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遞給我一隻裝滿水的超豹尿泡，一袋子薯塊和肉乾。

「我說了，我要離開——」

「就是這個。我聽上一整天也不會膩。」

「他們確實得到了妥善關照，這些可不只是噱頭。」

「別無選擇？你的選擇非常珍貴，波拉修斯家的孩子。這是你最珍貴的財富，請別白白浪費。你有得選，你可以選。別把選擇的機會丟給我，自己好好把握吧。」

「我要找到阿杜雷，到山底去，拯救我的人民。」我把話說開了。我要拯救山頂界？話已出口，那就這樣做吧。聽起來是正道。

佳爾達隔著門問我。雖然貝魯巴斯下達了指令，但是她仍然對我時不時流露出懷疑，彷彿當初是我親手簽發了她的驅逐令似的。「你想怎樣？」

他這簡直是在求我丟下對他的所有敬重。他居然被我的歌聲打動了，就像一隻被觸摸迷惑的動物。這樣的舉止拉低了他的品格，也拉低了我的品格。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種享受之中就是自甘墮落（但曲子還是很美。我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也因此產生了一絲悸動）。

他笑了：「可不是嘛，我很關照他們的。」這點我相信。

「當然啦，小姐。」

「您以前唱過一支歌，旋律叫人難忘，調子相同，歌詞多變，心裏怎麼想，歌詞就怎麼唱，也可以光哼調，不唱詞。您還記得那首https://read.99csw.com歌嗎？」

我們站在礦山的秘密入口外，月色明如白晝，但是色調和七彩俱全的日光不同，只有一片片深深淺淺的藍和灰。我站在離貝魯巴斯一臂遠的地方，自由已經唾手可得。我跑得比他快，身子比他壯。我要是現在逃跑，他肯定捉不住我。

貝魯巴斯搖搖頭：「獲准到地面上去的人很少，艾瑟琳。只有我和一些負責收集必需品的人。再說，外面很危險。」

「這可不算拒絕，你要拒絕的時候，從來都是直言不諱的。來吧，為我唱支歌。讓我這老頭子開心一下。」

我在貝魯巴斯的心中種下了重溫往日美好的渴望。特朗因讓我明白了，人一旦被渴望支配，就會更不安定，缺少理性，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連聰明絕頂的貝魯巴斯也不例外。

我唱出最後一個婉轉的音調后，貝魯巴斯領著我走過一個大大的圓形石門，看起來就像是世界上最大的人造巨石。只見他擺弄了好幾個門鎖和門閂，在一個圓形轉盤上輸入了特定的代碼，按照一定次序牽拉了幾條繩子，又按下了幾個按鈕。看這架勢，我自己是絕對逃不掉的。

「哦，好久以前的事了。這種事，長大后就不做了。」

我的話奏效了。雖然佳爾達表示反對，但是貝魯巴斯還是把我read.99csw.com帶到了地面上。我的手腳沒受束縛。我們兩人獨自行動，沒帶守衛。

這座正殿真是荒唐，比山頂界的任何建築都要富麗堂皇。在深深的地底下，在惡臭的黑暗中，我的前任老師當著國王，享用著比真正的權力寶座——波拉修斯塔還要充裕的道具。誰能想到他會犯這顯而易見的糊塗？我按下心中的念頭，擺出一副充滿敬畏的模樣。

他向我伸出一隻手：「那麼請你輔佐我吧。這房間條件一般，請你多包涵。我還是你以前信任的那個寒酸學者。但是你會明白，住在地底的這些人，需要這些噱頭。這會讓他們覺得寬慰，覺得自己得到妥善關照。」

「你只提出了一次。提兩次和提一次是很不一樣的。告知和請求，也完全是兩回事。你還可以勸說、號召、激勵，據理力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開口騙人之前，還有許多更高尚的手段可以採用。」

「這周就是滿月啦，傻老師。」

「不，」我打斷他，「不是這個。我明白，決不能讓特蘭頓發現這裏。我是想說……從我小時候起，您就經常和我一起看星星，還為我指出各種形狀，教我看各種各樣的星座，講述星座的故事。」

他哼起了一個調子。上帝啊。我一聽就想起來了。雖然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但是小時候，我還read.99csw.com跟著一起唱過呢。我以前還唱過歌？多丟臉啊，像只小鳥兒一樣歌唱。至少那是小時候的事情。

我們走過漆黑的通道時，貝魯巴斯對我講述了更多故事。但因為心懷愧疚，所以我沒法放開享受。

「我想見貝魯巴斯，我做好決定了。」

他依然對我諄諄教誨。

我以為他會把我當成囚犯關起來。但是貝魯巴斯打算採用懷柔策略。他為我安排了一個設施完善的房間，裝飾著許多先人的古董。房間里放著一個插著許多蠟燭的金屬架子，架子的底座上刻著許多英雄雕像，有引導著軍隊走向勝利的、戰勝敵國的、屠殺惡龍的，還有許多女人圍在周圍服侍的。

我一路向前，聽到背後傳來貝魯巴斯哼唱的歌聲，越來越低微邈遠。

固定住石門的金屬條滑開了。貝魯巴斯推開了門，月光如水，一下子灑了進來。他邁出步子，踏入涼爽的夜風裡，此時空氣微涼，比任何時候都要醉人。我跟了上去。

「為了生存，你或許不得不像蠕蟲一樣卑微蟄伏，但至少先要試著像雄鷹一樣光明坦蕩。哪怕暫時韜光養晦，也要時刻牢記高尚的初衷。」

「您還記得嗎，有一次，月亮很圓，周圍環繞著許多星星。我說這些不是星星，而是月亮的寶寶，它們總有一天會長大，前往另一個世界，照亮那裡的夜空，就像read.99csw.com它們的媽媽照亮我們的夜空一樣。」

「在這裏，我想念天空。我還沒來得及和它道別呢。」

「我每時每刻都在挂念你，今後也不例外。快走吧！」

「艾瑟琳，別判處我們死刑。住在這裏的都是好人。」

「您總是對的。」他確實是這樣。

但願我說謊的時候，表情不要將我出賣：「貝魯巴斯，我們相互知根知底。之前我一下子知道太多，對您有所懷疑，是我太輕率了。現在我想通了，覺得您說得很對。我很樂意輔佐您。」

我有一張柔軟的床，一大壺水（多幸運），地上鋪著地毯，牆上掛著圖畫。這就是貝魯巴斯想用來誘惑我的生活。多麼乏味。他至少應該給我一架子書的。這個樣子，倒顯得他一點都不了解我。但是我了解他。

我鑽進了樹林里，遠離礦山而去。

「我記得。」我知道他會記得。這是我們最喜歡做的事情。

腦海中浮起了旋律，真讓我驚訝。我哼起了旋律舒緩的曲調。這個人，很快就要因為我而心碎難過，在子民面前蒙羞。我願意唱一會兒，緩和即將到來的打擊。他停下了腳步，靠著陰冷的泥巴牆，閉著眼微笑。

我敲了敲被鎖上的門。無論他是否束縛我，都違背了我的心意。貝魯巴斯不相信我不會把礦山的事告訴爸爸。思考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覺得特蘭頓確實會逼死這裏的九九藏書居民，到時候我也難辭其咎。我不能讓爸爸知道這裏。

「恕我一滴泉水也不能分給山頂界——」

我必須逃跑。貝魯巴斯請我做他的副指揮官和顧問。不要。我才不要當一個冒牌君王的特蘭頓呢。

我看到貝魯巴斯鬆了一口氣。我騙了他，就像騙特朗因和爸爸一樣。這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有騙人的本事，但是一點都不值得自豪。

「我別無選擇，貝魯巴斯。是您逼我的。」

這一點，我太明白了。但是我不能困在這裏。

要是換個方式了解這裏，我會為貝魯巴斯驕傲的。他看到了世道不公，而且勇於挺身改變。但是我也不會忘記，他把我當成囚犯，關在這個骯髒的泥坑裡。

貝魯巴斯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我問你，那它們的爸爸是誰，你還哈哈笑著說，『傻老師，當然是太陽啦！』」我們都笑開了，就像我十歲的時候一樣。貝魯巴斯膝下無子，我就像他的親女兒一樣。

「有一個請求，您要是拒絕，我也能理解。」

「這是高尚的選擇。」原來早在正殿里的時候，他就對我的心思洞若觀火了。我漲紅了臉，利用我們最珍貴的回憶來欺騙他，讓我心懷愧疚。「你何苦這樣騙我。」

我點點頭：「請別挂念我。」

「這樣看來，我也不過是個老笨蛋罷了。」此時此刻，自由近在咫尺。但表情還是出賣了我，我想逃，被他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