坎貝爾醫生?」一名高個銀髮男子把手搭在一位正在哭泣的女人肩上,她全身顫抖,大聲哭泣。男子雖沒流淚,但紅了眼眶,面色蒼白,緊張讓他嘴角的皺紋更明顯了。他正拚命想保留最後一點尊嚴。「你就是坎貝爾醫生?」
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處在生死攸關的境地,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他完全理解。沮喪、罪咎和讓你整夜難眠的追責遊戲。
兩名葬身火海的女孩兒身體大面積燒傷。火災發生時,她們正在一間波特蘭的廢棄老宅中酣睡,那棟房子在河道上嚴重傾斜。每晚,十到三十個數量不等的孩子睡在髒兮兮的地板上,靠廉價的燒烤爐取暖。這個地方以藏毒聞名,窩藏了能想象到的所有毒品,每周警察都會來遣散孩子、繳獲毒品,可他們卻總能捲土重來,用木板釘住的門窗阻擋不了孩子們尋找禦寒場所的決心。
傑克必須在局面失控前做些什麼。可是又能做什麼?
他的眼神拉回來望著她,笑容在他臉上隱去了。「我是傑克·哈……」
他想再次見到她。傑克驚訝于這份突如其來的感情。為什麼是現在?他趕忙打消掉這樣的念頭。萊西·坎貝爾正背負著沉重的情感包袱,而他即將和無良媒體展開一場惡戰。為什麼好感偏偏在這時發生?
「啊……好吧。我想可以。」她把語速放得很慢,似乎在字斟句酌。「或許你應該讓我知道警察明天會說什麼,如果你從萊克菲爾德警局打聽到的新消息,也請告訴我。」她的臉上半帶微笑,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萊西望向走廊盡頭,想分散注意力。儘管她不想和這個陌生人一起回顧那段夢魘,卻急需逃出這棟樓,逃開那對哀吟的父母。亟待解決的工作還擺在書桌上,但當下她的精神無法集中,她必須趕走那些雜念,才能回過頭來處理這些表格,她不能在鑒定受害者身份的事情上出一點差錯。萊西做出了抉擇:「我給你三十分鐘,然後我還有工作要做。」
她仔細調查了顱骨,但並沒有看出它與電視里看到的可愛女學生的照片有任何相似之處。萊西閉緊嘴唇,戴手套的那隻手剛準備揉揉被面罩擋住的前額,但停住了動作。她使勁眨了眨眼。
那道黑色窗帘依舊埋藏在心底,一不留神就爬上她的皮膚。
自從她大學九_九_藏_書畢業,不再進行每天六小時的體操訓練后,就沒有這樣吃過飯了。
「州警局還沒有公布關於警徽的消息,他們不想走漏風聲,免得有些瘋子打電話自首,冒充自己是拋屍者。川頓的死已經引來了當地媒體,不過《俄勒岡人報》還沒提到這點。媒體還沒發現這宗謀殺案和那具屍骨有關聯,我們也不必助他們一臂之力。」
萊西慢慢搖了搖頭,緊盯著他那雙嚴肅的灰色眼睛。她花了幾個月才說服自己相信,換作她也會留下來,爭取解救蘇珊娜。但這絲毫無助於她減輕痛苦,以及已死的朋友做的傻事在她心中引燃的憤怒。她用餐巾紙擤去鼻涕,心緒難平,但仍繼續講了下去。
傑克的視線還停留在那張在海灘拍的照片上,他的雙唇泛起笑意。上帝啊。她看看他的樣子,對他能夠在十秒鐘內讓她既驚訝又尷尬感到惱火。
是誰在加害於他?
傑克向後靠在辦公室椅背上,費力地把右腿擱到書桌上,開始第五次重讀那篇早間報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張列有全部受害者姓名和年齡的清單上。
「卡爾·川頓在退休以前曾是我的搭檔,在萊克菲爾德警局。」
傑克瞪大了眼。
她眨眨眼。吃東西?現在?
「不認識。」
手機響了,他含糊地朝她道了歉,便去接聽秘書打來的電話。他安靜地聽著那些毫不令他吃驚的新消息,萊西把盤子推到一旁,再次拿起飲料。她小口喝著,他的目光逗留在她的嘴唇上,看她厚重的金髮遮住半邊臉頰,垂在杯上。他伸出手想幫她撩開頭髮,卻突然想起她的手臂被他觸碰時的反應,便轉而把手伸向自己的飲料。他的手指敲打著玻璃杯,沒打算喝水,而是觀察著她垂下的雙眼。濃密的深色睫毛極為動人,她沒有畫眼妝,而他覺得也沒這個必要,她已經有一雙活潑的大眼睛。他掛斷了電話。「州警察明天想找我聊聊。」他用手揉著粗糙的下巴。「我覺得自己挺想去的。」
「繼續說吧。」那聲音堅定,飽含同情。
「讀了,今天和昨天的都讀了。」
只有在波特蘭,沒能高效回收廢品才會成為一件不可饒恕的事。
「照片很不錯。」
更糟糕的是,在她的想象中,她朋友經歷了什麼。
噢,天啊。他的呼吸停滯了。忘了考慮梅洛迪。他看了看鍾,她一定是睡過頭了,因為她還沒有給他打電話來要求他做出解釋。他的姐姐一定會抓狂的。她的某個愛多管閑事的朋友一定會告訴她哈珀開發商上了報紙。梅洛迪負責公司的慈善和公關工作,她一定不希望公司在任何刊物上和謀殺案扯上關係,更別說還是連環殺人事件了。
「我聽說那個在屍體發掘現場工作的醫生就是文章里提到的匿名目擊者。」泰瑞壓低了聲音。
萊西的目光轉向那位丈夫,背上傳來一陣寒意,她認出了他,是那位軟體公司董事長。「你們是斯潘賽夫婦?」兩人點頭,眼神充滿希望。
她緩緩點頭,他的話不無道理。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只有幾個心理醫生、父母和兩個摯友聽過她講述這個故事。時隔多年,想要把重擔推到他身上的荒唐慾望誘使她重提舊事。
傑克很高。她不記得他有這麼高,又往後退了一步,視線與他的膠著在一起。能看得出他內心也是動蕩不安。她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卻並非因為驚嚇。她只是措手不及。
萊西看著自己手中熱氣騰騰的三明治,她才咬了兩口,而傑克幾乎快吃完了。她放下三明治,意識到自己並不餓,德科斯塔和蘇珊娜讓她沒了胃口。驗屍工作以前從未影響過她的胃口,但這次卻有所不同。
她緊閉雙唇,他觀察著她思考的樣子,這個問題幫助她將注意力從那次可怕的事件中轉移出來——這也是他向她提問的原因之一。
在法醫大樓光線充足的無菌驗屍房門口,萊西在按下雙扇門上的自動開關按鈕前猶豫了一下。燒傷的受害者。她的雙腿微微顫抖,緊閉雙眼,做了幾次深呼吸。比起燒傷死者,她寧願處理溺水者。萊西把兩塊棉花團塞到面罩下的鼻孔里,血肉的焦味總能讓她的胃翻江倒海,讓她受不了。萊西把寫字板緊緊按在胸口,用一邊屁股按下了自動開關。
傑克看著她的三明治,皺起眉頭,眉宇間的皺紋加深了。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想自己把它吃掉,還是為她食量不大感到惱火。
他不會讓所有努力付諸流水,更不會讓父親留下的遺產被流言擊垮。
「我想和你談一談……」
「第二個受害者在哪兒?」
聽到她的聲音,他抽搐了一下,剎那間,萊西以為他就要失去平衡。但他穩住了身子,轉過椅子面對她,用攝人心魄的眼神看著她的眼睛。
「當然不是。不是那個黑頭髮的,是金頭髮的小個子,就是那名當場指認出了屍體的身份,還差點昏過去的專家。大家都在說,米爾斯遭綁架那晚,在現場目擊到一切的人就是她。」
他把報紙扔進了垃圾桶,罵了句髒話,又把它抽回來投進了回收箱,用手指梳了梳頭髮。他的公司和他本人都會遭到毫無緣由的惡意誹謗,但這次他卻不能花重金聘請一名專家將時間穿越回過去,去更換掉他的工作搭檔和約會對象。
她很快拍好了上下牙弓的照片,父親幫她把擋在中間的嘴唇和兩頰拉出來,燒焦的皮組織紛紛剝落。萊西用牙醫鏡快速查看了上顎、舌頭和軟組織,檢驗是否發生畸變。她的胃逐漸平復下來,她語速飛快地將口腔複原信息錄入到錄音機里。
傑克點頭。
泣不成聲的女人用一張紙巾按住鼻子。「他們告訴我們有兩名未確定身份的青少年女性被送來你們這兒了。我們的女兒,麥迪遜,已經失蹤兩個月了。」
莎朗跳到一邊,瞪大了眼,唇邊滲出汗來,這位五十來歲的接待員徹底慌了手腳。「哦哦,坎貝爾醫生!他們想要……我只是……」她絞著雙手。
他整個人都心滿意足。
她搖搖頭,把他推到一邊,踉蹌地衝過那條空無一人的漫長走廊,向女廁奔去。
「這件事不用你來告訴我。」傑克回答。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越發凝重。
「我是在她失蹤幾年前和她交往的,後來又和她的十幾個前男友一起受審。」他苦笑。「當時的時機壞透了,我正想進入警察局工作,還好我在謀殺案里受審的事沒有嚇到他們。」
九-九-藏-書誰告訴你哪兒能找到我的?」這些話衝動地說出了口,比她想說的更為尖刻。前台接待在對訪客的信息公開方面有嚴格的限制條例,萊西以前見識過這一點,她不相信莎朗會把一個陌生男子領到她的辦公室。她知道她那段不堪的過去。
「哦。」萊西沉默了片刻,又回想起斯潘賽先生緊繃的臉。「只有一兩次吧。這不是我分內的工作,通常都是父親來處理。」
傑克沉默。
傑克皺起眉,他可不會忘。希拉里屍體發現后警方長達六小時的盤問對他來說還歷歷在目,他和她的其他前男友一起接受了審問。那真的是一大群人。想到自己竟是那一長串名單中的一員,他有些沮喪,而在一起謀殺案中接受盤問更讓他痛苦萬分。
她和朋友艾米莉亞一張在墨西哥海邊的照片充滿了屏幕。看到兩件緊身、暴露的泳衣,萊西抿緊了嘴唇。這是她們兩人照片中她最喜歡的一張,艾米莉亞笑容滿面、將頭靠了過來,她們的手臂輕輕摟住對方的肩膀,手中拿著藍色的熱帶飲品。
「川頓是個好警察。」泰瑞主動開口。
十一張臨終牙齒檢查表擺在她辦公室的書桌上,這些表格由悲痛的父母提供,他們想知道太平間的受害者是否是自己家裡離家出走的未成年女兒。萊西還沒有看過那些表,她想在屍檢工作結束后再去和表上的描述做對照。但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孩兒是那個大型軟體公司董事長的女兒。這個女孩兒兩個月前離家出走,她那張笑容燦爛、精神煥發的照片,在五點檔新聞欄目里滾動播出了一個星期。
一個他們共同的朋友把傑克介紹給了希拉里。他那時候剛畢業,而她則是個大一新生。他們一共只交往了幾周,他曾為她著迷,因為她面容姣好,身材健美,酷愛跑步,但兩人完全沒有共同語言,便逐漸疏遠了。他們可絕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知道你是誰。」
整整兩周,哈珀開發商在新聞頭條中都被斥為不顧公共福祉的無恥巨擘,傑克在新聞社論版被幾十封來信當頭呵斥。想到這些,他搖了搖頭。他們說的就好像是他往威拉米特河裡排放了未經處理的污水。
泰瑞沉默了兩秒。「抱歉,兄弟。我可能只是沒想到這點,我忘了最後一名受害者的屍體一直都沒找到,也忘了那個看見朋友被綁架的體操運動員遭到了怎樣的毒打,還有她出面指認兇手的事。他們從沒公布過她的名字,不是嗎?和你不一樣,我當時可沒被這個案子連累。上帝啊。當我看見受害者名單上有希拉里的名字時差點喘不過氣來,我忘了你和她交往過。」
「你需要戴一個防護罩。」父親說。
「你和他搭檔多久?兩年?三年?」
一陣喧鬧聲飄下走廊,傳進房間。萊西望向前台,聽見了慌亂高喊的女高音和低沉憤怒的男低音。
「我們準備從賓館後面的小徑前穿過去,一輛車開了過來,我們停下來,想讓它先拐出小路,但他揮了揮手讓我們繼續往前。天色很暗,我只能看清他的輪廓和朝我們揮舞的手。我們從車前穿過,一路朝餐廳走去。」
她看向窗外高大的冷杉,冷峻的美使她的記憶冷卻下來,幫她沉重的負罪感降溫。
萊西哆嗦了一下,她不想去想象。五分鐘前,她還在因為這些不知名的父母沒能管好孩子而大動肝火,可她有什麼資格去評判他們呢?現在這些父母身份明朗起來……他們失去了女兒。
萊西聞著香噴噴的味道,鼻腔里血肉的焦味被一掃而凈。對於法醫大樓里的大部分氣味,她都已經習以為常,消毒劑和屍臭——她很少再注意到這兩種味道,但焦味卻總是揮之不去。
「大致如此。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看到這雙灰色的眼睛,萊西的胃翻動起來。她立即認出了是誰:傑克·哈珀。整個周末,這雙眼睛都過於頻繁地在她的腦海閃現。
萊西痛苦地吞咽著。「我還沒有完成檢查,有結果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她緊緊握了握斯潘賽夫人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努力不讓自己跑起來。她的雙手拍在門上推開了它,一頭撞在被她晾在一邊的傑克·哈珀身上。
周末,她在網上搜索了他的信息,周六早上特殊環境下遇見的男人激發了她的好奇心。
「當然不是,我不覺得這是巧合。在我的地產上?出現了我前任搭檔的警徽?德科斯塔可能死了,但有人知道屍體在哪兒,而且有人想要把顯眼的矛頭指向我。」
但是我卻奪門而出。她搖了搖頭,垂下眼睛:「我什麼也沒做。」
站在金屬桌旁,一隻手牢牢握住數碼相機,她測量著蒼白身體的身長,毫無血色的軀體與焦黑的頭皮對比鮮明。兩隻手和頭部一樣嚴重燒傷,但其餘部分情況還屬樂觀,衣服和鞋子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女孩兒的大部分頭髮都被燒光,餘下部分的顏色已經模糊難辨,看起來是黑色的哥特髮型,但也許僅僅是被燒焦了而已。
她吸了一口氣,他的冷靜給予她勇氣。
他眨眨眼,挺直脊樑。「你為什麼在我的辦公室里?」她不想再回憶起他們的初次見面,她惱怒的眼神從他青灰色的眼睛落到自己的椅子上。「還坐在我的椅子上幹嘛?」
「天啊,這你都不明白,誰想要這種名聲呢?」
萊西笑了一聲,傑克站立的姿勢鬆弛了下來,一絲猶疑的笑容在他俊俏的臉上緩緩蔓延。萊西明白,他的確令人信服。可憐的莎朗根本不會懷疑他。
上帝啊,她都經歷了些什麼。
「殺了誰?卡爾嗎?」傑克搖了搖頭。「我不想冒然下斷論,但我覺得兇手和丟棄你朋友屍骨的人是同一人,有人特意在那兒留了警徽,把我們引向川頓。」他停頓片刻。「你認識卡爾·川頓嗎?」能得到答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必要發問。
「你一直沒有看清車裡人的樣子?」
「別對任何人生氣。我告訴前台自己是從牙醫學校來的。」她臉上的怒氣一定更強烈了,因為她睜大了雙眼。「這不是她的過錯。我是個說謊好手,而且經常令人信服。」他的眼神從她的一隻眼睛晃到另一隻上。
「他像扛娃娃一樣把她扛在肩上,朝車裡奔去。我記得自己看見她的兩臂像折斷的樹枝,從他的背上耷拉下來,然後發生的事情我全都想不起來了。他們說我在救護車裡一遍遍重複著車牌號,但我連這件事也記不得了。」
傑克迅速瀏覽著報https://read.99csw.com紙。「那為什麼報道里沒寫她的名字?為什麼要匿名?」
她又僵硬地點頭,以表贊同。
萊西·坎貝爾和她深棕色的雙眸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這是唯一一個僥倖逃脫德科斯塔殺人魔爪的受害人。她和他一樣也受了此事的牽連。也許她能解答一些問題,比如,為什麼川頓的警徽會和米爾斯的屍體一同出現,為什麼它們都被人藏匿在他的地產上。
他必須反擊回去,站穩腳跟。但是,要怎麼做?
「你還好嗎?」愚蠢的問題。
「你認識萊克菲爾德警局的人?」她問道。
掛斷電話,傑克瞄見了文章開頭的署名:邁克爾·布羅迪。
他努力把她的面容趕出腦海。「文章里對卡爾文·川頓和那枚警徽隻字未提。」
她凝視著他。傑克確實說到了點子上。過去和現在,他被卷進了同一起案件。
「是的,直到我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我往後看了一眼,因為那時候車還沒熄火,這令我覺得蹊蹺。」她本以為傑克的眼神中會流露出憐憫,卻看到了凝神的專註。
為什麼她放手了?
「他不停踢著我的頭,想讓我放手。我記不清踢了幾下。後來他不再踢我,我以為我們成功了。他準備離開,我們安全了,但我仍然沒有放手。然後腿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痛,我從沒體驗過那樣的疼痛,比臉上挨拳頭、斷鎖骨都要痛。他狠狠踩在我的膝蓋上,於是我放手了。」
「如果你是她,你會這麼做嗎?」
大個子男人突然從椅子里站了起來,萊西本能地退到走廊里,文件緊抱在胸前。她看見一絲尷尬掠過他的臉龐,他意識到自己嚇著了她。
她仔細看了看圖,想起了六年前的事。這些骨頭是兩具不同的男性屍體混在了一起。機上的飛行員和他的搭檔一起在越南墜機了。萊西為雜亂、冰冷的屍體碎片感到深深不安,它們讓她更加堅定了成為一名專家的決心。
「我很快就好。」她朝傑瑞點頭示意,他是父親的助手,負責在父親讀出數據時在黑板上記錄下屍體的體重和各項指數。她勒令雙腿穿過房間。
「抱歉。」傑克·哈珀咧嘴笑了。「我已經在這兒等了一陣子,但被你這套照片分了神。」他們兩個都朝電腦看去,他先前在看萊西的屏保圖片,那是一系列萊西家庭的快照。屏幕上切換到一張她和父親俯身查看金屬桌上棕色骨架的照片,照片里萊西離屍體足足有六英尺,傑克輕笑了一聲。萊西陰著臉。這張照片並不可笑,他們那時在夏威夷島的中央鑒定實驗室工作,無名軍人的屍體被運送至此,接受鑒定。
「當然了。」
她的眼睛與他同情的目光交匯,安靜的一瞬無限延長。他還不想讓她離開,便換了種坐姿,在喪失理智的頭腦中拚命尋找其他借口。
而現在,整個帝國卻面臨著解體的風險。
萊西沿著安靜的走廊下了樓,前往辦公室,邊走邊填寫牙科驗屍記錄表,在腦海中對比著兩具無名女屍。還要多久,她才能在手中這些表格上填上名字?第二個女孩兒的燒傷程度和第一個相仿,萊西一眼就看出了父親從何處剝落頭皮、打開顱腔、取出大腦。她打開燒傷女孩兒的口腔,發現舌頭已經和其他器官一起從脖頸處取出。父親注意到女孩兒的舌頭上曾打過舌釘。
「你知不知道有誰想要讓你朋友的案子再次公之於眾呢?或者為什麼他們要在她的屍骨旁邊留下警徽?」
傑克抓住萊西的上臂,而她始終低著頭,眼前一片模糊。身後的門嗖的一聲關上了,斯潘賽夫人發出一聲尖厲的哀號。
她點點頭,雙唇緊閉,眼神中的驚訝仍未消散。
萊西愣住了。第一具屍體現在有了名字。她差點脫口而出,但行醫原則讓她閉上了嘴。在俄勒岡州,同時存在另一位接受過如此昂貴的牙科手術的失蹤少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必須複查一次,以免出現任何紕漏。
萊西理解她的心情。
「……但是他這麼做都是為你好。」傑克接著講完了卡爾文·川頓的口頭禪,露出苦澀的笑容。當他還是剛進警局的毛頭小子時,是這位老警察教會他為人處事的準則。他想起泰瑞關於川頓遇害的描述,不禁心如刀割。
堅定的眼神向她投來。「命案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而我的名字被牽扯進去,我需要知道原因。我必須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才能對當下的事件有更全面的認識,我覺得你是能讓我了解過去的最好人選。」
萊西在洗手間里足足待了十分鐘,一條濕冷的毛巾敷在眼睛上,她試圖忘記斯潘賽夫人痛苦的喊聲。現在,眼周的紅腫已經消退,但妝也差不多掉光了。
「那晚發生了什麼?」
第二名女孩的后牙上有幾處複合填料的修補痕迹,她的下前牙很不整齊,而且上牙明顯前凸。這個姑娘從沒戴過牙套。
萊西想起那具慘白的浮屍,緩緩點頭。「我正在進行兩個女孩兒的牙齒比較。我剛做完屍檢,還沒來得及把檢驗結果和表格對照。」她頓了頓。「我手上一共有十一份失蹤女孩兒的牙科圖紙需要鑒定。」
我的天。現在可真希望我不是。
傑克沒有問萊西她是否還想吃完自己的三明治,他知道她做不到。不過,幸好他在萊西開始講述之前就吃完了,否則他的三明治也一樣會留在盤子里。
他跳出椅子,大步走到辦公室窗邊,俯視蜿蜒流淌的威拉米特河,耀眼的陽光溫暖了他的面龐。多年前,希拉里的死令他的生活承受了一次巨大的改變,而這一次的巨變用「大」已不足形容——這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巨變。
她停下來,努力保持鎮定,顫抖地啜了一口飲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
「我和蘇珊娜在大會結束之後準備去餐廳和其他隊員匯合,餐廳距離酒店只有幾個街區,我們總是成雙結對地出行,所以教練並不介意我們在鎮上閑逛。」
「嘿,你來了。要不要先了解一下情況?傑瑞已經替你拍好了片子。」坎貝爾醫生直起身子,扭過身來,關節發出一陣響亮的摩擦聲。
他將一隻手插|進頭髮里。
人們通常不會在這種情況下約會。
他需要一些心理準備才能看著自己的名字又登上報紙,又是交往過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又是在自己的房子下面發現了一具屍骨,這麼有料的新聞換作哪一個記者都不願錯過。等到卡爾文·川頓的警徽和他的死訊曝光,那更是雪上加霜,要是媒體發https://read.99csw•com現傑克曾經和死者做過搭檔,他們會寫出什麼樣的文章啊!
「兩個女孩兒中有麥迪遜嗎?一個月前,河裡發現的女屍被送進來的時候,我們交過一張她的牙齒記錄表。」斯潘賽夫婦打了個冷戰。「那不是她。」
「完全想不到,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想這麼做,這一切對我來說都不可理喻。德科斯塔已經不在了,他死了,案子結束了。為什麼有人又要重新把這潭水攪渾,還要特意和……蘇珊娜扯上關係?你覺得蘇珊娜和警徽同時出現是個巧合嗎?」
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首先,在他的房子下面發現了一具屍體。現在,卡爾又死了?是不是有人想要把這樁可惡的殺人案嫁禍給他?為什麼?
「有一個燒死的女孩兒是他們的女兒,對嗎?那場大火昨晚上了新聞。」
這位老人不該遭受這樣的折磨。沒有人應受這樣的折磨。
他抿起嘴唇,目光低垂,看向地板。「那時候我由於希拉里·羅斯克的失蹤案接受了調查,我們以前交往過。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我又被卷進這樁案子里來了,我名下的地產和我的老搭檔……」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今天來得很不是時候,但我不認為事情會變得更好。街對面那家熟食店好吃嗎?」
「煙嗆致死?」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尖。
「你讀了今天的報紙嗎?」傑克接起電話時,泰瑞·舍恩菲爾德沒有多費口舌寒暄。
他覺得自己彷彿想握住一條扭動著身軀的魚,各種事情正在逐漸脫離他的掌控,他陷入了完全未知的處境——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他為萊西切開燒傷女孩兒的頜骨。萊西打開數據記錄儀,儀器蹭著她的防水長衫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把一束閃著強光的小型手電筒照進開口中。
他一隻手伸過桌子搭在她捧著熱巧克力的手腕上。他看見她吃驚的目光,萊西猛地推開他的手,坐得更直了。
還有一個。
傑克抓著右腿,緊繃的皮膚瘙癢難耐。神經末梢明明已經徹底壞死,又為什麼總是發癢?舊傷總在奇怪的時候複發,通常是當他想起萊克菲爾德警局的時候。
「你還好嗎?」
這意味著我可以走了。
在他們東拉西扯閑談的當口,萊西頭腦飛轉。
「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如果我想到了其他問題?」
她是這家小型熟食店的常客。從少年時代起,她就常和父親趁著周末在這裏共進午餐,帕尼尼和蛤蜊濃湯是她的最愛。萊西吹涼了自己的熱巧克力,將兩個葬身火海的女孩和那對悲痛的父母置於腦後,暗中觀察起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她的神經戰慄,努力抑制體內飆升的腎上腺素,試圖保持淡定,不讓傑克看出那些復甦的記憶多麼強烈地動搖著她的內心。她說自己記不得,是因為她不想告訴他那份恐懼和失落,在昏暗的燈光下,她是如何眼睜睜地盯著蘇珊娜,妄想用意念把女孩兒拉回來。黑色窗帘垂落,車胎開始滾動,只留下閃爍微光的車牌號,發著紅光的尾燈在黑暗中恍如惡魔的雙眼。這幅場景她無力再去描繪。
父親點了點頭。「外套和靴子也都不便宜。」
「他也許是個冠冕堂皇的大混蛋……」
「不過,搜查一無所獲。我一直在跟進此事,抓到兇手時別提有多高興了。」她終於露出了笑容。雖然那笑容對於她的臉龐而言顯得太大了,但卻散發著出人意料的迷人魅力。他的心頭湧起一股暖流,還想再看到更多這樣的笑容。「現在我知道,原來他們能抓住兇手是多虧了你。但我現在又遇到了這個麻煩,公寓樓、希拉里和卡爾,我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傑克感受到她安靜的吸引力,儘管她的故事讓人膽戰心驚,但周六以來她最初散發出的魅力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更加強烈,現在他知道萊西聰明、敏銳、富於同情心,同時也堅韌如鐵。任何經歷過這種事的人……
「你坐在我的椅子上。」她呵斥道。
也許他能夠得到更多有關蘇珊娜屍體現場的情報,從中找出和警察謀殺案之間的聯繫。在這之前,她打給警察局的一通電話被中途掐斷了,警察不想把信息透露給任何人,但他們也許會告訴傑克·哈珀。給她一個答案。她欠蘇珊娜一個答案。
絕不是因為她棕色的眸子兩天來始終令他魂牽夢繞。
「他朝我們衝過來,首先把我按倒了。我俯身倒下,他壓在我的背上,我尖叫著讓蘇珊娜快跑,但她沒有。」萊西粗暴地擦著眼睛,對於無法抑制的淚水感到惱火。「她開始踢他,拚命拉扯,大喊著讓他放開我。傻姑娘!她本可以逃走,叫人來幫忙,或者幹些別的!」
傑克承認問題確實存在,僱用了他能找到的最頂尖的資源回收專家,還專門成立了委員會來改善回收狀況。
萊西知道傑克指的不是昨晚的大火。她用指尖蹭著裝熱巧克力的杯子上的裂紋,迴避著他的眼神,傑克又繞回到他這次來訪的初衷。
老天啊,傑克·哈珀和她陷得一樣深。
「突然,蘇珊娜就不再叫喊了。我是說,徹底不叫了。刺耳的尖叫驟然停止了,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翻了個身,肚子貼地,奮力張開兩隻手朝最近的東西胡亂抓去,我抓住了她的腳踝。他正試圖把她舉起來,而她已經渾身癱軟,我甚至看不出她是不是還有呼吸,只知道我必須緊緊抓住她,否則她就會徹底消失。這變成了一場拔河比賽。我閉上雙眼,使出吃奶的勁把她的腳拉向胸前,我憑直覺感到自己一旦放手,她就會喪命。」她抬起了眼睛。
而她也是。
「我是認真的。我從兩個不同的信息來源聽到了同樣的說法,他們說她周六已經向州警察承認了這件事。」
傑瑞伸長胳膊,把乾淨護面罩的綁帶套在她頭上,塑料面罩從額頭一直遮到下巴。傑瑞在自己的面罩下露出一抹笑容,眨了眨眼。她本來已經戴了護目鏡和口罩,現在彷彿整個人都裹上了防護衣。但她沒有抱怨,因為屍體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排出意料之外的物質。
「我還沒有完成檢查……」
「那個高個悍婦?她是搞體操的?」
「我告訴過你,我和希拉里·羅斯克曾經交往過,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那鬼魂彷彿又在痛踩她的腿,萊西呼吸局促起來。德科斯塔踢斷了靠近膝蓋的那根脛骨。她發現傑克面色蒼白,搓著大腿,卻無法移開視線。
她父親花白的腦袋正俯下去查看屍體。氣read.99csw.com味滲進了棉花團,她在一進門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剛才在你辦公室的那種情況。那對父母。」
他得追溯到事件的起點,也就是十年前,回到這場鬧劇開始的時間。最好的情報來源就是當年在場的人物,但願萊西·坎貝爾能就過去的事和它們與當前事件的聯繫說出自己的觀點。他確切知道哪裡能找到她。他約她出來別無二心,只為保護好自己的企業。
「然後他做了什麼?」
「這有什麼好笑的?」傑克斥責了朋友。
傑克繞辦公室踱步,雙手深深插|進口袋,凝神思考。他還需要更多信息,整幅拼圖還缺少一些關鍵信息。他本想給那個名叫邁克爾·布羅迪的記者打個電話,但三思之後放棄了這樣的想法。現在太不是時候了。更何況,他向布羅迪諮詢的任何事情都會成為他下一篇文章的素材。
她著迷地望著他進食。他三口就吃下了半個三明治,一邊有節奏地從袋子中拿出薯條,吃相毫不粗魯。不論吃飯還是說話,手上始終伴著動作,泰然自若地揮動著兩臂和雙手,這大概就是他的燃脂方式。
「麥迪遜小時候戴過牙箍,她的所有前牙都做過烤瓷。」斯潘賽先生的手指嵌進了妻子的肩膀,提高了音調。「這兩具屍體……有哪具有這些特徵嗎?」
傑克·哈珀在相對較短的時間里幫助家庭企業發財致富,令她感到好笑的是,《波特蘭月報》的一篇文章將他列入本市十大黃金單身漢。報上刊登了傑克的一張照片,他站在一棟鋼筋結構、尚未完工的辦公樓前,頭戴工地安全帽,閃過一抹傲慢的微笑。那雙該死的眼睛俘獲了鎮上每個單身女性的芳心。大概會有女人為了接近他而奮不顧身。萊西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承認,他的確長得相當俊俏,他硬朗的男子氣概令女人本能地產生反應。他那雙冷峻、銳利的灰色眼睛,與周六上午她記憶中的如出一轍。他生氣時是什麼樣子?萊西可不想成為那雙眼睛發怒的對象。看著那有力的下巴和眉宇間的兩道豎紋,她斷定他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
「你說你已經結束屍檢了,有沒有其中一個的牙齒是這樣的?」斯潘賽先生視線掃過她的臉頰。聽到他無情的語氣,斯潘賽夫人抬起頭,先看看丈夫,又看看萊西,她的樣子已經不堪一擊,彷彿輕輕一碰都能敲碎她的皮膚。過去兩個月中,這對夫婦是活在怎樣的地獄中啊!是在煉獄中忍受摧殘,還是在地獄邊緣徘徊?對於女兒生死未卜的胡思亂想必然伴隨巨大的痛苦。
「像這樣的情況,你多久遇到一次?」傑克問道。
「我是其中一個,詹姆斯·坎貝爾醫生是那位法醫。有什麼能為你們效勞?」她把聲音放得很輕。「你們是來找人的吧。」這不是句問句。她穿過房間,走到這對夫妻身邊,拉起女人的手,帶她到沙發上坐下。她的手沒有鬆開,把桌子一端的紙巾盒抓過來塞給她,眼裡滿含同情。
這位母親已經明白了一切。
「想不想吃點東西?」
不顧保密條例,萊西點了點頭,啜了口寡淡的飲品。「其中有一個是她。」她彷彿又嗅到了記憶中血肉燒焦的臭味,感到一陣噁心。她不禁思考自己在傑克眼裡是什麼樣?一個冷漠無情的醫生?
萊西立即知曉了一切。她把文件往桌上一摔,繞過傑克,慢慢朝吵鬧聲的方向走去。女人的聲音愈來愈高,歇斯底里。
「發生了什麼?」傑克皺著眉往走廊看去,走到她面前。
傑克搓著臉頰,萊西聽到短小的胡茬摩擦著粗糙的手掌。「這建議很傻,我知道,但是……我認為我們應該聊一聊上個星期六早上發生的事,還有十年前的那樁案子。我們都被卷進了這些事件里……」
她突然停下腳步,抓住辦公室的門框,視線停留在正坐在她辦公桌後面的男人身上。他仰靠在她的座位上,幾乎快把椅子掀翻,一隻腳勾住辦公桌最下方的抽屜來保持平衡。她忍住把他打翻在地的衝動。
為什麼那具屍骨會出現在他的大樓里?傑克揉揉眼睛。要是它只是在馬路對面的公寓樓里被發現,那麼現在他只消匆匆掃一眼報紙頭版,便能翻到體育專欄,而不會在這兒抓耳撓腮。
除他以外,沒有人能給哈珀家族帶來這樣的榮光。他的錢都投對了地方,既興建起高質量的經濟適用房,又修造了豪華的摩天大樓,還和恰當的人選合影,並登在了社會新聞上。
他努力工作,只為給他的公司……他們的公司,樹立起良好的口碑。公司是父親創立的,但傑克一手把它建設起來,擴張成為如今的小型帝國。當父親不再參与公司的日常決策時,傑克已為自己鋪好了路,躊躇滿志地希望能讓哈珀開發商躋身於市內頂尖的開發商之列。而且,他確實實現了目標。
周六的記憶又一次湧上心頭,她搖了搖頭,她還沒做好準備。「不,我不想……」
「抱歉。」萊西蹙起眉頭。「我周六已經去過了,並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傑克把腿從桌子上放了下來,坐直了身子,大腦飛轉。「你是說坎貝爾醫生。」那個姑娘曾出現在綁架現場,十年後又碰巧出現在發現屍體的地方?「這不可能是真的。太奇怪了。」
「你竟然都還記得當時的那些殺人案?」
她痛苦地咽下口水。
他已經知道了?萊西看著他的臉,點了點頭。早上她和邁克爾通電話的時候,他簡要提及了這位退休警員的死訊,州警局不允許他在報紙上走漏一絲風聲。傑克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那時呼吸困難,還在吐血,我能聽見她的尖叫聲,可身體動彈不得,從沒有人故意打過我。」她看著杯子小聲說。
「為什麼你要知道這些?」她強迫自己看向他。為什麼她會同意這場談話?
「你在那對父母面前表現得很好。」
萊西的胃再次翻攪起來,她腳跟打了個旋,向門口走去,摘掉乙烯手套扔進了危險品棄物箱。
「他抓住她的腳踝把她絆倒,他塊頭很大,所以能一邊抓著我,一邊把她擊倒。我努力扭過後背,朝他的手臂咬了一口,想用膝蓋頂開他,但他用膝蓋踢了我的胸,對著我的鼻子就是一拳。」她皺起眉。「我現在彷彿還能聽見鼻骨斷裂時的可怕聲響。他的重量壓得我幾乎窒息,血直往喉嚨里流。我不知道蘇珊娜在那一刻對他做了些什麼,但她把他激怒了,他從我身上爬開,抓住了她的頭髮。我朝一側滾去,躺在那兒,拚命想要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