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不是告訴你不少消息嗎？」

隔天，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平安無事地迎接早晨，心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來到走廊上，旅館的氣氛也變了，在早晨明亮的光線中，渾濁的感覺柔和許多，氣氛看起來似乎平和了些。就算這樣，我還是不想多住一晚。

「是我。」

「你是從哪裡過來的？」

還是住在裡頭的房客弄丟了鑰匙，為了開門只好把洞砸掉呢？我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有的房間一口氣開了三個洞，再穿過一條粗重的鐵鏈，上面還各掛著一把巨大的鎖，感覺就像是拘押巨大怪獸的禁忌之房。

他回答：「沒錯。」當下我又被自己輕率的冒險精神給沖昏了頭，我想道，似乎挺有意思，這種深入民間的旅館也不是到處都有，眼前奇怪的傢伙大概也有屬於他自己的理由吧，我覺得有點好奇。

「接下來你要去哪裡？」

「什麼事？」

「滾出去！我要大叫了！」我大喊。

還有看起來像流浪漢的大叔，鬍鬚亂長，表情像是已經完全變成廢人。是喝得爛醉，還是嗑藥嗑到神志不清了？

聖何塞是遠超乎我想象的大都市，到處都是喧鬧聲，大街小巷擠滿了人。驢車在街上昂首闊步，旁若無人，還在路上拉了一地土黃色的糞便。四處都有成群結黨的可疑男子。看到我在人群中騎著自行車慢吞吞地前進，有人露出別有深意的冷笑，有人射出銳利的視線，還傳出不明就裡的叫喊。

和安東尼歐的行徑相比，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纏繞在牆壁和房門間的三道鎖鏈，為什麼要如此執拗地防範他人呢？

與其說這裡是旅館，不如說是亞洲常見的集合read.99csw.com住宅。大樓圍成「口」字形，中央是天井打通的大廳，通往各樓層的階梯彎彎曲曲地盤旋而上。

我頓時一陣無力，想著該怎麼辦。

是安東尼歐的聲音，受不了，都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了。

昏暗的走廊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阿拉斯加。」

他的聲音好像帶著苦惱，總之氣氛相當不對勁，我的心跳也跟著加速。

表情真詭異。嘴角雖然咧開，凹陷的雙眼卻沒有笑意。這傢伙到底什麼來路？他是老闆嗎，還是這間公寓的居民之一？

當我出現時，所有人都一起望向我這邊，連廢人大叔也抬起頭來。仔細一看，他的年紀似乎也沒那麼大，只是眼眸深處有望不見底的幽暗。

似乎察覺到我的疑惑，大叔又補了一句：

他不知道是不是退卻了，腳縮了回去，但是想破門而入的力道還是沒減弱。

「你也投宿在這裏？」

我才不信！

我決定住下來，多少帶點看自己命運熱鬧的心情。我總是從遠處眺望自己，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事發生在我身上。

我隨口說些「太累了」之類的理由，回到房間去，然後寫日記、看書，打發時間。

「那麼你在這裏做些什麼？」

我這麼喊了之後，他終於不再硬推我的門，用低沉的嗓音罵著英文才有的髒話，離開我門前，漸漸走遠了。

在這之後，我再也沒遇到過那樣的旅館。

整棟建築物回蕩著嬰兒的哭聲，這種哭法使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哀痛，是生病了嗎？窗外傳來大都會的喧囂，汽車的排氣聲、喇叭聲、不知是誰的叫喊聲——真是一座嘈雜的城市哪。

「還有房間哦！九九藏書而且很便宜，真的不錯。」

「還不到一年。」

其實應該馬上閃人的，我正想回頭，一個白人大叔走了過來。

「這樣你應該不算是遊客了吧？」我半開玩笑地這麼說。

「花了多長時間？」

「你要幹嗎？！」

更讓我驚愕的是，大部分的門都被鑿破了三四個洞，除了鎖鏈穿過的那兩個，其餘都被破壞掉了。大概是先前開的洞一遭到破壞，住戶就會再挖開新洞吧？

「好棒的自行車哪！」

終於來到我的房間，門上雖然有蝴蝶鎖及南京鎖，卻不怎麼可靠，看來都不是最早裝上去的，在木製的大門上，還鮮明地留著兩處門鏈被硬生生拆下來的痕迹。

打開鎖，我們走進房裡。

房間里有種抹布般的潮濕臭味。按下牆壁上的開關，有個燈泡發出昏暗的光芒。房間非常狹小，大概只有三個榻榻米大，床幾乎佔去全部面積，還有一張木製的破爛椅子。沒有窗戶，四面都是粉紅色的牆壁。從這種氣氛看，也能明白這裏大概是私娼寮。

是人影。

我早早退房，然後在市區四處尋覓，終於找到一家正常的旅館，也就是所謂的背包客旅社，擠滿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洋溢著特有的活力。早知道有這種地方，當初就該先調查清楚的。

後來，我又繼續了六年左右的旅程，不過房間差點被強行闖入的經驗，也只有這一次。

「嗨，你要住宿嗎？」

「那又怎麼樣？我已經要睡了！」

這句話的效果非常好，旅行者之間總會產生同伴情誼，然後漸漸解除戒心，在某方面開始信任對方。

當我抵達中美洲哥斯大黎加的首都聖何塞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四周https://read.99csw.com漸漸昏暗。

這個人為何會墮落成這樣？

「不是告訴過你，可以相信我的嗎？」

投宿在這種地方顯然不太聰明，可是我快累垮了。外頭已經入夜，是要推著全套裝備的自行車去找旅館，還是暫且先在這裏窩一晚，明天再搬到正經的旅館去？何者較安全？

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居民是不是經常懷疑鄰人，彼此在猜疑中過日子？

對方使盡全力把腳伸進門縫，鞋尖都踩入房間了。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自稱安東尼歐，是西班牙人，已經在這個國家待了一年多。

「有事嗎？」

「我很累，快睡了。」

安東尼歐用毫無笑意的眼神，定定盯著我說。我覺得越來越不舒服，他刻意接近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不要相信任何人，可靠的只有我一個，有什麼事先找我商量！」

有媽媽在走廊鋪上草席，照顧不停哭叫的小孩子。這樣的媽媽不止一位，光是一樓，舉目可見的範圍內就有四五位，樓上也傳來小孩的哭聲。

「一下子就好。」

狐臭般的異味撲鼻而來，我一陣反胃，下一秒，我似乎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我要睡了，明天再說吧。」

他用英文問，我正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又繼續說：

安東尼歐也喊道：「為什麼要關著門？」

我在聖何塞一共停留了五天，卻再也沒有遇到安東尼歐，至今也還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大叔跟我搭訕，態度比方才更隨和，表情也稍微安撫了我警戒的情緒。

「我有點事情想告訴你，快把門打開。」

接著他提議到夜晚的街頭去逛逛，但我已不想再和這個人混在一起，而且那個房間九*九*藏*書也不能太久空著不管。

這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砰、砰」的踹門聲響起！固定大鎖的鐵釘跳出一半，門也開了一條縫。我從床上跳起來，撲過去抵住門，對方用相當強勁的力道撞過來，我脫口大叫：

「很多事情」嗎？看來卻不像是什麼正經事。彷彿為了迴避我的追問，他把話題轉到我身上。

一般人聽我這麼一說，都會相當驚訝，他的表情卻絲毫沒變。

接下來我們雖然聊到城裡的資訊和附近的觀光景點，但每隔幾句他就不斷強調，住在旅館里要小心，無論有什麼事，都先找他商量。

這時候，巷子深處出現了一家骯髒的小旅館，看起來像廉價旅社，我鬆了口氣。為了躲開市街上的壓力，我推著自行車，走了進去。

依他的提議，我們到外頭去吃晚餐。大門掛上自行車的U形大鎖，蝴蝶鎖看來似乎裝得相當牢靠，除非踢破大門，大概沒辦法闖進來吧？罷了，會發生這種事的旅館也不是沒有。

走在走廊上，我啞口無言，眼前是從沒見過的詭異景象。

我正想說環遊世界，後來卻改口說要去阿根廷，直覺告訴我不要對他說真話。還是別說環遊世界，給他我身懷巨款的錯誤印象比較好吧。

「是我。」

幾乎所有的門都沒有鎖……不，原本是有的，不過現在木板門上只找得到鎖頭被暴力硬拆下來的鮮明痕迹，留下拳頭大的洞，旁邊的牆壁也鑿開了一個同樣大小的洞，一道粗鏈子穿過兩個洞，捆住牆壁和大門，兩端扣著南京鎖。

我們走進附近像是廉價速食店的飯館，吃了一種名為Casado的套餐，有白飯、湯和乾巴巴的雞肉，不算特別難吃，但也稱不上令九*九*藏*書人感動的美味。

「你聽好，住在那裡的人沒有一個像樣的。」

在廁所里刷完牙，又躺回床上看書時，我聽到敲門聲。

踩著自行車，我想，我錯了！

大廳不但狹窄，還晾了不少衣物，那就像長年在大海上沉浮的漂流物，被繩子纏住拉上來似的，走廊也因此變得更加昏暗。

他絲毫不覺得好笑：「不，再過不久我還是會去旅行。」

這句話真讓我錯愕，剛剛一直推薦那裡的人不就是你嗎？

「你要是不克制一點，我要叫警察了！」

「很多事情。」

那還用說！

我想這大概是一個特例吧。與貧富無關，而是那個社區自然秩序的產物。就算是貧民窟，居民間也會自己形成一套規範，那棟建築物中的秩序，就是一例。簡單地想一下，要拿鋸子之類的東西破壞房門就已經相當惹人注目了，鄰居不可能沒注意到。

聽起來像是剛剛的白人，打開門后，他走進房間里。

「算了，不管了！」

我應該早點到的。哥斯大黎加是中美洲最適合居住的國家，各地方小鎮都綠意盎然，我也跟著掉以輕心。

接著，他的話題轉移到旅館上。

「有什麼事嗎？」

我的心臟還怦怦直跳，「絕不能對這傢伙掉以輕心」。我拖過床鋪抵在房門前，然後把椅子抵在床鋪和牆壁之間，這樣一來，床鋪和椅子成了門擋，房門就打不開了。就算如此，一想到對方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來，我也沒辦法安心熟睡。

「我也是個旅行者。」

我把自行車推進房間里，解開行李，聽到敲門聲，轉頭望向門邊問道：

白人大叔把老闆叫過來，對方一臉毫無幹勁的表情，從管理室走出來，給了我鑰匙。姑且先去看看房間吧。